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邊,那個為他爹請大夫的年輕人,卻搖頭晃腦地站在附近看熱鬧。
“鐵頭”羅一衝的牛皮袋子抖開了,他的紅面孔上露出個嚇人的冷笑,右手已拔出一把三指寬三尺長的鈎刀,那通體激閃着藍焰的刀身,在日光的照射下,發出成線的光束,刀的頂端,那個宛似鷹嘴的彎鈎足有三寸長。
拋下左手皮袋,羅一衝以左手食指向陶克一勾一勾地招着:“來吧,你好像是老大,也是傷我三水幫的主犯,你應該明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吧!”
陶克正要迎過去,冬瓜唐一擺手中刀,打橫攔在陶克前面:“大哥,小弟最痛恨囂張小子,你一邊守着,兄弟我上!”
陶克道:“兄弟,你的肩帶傷,不宜出手,還是由我來!”
冬瓜唐道:“大哥,這光景好像誰也閒不住,總得有個打頭陣的吧。”
常在山端着桑木扁擔,道:“我看由我先出手!”
冬瓜唐道:“你們得了吧!”
他一蹦到了羅一衝面前,道:“大護法,想同咱大哥交手,你得先把唐爺打倒。”
羅一衝冷冷地道:“先博個好彩頭,有何不可!”
冬瓜唐不多言,舉刀就砍上去了。
羅一衝大吼一聲,鈎刀疾殺,“當”地一聲,兩個人誰也沒後退。
冬瓜唐似是玩命,刀法立刻使出來了。
他的刀法叫什麼名字,陶克也不知道,因為當年了無和尚只教如何出手,架式一擺,便是36招72式,招招相銜,式式連貫,如今冬瓜唐發覺羅一衝的鈎刀厲害,當然不敢大意,了無的刀法一古腦地抖出來了。
只不過五六回合,突聞羅一衝暴喝一聲:“躺下!”
“當!”
“哼!”
冬瓜唐因為受了傷,羅一衝又是三水幫總護法,武功當然了得,只見他在暴喝聲中,手中的鈎刀斜斜地下壓,忽然上撩。便也把冬瓜唐的鋼刀撩上半天空,鈎刀回切,切過冬瓜唐的右上臂連到了右胸上方。
當鮮血灑出來的時候,冬瓜唐的身子往外撞去,卻被陶克伸手托住。
“兄弟!”
冬瓜唐一聲笑,道:“大哥,咱別的沒有,血多肉多,這點傷撐得住!”
就在這時候,一邊觀望的年輕人,似乎忘了他急着過江請大夫的事了。
他走近冬瓜唐,道:“傷得不輕,我揹你去看大夫!”
陶克愣愣地道:“小兄弟,你不是那位要請大夫為你爹看病的嗎?”
年輕人道:“所以我順道背這位大哥去治傷。”
陶克道:“好,我謝謝你了。”
年輕人真有勁,背起冬瓜唐就要走,卻不料三水幫的人不放,人。
洪大川就冷冷地攔住年輕人,叱道:“你小子嫌命長不是?滾!”
年輕人一挺胸,道:“人都這麼重傷了,難道你們真的要殺人?”
洪大川怒道:“你以為這是打兒架?”
年輕人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吧!”
洪大川吼罵道:“孃的皮,再羅嗦連你一起殺!”
年輕人火了。
陶克也怒火高升地道:“好,且由在下領教你大護法的絕學!”
木棒橫指右上方,陶克一步步走向正自冷笑不已的羅一衝,這時候,洪大川也退回原地了。
羅一衝冷沉地道:“剛才你若出手,這矮冬瓜也不至於流血了!”
陶克道:“那是我們兄弟之間證明一件事情,證明我們沒有怕死的人!”
羅一衝道:“我也不是慈悲人!”
他的話甫落,立刻暴吼如虎:“殺!”
鈎刀晃閃如電,那麼凌厲無匹地掃殺過來,陶克旋身一轉,木棒滑過刀身,一個反掃中,棒子發出“梆”地一聲,神妙地打在羅一衝的頭上。
這一棒甚重,陶克卻有着敲在石頭上的感覺。
陶克當然不知道羅一衝的頭上功夫了得,就算是石頭也砸不痛。
羅一衝發出一聲梟笑,身子拔空平伸,他的紅面大頭對準陶克就撞過去,而他的鈎刀,卻巧妙地掩藏在他的身子下方,他在玩陰了。
陶克一見頭來到,毫不客氣的又是一棒打過去,他用了十成手勁。
“嘭”!
