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云忙將入湖經過一字不瞞,全說了,連曹寅和自己被蘇仲元和翠娘儆誡的話也全直言無隱。接著又道:“聞得肯堂先生乃我武當南宗前輩能手,如論師門行輩,您也許不止是俺師叔,還望明言才好。”
王熙儒又微笑道:“我們且別談這個,你這次到江南來,吃了這場大虧,心中對蘇老前輩還懷怨恨嗎?”
程子云忙道:“俺對此事,連日也思維再四,原本是俺不合,急於想在那十四王爺面前立功固寵,卻竟未遑計及魚老將軍師門淵源,所以才有此失,如論本門戒律,便宰了俺也罪有應得,他老人家只以遊戲出之,加以薄懲,並寓規戒之意,俺感激之方不暇,焉有懷恨之理,果真如此,那俺不是人便真是一隻狗熊咧。”
王熙儒又道:“你當真如此嗎?大丈夫行事,應該磊磊落落,卻不可言不由衷咧。”
程子云正色道:“俺雖不合,急功過甚,以致昧於大義,險些將魚老將軍賣了,但如今已經痛悔前非,焉能再言不由衷,果有半句虛而不實,不用說那蘇老前輩不會饒我,便您也可以立刻將俺宰了,扔下江去喂王八,俺有幾個腦袋敢這麼做。”
接著又道:“俺撫心自問,狂悖雖不能免,也曾稍微讀過幾天書,卻不會這等反覆無常,一定非做一個小人之尤者不可。
您如能置信則請信俺,否則不妨殺俺,不然俺卻無以自明咧。”
正說著,忽見後艙之中,走出一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果真能如此,那便不枉我費上這一場心血了。”
再看時,卻正是那俠丐蘇仲元,程子云連忙跪下道:“你老人家放心,俺自蒙教誨,從今以後決不敢再蹈覆轍了。”
蘇仲元連忙扶了起來又笑道:“你方才猜得不錯,那肯堂先生卻正是我們這幾個人當中的老大哥,這王小子也是你的師叔,那王御史的話更說對了,如今我們這太湖之中,確實已奉長公主為盟主,打算和韃虜拼一下,不過我們是待時而動,此番你那魚師祖江上行刺卻非大家的意思。”
接著又笑道:“以你這次欺師滅祖的舉動,本來在太湖便當在烈皇帝靈位之前,宰了示眾,只因我看在王南孫份上,才饒你不死,後來那彭老頭兒,又因你尚有二分骨頭,才放你回來,否則即使不打包送到允題那小韃酋面前去,至少也得留點記號下來,卻不見得四肢五官一項不缺,仍然讓你好好回北京城去,如今事情雖了,你自己還須更加小心,不要讓我和那九里山王彭天柱受人指責才好。”
說罷又正色道:“你在太湖之中對彭老頭兒和昨夜對我的話還記得嗎?”
程子云忙又跪倒道:“弟子記得,今後決當有以報答諸位老前輩以贖前愆。”
接著又向王熙儒拜了下去道:“師叔,您這可不能再不認帳咧,否則那不累俺失禮嗎?”
王熙儒一面還了半禮,一面笑道:“這點小節即使錯了,倒無大妨礙,固然我決不會怪你,便各位尊長也不在這個上面多講究,不過只要你一念打算邀功,又自恃過甚,如今那曹寅已就近奏明韃酋玄燁之外,又經專函北上,著那允題要將在京各位尊長一網打盡,這個禍全是你闖的,解鈴還是繫鈴人,你還須對各位先有個交代才好。”
程子云略一沉吟道:“師叔放心,那允題的作為有限,只容弟子回到北京去自可挽回,不過這裡的事就俺所知,那老韃酋最不放心的,便是遺老逸民,尤其是對長公主和前明諸宗室,更加不會放鬆,如依俺之見,諸尊長真圖有為,還須先讓他安心才好,否則王御史雖死,卻恐他對太湖仍不免從此多事咧!”
蘇仲元方說:“你這話也有理,依你之見,如何才能讓他安心咧?”
猛聽後艙有人道:“你這小子又打算出什麼主意?老實說,他放心不放心全是一樣,我們太湖中人,還不曾把這韃酋放在眼睛裡,好便好,不好我便照收拾那王維賢的法子,一樣可以去收拾他。”
程子云不由一怔,再看時,只見那通後艙的小門內,又走出一個鶴髮童顏,頷下無須和老內監一樣的胖老頭來,蘇仲元忙道:“固然我們是怕不了那老韃酋,但是如果能讓他不將這些人放在心上不也好嗎?這小子說的話,委實也有理,金兄卻不可因人廢言咧。”
接著又指著那老頭兒道:“這位便是江寧的金振聲老前輩,你既愛叩頭,不妨索性多叩上幾個。”
程子云連忙又拜了下去,那金振聲忙又笑道:“你這老叫化的用意我真不解,讓人磕頭到底有什麼好處?你既說他說話有理,只要他說出個道理來,俺倒也不一定因人廢言,平白又來這一套做什麼?”
程子云拜罷起來又道:“如依弟子拙見,那老韃酋既將長公主放在心上,便不免欲得而甘心,雖然有各位尊長在此,決怕不了他,但終也是一個麻煩,既打算待時而動,則更不宜讓他多所防範。”
說著又道:“弟子對此事,倒有一個法子,讓他斷了這個念頭,只是能說嗎?”
蘇仲元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又想賣弄你那策士的手段,只說無妨,你說便了。”
程子云忙道:“弟子怎麼敢在二位師爺爺面前賣弄,不過此事確實有個法子,可以使那老韃酋對這一帶不再時生戒備之心,那便是,將他最不放心的幾位老前輩和長公主,全設法以病故喧嚷出去,故意使他知道,那也許就要好得多。”
蘇仲元笑道:“這個法子果然可以遮蓋得一時,其實那韃酋最不放心的,也只數人,不過這幾位決不會同時病故,那只有一位一位慢慢的來,如今他最切齒的自然是魚老將軍,而最放心不下的是長公主,便先由這二位身上做起也未始不可。”
金振聲搖頭道:“這不嫌太喪氣嗎?再說這兩位韃酋對他們雖極不放心,在若干遺老志士之中,卻是人心所繫,如果真的把死訊傳出去也不好,此事還宜斟酌才是。”
王熙儒忙道:“這卻無妨,須知此訊僅為騙那韃酋而已,對自己人卻不妨說明咧。”
程子云見金振聲不以為然,本不敢再說,聞言又道:“弟子本來也是這個打算,只把風聲吹到那韃酋耳中便行了,卻不必對自己人也瞞著,如果兩位老人家認為可行,那俺便不妨在那曹寅面前先造上一個謠言,等回到北京去也這麼一說,也許便行咧。”
蘇仲元搖頭道:“這卻不然,如果只憑一句話,卻未必便可使那韃酋相信不疑,真的要用這條計,還非另行設法不可,不過你不妨如此說,以後的事,我們自然有法子讓他相信。”
接著又笑道:“你此番回去,不妨仍舊做你的王府上賓,只要不打算出賣我們這些老頭兒和一般遺民志士,便可由你,至於你如何自處,那全在你,你不必問我們的事,我們也不去管你,如果有事不決打算問我,仍舊照我的話去做便了。”
程子云聞言,忙又一張嘴,似乎欲言又止,金振聲看著卻大笑道:“你打算說什麼?這該說的,儘管說,卻不許這等蟹蟹蠍蠍的,當真害怕,只以後讓我們相信你就行了,又做得這等膿包做什麼?”
