其實“快活居”中除了屠掌櫃,手下的五個姑娘也不簡單,如果叫出她的名堂,五人乃“北地五胭脂”,江湖上真有不少人還未曾聽説過。
“北地五胭脂”個個都會武功,如果紅紅是一般女子,只怕早已不明不白地死在屋子裏了。
那錢丹鳳被屠掌櫃這麼一説,不由大怒,叱道:“可惡,你真想知道為什麼?”
屠掌櫃道:“你殺傷我的人,我連知道為什麼也不能?天下還有這種霸道的?”
錢丹鳳大怒:“大膽!”
屠掌櫃臉色一寒,道:“如果不把話交代清楚,錢大小姐,你就休想離開此地!”
錢丹鳳道:“你想留我?”
屠掌櫃道:“不是留你,抓你上衙門!”
錢丹鳳道:“想不到在我三水幫地面上開飯館的小人,膽敢如此狂妄地對我不敬。”
屠掌櫃冷冷道:“錢大小姐,我不聽你賣招牌字號,我在聽你的解釋。”
他剛才露了一招,錢丹鳳心中有了疙瘩,能以二指抓牢她刀身之人,這個人的武功不簡單。
她也想及這家飯館的姑娘也不簡單,只可惜今夜只有她一個人來此,上一回還有洪大川與白水青。
她有着孤掌難鳴的感覺,不由得尖聲叱道:“好,你狠,只不過看你能狠幾時!”
她跺着腳,又道:“問她,為什麼要勾引我們少主,我已經放過她一次,她仍然對我們少主下功夫,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屠掌櫃一怔:“你們少主?”
“對!二更天時還在大煙牀上翻雲覆雨不要臉,哼,真會勾引男人。”
屠掌櫃道:“原來是封少主呀。”
錢丹鳳道:“我説過,這世上若有人勾引流雲,我絕不會饒她,所以我今夜是取這賤婢命來的。”
她口中的流雲,正是三水幫少主封流雲。
原來這位錢大小姐死死地愛上風流成性的封流雲,而封少主對她並不怎麼樣,於是,她便把一股子恨意出在姑娘的身上了。
屋脊後的陶克一聽,心中在想,這是爭風吃醋,錢丹鳳自恃三水幫勢大,出手要殺人。
他覺得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事,就等下面的事情説開,錢丹鳳一走開,他就下去找房間睡大覺了。
陶克不想同錢丹鳳碰面,因為他已同三水幫結了仇,見面免不了一場打鬥。
這時,屠掌櫃火大了。
他沉聲戟指錢丹鳳道:“你真的囂張,你怎不去找封少主,卻拿刀來殺我這兒的姑娘,我們這是幹什麼的?每天忙裏忙外,侍候客人,為的不就是賺一些過生活,我們的姑娘已經夠可憐了。”
錢丹鳳叫:“她勾引我們少主,要不然,少主也不會每次都找上她的屋子裏。”
屠掌櫃道:“客人要找哪位姑娘,那是客人的意思,花銀子的大爺有自由,我們姑娘沒自由,錢大小姐,不論客人會找誰,我的姑娘永遠也不會嫁給誰,你吃的哪門子醋,喝的哪門子酸!”
錢丹鳳道:“可惡,你還敢對我如此説話!”
屠掌櫃道:“還要拿你上衙門!”
錢丹鳳的尖刀便在這時出手了。
她兩把尖刀交叉點刺,卻不料屠掌櫃八字步倒着退,五步之後他出掌,掌風拍出,忽變劈,便也聞得那錢丹鳳一聲呼:“啊!”
很巧妙地一掌掃過錢丹鳳的左右肩頭,便也掃出兩道血口子,錢丹鳳的上衣也裂了,她倒退着。
便又聽得屠掌櫃沉聲道:“拿下!”