木棒狠狠地敲在羅一衝的頭上,但羅一衝的鈎刀卻在此時自他的下方伸出來了。
陶克疾閃暴退,肚皮帶衣破了半尺長,鈎刀已殺進他的肚皮,差一寸沒鈎出他的肚腸。
陶克斜閃兩丈遠,左手一摸肚子,鮮血沾滿一手。
他伸出舌舐去手上鮮血,又捂住肚子:“大護法,陶某小覷你了!”
羅一衝單足點地停住身子,回頭道:“你差勁,小覷你的敵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羅某永遠戒慎戒懼!”
陶克的木棒那麼瀟灑地在右手旋動三圈:“大護法,我為時不晚!”
羅一衝沉聲道:“你已流血了。”
陶克道:“我的血不會白流,大護法,你馬上就會知道我説的話有多麼真實。”
羅一衝哈哈一笑,道:“總得證明給我看吧?”
陶克的木棒似刀法,起手之間正是了無和尚的刀法,只這麼三招齊展,已欺上羅一衝身前一尺遠。
這光景看得那個年輕人又是一怔。
年輕人為什麼會吃驚?
陶克出手的時候,年輕人就吃驚了。
羅一衝的鈎刀抖出一片光華,那陶克就在這一片光華中蹦跳似猴,一陣響聲未已,陶克的棒子一端已抵在羅一衝的右肩窩處。
羅一衝的鈎刀再也殺不下來了,他甚至握刀不穩的樣子,那肩窩之處在流血,就在陶克的猛力頂中,直把羅一衝抵得後退不已,差一點一屁股坐在地。
當陶克右臂回收,一股鮮血才自羅一衝的肩窩下方灑出來。
這時候所有的人包括遠處觀看的人,才發覺羅一衝受了重傷。
陶克的木棒上不見血,木棒是不會插進敵人肉的,然而,那些血……
羅一衝以左手按緊右肩窩,他憤怒得幾乎要吃人的樣子:“好陰毒的,你的木棒上還藏着刀!”
陶克卻淡淡地道:“大護法,我已説過,我的血不會白流,那也是警告,你應該有所警惕的,你太自大了!”
羅一衝大吼陶克木棒上藏有刀,但誰也沒有看見,就算羅一衝在冒血,別人一樣的看不見陶克棒上的刀。
羅一衝是要提醒自己的人小心,洪大川就暗自吃驚,他以為陶克的木棒上藏有刀,那比他手上拿着刀還可怕十倍有餘,因為他的木棒已經夠厲害了。
如果前天陶克以木棒上藏的刀殺人,他們三個都將活不成。
此刻,“神刀”李良走向陶克。
這時,常在山掄着桑木扁擔攔住了。
“我大哥也流了血,來吧,咱們過幾招!”
然而,陶克沉聲道:“在山,你要不要把我當你大哥呀!”
常在山一怔,道:“大哥!”
陶克道:“如果當我是大哥,你快去同那位小弟一齊照顧你唐兄弟。”
常在山道:“大哥,你的傷……”
陶克道:“我知道,你退回來!”
常在山拖着扁擔又折回來了,他心中真苦。
但那年輕人卻直直地看着陶克,對常在山道:“原來你們是結拜兄弟?”
常在山道:“比親兄弟還好!”
陶克的左手又在肚皮上抹了一把鮮血,他仍然往嘴巴里送,舌頭舐着往喉嚨裏咽。
這動作他似乎很習慣,就好像他在塞外打仗一樣,正因為如此,塞外便傳開那兩句話——刀槍我不怕,注意拿棒人。
此刻,他的棒子又在手中旋了三圈,冷冷地道:“三水幫的人物都不簡單,大概都喝過人血了。”
李良淡淡地道:“而且還真喝了不少人血,馬上就輪到喝你的血了。”
陶克道:“喝我血的人,這個人一定比我流的血更多幾倍,就像他。”
他指向正在包紮的羅一衝。
李良道:“那你小子玩陰,當你的陰毒手段曝了光,便再也難以得逞了。”
陶克道:“那麼,你還等什麼?”
“嗖嗖”之聲撩起一片刀海,李良咒罵着殺上來了:“你死吧,我的兒!”