程子云忙道:“俺倒是有一句話,想問兩位老前輩,但又恐不該,所以沒敢說。”
接著又看著衛熙儒道:“弟子因為既蒙二位老前輩不究既往,仍舊命俺回去,今後對本門尊長便不得聯絡避忌,那年雙峰,既也是肯堂先生弟子,便也是俺的師叔,他如今雖然已經出京,但日後難免有事還須碰上,卻如何相見咧?”
蘇仲元不由雙眉一皺道:“此事無庸先問,只到必須相見之時,可仍用前法,少不得有人會告訴你,目前他既不在京中,便不妨對那允題仍用向日態度,卻不可自作聰明咧。”
程子云連忙答應,不一會,那後艙送出酒餚來,王熙儒連忙接過在中艙几上放好,又安了五個座頭,蘇仲元一看又笑道:“你且也來坐著,陪我們吃點酒菜,等吃完,便自回去,明後天再回北京,這裡沒有你的事,卻不必多待了。”
說著,連那矮胖老頭也邀來一同入席,一面又笑道:“這位是大明鎮南關總兵解壯飛,解老前輩,雖然不是本門尊長,但既與我們在一處,你也該以師祖之禮相見才是。”
程子云忙又出席叩頭,解壯飛一面還禮一面道:“老叫化你這是何苦咧,平白又說這些做什麼?”
蘇仲元卻正色道:“我之所以告訴他,便是讓他知道這江南一帶,雖菜傭酒保之中,也有不少心存匡復故國的人物,決不可隨便輕視,此番回到北京去也是一樣,好讓他多點警惕,卻非真的為了教他多磕上幾個頭咧。”
程子云拜罷起來,忙又躬身道:“弟子知道,一切遵命便了。”
說罷蘇仲元又命入席,一面笑道:“你解老前輩近數十年來,離開軍伍官場,便一心學為烹調,所治餚饌無一不精,他這也真算是調和鼎鼐,你今天能叨回口福也不錯咧。”
解壯飛也笑道:“他既是王府上賓,什麼好菜沒嘗過,還在乎我這點手藝嗎?”
蘇仲元又猛一翻眼道:“話不是這等說法,那王府盛筵,至多不過滿漢全席,即使做得再好,也不免令人覺得腥羶欲嘔,怎比得老哥所治,純系漢家風味,雖然人之所嗜不同,口味各異,我卻不許忘本咧。”
程子云又不由躬身道:“弟子知道,今天既嘗解老前輩手製餚饌,敬當終身永識弗忘此訓。”
那王熙儒連忙飛過一大杯來道:“你既有這話,待我來先賜你一大杯,但願你此番回去,牢記各位尊長訓戒。”
程子云忙又謝過師叔賜酒,把杯乾了,雖然陪同飲啖,那餚饌也無一不精,但他卻如芒刺背,把生平豪氣狂態,全消了一個乾淨,好不容易等得席散,那船仍將他送往原泊處登岸,一路回到曹宅,仍舊不寒而慄,曹寅見他掩頭搭腦,嗒然若喪,連忙迎入密室道:“我這王世侄原也是個倜儻不羈人物,程兄方才一同出去,在哪裡逛了一趟回來,曾又談些什麼?”
程子云連忙搖頭道:“俺與此君雖尚說得來,但他因有事,出門走不多遠便行分手,卻沒有在一處,卻無可奉告咧。”
曹寅又附耳道:“上午我因那衛大人說皇上駕幸竹林寺,誠恐召對,所以匆匆出去,未及對你說,這人雖然是個世家子弟,戚友中盡多顯宦,本人也是一個生員,但他卻也是顧肯堂的弟子和那年羹堯乃系一師所傳,以後如再遇上說話還須留神才好。”
程子云強打精神道:“這個俺早已知道,還用你說嗎?不過俺已倦遊欲歸,早半天俺和你商量的話,也必須及早趕回北京去,才好在王爺面前進言,所以打算明日清晨即便動身,卻未見得會再和此君遇上咧。”
曹寅心中懷著鬼胎,正也巴不得他及早趕回北京去,在十四王爺面前將事挽回,以免翠娘等人,再來取他腦袋,聞言不由大喜道:“程兄當真叫早便行嗎?果真此事卻不宜遲咧!”
說著便命人設席祖餞,又送了一千兩銀子程儀,一再相囑不可誤事,程子云也不推辭,第二天一早便渡江登程,這一路上雖然仍舊怪模怪樣,舉止卻老實多了,本來他可以由水路北上,自是舒服得多,但因趕路心急,一到揚州便用一百多兩銀子,買了一匹好馬,沿著運堤向前趕,這天看看已到車橋鎮,正在控馬疾馳而前,忽聽後面一陣鸞鈴聲響,倏然趕上來一匹青騾,那騾上坐著一個帕首腰刀短衣束扎的中年漢子,只一瞥之間,便擦鐙而過,一晃便下去老遠,雖只掉頭看了一眼,覺得那面色極熟,只一時記不起是誰來,心中不由尋思半晌,卻始終沒能想起姓名,便又加上一鞭向前趕去,那運堤上原只一條直路,趕到天黑,已到淮安府,正待入城覓店住宿,猛聽身後有人高叫道:“你不是北京十四王府的程師爺嗎?
如何卻會到這裡來,看你這行色匆匆,一定出京有事,待趕回去了,果真如此,那我這長途便不虞寂寞咧。”
程子云掉頭一看,卻正是那青騾背上的中年漢子,忙一拱手道:“尊兄貴姓大名,俺雖也面熟,卻苦於健忘,竟無法記在何處見過面咧。”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麼連我也給忘了,這豈不該打。”
說著一指城邊一家客店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便住在那邊駱二房老店,你反正也非落店住宿不可,且在那裡住下,等我慢慢告訴你便了。”
程子云一見那人不過四十上下,比自己還年輕得多,卻這等口吻,未免心中不快,如在平日,早已反唇相譏,但在連吃大虧,受了教訓之後,卻處處小心,猛一轉念之間,立即躬身道:“俺也本擬宿店,既如此說,便在此間也好。”
說著,立刻滾鞍下馬,牽著馬直向那店走去,那人略一點頭又笑道:“數月不見,可喜你已老成多了,只是我在北京年宅,還曾受過你的大禮,怎麼轉眼便全忘卻咧?”
程子云再向那人仔細一看,猛憶羹堯吉日,江南諸俠忘因自己是王徵南一派弟子,依武當輩份,均為師祖,逼令叩頭行禮的事,其中白泰官正是這等面龐,不由自己暗中說了一聲該死,連忙放下韁繩便待叩拜,卻被白泰官一把扶著笑道:“你大約已經記起我是誰來,且慢行禮,我們有話到裡面說去。”
程子云忙道:“弟子荒唐,竟忘了你老人家是白師祖,俺真該死,還望恕罪。”
白泰官又大笑道:“不知不罪,我如怪你,也不招呼你住在這裡了。”
說罷便一同進店,將馬匹交與小二,那店名雖老店,門外牆上一樣寫著斗大“安寓客商,仕宦行臺”字樣,卻前後只有兩進房子,和兩邊一個跨院,並不太大,白泰官已在那跨院上首房中住好,下首一間還空著,便命程子云住下,等他行禮之後,又道:“你在北京十四王府權勢已經炙手可熱,紅得發紫,為什麼又單人匹馬到這江南來,是奉了十四王命所差嗎?”