這一聲吼,只見兩個夥計直撲錢丹鳳,兩個夥計其中一人陶克認識,這時他才知道,“快活居”實在是個卧虎藏龍之地。
果然,兩個夥計只一撲上,三招不到,已奪了錢丹鳳手上兩把尖刀,有個夥計攔腰抱緊錢丹鳳,閃出個姑娘用繩子把錢丹鳳拴上了。
錢丹鳳被拴上,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陶克就以為“快活居”不想再做下去了,這三江地界之內,三水幫的勢力便官家也禮讓三分,而“快活居”只不過一間小字號而已。
陶克在房上不解,院子裏,錢丹風尖聲道:“你們已經瘋了,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屠掌櫃大怒,道:“送官,就説半夜來了女賊,殺人劫財,被我們拿下了,把紅紅也扶去。”
他把事交代完,便回頭走了。
兩個夥計不怠慢,拉着錢丹鳳就往外走。
錢丹鳳幾乎大哭,那當然她以為受了偌大的侮辱與委屈。
果然,紅紅在敷藥之後也由另一姑娘扶持着往店外一齊走去,顯然是要上衙門去了。
陶克不必跟去看,因為他相信錢丹鳳會很快地被官府放出來,因為三水幫的錢丹鳳,乃是漢江錢水龍的寶貝女兒,如果錢水龍不把她看成寶,錢丹鳳是不敢亂殺人的。
陶克正要往院子落下去,突然附近有風聲,他警覺地一個斜掠,只見一條頎長身影已往房上飄來。
陶克在灰暗中道:“大掌櫃!”
那黑影正是屠掌櫃。
屠掌櫃見是陶克,一聲淡淡的笑,道:“原來是你呀,哈!”
陶克道:“好像我來的不是時候。”
屠掌櫃手一擺,道:“兄弟下面説話。”
陶克點點頭,兩人聯袂飄在院子裏,屠掌櫃把陶克禮讓在客房裏,命人送上一壺暖酒幾樣小菜。
陶克道:“我理解,因為錢大小姐的身邊應該有人護衞她!”
“可是,你兄弟半天不下來,我就知道你不是她身邊的人物了。”
“所以你等把錢丹鳳送往衙門之後,便想與我一會了?”
“不錯,我要確定你是否三水幫的人?”
陶克道:“大掌櫃,老實説我在城外就發現錢丹鳳了,我是跟蹤她而來的。”
他想了一下,又道:“曾有人勸她,但她不聽,還是潛來了,如果我知道她出手殺人,我不會坐視,我以為她是抓姦夫淫婦,大掌櫃,我對姦淫之事,深惡痛絕。”
屠掌櫃道:“這話我相信,因為你身受其害。”
陶克臉皮一緊,猛然喝了一口酒。
他重重地放下酒杯,道:“大掌櫃,我有事想問你。”
“我在聽!”
“你看那淫賊是什麼樣的人物?奸人還殺人!”
“我不知道。”
“大掌櫃,剛才如果我沒看錯,你露了一手鷹爪功,而且功力頗渾厚。”
“哈!”
“你笑什麼?”
“兄弟,不錯,果然被你猜中了。”
陶克神情一緊,道:“深藏不露!”
屠掌櫃道:“不是不露,只為未到露的時候。”
陶克道:“何時才會露出來?”
屠掌櫃道:“難説!”
陶克道:“大掌櫃可否告知你的大名?”
“屠萬山!”
陶克吃驚地道:“大響馬屠萬山?”
“不錯!”
陶克道:“三年前我離家去投軍,曾在行軍路上聽人提起你的大名,想你乃統領數百人活躍在十萬大山中,如今怎麼在這桐城縣境,開了一家飯館兼煙攤子,當年的威風一變而為迎客躬身,你……為什麼?”
屠萬山道:“我説過,時機未到。”
陶克一笑,道:“我的話問得太多了,對不起。”
屠萬山淡淡一笑,道:“沒什麼,兄弟,這些天你可曾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陶克道:“不但未曾找到,還與三水幫結下樑子,深感窩囊。”
屠萬山道:“你怕三水幫?”
陶克道:“怕?你以為我怕他們人多勢眾。”
屠萬山笑笑道:“兄弟,真有骨氣,我屠萬山交你這個朋友了。”
他伸手,陶克也伸手,兩個人重重地一握,那屠萬山又笑笑,道:“兄弟,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陶克道:“我倒擔心屠兄,三水幫會找上門來的,飯館無所謂,傷了你的人……”
屠萬山道:“你指後面幾位姑娘與夥計?”
陶克道:“能不為他們擔心?”
屠萬山道:“他們有自保的本事,我的手下人不是好欺侮的!”
陶克道:“所以你也敢開煙館?”
屠萬山道:“我為什麼不開?”
他忿然地一捶桌子,又道:“當今朝廷腐敗,逼得我們走入黑道,你看看,咱們華夏大好河山,如今變得連藍眼珠黃頭髮的人也欺上門來了,如今人人朝着銀子看,南北各地在造反,如今又打到西北,苦了誰?”