陶克錯身疾閃,木棒擦過刀身,但覺冷風白麪皮上刮過,他的木棒便也神奇地敲在李良的腦袋上。
“嘭!”
“唔!”
李良悶哼一聲,鮮血在頭上開了花,只不過他是個狠角色,仍然揮刀狂殺不休。
陶克見對方玩命,一個鐵板橋,木棒在敵人的下盤打過去,“嘭”的一聲,正打中敵人的左膝上。
李良的眼淚也痛出來了,他左腿疾收,整個身子後退不已。
羅一衝大怒:“圍緊了亂刀砍!”
這是不要臉了,三水幫另外六人,當然包括洪大川在內,就幾聲厲吼“殺”……便蜂擁着殺上來了。
冬瓜唐急得哇哇叫:“別管我了,你們殺呀!”
常在山掄起扁擔緊守着冬瓜唐。
嗨,那青年人拾起冬瓜唐的刀也幹上了。
陶克一看六個敵人揮刀殺,其中一人是雙刀,為了維護冬瓜唐,更不要被敵人個個擊破,便也閃在常在山與年輕人身邊,三個人合在一起了。
事情實在難以意料,陶克三人的招式均出自了無和尚所授,如今三人合擊,便立刻發覺了無和尚的刀法奧妙之處了。
所謂分進合擊,互相支援,一套不算神妙的刀法,卻在這時威力大增。
但見木棒扁擔刀,合成一片激漩,便也把幾個兇狠的敵人殺得四下裏閃躲不已。
“雙刀將”王大剛的肩頭上被常在山扁擔打得幾乎骨裂,洪大川被少年人一刀砍在手背上,另外四人見勢不妙,只有忙着閃躲了。
這時看熱鬧的人直呼過癮不已。
原本優勢局面,只這麼一場混戰,陶克四個立刻把局勢扭轉過來了。
為什麼總是四個人?只因為受傷的冬瓜唐也不甘坐在地上,撿起地上石頭也砸起來了。
三水幫有個漢子的鼻樑被石頭砸得既青又腫,痛得他直流鼻涕眼淚,大叫——操他娘!
受傷的羅大護法立刻發覺勢不妙,他又提不起刀,再打下去只有更吃虧。
“住手!”
羅一衝這麼一吼,三水幫的人往四下裏跳,那羅一衝咬牙道:“難怪連少主也吃大虧,原來你們確實夠狠的,好,山不轉路轉,咱們後面走着瞧。”
這幾句狠話一交代,立刻又是一聲大吼:“撤!”
三水幫的人往岸邊快船上走,坐在地上的冬瓜唐叫起來:“大哥,殺光他們。”
陶克道:“朗朗乾坤,咱們不殺人。”
冬瓜唐吼道:“他們已經殺人了。”
陶克道:“那是他們,兄弟,該是為你治傷了。”
他走到那個為老父請大夫的年輕人身邊,道:“小兄弟,你的刀法莫非是跟了無和尚學的?”
年輕人道:“不錯,正是了無大師所授。”
他指指冬瓜唐,又道:“剛才我下船時,見這位仁兄露的一手,便看出是一家人了。”
冬瓜唐笑了。
陶克道:“快走,咱們往街上走,給兄弟治傷,還有你小兄弟,不是急着為老爹請大夫嗎?”
年輕人道:“正好同路。”
陶克也需要治傷,雖然只是皮肉一點傷,但卻也流了不少血。
四個人一路往襄陽大街上走,陶克問那年輕人,道:“小兄弟,你的大名是……”
“我叫成石,江那邊成家村的人。”
“家中還有何人呢?”
“就我老爹同我,我爹時常生病,這幾天好像更重了,我……我也沒有再去幹活,一直守着他。”
陶克道:“生活上……”
年輕人很樂觀地道:“有時江上打些魚,有時跑去打零工,只不過……我……哈……”
他説不下去了,乾乾地一笑。
陶克道:“你是何時遇上了無大師的?”
“前年冬天,我打從桐柏山打柴下來,半路上遇見他老人家,他便跟我到我家,住了半年,也教了我這套刀法,這些天我半夜起來練氣功,只不過大師走的時候我不知道,他不辭而別的。”
常在山道:“一樣的,了無大師也沒告訴我就走了。”
陶克道:“真俠客也,我們可不能讓大和尚對我們幾個失望。”
説着,他伸手入懷,掏出兩錠銀子,狠狠地塞在年輕人手中,道:“拿着,給你爹治病。”
年輕的成石一看是十兩銀子,忙推辭道:“大哥,我怎麼能收你的銀子,不可以!”