程子云覷得無人忙道:“你老人家如問此事,弟子實在該死萬分,還望恕罪。”
說著忙將出京經過一說,白泰官點頭笑道:“你倒還不失乖覺,老實說你只稍有隱諱,那我便不是這樣看待了。”
接著又道:“你自京口渡江,我便跟在後面,稍有不對,那便不客氣,要替祖師爺清理門戶咧。”
程子云不由心頭忐忑不安,忙又躬身道:“弟子迭經諸尊長訓誨告誡,焉敢口是心非。”
說罷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白泰官一看又笑道:“本門弟子重在誠篤,卻不尚浮文褥節,你只要心中對得過尊長同門卻不必如此,須知我們做事只須光明磊落,便可對鬼神,如果外面恭順卻內藏奸詐,那便可誅了,你只記牢這次各位尊長的訓戒便行了。”
說罷便同進酒食,談笑風生,絕無拘束,程子云這才放心,從此兩人一路同行,直抵北京城外,方才分手,各自走開,程子云因白泰官為人豪爽善謔,除初見時故示尊長威儀而外,以後便極其隨和,有些依依不捨,白泰官不由大笑道:“我日常均在雍王府和年宅,這兩處你均極熟,日後真想見我只照往日一樣,不必露出南行之事來,隨時可以相見,又何必如此。
不過目前我還有事,你卻不可去尋我,否則,倒反誤事了。”
說罷便先向年宅而來,他自羹堯一行赴任之後,原和周潯了因同住在年宅外書房,只因周潯放心不下魚老南行之後如何,才由胡震在雍王面前設法,命其前往三湘一帶打聽顧肯堂下落,事實卻回到江南去,向獨臂大師和太陽庵各長老,稟明在京情形,並請各人將魚老父女暫留太湖以免生事,卻不料那匹青騾,雖也雍王府名駒,卻比羹堯那匹烏騅差遠了,以致遲了十數日,魚老已經出事,且有累及在京各人之勢,復明堂上諸長老,才又命仍舊趕回北京,將情形通知在京各人早做準備,並命留意程子云回京舉動,卻沒有想到,竟在中途遇上,從程子云口中所得消息更多,等到年宅,忙將情形一說,了因大師不由向周潯跺腳道:“這全是你弄巧成拙,著他回江南下手,如今果然做出事來,我們受累無妨,倘再延及本宅主人,那過去種種便白費心血了。”
周潯一看左右無人,不由大笑道:“大師兄責備得固然極是,但我彼時如不著他回去,此老倔強無人能勸,萬一在這京城中出事,豈不更糟,目前他已做了出來,你便急也無用,此事本來牽累不到我們,只是允禎兄弟相殘,打算借我輩以傾乃兄而已,如今我們只須將此事先向允禎說明,他為自保必先為我們設法,自可無慮,大師兄卻不必過慮,不過我們目前卻無法離開北京,又須誤你幾月清課,此外那老韃酋既然飽受虛驚,死裡逃生,也決無對魚老將軍就此放過之理,這卻非有以善其後不可,此點便須從長計議了。”
說著又向白泰官道:“老弟且不必出面,待我和你大師兄先回到雍邸向那韃王說明,這卻事不宜遲,如果讓他先說出來,便不妙了。”
了因大師忙道:“你此去打算如何說詞咧?大家還須事前說好才行,否則我這鈍口拙腮還恐誤事咧。”
周潯搖頭道:“你只跟我去,我說什麼,你也說什麼便行,須知此去吉凶禍福難以預計,這說詞卻無法預定,如果先想好一套,到時卻無法用上,便更不妙了。”
了因大師忙道:“你方才不是說,那允禎為自保便不得不為我們開脫嗎?現在為什麼又說出這話來?”
周潯搖頭道:“方才我也只就事論事,哪裡能算得準,人家也許為了脫卸自己干係,把我們交出去也說不定,再說他和韃酋是父子,魚老將軍要宰他老子,我們又和魚老將軍有關,人家不幫著老子,倒幫我們嗎?”
了因大師不由大笑道:“既如此說法,你還去做什麼,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周潯正色道:“你且別笑,此去也和自投羅網差不多,小弟卻非故作驚人之筆咧,不過如果不去,那便更糟,敬酒不吃,只有等著吃罰酒了。”
了因大師笑容頓斂道:“果真如此,那我卻不甘束手就縛,那只有一拼了。”
周潯又哈哈大笑道:“大師兄儘管放心,小弟既陪你去,卻不會便讓他連你這老和尚也捆了,我們還是那句話,你只看我說話便了。”
說了一把扯著便走向花廳外面,命人備馬,一同向雍王府而來,一到雍邸,先尋胡震,揹人將事一說,胡震不由大驚道:“我真想不到老將軍已到暮年,做事仍是這等剛烈,這事卻真不好辦咧,老前輩曾有決定嗎?”
周潯捋須微笑,一面附耳說了半會,胡震點頭道:“這一著雖好,但是我們這位居停卻非易與,萬一真的翻臉不認人卻也可慮咧。”
周潯連忙搖頭道:“無妨,你只管依我的話去對他說,如依我料,他不但決無翻臉之理,便在詞色之間,也決不會有什麼大驚小怪,至多羈縻不讓出京而已,此點我已想好,你但放寬心便了。”
胡震答應,連忙向花廳而去,了因不由又低聲道:“你鬧的是什麼鬼,為什麼要瞞著我,既有這把握,不會直說嗎?”