陶克道:“所以你開大煙館,豈不助長外人氣焰,慘了咱們自己人?”
屠萬山淡然地一曬,道:“兄弟,出力打仗的是苦哈哈的人,有銀子的躲得遠,有銀子的人不但不打仗,反而吃喝又享樂,有銀子的才會到煙館裏泡,我便投其好,叫他們抽大煙吧,抽死一個少一個!”
這真是憤世嫉俗的話,聽得陶克難以苟同,但他又不知怎麼説,便也低頭不語了。
但陶克心中明白,這屠萬山既幹過響馬,便是個不折不扣的黑道梟霸,他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只不過他不説陶克也不便再問。
兩人對吃過一壺暖酒,屠萬山起身對陶克道:“兄弟,你歇着,我回房去了。”
陶克也累了,便送出屠萬山,現成的牀鋪,他拉開被子便睡了!
這時候,大概已五便天了吧,因為街上有了行人。
“快活居”的後院裏很靜,除了自己人之外,客人只過了三更便走了。
抽大煙的人過足了癮以後,第二天是特別有精神的。
上衙門的兩個夥計回來了,挨刀的紅紅姑娘也由另一姑娘扶回來,“快活居”的人把街上的大夫請了來,仔細為紅紅姑娘療傷。
真不幸,姑娘的兩個乳峯受了傷,尖刀戳在軟肉上,兩個血窟窿都是半寸那麼深,差一點穿過肋骨傷心肺。
這下刀的人真缺德,如果不是紅紅反應快,只怕,已香消玉殞了。
大夫為紅紅治療傷口,年紀大的人也臉紅,紅紅的大xx子仍然很誘人。
也真巧,這位大夫也姓丁,他曾救過陶克的妻子桂花,他也不要銀子,因為他知道桂花是救不活了。
這位大夫姓丁,這兒西城邊地保也姓丁,陶克就知道,丁地保是一位熱心的人,他很感激丁地保。
其實,桐城縣東北方圓75裏處,有個丁家寨,寨子裏全是姓丁的,沒雜姓。
當然,姓丁的也往外發展,兩位大夫就是丁家寨的人,不過別人未曾注意他們。
別人只注意他們的醫術。
現在!一個夥計就在問剛才走出來的丁大夫。
“大夫,傷得不重吧?”
“傷在肉最多最厚又最軟的地方,差一點傷到要害,唉,下刀為什麼往姑娘的xx子上殺,真缺德!”
“所以我把姓錢的小辣椒送進衙門了。”
“我走了,兩天後我再來,換過一次藥應該可以好了,只不過怕要留下疤了。”
“留刀疤?”
“是呀,刀口太深了。”
“姑娘xx子上有疤,大夫,你得動動腦筋,叫刀疤小一點。”
“我會盡力的。”
於是,夥計把丁大夫送出去了。
於是,牀上的陶克睡不着了。
原來丁大夫同夥計對話時,正走在陶克的門外面,他什麼話也聽見了。
尤其那一句“傷在肉最多最厚又最軟的地方。”
陶克在怔怔地仰面朝天,他怎麼也想不通,他仍然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過陶克卻以為,應該設法去看一看。
看一看紅紅姑娘的刀傷。
陶克摸了一下口袋,他如今有錢,如果這兒必須花銀子,他就花銀子。
陶克當然不好此時就要求紅紅給他看,因為紅紅剛被丁大夫敷上藥,也許……
陶克以為也許是巧合吧?錢丹鳳是女人,她當然不會是淫賊。
陶克就是想到這裏,他又朦朧地睡去。
“快活居”飯館忽然來了十多個大漢,這批人只一到,便知道是三水幫的人。
其中就有“丹江雙義”洪大川與白水青二人。
除了他兩人之外,三水幫漢江分舵兩護法“江上鷹”戈干與“混江龍”蔡斗六也來了。
另外十個人中,就不知尚有幾個殺手在裏面了。
不過,其中有個女人,這女人的腰上插着刀,年紀也不小了,總有個四十多歲吧。
這些人只一進入“快活居”飯館,一個勁地叫上菜。
兩個夥計不説話,忙裏忙外地往桌上端菜,兩張圓桌都是三水幫的人,倒把別的客人擠到一邊了。
這15個人一邊吃一邊笑,哇哇叫着猜起拳來了。
此刻正是天將黑,屠掌櫃坐在帳房直瞪眼。
開飯館不能嫌客人的肚皮大,客人吃什麼得端什麼。
三水幫的人盡挑好的貴的稀奇的要,只一要就是三十多個大菜上了桌。
屠掌櫃也打定主意了。
吃吧,兒,吃完了我多算銀子,白吃!免。
他這裏下定決心不賒欠,看吧,三水幫的人幾乎大叫着鬧翻了。
兩大圓桌上,先吃光12大拼盤,這以後,24個大碗一樣一樣地端上桌。
大碗上到18個了,上來的是兩碗海味十鮮。
這道大菜講求的是十鮮美味,十樣水產一樣不缺,會吃的人,先用筷子扒弄着,少一樣便倒胃口。
十樣,那就是:魚蝦鰻鱉蟹,蚵蠔蚪蛤蜇,灶上的火候足,十樣東西十樣顏色,“快活居”雖然處在小縣城,只要菜單上有,他們就端得出來。
如今這道大萊上了桌,每一桌就有兩三個漢子在碗內撥弄着。
為什麼撥弄,當然是在數。
只不過兩桌上的人俱都拿着筷子湯勺準備吃了,猛古丁有個大漢一聲吼。
“他奶奶的這是什麼呀!”