冬瓜唐道:“成老弟,我應該先替你介紹,我呢,人家叫我冬瓜唐,他是大哥陶克,這位大草鬍子叫常在山,咱們相遇,也是天命的安排,如今咱們大哥一家妻女二人遇難,大夥是幫大哥在緝兇,這也是義氣,你有老爹要侍候,又要花銀子請大夫,這點銀子你就收下吧!”
成石眨眨大眼珠子,道:“實不相瞞,我懷裏只有兩個粗麪餅,進城請大夫,我打算爬在地上叩頭請,嗨,如今這十兩銀子真的……真的我爹有救了。”
他的話變得粗啞了,那份感激,溢於言表。
冬瓜唐便又把陶克妻子女兒如何被害,女兒14歲便被姦殺之事再對成石説了一遍。
成石聞聽火冒三丈,他跳起腳來罵老天:“日你娘,老天怎麼不開眼,這是什麼世界呀!”
他對陶克又道:“大哥,我厚顏叫你一聲大哥。”
陶克道:“也是應該的,如果追溯淵源,我就是你的大師兄了。”
成石道:“大哥,我把老父的病治好,一定去找大哥,這點力氣,小弟非出不可。”
陶克很安慰地點點頭,笑了。
幾個人帶傷走進襄陽城,順着大街往前走,成石已指着一間大藥鋪道:“到了,大哥!”
常在山扶着冬瓜唐,幾個人便進了藥鋪大門,抬頭看,金字招牌上寫的是“仁愛藥鋪”!
另外牆上掛滿了黑漆金字匾額,都是店家送來的。
不料四個人剛剛走進去,就見一個頭戴小皮帽戴眼鏡的老者,起身就往二門溜。
成石一見忙上前拉衣裳,道:“丁大夫,你別走呀!”
老者從眼鏡上方看成石,道:“你爹的病我知道,能拖能延死不了,你弄些薑湯喂喂就行了。”
成石忙把銀子攤在手上,道:“大夫,你看我手上這些是什麼?”
丁大夫愕然地道:“有銀子了?”
成石道:“夠了吧?”
丁大夫笑笑道:“用不了那麼多,我開藥你帶回去,先把你爹的病穩住,以後再治根,久病不能急呀!”
成石道:“原是想請你勞駕去一趟的。”
丁大夫道:“我説過,你爹的病我清楚。”
説着,他坐下來拿筆開好藥方,便擲在櫃枱上了。
陶克三人已坐在椅子上等着治傷了。
丁大夫上前看,見冬瓜唐傷的真夠嗆,不由皺眉道:“嗨,再往中間移半尺,你被人開了膛啦!”
冬瓜唐道:“大夫,咱們不欠帳,你快先給我大哥治治傷。”
陶克叱道:“先治你的,我的不要緊。”
冬瓜唐道:“大哥,你這是幹什麼?”
陶克對丁大夫道:“用最好的藥,多少銀子沒關係。”
其實他已不過十兩銀子在袋子裏了,他如此説,那是説給成石聽的,如果他説只有不到十兩銀子,成石一定不會要他的銀子。
陶克見成石的藥已抓好放在櫃枱上,便對成石道:“小兄弟,你快回去給大叔煎藥,我們有空,一定去成家村找你。”
成石提着四包藥,一共花了一兩多銀子,他對陶克三人深施一禮,道:“我在家中備些酒菜,我爹見了你們,一定很高興,也許病就很快的好了。”
陶克點點頭,笑笑道:“快回去吧,兄弟,咱們後會有期。”
成石提着藥包走了。
他走得十分輕鬆,心中那份高興,幾乎就要高歌一曲了,如果這兒不是大街,他一定會叫起來。
丁大夫認真地為冬瓜唐與陶克二人把傷處敷上最好的刀傷藥,為了冬瓜唐流血太多,丁大夫還把一根老山人蔘塞在冬瓜唐的口中。
陶克取出銀子,算一算一共是七兩三。
他把銀子付清,對丁大夫道:“我們可不可以帶些傷藥回去自己換?”
丁大夫道:“至少得再來三次,刀傷藥我自然會為三位多準備。”
陶克道:“如此説來,我們要在此住上三天了?”
