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紀空手消失於土牆破洞中,心裡好生矛盾,但是他一想到衛三公子與劉邦的行事作風,還是覺得自己的決定未必就錯。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為假若紀空手的推斷一旦成真,他所犧牲的不是別的,卻是他自己的生命。
“希望你能好運。”韓信由衷地在心裡唸叨了一句,不是為了紀空手,而是為了自己。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他與紀空手的命運已聯在一起。
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已不是考慮其它的什麼東西,更多的擔憂是自己未來的命運,他相信天,相信命,也相信劉邦最終會成為這個亂世真主,但他絕對不想讓別人來借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他頭上的光環,絕不!
紀空手能從韓信的劍下逃生,憑藉的不是武功,而是智慧,他自己很明白這一點,是以他加快了腳步,只想遠離衛三公子與韓信。
他只能穿牆逃亡,雖然周圍一片寧靜,他卻知道敵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自己倘若能逃過此劫,可真要算是“九死一生”了。
順窗而望,暴風雨依舊肆虐著整個天空,夜色漸漸暗沉,雖然他感到自己的傷勢有愈來愈重的趨勢,可是他的心中從未絕望,雖然他正處於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依然充滿戰意。他記起了自己對紅顏的承諾,也相信自己一定會完成這個承諾,不為別的,只為了自己心中的這份深情,只為了自己的這份真愛。
他調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將傷勢的影響控制到最低,然後靜下心來,再次選擇自己逃亡的路線。
事實證明了他的選擇並沒有錯,無論是衛三公子還是劉邦,都將重兵設伏在通往城外的方向,而通往城中的各個要道雖然也安置了不少人手,但實力上明顯有所減弱。
他也曾想過,自己付出瞭如此之大的代價,是否可以讓項羽得到劉邦與問天樓聯手的證據,只有這樣,項羽才會對劉邦有所猜忌,繼而削弱其兵權。而劉邦顯然不會俯首就擒,必然會心生反抗,從而使得劉、項相爭,令自己可以有趁亂爭霸天下的機會。
這是他考慮了很久的計劃,也是他惟一可以與劉、項抗衡的機會,如果事態一直就按著現在這樣的進程發展下去,劉、項二人的實力遠勝於他,他根本就沒有一點機會。如果換作別人,面臨這種局勢,也許只會選擇放棄,但紀空手永遠就是紀空手,他絕對不會屈服於任何命運的安排,沒有機會,他就要創造機會,絕對不向困難低頭。
他相信自己的這個計劃一定會成功,所以他始終相信自己絕不會輕易就這樣死去,雖然他已面臨絕境,卻依然充滿了信心。
他為了保存體力,於是用刀來劈牆開洞,這雖然影響了他前行的速度,但能很好地隱蔽自己。
等到他又前行了數十步遠,人已到了一處小院的天井,他忽然感到眼前有兩條暗影一閃,帶著一股銳嘯向自己夾擊而來。
紀空手並不覺得突然,而是早有心理準備,冷哼一聲,手中的離別刀斜斜劈出,身若紙鳶一般縱空而起。
他的身形若蒼鷹般輕靈,但刀卻如雷霆一般極有聲勢,似乎算準了兩道身影所撲來的角度與方位一般,刀鋒拖出一道狂野的軌跡準確無誤地迎上了對方的兵刃。
那是一杆長槍與一柄劍,槍劍聯手,互補長短,互有銳芒,但是它們的主人卻已飛退,並不是因為他們臨時改變了主意,而是因為紀空手的刀如一塊堅巖般傲立於江心,似乎在等待著將席捲而來的浪濤擊個粉碎一般,所指之處正是他們招式中的盲點,也就是破綻,使得他們不得不退。