周潯把頭連搖,一面也低聲道:“這裡耳目眾多,你且稍安毋躁,少時也許便明白了。”
了因大師無奈,只有等著,半晌之後,便見一位戈什哈飛步出來道:“王爺有請二位大俠花廳秘閣相見,您兩位快隨我來便了。”
周潯忙向了因大師一使眼色,隨了那戈什哈,一同入內,才來到東花廳角門外,便聽雍王大喝道:“我真想不到這老賊竟如此膽大妄為,公然做出這等事來,這就不能怪我呢。”
接著又聽胡震道:“王爺息怒,所好此事並未成功,我們卻不妨從長計議,如果率爾動手那倒又不好了。”
那戈什哈本已到了門外,一聽雍王發怒,轉不敢稟報,半晌方道:“回王爺的話,二位大俠已到。”說著一面打起門簾,只見雍王一身便服,走了出來,滿面堆笑道:“二位大俠來意,胡老夫子適已告訴我,魚家父女雖然謀逆未遂,卻與二位無關,那曹寅老兒竟敢借此傾陷,並著十四阿哥連我也傾在裡面,這便不可恕,果真皇上有旨查詢此事,我必力保二位無他,但請放心便了。”
周潯聞言忙道:“老朽等本山野草民,素性淡泊,不慕榮利,雖然生當鼎革,緬懷今昔,誠不免有故國之思,但今上聖德巍巍,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焉敢再蓄異志,所以雖然不樂仕進,王爺有命,聞召即來,也便所以自明其志,卻不想那魚家父女,偶因十四王爺之召,相隨我大師兄入京,卻轉蒙此不白之冤,王爺雖能置信不欲加罪,但事關謀逆,聖怒或且不測,還望王爺於維護之外,暫將老朽等押送天牢待罪,以免有累王爺獲譴,即使陷身縲拽也心甘情願。”
說罷,便待屈膝跪了下去,雍王連忙一把扶著,大笑道:“周大俠不必如此,皇上雖然聖怒不測,但是非真假,終須有個水落石出,那魚家父女,即曾應十四阿哥之召而來,我便更有話說,如在此時便入獄待罪,不但令我難對諸大俠,便對十四阿哥也未免太形示弱,二位雖然此心無他,不妨如此,果真因此便將二位送交刑部,我卻情有未甘,既有此事,且容我再差人打聽,候得皇上有旨,再做商量便了。”了因大師忙也合掌道:“老衲自幼出家,塵俗盛衰興廢更屬與我無關,雖因昔年浪跡江湖,致蒙任俠之名,但自承江南諸叢林推充金山住持以來,禪關一坐數年,從不與聞外事,何況行刺謀逆,此點還請王爺明察。”
雍王又大笑道:“大師色相久空,何得有此,皇上素精內典,春秋既高更耽禪悅,此次南遊,寶剎更為必至之所,焉有不知之理,你但放寬心,以皇上天稟睿智,卻不至將一位善知識便牽人謀逆行刺欽案咧。”
周潯聞言又道:“王爺既然明察毫,復蒙允以維護,老朽等感激不盡,但在是非未白之前,老朽等實無以自明,縱使不便即送天牢,還請就近看管潭府才好,否則那十四王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再有誣陷之處,便更有口莫辯了。”
雍王略一沉吟目視胡震又笑道:“胡老夫子每遇疑難必有決策,為什麼對此事反不開口咧?”
胡震連忙躬身道:“晚生實因所關者大,兩位大俠也言之有理,所以未敢置喙,既然王爺見詢,如依鄙意,還宜俯從周大俠之言,不妨將南來諸俠請入府中稍住,以候皇上旨下再做商量為是,一則稍息浮言,二則一旦有事,也好就近請教。”
雍王點頭笑道:“如此也好,那麼,二位大俠不妨即日便來此間小住,但出入悉聽二俠之便,此舉卻決非看管軟禁,還請諸俠不必太拘形跡,否則還請仍宿年府,我卻不願令十四阿哥笑人咧。”
了因大師和周潯忙又自遜謝,由此二人便也住在雍王府,一步不出府門,一直又等了幾天,康熙皇帝果從鎮江傳來密旨,查詢在京諸人行動,雍王便和二人商榷,一面笑道:“皇上聖旨已下,也只命我查明奏報,並未有旨切責將諸位交出,足證英明,但聖慮所在,便是為了那獨臂老尼,前明長公主,號召遺老逸民,二位如能將此人不動聲色芟除,或請其來京,侍奉前明各陵香火,再能將魚家父女拿獲,不特聖慮可安,便二位也是非大白,今後便不樂仕進,儘可從容笑傲江湖,決不至再有干擾之處,二位意下如何?”
了因大師方欲開言,周潯忙道:“王爺此見極是,老朽等自當遵命,但目前這些人是否仍在江南卻未敢必,而且來往尋覓更須時日,王爺能代請聖命假以半年期限嗎?”
雍王連忙點頭笑道:“只要二位肯為朝廷盡力,半年之限並不算多,我必向皇上奏明,也許不難做到,二位能有這把握嗎?”
周潯道:“只要王爺鼎力,能向皇上求准以半年為期,老朽自信還不至誤事。”
接著又笑道:“老朽等自蒙寵召來京,本意稍住即去,但既遇上此事,便不容不稍盡厥心,以求自白,不過那獨臂老尼,確係前明金枝玉葉,果能設法令其來京,還請王爺代求皇上容其長守諸陵才好,否則老朽等謀逆之名雖然大白,卻恐不免又遭物議了。”
雍王笑道:“此本皇上德意,何用周大俠說得,只要此人肯安分來京,皇上固當待以前朝公主之禮,便漂泊江湖前明諸勝國孤臣,如願出仕也是一樣。”
說著又道:“自年雙峰行後,我和諸大俠難得一敘,今後卻不可以此事敗興,且連那位曾靜先生和裴老義士師徒一併請來,小敘一場如何?”二人方在遜謝,雍王已經命人安排筵席,並命人邀請各人,筵罷,便留宿雍王府中,雖然出入無阻,也並不加限制,但二人也極少外出,路民瞻詢明前後經過之後,不由又頓足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當真你打算將老師父也弄來守陵嗎?他如真來,卻不比你們,固然說不過去,便韃酋對他,也決無真的放過之理,你怎麼這等荒唐,竟答應下來。”
周潯哈哈大笑道:“你放心,那韃王的用意我全知道,只要著我們查拿的話一成定局,我們便可款段出都門咧。”
民瞻又道:“你們真的要走,便此刻也行,還有誰能攔你,當真還要待命而行嗎?不過你們一走,不怕累及別人嗎?”
周潯捋須笑道:“我之所以待命而行,便是為了這個,否則我尚無妨,大師兄卻早忍耐不住了。”
路民瞻又道:“那你是決定去勸老師父投降,捉魚老將軍自救了。”
周潯卻捋須微笑不語,了因大師忙道:“你別聽他的,他是早打下主意,白老弟前天已經回去,只一到江南,便宜示老師父坐化,在東山太陽庵下火焚龕,建塔,那韃酋再厲害,卻不能著我們去拿一個死人來交差,至於魚老將軍,他一樣想好一個金蟬脫殼的法子,但須玄燁那老韃酋回京之後,方可行事,也許真的要在半年之後,你卻不必替我們擔心咧。”