丁大夫道:“城外一家大客棧,你們去住客棧,每天過午來換藥。”
於是,三個人一路往西城外走去。
陶克在心中盤算,自己腰包只有二兩半銀子,如何去住大客棧?
他此刻體會那句話:沒錢寸步難行!
只不過他並不後悔把銀子送給成石。
他對常在山道:“走!咱們找個不花錢的地方住一夜,啃槓子頭也不錯。”
只這麼一説,冬瓜唐便在袋子裏摸,他摸出十多兩銀子,道:“大哥,我這還有,你帶着。”
常在山也在懷中摸,一把碎銀子頂多不過一兩多。
陶克接在手上,道:“一時間,咱們還不會捱餓,只不過得省着花用。”
三個人走出城,路邊有賣吃的東西,三個人真能湊合,蹲在路邊各人吃了一碗湯麪,又買了幾個槓子頭,便往一處小廟走去。
陶克有打算,吃什麼都可以傷卻得趕快醫,否則別説是找兇手,便遇上三水幫的人也麻煩大了。
那是一坐小土地廟,廟太小了,裏面沒人住。
廟後面有人——是死人。
廟後面的舊房中擺了三具棺材,這是寄放,卻已放了幾年了。
有棺材的地方不去住,陶克三人就擠在神案前,三個人斜靠在一起,乾巴巴地啃着槓子頭。
陶克吃了半個就不吃了。
“我們這樣子,不能馬上去劉家莊,怕得等三天以後才能去了。”
“大哥,找兇手也不是馬上可以辦得到的,劉家莊只怕也不一定有什麼線索,否則,官家早就破案了。”
陶克聽了冬瓜唐的話,嘆口氣道:“桐城縣的捕頭只能唬唬人,那是個標準飯桶。”
常在山道:“我以為三水幫必會派出大批高手圍殺咱們。”
陶克道:“想當然的事情,不過咱們儘量躲着他們,萬不得已,千萬多加小心了。”
冬瓜唐道:“如果我身上的傷明日能好一些,咱們就去成家村,住在成老弟家裏,三水幫就找不到咱們了。”
陶克道:“倒是個好主意。”
三個好哥們,説着便半眯起眼睛要睡了。
又是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三更天剛過不久,廟後面發出“撲通”一聲響。
陶克立刻睜大了眼,常在山也驚醒了,他用肘去頂陶克:“大哥,那聲音……”
陶克耳語:“別出聲!”
冬瓜唐也醒了:“大哥,什麼事?”
陶克道:“後面有動靜。”
他對常在山低聲道:“小心過去瞧瞧,看是什麼東西。”
常在山挽緊腰帶,冬瓜唐把他的刀遞在常在山手上:“二哥,帶上扁擔不方便,把刀拿着。”
常在山把鋼刀反插後腰帶上,溜着牆邊出去了。
他的動作就好像在山上獵虎豹一樣,輕悄悄地便溜在那間停着棺材的後房窗下面。
常在山聽到“沙沙沙沙”的聲音傳來,全身立刻毛孔張開來了,那頭皮更是直麻。
三更天鬼出現,這是常有的事情,常在山的膽子夠大,他雖然怕得慌,卻還是伸頭斜眼往窗內看。那是個八卦形尺半高的小窗,窗孔一共16個,常在山放眼看進去,嗨!裏面有個黑影在推棺材蓋子,“沙沙沙沙”的聲音正是在推棺材蓋子。
“咔”!棺材蓋子合上了,那黑影拍拍身子左右看,然後往小屋外面走出去。
這光景常在山看得清,那絕對不是鬼,當然更不會是殭屍,殭屍不會彎腰拍身子。
那是個人,一個身上帶刀的人物。
常在山膽子立刻壯了起來。
他正要繞過前面去抓人,卻仍然晚了一步,因為那人的動作太快了,等到常在山追出去,月光下早就不見那人的影蹤了。
常在山再繞回廟裏,他把所見對陶克講一遍。
陶克想了一下,道:“真可惜,我們是在治傷,否則倒要追上那人瞧瞧他是幹什麼的。”
冬瓜唐道:“一定不是幹好事,多一半是幹那見不得人的事。”
常在山道:“大哥,要不要去掀開棺蓋看一看?”
陶克道:“不,要看也得等我們的傷好了以後再察看,此刻不宜打草驚蛇。”
他拍拍常在山,又道:“睡吧,明天進城換過藥,我們趕往成石家裏,這兒暫時躲着。”
冬瓜唐道:“大哥,你以為這兒有大問題?”