紀空手只是逼退了他們,卻沒有追擊,他之所以不追,是需要保存體力,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即使他不追,敵人也不會放過他的。
他算計的沒錯,但是當這兩人再次撲來的時候,他覺得這兩人實在是有些可怕。
可怕之處就在於這兩人竟是亡命之徒,採取的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這讓紀空手想起了汪別離,只有問天戰士,才會有這種敢於輕視自己生命的勇氣。
這兩人雖然不怕死,卻絕對不是送死,他們只是想用自己的生命與別人的生命相搏,是以一出手便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一個人倘若不怕死,這的確是一件讓人感到頭痛的事情,何況是兩個亡命之徒?但紀空手似乎並不覺得這是讓人頭痛的事情,不僅不退,反而挺身相迎。
這實在有些出人意料,也不像是紀空手的行事風格,但是這一次紀空手似乎鐵了心,倒想看看誰比誰更不要命。
他要的就是這股狠勁,這份無情,如果他沒有這些東西,霸上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明白這一點,是以手中的刀一出,他已是義無反顧。
那兩名問天戰士顯然沒有想到紀空手會用這種方式出刀,更沒有想到紀空手會比他們更不要命。他們的打法本是不要命的打法,可是當他們看到紀空手的眼睛時,他們竟然有了一絲恐懼。
紀空手的眼睛裡面什麼都沒有,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正因為什麼都沒有,反而讓他們感到了一種迷茫,感到了死亡的氣息。
但紀空手的刀卻十分地無情,以最簡單的方式迎向了對手。他沒有對著兵器,只是對人,刀路清晰,直指敵人的咽喉,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他殺了對方的同時,也無法避免被殺的命運。
這已不是較量武技,而是鬥狠、拼命。
那兩名問天戰士的瞳孔強烈收縮,臉色數變,似乎都為紀空手的瘋狂而感到了莫大的恐懼,終於發一聲喊,向兩邊縱退。
他們怕了,本是不要命的他們,竟然怕了另一個不要命的人,這是不是有些可笑?
其實這不可笑,沒有人會真的不要命,紀空手懂得人的心理,是以他贏了這場賭局。
他本可以不去拼命的,以他的武功,要對付這樣兩名殺手並不困難,可他最終還是選擇這樣做了,不為什麼,因為他需要刺激。
經過了長時間的激戰,他的反應與感官已近乎麻木,同時他的激情也正一點一點地在消失。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突出重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需要刺激來保持自己高度的敏感與注意力。
正因為如此,他敏銳地感覺到,有十幾名殺手在夜色掩護下,正不緊不慢地四下散開,向自己合圍而來。對方並不急於向他靠近,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讓紀空手心中一驚,突然心生警兆。
這是他的直覺,一種高手的直覺,這種直覺通常都非常準確,這讓他意識到了一股危險與殺機。
陡然間,“嗤……呼……”之聲大作,悶雷隱起,數十道暗影似幻似滅,劃破了整個虛空,從不同的角度劃出各種不同的弧線向紀空手撞來。
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紀空手!
而這些暗影都是箭,要命的快箭——要紀空手的命!
紀空手根本就沒有半點猶豫的時間,只能閃避,在最短的時間內向天井中的一棵老槐樹上竄去。
他的人一進入天井,就注意到了這棵頗有年齡的老槐樹了。這戶人家在天井裡種下這麼一棵樹,是為了遮擋風雨,是為了遮陰蔽陽,同時也是為了增加幾分雅趣,但此刻它在紀空手眼中,卻成了溺水時救命的稻草,因為他可以利用這棵樹來遮擋這些要命的勁箭!