大夥猛一起,七八個人頭圍着看,有人已經大聲地開罵了:
“操他娘,海味十鮮變了,變成11鮮了呀!”
“臭蟲,他奶奶的,叫爺們吃臭蟲。”
另一桌上的人也叫罵:“真的呀,喲,你們來數一數,一、二、三……七八個老臭……這……”
“嘭”!一位仁兄見夥計走上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罵開了。
“奶奶的,老子們來是因為老子們要高高興興地吃喝一頓,孃的皮,你們拿臭蟲當佳餚!”
他這一吼,就有幾個用手指頭挖喉嚨。
“嗚!哦……譁……”
嗬,真有人往地上吐起來了。
開飯館就怕遇上這碼子事,不但不能要銀子,還得送醫付藥費。
帳房坐的屠掌櫃就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動的手腳。
雖然他知道這是栽誣,卻也硬着頭皮走上前。
屠萬山是幹什麼的,這些坑人的伎倆瞞也瞞不了他。
他在桌面上看臭蟲,真的每桌十幾只,伸手沾起一隻看,立刻明白這是剛放進裏面的。
他冷冷地一笑,道:“各位,咱們瞎子吃湯圓,心裏有數,只不過我們息事寧人,這一頓我請客了。”
這話原是很漂亮,目的是別再找麻煩,不料對面一個黑漢翻了臉,厲吼一聲動手了。
他雙臂用力猛一掀:“去你孃的老蛋,什麼瞎子吃湯圓,你啞巴吃黃連吧,兒!”
“嘩啦啦”一張桌子連同上面的杯盤菜餚,一古腦地往屠萬山頭上罩來了。
屠萬山一見忙橫移,順勢抓住身邊兩個人。
那兩人被他抓,宛如被用鐵環鎖上一般不能動。
“嘭,嘩啦!”屠萬山已站在一丈外,那兩位老兄可變了樣,被桌子砸又淋,就好像餿水缸裏跳出來一樣。
另一張桌子也被掀翻了。
也不知是誰一聲吼:“砸!”
15個人,只有那個女的在當好人。
“別打了,別打了呀!”
奇怪的是,她叫得好聽,十幾個男的砸得更兇。
屠萬山與帳房的漢子兩人不開口,兩個夥計也不吭聲,幾個吃飯的早嚇跑了!標準的來砸店。
“快活居”飯館內的傢俱砸完,那個土炕上的幾牀棉被也遭了殃。
這個土炕上的臭蟲也不少,曾咬得陶克半夜裏直罵他娘,那真是成羣結隊一樣。
屠萬山以不變應萬變,看着三水幫的人要怎麼造他的反。
便在這時候,從街上走來兩個人!兩個女人。
那年老的穿得真體面,好像是一身滿族的打扮,就是那雙腳丫子,穿的卻是平底緞子靴,論年紀大概四十五六歲,也許還要年輕些。
另一女的,嗨,竟然是“漢水一隻鳳”錢丹鳳。
原來她是被那中年女人從縣衙裏面保出來了。
真有辦法,錢丹鳳在縣衙門還不到一天整,就被人從裏面保出來,能説是沒辦法?