陶克道:“我有預感,如果剛才二弟看到的是人,這人的武功一定高。”
常在山道:“我看他是人。”
陶克道:“他當然是個人,所以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於是,三個人便又靠背斜躺地睡下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廟後面傳來“嗵”地一聲響,陶克立刻睜開眼。
常在山已低聲道:“回來了!”
陶克點點頭,兩個人悄悄把頭抬高,只見那個放棺材的小屋門口站着一個大個子。
大個子雙手叉腰來回地走動着,好像在等什麼人,露出焦急的樣子。
陶克與常在山對望一眼,二人沒有開口,只因為這時四更天,只要一點聲音,就會引起那人注意。
至少有一盞熱茶時光,那人無聊地就要往這邊過來了,那樣子根本就打算進廟裏了,便在這人剛踏上台階,小屋前面,“忽”
地又跳下一個人,這人只一出現,便低沉地道:“二當家何時駕到?”
大漢猛回身,沉聲道:“鐵老大,我對你説過多少次,事情尚未成功,你的慾火要壓一壓,非得在這節骨眼上找女人不可嗎?”
“嗨,二當家,陰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絕對不會誤了你二當家的事情。”
大漢冷冷地道:“我可要警告你,如今又出了個姓陶的,竟然把我們大護法羅一衝也殺成重傷,我是來特別提醒你們八人,這一陣子別出來。”
姓鐵的道:“那是羅一衝,如果碰上我們八人中任何一個,倒下的就是那姓陶的。”
他又笑了笑,道:“二當家,姓羅的重傷,也省了咱們不少力氣,哈!”
大漢道:“也不見得,老頭子身邊還有能人,以我看,今年出巡分舵的事,怕得稍稍延後幾天了。”
他抬頭看看天色,又道:“咱們約定碰面的事是在四更初吧,三天之後我再來,鐵老大,你們八個人還要點什麼呀?”
姓鐵的笑笑道:“有吃有喝,就是缺娘們,可又沒辦法走出去,唉!”
大漢拍拍姓鐵的肩,道:“事成之後還怕沒女人?嗯,記住,別再亂找女人。”
姓鐵的哈哈笑了。
大漢又道:“老頭子一旦出動,我的消息就會很快送過來,既然你們不缺什麼,我去了。”
姓鐵的一揚手,大漢已躍出牆外面不見了。
姓鐵的抬頭四下看一眼,便又走進停放棺材屋內,於是,又傳來一陣“沙沙”響聲,那個最靠裏面的棺材緩緩地又合起來了。
果然這兒有問題,陶克低聲對常在山道:“兄弟,這姓鐵的是個淫徒。”
常在山道:“不錯!”
陶克道:“可惜我身上有傷,不過……”
常在山道:“這姓鐵的,他是什麼人?”
陶克道:“我正打算弄清這人底細,不過……”
他一連兩個“不過”,冬瓜唐已低聲問:“大哥,可是要知道姓鐵的與那大漢之間的關係?”
陶克道:“那大漢被姓鐵的稱呼二當家,難道這大漢就是三水幫的二當家?”
冬瓜唐道:“以我看,這大漢在製造陰謀了,説不定他在奪權。”
陶克道:“三水幫的事我不打算去過問,咱們也沒有力量過問,我只想把姓鐵的弄清楚,他是否是個淫徒。”
他對於淫徒特別注意,女兒的慘死,他已刻骨銘心,他的妻子桂花也隨女兒去了,他能不為她們找出兇手嗎?
陶克此刻就在咬牙。
天亮了,陶克三人走出這破落户似的土地廟。
常在山還特別走進小屋看看那三具棺材,他什麼也看不出來,這才匆匆地追上陶克與冬瓜唐二人。
常在山肩上扛着扁擔,走在二人後面,陶克自懷中取出一個槓子頭交在常在山的手上,道:“湊合着啃一個。”
常在山笑笑,接在手上啃一口,道:“我在山中常一個人啃槓子頭,再有一顆大葱就是一頓飯。”
三個人才剛剛走到“仁愛藥鋪”大門外,從後邊來了一個年輕漢子。
那人一路還在拭眼淚,待到藥鋪前面,年輕人這才叫了一聲:“三位兄長啊!”
陶克一看是成石,不由一愣,道:“成兄弟,你這是怎麼啦?”