“噗……噗……”之聲不絕,槐樹在勁箭的撞擊下,震晃不停,枝葉簌簌直響,落了一地。
紀空手只在樹後停留了片刻,然後手按樹幹,陡然發力,那些射在樹上的箭矢突然倒震而出,以驚人的速度向四方標射。
“呀……呀……”慘呼聲起,那些暗伏的箭手們顯然沒有料到紀空手會有這麼一手,閃躲不及之下,已有人中箭倒斃。
紀空手手腳並用,如猿猴般直竄樹梢,他沒有再去留意這個天井,而是準備向房頂縱去。他的目光像捕食的蒼鷹般敏銳,亮若寒夜裡的明星,幾縷淡淡的殺機透射虛空,去尋找著可供自己逃遁的路徑。
“呼……”他的雙足點在斜斜的枝丫之上,借這一彈之力,如大鳥般橫掠兩丈,穩穩地落在了屋瓦上。
屋瓦上沒有人,空氣中也不見有絲毫的異動,但就在紀空手的腳尖落在瓦面的剎那,他的心神突然跳了一下,警兆立生。
他不敢有半點的停頓,腳尖一點,繼續俯衝,在他的腳後屋瓦上,突然一分為二,無數道箭矢穿瓦而出,緊緊地迫著他的腳底而來。
敵人原來潛藏在屋中,似乎算計到了紀空手會上樹登房,所以瓦上一響,他們的攻擊便驟然發動。
但紀空手的反應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想,等到他們的弓弦響起時,紀空手已跳上了另一棟樓的房頂。
他的身形極快,在內力的催逼下,幾乎達到了速度的極致。暗黑的屋瓦如一張張巨獸的嘴,在他的腳下不斷地衍生變化,豆大的雨珠依然傾灑個不停,濺出朵朵悽豔得讓人心寒的白花。
當他竄出第七步時,至少已離天井足有二十餘丈的距離,他知道危險尚未過去,只能拼命逃亡,可是當他竄上一幢高樓時,卻不得不停下腳步。
因為在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三道人影,就像三道不可逾越的山樑,橫亙在他的面前,封鎖了他前行的去路。
紀空手只有止步,因為他看出了這三人絕對不同於先前的那些殺手。這三人的站位都有些特別,相互間的距離也非常適度,無論紀空手選擇向哪一個方向突破,他都必須面對這三人的聯手攻擊。
而更令他心驚的是,這三人手中所持都是一種叫做“禪杖”的武器,能使這種兵器的,內力通常都不會太差,而以他目前的狀況,所存的內力不敢再有太多的消耗,否則他將虛脫致死,無力逃亡。
但紀空手的臉上始終不顯慌亂,反而露出寧靜似水的微笑,他並沒有立刻出手,而是問了一句:“三位一定姓寧,是也不是?”
這三人的神情都露出一絲驚愕,想不到紀空手會在這個時候說起話來。
“你何以會如此肯定?”其中一個老者似是心存疑惑。
“我不僅如此肯定,而且還知道你就是寧戈,問天樓的四大家臣之一!”紀空手笑了,臉上顯得極為神秘。
“沒錯,你的眼力不錯,希望你不要作無謂的掙扎。”寧戈點了點頭,相勸了一句。
“如果你換作是我,你會怎麼選擇?”紀空手反問了一句道:“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與其如此,我為什麼不搏一搏?”
“因為你已經沒有搏的機會了。”寧戈無情地點明瞭一個事實:“你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不小的奇蹟了,打個比方說,此刻的你已是強弩之末!”
“事實真的如你所說嗎?”紀空手的眼中閃出一絲不屑的神情,任何人看在眼中,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透發出來的一股自信。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你還……”寧戈的眼裡多了幾分同情而憐憫,面對一個將死之人,他似乎更想表現出一種強者的寬容,可是他錯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不得不就此打住,這一切只因為紀空手手中的刀。
刀有的時候未必像刀,而更像一道閃電,閃電的美麗在於它的突然,在於它存在的時間短暫。正因為它出現的時間太短,所以人們無法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只能在記憶中去追憶它的美麗。
紀空手的刀一出手時,寧戈便有了一絲的後悔,他本不該分神與紀空手說話的,像紀空手這樣的敵人,壓根兒就不能給他一點機會,否則就意味著自己的敗亡。
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揮出了禪杖,“呼……”地一聲,聲勢如風雷般迅猛,立刻封住了對方的刀路,他相信對方的刀雖然很快,但自己的禪杖未必就慢,以硬碰硬,他絕不會吃虧。
可是他一出手,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因為紀空手的刀並不是衝著自己來的,而是刀鋒一斜,奔向了他右手方的寧宋。
寧宋與寧齊的武功雖然不及寧戈,卻也算得上寧氏家族中一等一的好手,就算讓他們與紀空手單挑,也未必會在數招之內敗下陣來,可是問題是紀空手的刀鋒在虛空中起了變化,以佯攻掩蓋了他真正的目的,寧宋絲毫沒有心理準備。
紀空手出手的角度變化根本不顯徵兆,是以寧宋看到刀的時候,幾乎沒有招架的餘地,他只有退!