民瞻忙又道:“老師父假作圓寂還有一說,那魚老將軍又如何金蟬脫殼法,難道也教他詐死不成?如果這樣湊巧卻不妥咧。”
周潯大笑道:“你放心,我還不是這等笨伯,此事到時自有安排,你卻無庸為我顧慮咧。”
民瞻知道他習性如此,便再問也未必肯說,但深信既有安排,真也無須顧慮,所以也不再問,又過了將近一月,果然消息傳來,獨臂大師已在東山太陽庵坐化,並留有遺言,自承乃系前明思宗長公主,囑將骨塔面北而建,以示不忘君父,火化之日,當地山民,並請由太湖廳,護法拈香,恰好周潯了因大師尚未成行,雍王聞訊,又向二人道:“此人既死,二位便可專對那魚家父女,這卻省事不少,也免得為難了。”
周潯立即搖頭道:“王爺千萬不可輕信流言,怎麼偏偏我們要拿她,恰好她便死了,這話卻未必靠得住咧。”
雍王大笑道:“我也未嘗不是這個想法,但這話卻是從十四阿哥那裡傳出來的,便宮中消息也是如此,這便不會假咧。”
周潯又道:“便是十四王爺府中傳出來的消息,也不可靠,王爺還須仔細才是。”
雍王大笑道:“我也是一個決不輕信謠言的人,但此訊不特出諸曹寅那老奴才的密報,江南提督並曾親傳太湖廳李家鼎當面詢問過,據稱確見那獨臂老尼端坐禪床化去之狀,並曾親見入龕下火,收起若干舍利入塔,這豈是可以假的。”
周潯又哈哈大笑道:“老朽直言,王爺勿罪,那死的老尼,難道不會是替身麼?如依鄙見,也許聖慮所在,已經有人洩了出去,那老尼故佈疑陣亦未可知。”
雍王搖頭道:“這卻不然,那太湖廳李家鼎原曾見過那老尼數次,並沒想到她是誰,但自有人在江南密奏說那老尼便是前明長公主之後,江南總督便密飭該廳嚴加查訪是否屬實,那李家鼎奉命,又以拈香之名,看過兩次,是否替身,豈有看不出來之理。”周潯方才點頭不語,又過幾天恰好白泰官又趕回北京,諸俠暗中一問情形,才知道,獨臂大師為使人深信不疑,竟用內視起龜息之法,不飲不食,呼息全停,端坐庵中,達二日之久,直等風聲全傳了出去,當眾入龕圓寂,又停庵中一日,到得夜深無人方才出來,藏向地道,另外換上一付骨殖,下火焚化時又由舒三喜弄了個手段,將事前做好七八粒假舍利當眾撿了出來,直誇老師父道德清高不已,這才騙得各方相信,那附近山民漁父更傳出若干靈異之跡,遺書被地方人士在庵祖堂勒石當作古蹟,原書卻被太湖廳索去,呈送江南總督做了證物,江南總督又進呈御覽,在這種種佈置之下算是連康熙皇帝也被騙信了,才把這段心思略放,那曹寅自割發示儆之後,也不敢再貪功生事,反暗中設法使主子深信不疑,以免自己再生禍端,程子云更在十四王府,從旁設法,說服了允題,把事情緩了下來,所以天大一場風波,漸趨風平浪靜,只康熙皇帝卻將魚老行刺的事,仍舊暗中嚴旨飭令各方務須將正從各犯拿獲正法,但魚老已深藏山腹養傷,卻到哪裡拿去,因此,一見雍王密摺奏聞,周潯等可以限期拿獲,立刻準如所請,給了半年限,並慰勉有加,雍王接旨之後,這才又對周潯了因二人言明,並囑務在限內破案,將魚家父女拿獲,二人均一口答應,即便辭行出都,只雲霄父子卻深恐二人一去不回,雖在雍王面前,暗加阻止,卻不料雍王轉大笑道:“我豈不知他二人未必便真肯將那魚家父女擒來,但此中自有妙用,卻非賢喬梓之所能知咧。”
雲霄自不便再說,雲中燕又揹著父親再問,雍王方道:“此輩本來野性難馴,自無法使之完全就範,如果強留,又無人能制,一旦激變,更難免禍生肘腋,他既答應下來,便不妨一試,如果這二人真的肯去訪拿魚家父女,固然不難成擒,即使他們陽奉陰違,這風聲傳了出去,便那魚家父女,不至向他們尋仇,他二人也從此為一般自命遺老頑民的人所不齒,我們把他羈縻著也未必有益,我所以如此做法實有深意,卻並非便信之不疑咧。”
雲中燕這才明白,卻不知雍王真正用意連他也還瞞著這且不提。
在另一方面,羹堯入蜀之後,那學政衙門雖在省垣,卻須向境內各地觀風衡文部署稍定,正擬臨按各地,藉此觀察山河險要,聯絡川中豪傑,先將那血滴子佈置下去,在簽押房獨坐深思,忽見馬天雄匆匆走進,深鎖著雙眉道:“小弟自相隨年兄以來,實無日不以老父為念,所以一經來此,便向各有關衙門打聽,據悉,他老人家不在打箭爐便在甘孜,小弟得知之後,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特來稟明,前往二地一探,多則三月,無論有無確訊,均當回來再做商量,還望年兄容我一行,以安厥心。”
說罷,忍不住一雙虎目泛出淚水來,羹堯忙道:“馬兄純孝,弟所深知,既有消息,自當一行,老伯大人如在這兩地,小弟必當設法,稍遂吾兄之願,焉有不允之理,不過這兩個地方,均屬漢番雜處,這一路上也不易走,兩位羅賢弟,既系川中知名之士,對於這條路或較明瞭,不妨請來一談,大家再為斟酌。”
天雄忙又躬身道:“年兄如此關切,小弟自是感激,那羅家兄弟,我已問過,並抄有詳細路引,和各地特異風俗禁忌,得此已不難前往,就再問也是枉然,小弟思親心切,既已得訊,萬不忍再行延緩,還請不必顧慮,容我即日啟程才好。”
羹堯見他滿臉慘痛之色,便不再相強,只命人取了三百兩銀子來道:“既如此說,馬兄不妨立即動身,這些許銀子暫充盤費,還望早去早回,如和老伯大人遇上,請兄代為請安,容再設法,先行迎至此間,徐圖赦罪之策,否則,他老人家既然落在這川邊一帶也不難尋覓,馬兄自己還須保重。”
天雄也不推辭,接過銀子,便去結束,準備牲口上馬,等他走後,羹堯到底放心不下,忙又請來二羅一問,那羅軫不禁失聲道:“馬兄當真已經走了嗎?此事他倒確實和我商量過,但那甘孜已到本省邊境,不但漢番雜處,而且風俗各異,語言不同,便有遣戍流人,一時也難尋著,何況青海諸番,形同化外,他又不善番語,這卻不妥咧。”
羹堯連忙命人追趕,但天雄已經去遠,再也追不上,只得託二羅通知兩地江湖朋友隨時照料,一面又設法行文各地方官和土司衙門相助,官私雙方進行以免意外,但心中始終懸念,當晚回到上房之後,恰好中鳳和小香二人對弈,謝五娘在一旁觀局,一見他進來,連忙推過揪枰全站了起來,中鳳首先笑道:“大人今天臉色為何這等沉重,是有什麼心事嗎?”
接著又笑道:“體制不可不重,如今我們該叫大人咧!”
孫三奶奶一面送上茶來,一面也一眨母狗眼笑道:“姑奶奶,這不用你吩咐,俺一到這裡便早改了口,叫姑老爺大人咧!”
接著又道:“大人的心事俺知道,八成是出了冤枉大案啦,你不見那戲文上但凡出了冤枉事,當大人的,全得私訪伸冤嗎?”