冬瓜唐也怔怔地問:“哭什麼?”
是的,年輕人正是成石。
原來,他提着藥奔回成家村,老父有病在牀上,他本來很高興地回來,還在半路上買了一隻老母雞,準備他老爹吃過藥以後,再給他老爹補一補身子,豈料……
豈料他剛剛走進成家村,就有人迎着他叱責,説他不該多事情,放着不替成老爹看病,年輕輕的卻在外面惹事端,如今被人發現他是成家村的人,來了五個人,不但砸了成石的破家還把成老爹嚇死在牀上。
成石奔回去只一看,立刻放聲大哭起來。
成石哭了一陣,這件事不用問,一定是三水幫的人乾的。
三水幫找不到陶克他們三個人,卻很快地找上成家村,那成石人不在,成石他爹卻一伸腿,一瞪眼,活活嚇死在牀上了。
成石把他爹的屍體暫放在屋子裏,天不亮就趕進城裏來了。
他知道陶克幾人還會再找丁大夫治傷,趕忙過了江,可真巧,就在藥鋪前面碰見了。
陶克三人聽了成石的話,一個個氣得臉焦黃,冬瓜唐直着嗓門罵:“操他娘,老子同他們沒完沒了。”
常在山也罵:“我操他先人的……”
從大門奔出夥計來了:“別罵,別罵,大夫出來了。”
陶克道:“我們不是罵你,快找大夫來。”
丁大夫已在扣扣子,道:“來得真早。”
他先替冬瓜唐換藥,笑道:“真快,只一夜就癒合了,再有兩天會結疤。”
冬瓜唐道:“丁大夫,別再三天了,今天你為我們多多地包上幾包好的刀傷藥,我們有急事走他鄉了。”
丁大夫道:“你們這就要走?”
陶克道:“有急事不得不走。”
丁大夫果然認真地為兩人的傷處再敷藥處理一番,又包了幾包刀傷藥。
只見夥計扣着算盤子兒敲起來。
“一共是七兩三錢八分銀子。”
陶克掏出銀子,不多給也不少給,算清了銀子往夥計手上一遞,四個人面上那種難過勁兒就甭提了。
丁大夫這才問成石:“你爹的病?”
“我爹死了!”
丁大夫搖頭道:“不可能,尤其吃了我的藥,更不可能,呼嚕病,有得蹭,左蹭右挺十年整,你爹害的是呼嚕病,這種病最能拖,怎麼會死呀!”
他看看姓石的模樣,立刻又道:“你這是……莫非我的藥不靈,你……”
成石嘆口氣,道:“我爹是害的呼嚕病,也已有年了,大夫,你的藥也靈,唉!”
所謂呼嚕病,也就是支氣管炎與哮喘,攤到慢性,這人就有罪受了,出氣就會呼嚕響。
丁大夫心一鬆,道:“到底你爹怎麼死的?”
成石道:“被人嚇死在牀上的。”
“嚇死?這是呼嚕病連心病,馬上救還可以活,唉!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你爹也少受些活罪,你往後就不用再煩心了。”
成石麪皮一緊,道:“什麼叫煩心,我能不侍候我老子嗎?看你説的屁話!”
丁大夫一怔,陶克拉過成石,道:“走,我們兄弟去你家,老爹的後事我們辦!”
成石大為激動,他抓牢陶克,道:“你……大哥……”
陶克拍拍成石,道:“好兄弟,什麼話你也別説。”
四個人走在大街上,陶克把身上的銀子掏出來,買了壽衣與祭品,剩下的買了十幾斤粗麪,幾人扛着就往江邊奔去。
劉家莊也只有等幾天再去了。
成家村的人家不多,散落的十幾户倚着一道黃土坡邊矮樹林,最大的人家是三合院,最小的只有兩間孤零零的舊草房。
成石的家就只有兩小間草房,一明一暗不算大,裏面的擺設可就難看了。
一進門,成石就大哭着奔到那張木板鋪的牀鋪前,牀上的人面真難看,只有皮骨沒有肉,那鬍子,稀稀落落的就好像假鬍子。
常在山幫忙穿壽衣,冥紙在牀前燒起來,來了幾個好鄰居,有人就對成石説:“阿石呀,快把你爹入土為安,找個地方去藏藏,一個時辰多一點,又來了三個拿刀的人,見你不在,他們又走了。”
成石咬牙切齒道:“二大叔,我看他們……”
男隊搖頭道:“那些人好像都是三水幫的人,你惹不過他們的。”
這幾個鄰居見成石不為所動,真怕惹禍上身,便各自又回家去了。
陶克幾人幫着把成老爹用被子裹起來,幾塊木板一兜,屋後面挖個深坑,草草地暫時埋掉。
那成石哭紅了眼,還是被常在山拖進屋裏的。
哥幾個暫住在這兩間破草屋,冬瓜唐對陶克道:“大哥,到現在我才覺得咱們的了無大師真是俠客也!”