兩個女的拉着手,並肩站在門外面,這光景倒令萬分惱火的屠萬山氣結了。
這時候,他更覺得三水幫的勢力壓過了天!連地方上的父母官也敬畏他們三分,這世界還能太平?
他立刻想起幾年之前,大響馬的日子了。
那真是有肉大塊吃,有酒整壇喝,兄弟們忽東忽西的馬上雄風,多自在逍遙愜意,如今……
如今他只有眼看着,忍了吧。
屠萬山只裝沒看見,他把身子靠在二門邊。
他心中想,砸完了老子今天早關門,這前面的東西不值錢,明日換新的。
他真的如意算盤不如意,因為,門口站的錢丹鳳尖聲地叫:“去把後院也砸爛,幾個女子不要臉,你們進去給我打!”
真的夠囂張跋扈的了。
屠萬山心想,好哇,連根刨了,想連後院一起砸,豈能容得他們再張狂。
屠萬山見幾個大漢往二門躍,他把身子一橫,冷冷地沉聲道:“各位,如果我是你們,只為幾隻臭蟲,應該到此為止了。”
洪大川嘿嘿一笑走上前,道:“掌櫃的,你是個睜眼瞎子,這是什麼地方。”
屠萬山道:“有王法的地方!”
洪大川道:“三水幫就是王法,你難道不以為?”
屠萬山道:“所以我才站在一邊不動手。”
洪大川冷冷地指着身邊兩個大漢,道:“大掌櫃,你應該認識這二位吧。”
屠萬山一抱拳,道:“多指教!”
洪大川指着黑大個子虯髯漢,道:“漢江分舵右護法,‘江上鷹’戈乾的就是。”
屠萬山衝着戈乾點點頭。
洪大川指着青面漢子,道:“這位乃漢江分舵左護法‘混江龍’蔡斗六蔡爺。”
屠萬山再一次點點頭,他嘴巴閉得緊,只因為他似乎聞到了血腥。
洪大川指着門口,道:“我們小姐何許人也,你膽敢把她送衙門,老實説,只怕她的兩位姨娘都不依你,開飯館子不把招子放亮,你是驢!”
一邊的戈幹大吼,道:“老洪,別同他多羅嗦,砸爛了咱們回大船上再慶功!”
還想進後院砸了,砸完了慶功。
屠萬山再一次抱拳,道:“各位,天大壓不住流雲,權大壓不過理字,是你們家小姐四更天來殺我的人,我們再賤,也不應挨刀不吭聲吧。”
他這麼一説,可惱了門口的錢丹鳳。
“你們是怎麼了,這時候還站着講什麼理呀,你們幹什麼來的。”
錢大小姐這麼一吼,戈干與蔡斗六齊出手,四隻拳頭便對準堵在二門的屠萬山轟過去了。
此刻屠萬山只有兩種選擇。
一是閃身往一邊退,讓這些三水幫漢江分舵的打手們到他的後院砸他的東西。
另一是應戰,王八好當氣難受,屠萬山是幹什麼吃的,大響馬屠萬山會把一羣雜碎放在心上?
於是,他採取了後者。
其實他早就應該出手了,如果他再忍耐,只怕“快活居”內其他人也要動手了。
屠萬山在這一瞬間,猛地大喝一聲:“抄傢伙打!”
“打!”
兩個夥計加上一個管帳的,剎那間每人手上一把砍刀,三個人暴吼如虎:“殺!”
別以為是夥計,那是在開飯館的時候,如今一刀在手,一個個又變成響馬了。
三人聯手揮刀殺,屋子裏面立刻就見血迸現。
“啊!”
“開店的動刀哇!”
白水青與洪大川立刻分迎上兩個夥計殺過去,那位中年女人已找上那個管帳的了。
二門口,屠萬山施展鷹爪功力抵戈干與蔡斗六二人,生生不稍退半步。
前面這麼一開打,後院裏七八個抽大煙的全由後門溜之乎也。
只有一個人未溜掉,這個人就是陶克。
前面一開罵,二院裏矇頭大睡的陶克就醒過來了。
桌上還有半壺酒,他一口氣喝下肚,然後隔着窗口望出去,嗬!二門口的屠萬山真的不含糊,舉手投足大將之風,果然綠林道上的梟霸,十萬大山的大響馬。
蔡斗六拔刀了,戈幹也取出一支分水刺,這兩人兵刃在手上,並肩直往屠萬山刺殺過去。
便在這時候,二門後出現四個女嬋娟。
這四個姑娘也變了,她們每人手上一把劍,前面的姑娘一聲響。
“大當家接着!”