退永遠沒有進的速度快,寧宋當然懂得這一點,他之所以退,其實是希望寧戈與寧齊的禪杖能夠及時增援。
“呼……呼……”兩道白光在紀空手的手中爆發而出,分射向寧戈和寧齊,其勢之猛,意在阻緩兩人援手的時機。
“叮……當……”寧戈與寧齊臉色一變,只有揮舞禪杖擋下飛刀,但就這麼緩上一緩,紀空手的人已經衝到了寧宋的面前,刀揚起,一蓬血雨飛射向虛空。
寧宋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死在了紀空手的刀下,這不是說他的身手太弱,而是紀空手的每一次出手都出人意料,讓人無法揣度其真正動機。
當寧宋的頭顱離體飛空時,紀空手並沒有停止他的動作,而是冷哼一聲,身體旋出,將寧宋噴血的屍體踢向寧戈,同時腳尖一起,又踢中寧宋下墜的頭顱,像是一枚帶血的暗器,呼嘯帶著凌厲的殺氣向寧齊撞將過去。
他連踢帶打,身形極快,根本看不出他是受傷之人,似乎這一切都在其算計之中,每一個動作銜接得天衣無縫,異常清晰。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任誰也無法預料,也沒有人會估到紀空手在負有內傷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可怕,對於寧戈與寧齊來說,這畢竟是他們第一次與紀空手交手。
寧宋在一刀之下死於非命,這並不恐懼,在寧戈看來,自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生命本就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劣汰強存,這是每一個武者都必須遵循的遊戲規則,但讓寧戈真正感到恐懼的是,紀空手居然利用一個死者來作為攻擊的武器,這不僅顯示了他的應變奇快,更體現了此人的無情。
身為問天樓的四大家臣之一,寧戈的武功與見識絕不在鳳五、樂白等人之下,可是當他面對紀空手時,表現得並不比他們高明,因為紀空手採用的非常手段的確激怒了他。
有的時候,高手是不應該有憤怒的情緒的,這不僅是因為高手無情,更在於憤怒並不能激發一個人的鬥志,反而會喪失應有的理智。
而此刻的寧戈確實很憤怒,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兄弟被人擊殺而無動於衷,更不能容忍對方用自己兄弟的屍首來戲弄自己,是以禪杖“呼啦……”一聲橫掃而出,帶著極強的銳嘯,劃破虛空。
虛空中的壓力急劇增強,彷彿有一股強猛的水流突然注入到一潭死水之中,使得空氣中活力無限,肅殺無限,萬千杖影如撲朔迷離的鬼影,疾撲向人在寧宋頭顱之後的紀空手。
紀空手就在疾射而來的血肉模糊的人頭之後,如一團飄忽不定的暗雲,在疾速中移動。
黑暗之中,悽美的夜色下掠起一道煞白得讓人心搖目眩的光芒,在閃電的映射下,顯得那麼森寒。
那是紀空手的刀,而刀鋒就在寧宋的頭顱之後。
“轟……”暴響聲霍然響起,隨著禪杖與刀鋒之間的距離而迅速拉近,空氣中的壓力幾乎達到了極致,那顆頭顱似乎承受不了兩股巨力的擠壓,突然爆裂開來。
“蓬……”空氣中頓時瀰漫出一股濃烈得令人慾吐的腥臭,血肉飛濺,腦漿橫射,星星點點飛灑一地,更濺到了紀空手與寧戈的臉上、身上。
天空中彷彿下起了恐怖的血雨,夾雜於如注的雨水之中,而紀空手卻是這雨中的一朵暗雲,從這片雨幕之中躍然而出。
無論是誰,都不能不說紀空手的出手是一種藝術,這種殺人的藝術給人一種惟美的享受,人與刀近乎完美的結合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強烈震撼。
紀空手的反應令寧戈、寧齊瞠目結舌,遠遠超出了他們想象的範圍,但他們並沒有因此而放棄,而是更加堅定了擊殺紀空手的決心。
寧宋的死是他們永不放棄的理由,他們惟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攻擊,瘋狂地攻擊,在瘋狂的攻擊中殺死紀空手,來完成他們復仇之舉,寧宋的死顯然激怒了他們,激起了他們心中瘋狂的殺機與戰意。
“叮……”悠長的金屬脆響響徹了整個空間,在間不容髮之際,紀空手的刀鋒輕點在寧戈的禪杖之上,藉著刀身一彎的彈力,驀然向左邊的一片竹林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