中鳳連忙笑喝道:“你又沒規矩咧,大人的事,用得著你管嗎?何況他管的是生考取士的事,怎麼會扯到這個上去咧。”
孫三奶奶碰了一個釘子,放下茶碗,把舌頭一伸,便退了出去。
小香不由抿嘴一笑,正待和謝五娘一同告辭出去,羹堯呷了一口茶笑道:“師姐怎也未能免俗起來,不過我今天的確心中有事倒是真的。”
說著,便將天雄尋父的事一說,小香不由道了一聲:“可惜。”接著又道:“這位馬爺倒真是一位孝子,只可惜我是一個女人,不便同行,否則我倒願意和他一同上路,也回到我那老家去看上一看,略展先母之墓,也稍盡人子之責。”
說罷不由黯然,羹堯忙道:“馬姐放心,小弟在此,至少也得住上三年,但有機緣,終必使你如願便了。”
接著又將天雄急於成行,二羅勸阻未能的話說了。中鳳點頭道:“這也難怪,他本是一個天性純孝的人,既已略知消息,焉有不急之理,不過川邊一帶,漢番雜處,也委實可慮,你至少也該著人陪同前往才是,否則這條路卻真不易通行咧。”
馬小香卻雙娥微聳道:“我說一句,你兩位可別惱,這條路險峨崎嶇則有之,卻不在漢番雜處,就我所知,這一帶雖多生苗、藏人和回民,還有番人,種族雖然不同,也許他們生性不免獷悍,為人倒大都樸質淳厚,其實難處的,卻是往來其間的漢族莠民,和背了風火,逃竄入山的大盜,這些人士都是亡命之徒。一面假漢人權勢以欺騙愚弄番人,一面又挾番人自重,以抗官府,甚至串通不肖官吏,無惡不作,壞就全壞在這些人身上。”
羹堯微笑道:“我不想馬姐竟如此熟悉邊情,據我所知正相同,他日如果邊陲有事,倒不可不求教了。”
小香玉頰微紅道:“我雖出身回族,自幼離鄉,哪裡會知道得這等詳細,這全是我那姑父平日對我說,你要求教,還該求他去才對。”
接著又道:“據我所知,從這裡向打箭爐一帶去,一路上就有好幾個這等人物,二爺雖然不管軍民,但對這些人還須留意才好。”
中鳳笑道:“你既知道,何妨且說出來大家聽聽,一旦有事也好做個準備,只可惜那位馬爺走得太快,要不然,如果告訴他一聲,不也可以沿途打聽,多個趨避嗎?”
小香忙又笑道:“其實我也不過聽姑丈說過,語焉不詳,只略知姓名而已,據他老人家說,這其間,最兇悍的是甘孜的霍如松,最狡詐的打箭爐的劉長林,其聲勢之盛,便各地土司也不過如此,其餘較差的便難盡舉了。”
謝五娘不禁點頭道:“前在黃草坡,我也曾聽丁家夫婦說過,這一帶藏有不少江湖人物,這劉長林本系一個不第秀才,也練有一身好功夫,又略通醫理,最初只在雅安一帶行醫賣藥,後來仗著交遊廣闊對番民又肯略施小惠,才漸漸出了名,偏又從番民手中得來一批金沙,他一有了錢,又仗著錢,交接官府,勾結各地酋長土司,才越發顯赫起來,也慢慢養成驕橫不法,據說他除在川邊大俠方天覺手下丟過一次大人,以致相互成仇而外,官民漢番,幾乎無人敢惹,那你便可想見了。”
羹堯忙道:“這方老前輩,原也師門至友,和馬老前輩鎮山、羅老前輩天生,有川中三友之稱,我全非設法一一拜見不可。”
謝五娘笑道:“那馬羅二位全有家有業,你要見他們毫不為難,只要肯降貴紆尊登門求見便行,那位方大俠,卻和這二位不同,他已遁入玄門,算是一位遊方道士,行蹤固無一定,又是一位名在海捕的人物,你卻到哪裡尋他去?”
中鳳不由一怔道:“這位方老前輩昔年也是太行山朱公座上賓客,據家嚴說,他老人家外號玉面專諸,一時曾有璧人之目,怎的暮年也竟戴上黃冠做了遊方道士咧?”
五娘又笑道:“人生本來彩雲易謝,華年不再,紅顏皓首隻一轉瞬,你當你這一副花容月貌能有多時嗎?”
接著又道:“此君昔從永曆帝南征,曾經夜入吳三桂大營,行刺未果,他原就是雅安人,永曆帝殉國,他回到故鄉,又聯絡忠義之士,仿照江湖開山立櫃之法,在各地先後成了一百多處義社,外面練拳御盜,實際卻以反清復明為號召,不想急功太甚,又品流不齊,被人把他賣了,弄得身在海捕,出頭露面不得,他一怒之下,一面清理門戶,將那賣他的人士給宰了,不穩的人也清了出去,所有社友全隱藏起來,這一來,聲勢雖然大減,卻遮掩了官中耳目,但對他本人卻追捕更急,所以逼得他也走上了丁老道那條路,出家當了道士,你是清廷學政要想見他,怎會容易?”
說著,不由感慨系之道:“人心思漢,天不祚明,我們這些人也全老了,這以後匡復大任,便全在你們少年一輩身上了。”
小香忙道:“你老人家怎麼忽然又發起這些感慨來,須知雖曰天命實關人事,萬里山河,一旦光復,本非易事,全仗大家不墮此志才行,我之所以要從你老人家學藝,便是為了先把我們那上下北塔莊光復過來,這點小事尚屬不易,何況九州之大,老少無關宏旨,此志卻不可頹喪咧。”
五娘不由扶著她的肩胛笑道:“你這話也有理,算師父我又說錯了,天不早咧,我們也該先回去睡覺才是。”
說著便告辭一同回房,第二天羹堯又派出人去追天雄回來,但終沒追上,接著不多時,便須赴各地觀風,除攜了二羅、周再興、費虎和幕客鄒魯等人,分臨各府表面衡文試士而外,每到一處,暗中必託二羅先容,微服拜訪遺老逸民,觀察山川險要,這天來到灌縣,出題試士之後,那公館設在城南一家顯宦別墅之中,頗極庭園花木之勝,又值秋高氣爽,當地縣官張筵款待之後,又看了一會書,已是二鼓之後,不禁略有倦意,正待解衣就寢,猛聽那院落之中有人大喝道:“什麼人,竟敢夜入行轅,你打算幹什麼,還不與我快些滾了下來。”
羹堯那口寶劍,原是時刻不離,聞聲立即掣劍在手,一口將燈吹滅,走出上房,向院落外面而來,只見明月在天,萬籟俱寂,只鄒魯一人正在院落當中站著,忙道:“鄒兄曾有所見嗎?賊人現在何處咧?”
鄒魯笑道:“大人受驚了,晚生適因陪侍赴席,多吃了一杯,起來小洩,好像看見這上房屋上,似乎來了一個賊人,所以冒叫了一下,但轉眼不知去向,也許我一時眼花亦未可知,倒驚動大人了。”
羹堯見他臉上毫無驚慌之色,對答之間頗極從容,身上又衣冠齊楚,並不像個睡起初醒的模樣,不由暗中詫異,但因他系自己好友胡期恆所薦,文章書翰極好,不便追問,只有笑道:“這一天月色之下焉有眼花之理,鄒兄一路同來,當知一般江湖宵小對年某結怨已久,也許就是此輩又前來騷擾亦未可知,如再有所見,卻不必驚慌,只說一聲,小弟便知所備了。”
說著又笑道:“鄒兄但請就寢,即使賊人再來也屬無妨,小弟固然略解技擊,卻不至便為所傷,便隨行各人也頗有健者,你不見侯威和秦嶺群賊嗎?他不來便罷,只一來,那便無異自投羅網咧。”
正說著,倏聽房上一陣冷笑道:“姓年的,你別吹著玩,你那隨行各人,連你那小老婆算上,除謝老婆子也許還有兩下,其餘各人,我還沒放在眼睛裡,不信你且試試看。”
說著,便見一點寒星,直奔面門打來,羹堯手起一劍打落,便騰身而起,一下竄上房去,再看時,只見霜華滿屋卻不見一人,不由奇怪,心正暗想,憑我這身法,也算是極快的,怎麼只這一剎那人便不見,難道他有隱身法不成,想著提劍在手,又四面略一瞻顧,那房上空蕩蕩的,又真看不見什麼,接著,只見前面房上,一連竄上來兩條黑影齊聲喝道:“你是哪裡來的毛賊,既敢弄此玄虛,為何又不敢露面,難道看我羅翼羅軫便這等不夠朋友嗎?”