一柄虎頭叉拋向屠萬山。
還發出嘩啦啦一響。
叉長五尺二寸八分,叉尖發着藍芒,屠萬山一叉在手,先舞了個“惡鬼登門”,“嗖”的一叉掃上去,便聽得“當郎”一聲暴響,直把戈干與蔡斗六二人逼退三大步。
屠萬山一衝再上,二門裏的四個姑娘殺出來了。
除了四個美姑娘,三個一身油膩的大漢也上來了。
有人在大聲罵:“操她娘,灶房的人也上了。”
七個男女加一起,霎時間把幾個三水幫的人殺到大門外面了。
這時候天已黃昏,有一半的店家上了門板,見“快活居”的人同三水幫幹上了,不少人跑出來看熱鬧。
陶克也看熱鬧,他站在二門口不動了。
雙方在前面殺得兇,便是門口的錢丹鳳與她的另一姨娘也出手了。
錢丹鳳只一見四個姑娘殺出來,她不由得對幾個三水幫的大漢們吩咐:“殺了她們!”
她自己卻又對那姨娘道:“你去幫着古姨娘,我去後面找那賤人!”
她口中的賤人當然是紅紅姑娘。
她仍然不放過紅紅,這女子的醋味太嚇人了。
只幾個錯身,錢丹鳳已閃到二門,她就要仗手上的雙尖刀往後院內衝去,忽然發現門後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是她既恨又怕的人。
這個人也是她永遠也不想看到的人。
這個人就是曾打得她痛苦不堪忍受的陶克。
錢丹鳳猛一愣:“你……你也來了!”
陶克淡淡地道:“怎麼,不許我來?”
錢丹鳳叱道:“誰説不許你來?”
她咬咬牙,又道:“咱們之間的仇恨暫放一邊,本姑娘今天沒空,只不過早晚我會找上你!”
陶克道:“找我算帳?”
錢丹鳳道:“不是算帳,叫你死!”
陶克臉皮一緊,道:“就憑你爹是漢江惡霸?三水幫的分舵舵主?”
錢丹鳳道:“已經足夠了。”
陶克看看雙方有一半在街上殺,屋子裏也有四對半在狠幹,不由咬咬牙,道:“有仇報仇,欠債還錢,錢大小姐,你就出手吧。”
錢丹鳳道:“好,不過,你且稍等,且等我先把那賤婢殺了再來找你算帳!”
陶克憤怒了。
反手拔出棒子,他冷冷地道:“錢大小姐,你想進二門,那得把我打敗。”
錢丹鳳也火了。
“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我怕你?”
陶克道:“陶某也不怕你,包括你們的三水幫。”
錢丹鳳大怒,道:“癩蛤蟆打哈欠,你好大口氣!”
她的尖刀已刺上去了,真狠,出手就是要命所在,右手尖刀已到陶克咽喉。
陶克雙足不動,雙肩往右一偏,他的棒子已自背後直點敵人右肋。
這一手令他的敵人很難想像,便聽得“譁”的一聲,錢大小姐尖刀失控,右肋暴露在敵人棒下。
“啊!”
陶克一棒雖然自背後點到,但力道不輕,錢大小姐幾乎痛彎下腰。
錢丹鳳這一聲叫,立刻引得正在搏殺的一男一女撲過來了。
男的不是別人,正是洪大川,女的則是剛才在桌上吃的中年女人,也是錢丹鳳的姨娘。
洪大川一看陶克在此,他咬牙切齒地吼罵:“操,你他孃的怎麼也來了!”
陶克喝道:“姓洪的,你少咋唬,倒是應該我問,你們怎麼也來了!”
洪大川憤怒地對那姨娘道:“王姨娘,這小子三番兩次找咱們麻煩,上一回就是他用棒打在小姐的腳背上,今天咱們宰了他!”
王姨娘已扶住錢丹鳳,她還以手去為錢丹鳳的傷處揉,聞得洪大川的話,便對錢丹鳳道:“丹鳳,你且在一邊等着,今天姨娘開殺戒了!”
錢丹鳳痛得流眼淚,聞得王姨娘的話,戟指陶克道:“姨娘,小心他的棒子啊!”