陶克道:“我早就想到了。”
冬瓜唐道:“他老人家一身本事,卻擇人而傳授,也都是咱們這些窮哈哈的年輕人,他不圖咱們孝敬,不要咱們叫他師父,清高無為,至大至明,實在稱得上俠義。”
常在山道:“我也發覺一件事情。”
陶克道:“那一定是咱們同一路的刀法。”
常在山道:“不錯,咱們幾人聯手,刀法便威力大增,如果三弟的傷不重,他也出刀,我以為那幾個三水幫的人都難逃挨刀啊。”
陶克道:“刀法之奧妙,在於其平淡中有神奇,如果能相互合作支援,自然威力大增,以後我們聯手,足可以一擋十,無往而不勝了。”
冬瓜唐道:“大哥,你曾在軍中幹過統帶,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這以後我們三人全聽你的,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陶克道:“那得等你的傷好了以後再説。”
冬瓜唐道:“我明天就可以幹了。”
陶克道:“不,你必須把傷處治好,否則咱們就在這兒住着。”
成石接道:“大哥,咱們不走,粗茶淡飯我有,我要等三水幫的狗東西再找來。”
冬瓜唐道:“對,我同意。”
陶克道:“咱們在屋裏別出去,也許真有人再找上門,嘿……誰來誰送死。”
常在山道:“大哥,別多考慮了,如今咱們哥兒四個無牽無掛,怕他個鳥,三水幫找咱們討命,咱們照樣來狠的,誰怕誰!”
冬瓜唐又道:“正是我要説的。”
陶克道:“咱們在此等三天,然後趕去廟裏面,我忘不了土地廟後的停屍間,那兒住了個淫徒!”
常在山道:“説不定那傢伙就是咱們要找的人。”
陶克一時間又黯然不語了。
他只一想起小娟的慘死,心裏面就如同刀子戳一般痛。
陶克四個人,住在成家村兩天了,就是不見三水幫的人再來,那冬瓜唐果然傷口結了疤,陶克便對三人道:“我的三位好兄弟,看樣子三水幫的人不會來了,我們今夜再過江,暗中去探土地廟。”
常在山道:“咱到白天睡足,夜裏幹活有力量。”
成石把餘下的米糧全部下了鍋,準備不再回來了。
不料就在過午不久,有個娃兒跑來叫:“石哥哥,快跑呀,那幾個惡人又來了。”
成石剛剛躺下來,聞言猛地一挺身。
陶克已對常在山與冬瓜唐示意,三個人立刻藏起來,只有成石一人手上拿着一把砍柴刀,站在門口了。
果然,從田埂小道上魚貫走來三個人,從他們的穿着上看,便知道是三水幫的人來了。
成石大咧咧地站在門口不動彈,他的一張娃娃臉上好一片肅煞。
三個人也發現成石了,那當先一人正是洪大川,另外兩人他不認識,但其中一人乃是白水青。
白水青的傷也治好了,他與洪大川有焦孟之交,人稱“丹江雙義”,只不過那是他二人之間的義,對別人,他們只會殺人。
另一人是個中年大漢,好像幾天前也在江岸出現過,如今也跟着找來了。
洪大川見成石當門站,不由得嘿嘿地冷笑,道:“好小子,你總算被爺們兜上了,小子。”
成石憤怒地道:“不是你們兜上老子,是老子在等你們,王八蛋!”
白水青怒吼一聲,罵道:“他孃的,是個小潑皮。”
成石回罵:“放你媽的屁,你們才是兇殘的狼。”
白水青就要出手,洪大川哈哈一笑,道:“好小子,那天江岸你若不多手,誰還會找上你家門,孃的,年輕輕的就挨刀,洪大爺替你可惜呀!”
“替你自己的狗命可惜吧,我説兒……”
另一大漢抖動着一把鬼頭刀,厲吼道:“老子宰了你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