心方疑惑那前進房上也來了賊人,正待詢問,羅氏兄弟已從房上縱了過來,羅軫首先道:
“大人方才是和賊人答話嗎?他已在前面弄了玄虛,如今周再興費虎二人已經追了下去咧。”
羹堯忙一問情形,原來那灌縣知縣,送來一共三席,一桌上席款待學政大人和幕客,兩桌下席,款待僕從等人,兩羅周費四人,既不便陪羹堯同坐,又不願與奴僕同飲,因此四人挑了幾樣菜,在所居跨院之中隨意飲啖,只因入川以來,平靜無事,四人又全是少年行徑,以致稍形疏忽,上席已終,仍在把酒暢談川中豪傑,不知不覺已到二鼓,就中羅翼飲興最豪,方用一隻茶碗在鯨吸著,猛聽房上一陣銀鈴也似的笑聲,接著一聲嬌叱,忽然簷際打來一物,不偏不斜正插在那桌子中間,一盤肘子上面,四人不由全各大驚,再一看,卻是一口三寸來長的柳葉飛刀,刀柄上還有一段寸許長的紅絨,刀上更穿著薄薄一張紙條,周再興手快,連忙拔起取下紙條一看,只見卻是一張雪濤箋,上面連真帶草寫著:“川西玉女劉雪娥,專誠來謁雲中鳳。”
底下還有十幾字,卻已用筆抹去,二羅一見不由大怒,正待縱身出屋上房,周再興和費虎兒已經各掣刀先竄身出去,才到院落之中,便見西牆上一條黑影一閃,又是一聲嬌喝道:
“姑娘我因為受了朋友之託,來尋那雲中鳳賤婦,不願殺傷無辜,才手下留情,你這小夥子是識相的,可速將我那飛刀帖子送給她,著她到雅安城外蟠蛇砦尋我,否則我找上門去,便沒便宜了。”
說著,嗖的一聲,又是一口飛刀打到,周再興慌忙一揮短劍打落,一面高聲道:“大膽女賊竟敢放肆,雲夫人是何等身份,焉肯與你動手見面,還不與我快些滾下來受縛,你周爺或者念你是個婦人女子,稟明大人從寬發落,否則你便難逃法網了。”
那人又吃吃一笑道:“什麼身份?她大不了是一個盜首之女,現在是年小子的小老婆罷了,要你捧她做什麼?”
說著立刻翻過牆去,周再興那裡容得,忙也竄上了牆,再看那條黑影已經在三丈開外民房之上,向前飛躍去,便又追了下去,接著費虎也竄了上來,一前一後追了個銜頭接尾,等羅二爺也上了房,敵我均已不見跡影,因為二人答話聲音在西邊,正待越牆再看,倏聽東側後進上房院落之中,也有了叱吒之聲,心疑賊人已經轉向上房,忙也趕了過來,一面呼叱著,卻不料到了上房前面房上,並不見有賊人,羹堯提劍已經上了房,等說明之後,前後再一搜索並不見有人,周費二人也不見回來,二羅因為這一帶是自己羅家潛勢力所在,不由臉上掛不住,羹堯轉用好言相慰,一面又道:“那飛刀和簡帖現在何處?她既來尋雲師姐,此中必有緣故,這事還須弄清楚才好。”
二羅忙道:“那刀柬已被周兄帶走,少時等他回來一定非查明不可,不過照這等看來,那飛刀寄柬的浪女人,和在這邊窺探的決非一人,年兄聽清這邊的賊人是一個女人口音嗎?”
羹堯點頭道:“據我聽那口音,倒也像是一個女人,但這兩處決非一人,而且身法也決不會這等快法,如依我料,此人也許未走,一定仍舊藏在這附近,說不定便另有奸謀亦未可知,二位賢弟還須再仔細搜尋一下才好。”
二羅領命,又各自出去,重行查看,羹堯忙又命人將燈火點上,仍舊回到上房,這時各位衡文老夫子,也全從前進走來看問,羹堯因為鄒魯方才出語喝問有異,忙道:“鄒兄方才看清那賊人是何形狀嗎?據那羅氏昆仲說,來人系屬女賊,當不止一人咧。”
鄒魯笑道:“晚生也只一瞥而已,因恐來賊將下毒手,大人猝防不及,才冒喝一聲,其實並末看清面目,不過看那身裁倒真像個女賊,便聲音也不像男子,或許是個女賊亦未可知。”
羹堯又將他上下仔細一看,只見白淨淨一張瘦臉,又生就一雙細肩蜂目,高高鼻樑,小耳朵,薄嘴唇,也不過三十來歲,分明是個文人模樣,並看不出有什麼功夫來,忙也笑道:
“鄒兄雖屬書生,卻膽氣極豪,方才你那一喝,小弟還疑你已和來賊交手咧。”
鄒魯忙又搖頭笑道:“小弟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焉敢和人動手,方才那一喝不過仰仗大人福威而已,果真有拿賊本領,前此中途迭遇險阻,早就動手了,焉有隻作壁上觀之理。”
說著又一伸雙手道:“大人請看,憑我這雙手是會武的嗎?”
羹堯一看,那雙手上果然長長的留著兩手指甲,最長竟達寸許,不由一笑道:“如此說來,鄒兄這膽氣便更加可貴而難能了。”胡期恆在旁也道:“這鄒兄家世小弟知之甚詳,他是幼失怙恃,全仗寡嫂撫養成人,讀書之外,並未習武,否則年兄素精技擊,正不妨請益,卻無須隱諱咧。”
說著各自回房,二羅仍在前後仔細搜查,周費二人也未回來,羹堯正一人挑燈獨坐,等候眾人消息,倏聽身後羅帷之中-聲嬌笑,接著又道:“姓年的,你坐在這裡也好半會咧,我如有心暗算你,只一抬手,你就不死,也非帶傷不可,這是我手下留情,你卻別好歹不識咧。”
羹堯不由猛吃一驚,連忙一手掄劍,一手推開椅子,轉身-看,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紫衣少女,按刀而立,正在對著自己憨笑著,連忙大喝道:“你這丫頭是誰,為何藏在這裡,又打算幹什麼?”
那少女卻毫無恐懼,轉又笑道:“你這人真不識好歹,我如想宰你,方才冷不防,給你打上一飛刀,你便不死也得帶傷,這顆腦袋還不由我帶走,還用你這樣發威嗎?你別自己以為是一位大人,須知姑娘我卻不管這些,便官再大些,也不在乎,不過我瞧你還不像那些官兒討厭,才不忍下手。”
接著又憨笑連聲道:“我和姐姐找的本來不是你,只不過受人之託,要找你耶小老婆雲中鳳,問問她為什麼那麼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宰了人家丈夫,還放不過人家老婆,卻沒想到她竟沒跟著你出來,如今只有由你去告訴她,我們在雅安城外蟠蛇砦等她,她如不敢去,我姐妹也必然會尋到成都學臺衙門去。”
羹堯見她憨憨的看著自己,說話又帶幾分稚氣,忽然心中一動,轉將怒火捺著道:“你既受人之託而來,我也不怪你,但你姐妹姓什麼叫什麼?又是受何人之託,為了什麼事要找那雲中鳳論理?也該先告訴我才是。”
那紫衣少女又秀眉一揚道:“你問這個嗎?我姓劉,外號人稱川西龍女劉月娥,我姐叫劉雪娥,外號人稱川西玉女,那秦嶺的林瓊仙,人家丈夫李元豹也是一位知縣官兒,你那小老婆雲中鳳,為何宰了姓李的,還一直趕到秦嶺,不依不饒,連人家的山寨也給剿了,還要拿她,我姐妹就是為了此事不平,要看看她這玉面羅剎,到底是一忖什麼心肝。”
羹堯聞言不由點頭微笑道:“原來為了此事,那你姐妹一定是雅安劉長林的女兒了,你們既然要抱這不平,曾打聽明白,那雲中鳳為什麼要宰李元豹那廝嗎?”