王姨娘齜牙咧嘴地逼向陶克,她手上的尖刀橫在她的胸前,刀刃往外,雙眼流露出冷焰。
洪大川的身子側着進,他與王姨娘分成兩個方向逼,這光景,只一發動,立分輸贏。
陶克冷然地暴退三大步,他站在院子裏不動了。
他的棒子在手上旋,忽然間,旋向洪大川。
洪大川吃過幾次虧,他當然知道陶克的棒子厲害,見陶克棒子旋過來,一邊閃躲間,鋼刀一連七刀砍。
“嘭!”
“啊!”
這一聲不是洪大川叫的。
這一聲出自王姨娘之口,只因為王姨娘上大當,上當的人當然要吃苦頭了。
原來陶克故意旋棒打向洪大川,當洪大川拼命閃又殺的時候,便也誘來王姨娘的刀。
王姨娘見敵人的背露在她面前,多好的機會呀,她不假思索地就出刀了。
那一刀她是送往陶克背上的,卻不料就在刀尖快沾上身的時候,陶克一個大扭腰,一棒就敲在她的頭上了。
王姨娘挨一棒,痛得她直搖頭,東倒西歪地往前面走,一直走到大門口。
洪大川厲聲吼:“水青兄,快過來,這姓陶的王八蛋在此地,咱們合力宰了他。”
他這一聲叫,果然把他的老同伴白水青叫過來了。
白水青的臉上青一塊,好像腿上在流血。
他逼近二門往院內看,心中既驚且怒,一頓手上刀,厲吼道:“奶奶的,山不轉路轉啊!”
陶克道:“三水幫太缺少人才了,就你們在幫裏混充好漢,人五人六地見人就想動刀殺。”
白水青對洪大川道:“大川兄,咱們今天放手一搏,不殺此獠絕不走!”
洪大川道:“正是我心裏話!”
陶克嘿嘿一笑,道:“好像是第二次聽到二位説這句話了。”
洪大川怒叫一聲,道:“我宰了你,這狗操的!”
他的鋼刀平着斬,另一邊,白水青雙手抱刀斜着砍,兩道光束只一閃,便往陶克招呼過去了。
陶克揮刀閃身一個動作,大旋身是在半空中使出來的,他只冷冷地叫:“厲害!”
緊接着,只見他上身下壓,漫天的棒影罩下來。
“叮,咚!”
“唔!啊!”
洪大川反手回刀殺一半,他的頭上已開花了。
鮮血流了滿臉,他的身子搖搖擺擺地往牆上撞去。
白水青的刀自陶克的足下閃過去,差半寸沒削中,他的脖子上也挨一棒。
白水青把身子一挺,厲吼如虎:“大川兄,振作,咱們大不了拉這王八蛋一起上路!”
光景是要玩命了。
洪大川把頭猛一抖,一蓬鮮血灑空中,他已捱過兩次棒,真奇怪,為什麼每一次都躲不過。
這時候白水青一聲吼,洪大川也豁上了。
“水青兄,遠交近攻,上下交殺,上!”
白水青握刀疾上,洪大川血人也似的一頭撞進陶克的懷中了。
陶克一聲怪叱,雙手握棒不敲疾點,下盤雙腿連環盤,便聞得撲哧一聲怪響,緊跟着他一棒子往下掄。
“當!”白水青的刀被棒擊落了。
再看洪大川,他拋刀掩着鼻子叫,敢情鼻子被棒搗出血來了。
白水青與洪大川二人撞在一起,陶克已躍退三丈外,他站在院中直冷笑。
洪大川痛得掉眼淚,話也説不出口來了。
白水青一挺身,拉着洪大川便往前面走……不是走,應該是逃。
兩個人一口氣到了大街上,外面正殺得慘烈至極,只可惜他二人幫不到忙。
現在,陶克又站在二門了,他的右手握着棒子,左手平伸,棒子打着左掌,發出“叭叭”響聲,且露出個平淡的笑,光景站在二門看熱鬧了。
陶克很注意“大響馬”屠萬山的動作,果然搏場上老手,出腿亮招,大將風度。
屠萬山與戈幹、蔡斗六,三個人在店內走馬燈也似的交手過招。
戈幹手上分水刺,蔡斗六是一柄蠍尾刀,兩個人幾次搏殺未如願,已被屠萬山的虎頭叉殺得閃跳不已。
這時候,四位仗劍姑娘已追殺到大街上了。
“快活居”的姑娘是温柔的,當抽大煙的人躺在“快活居”
後院的房間大牀上,姑娘在燈罩上燒好了大煙送到口邊的時候,不少被侍候的客人,就會伸手握着姑娘的嫩手,把嘴翹起來抽大煙,那光景可真舒坦,如今,姑娘們全變了,一個個仗劍在殺人,誰能相信她們都會武功呀。
相不相信一回事,看熱鬧的人更多了。
有姑娘打架,看的人當然更多,有不少人指手畫腳地在評頭論足。
這時候,屠萬山正隔着桌面掃出一叉,他是想把閃到桌子對面的戈乾的分水刺掃落,卻不料戈幹是有目的的,只見他頭一低,好像躲到桌下面了,就在屠萬山回叉指向蔡斗六的時候,那張桌子忽然飛離地面,“轟”的一聲撞在屠萬山的背上,把屠萬山撞了個踉蹌。
蔡斗六大嘴一咧,蠍尾刀已往屠萬山的脖子上砍去,這光景屠萬山連閃躲的機會也沒有。
屠萬山拼命把上身往前傾,他打算背上挨一刀。
只要不被砍在脖子上,他仍有機會再搏殺。
“嗵!”
“當!”
這聲音來得突然,蔡斗六的蠍尾刀不但被撞偏,他的刀還碰在牆壁上。
只這麼一傢伙,屠萬山擰身又站起來了。
他看見了,一張凳子飛過來,不但砸偏蔡斗六的刀,也救了他的命。
蔡斗六猛回頭:“他媽的,你是誰?”
陶克道:“回去問你們大小姐。”
蔡斗六對戈幹道:“殺了他!”
戈幹已往陶克移去。
屠萬山衝着陶克哈哈笑,奇怪,他連個“謝”字也免了。其實這時候説聲“謝”多無聊,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陶克也回個笑,他還對走過來的戈幹露齒一笑。
他仍然站在二門邊,就好像誰也休想到後院似的。
戈於怒叱道:“不長眼睛的狗東西,也敢管三水幫的事情,不想活了。”
陶克道:“大概這樣的話你常説吧,很流利的。”
戈幹分水刺猛一刺,厲吼:“刺死你這狗操的。”
“當!”
“啷!”
“啷!”
這三聲是連貫的,卻見陶克又在右掌舞他的棒,那戈幹左手抱頭退三丈,他真的倒黴,偏偏退到屠萬山的身邊來了。
屠萬山怎會失去這大好機會,他一把扣在戈乾的右肩上。
屠萬山的鷹爪功十分霸,只一使力,戈乾的分水刺便落在地上。
痛得戈幹單膝跪在地上抽鼻子擠眼睛,蔡斗六就要揮刀殺。
屠萬山大吼一聲:“你再動手我廢了他。”
蔡斗六果然不殺了。
“開飯館的,放了他!”
屠萬山道:“叫他們都住手!”
蔡斗六在屋內一聲大吼:“住手!”
外面搏殺的人真聽話,立刻停手不幹了。
這時候,四個姑娘與夥計一齊退到店門口,一位姑娘與兩個夥計受了傷。
三水幫的人傷得更多,有兩人的臉皮也破了,另外三人瘸着腿,鮮血流了一褲子。
蔡斗六憤怒地瞪着陶克,他氣得説不出話來。
這時候那位古姨娘扶着錢丹鳳進來了。
錢丹鳳見陶克仍然守在二門,她冷笑的臉色也灰了。
陶克卻衝着錢丹鳳露齒一笑。
錢丹鳳對屠萬山叱道:“你還不放了戈護法!”
屠萬山道:“可以,但要把帳算清楚。”
錢丹鳳道:“算什麼帳?”
屠萬山把管帳的叫到身邊:“打個算盤,吃的喝的,砸的傷的,一應加起來,開個清單交給錢大小姐過目,不許多要,更不得少報!”
那管帳的倒提砍刀,道:“是,立刻就送上。”
那管帳的伸手取過算盤,撥得算盤子兒叮噹響,嘴巴里唸的是三一三剩一,三下五去二,六上一去五進一,嗬!全都是加的。
算到最後,他對屠萬山道:“一共是38兩九錢二分,如果把治傷費加起來,50兩銀子咱們吃個小虧。”
屠萬山道:“開單子給錢大小姐過目。”
不料錢丹鳳道:“三水幫的銀子燙手,大掌櫃,你不怕燙了你的爪子?”
她看屠萬山的右手五指,有一半快掐進戈乾的肩肉裏,才改口“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