那劉月娥聞言又微嗔道:“那劉長林雖然是我叔父,我姐妹卻沒有仗著他才敢替人出頭,至於雲中鳳要宰李元豹,她還不是為了李元豹夫婦向著十四王爺,你們卻向著四王爺的。”
羹堯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既如此說,你不妨約好林瓊仙,誰是誰非,我們當面問她便了。”
劉月娥不由一怔道:“那女人我看也怪可憐的,她難道會騙我們,竟敢說謊不成。”
羹堯冷笑道:“說來話長,你既對我尚無敵意,我也不想和你一個女孩子動手,你只管回去,再為打聽,我如詳細告你,固然不便,你也決難置信,還是當面對質的好。”
劉月娥把頭一點道:“那也好,我們是一言為定,如果你們確實有理,不妨著那雲中鳳到雅安去,我自會把那林瓊仙也找去,果真你們說得讓人心服口服,我姐妹便不再問此事,否則便你也難逃公道咧。”
說著嫣然一笑,便待出房,羹堯忙又道:“你且慢走,待我喚人送你出去,否則彼此若有誤會,豈不又生枝節。”
劉月娥又笑道:“你放心,我此來本沒想傷人,既然把話說好,更不會動手,至於你那手下,要想傷我也還不易。”
說著,竟從後窗竄了出去,羹堯一看,這才知道,自己一經出去,人家已從後窗進來,所以各處搜尋不著,再一想,那林瓊仙既已入川,秦嶺漏網群賊,一定也已跟來,也許便和川中各地豪猾又打成一片不利自己,正在想著,忽聽前面一片喧嚷,心中方疑那劉月娥已和二羅遇上,雙方動手,連忙起身提劍出去,誰知才到院落當中,便見費虎一路飛奔進來,喘著道:“稟大人,那周再興追一個女賊下去,一直出了南城,想不到人家竟是誘敵之計,如今已被那浪女人用紅絨套索擒去咧。”
接著二羅也回來,竟未看見那劉月娥出去,再一問費虎周再興被擒詳情,原來周再興自從西牆追了出去之後,只見那條黑影便似一縷輕煙直向城南飛躍而去,忙將足下一緊,直追了上去,一會兒便到南城,那條黑影卻在城牆之上站定不再向前,周再興追到面前在月光下一看,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衣少女,上面青綢包頭,下面窄窄弓鞋,右手提著一柄苗刀,左手似乎握著一條汗巾,正在看著自己嬌笑著,不由大喝道:“你這丫頭,竟敢在你周爺面前弄此玄虛,還不隨我回去聽候發落。”
那少女嬌笑連聲道:“憑你也配,老實說姑娘我並沒有打算傷你,你如識相,就此回去是你便宜,否則便說不得要得罪咧。”
周再興不由大怒,但一轉念間,反哈哈大笑道:“本來我是不配,要配早請出媒人來說親咧,這還用你說嗎?不過你周爺向來是一位正人君子,便有便宜也不會撿,你要得罪那也在你,這場官司你卻非打不可,打算走那是妄想。”
那青衣少女聞言不由滿臉緋紅,臉色一沉道:“這是你自己找死,那可不能怪我,既然打算動手,那便隨我到城外去納命便了。”
說著,翻身便向城外縱落,周再興忙也跟了下去,那青衣少女已經竄過城濠,到了一座林子外面站定,周再興方也一挺手中短劍,竄過濠去說:“你這丫頭怎麼把你周爺約到這無人之處,這不透著有點教人犯疑嗎?”
那青衣少女已掄刀砍到,周再興連忙舉劍相迎,一面又笑道:“方才那柬帖是你自己寫的嗎?要依我說,你一個女賊能夠讀書識字已經算是不錯,我們還是等把話說明再打也還不遲。”
那少女怒道:“你少跟我油嘴,如今我是先宰了你再說。”
說著揮刀猛砍,周再興又閃在一旁一伸舌頭笑道:“你怎麼不說理,宰了我還能再說嗎?
那你又對誰說去咧?再說,我們又無仇無怨,真是一死相拼那卻犯不著,要依我說,你還是先將來意說明,為什麼別人不找,卻要找我們雲大夫人,你何妨先將來意說明,我們再打不好嗎?”
那少女卻不回答,轉將一口刀使得上下翻飛緊迫了過來,周再興一見問不出話來,忙也喝道:“你周爺因為你是一個姑娘,才對你稍存客氣,好言相勸,你要仗著這口刀打算贏我,那還得回去重練。”
說著運劍如風直逼了上去,那少女刀法雖也純熟,但周再興本也以單刀擅長,近日因從羹堯將一路天遁劍法學全才用短劍,那口短劍變化精奇,簡直令人莫測,一連十餘招過去少女已招架不住,周再興方在一笑又道:“你瞧,這是何苦咧,刀槍無眼,你再不說實話,我雖不便請你回去,萬一碰著哪裡不也不好嗎?”
那少女猛將秀眉一揚,嬌叱一聲,虛砍一刀,跳出圈子,忽然把左手一揚,只見一條丈餘長的紅絨套索脫手而出,直向周再興當頭罩下,那套索看去不過筆桿粗細,卻全部用紅絨絞就,一出手便似魚網罩下,又暗藏好些鋼鉤,雖然收發不易,一經套上卻也不易撕斷,周再興又因料定對方刀法決非自己敵手,未免大意,一下竟被套個正著,連人帶劍一齊罩定,那少女又是一聲嬌叱,手下一抖一收緊,立刻將周再興扯了一個大筋斗,接著撮唇一打胡哨,那林中又縱出四個山精也似的番婦,一下按定,就用那套索纏了個結實,搭向林中而去,恰好費虎人也趕到,方從城上竄了下來,那少女已經轉入林中,再等他竄過城潦一到林外,周再興已被人家不知弄到什麼地方去,自己孤身一人,又不敢犯江湖大忌,入林看望,只得回去,向羹堯稟明,羹堯聞言不由大駭,忙向二羅也將經過一說,羅翼搖頭道:“小弟雖然生長川中,卻沒有聽說過有這樣兩個女人。”
正說著,羅軫倏然把手一拍道:“那劉長林我倒知道,卻沒聽說他有什麼兄弟,更沒聽說過有這兩個侄女兒,這其中也許有詐卻未可深信,我們還須趕快去救周師兄才是。”
“這兩個女人我知道是誰了,她說是那劉長林的侄女兒,也差不多,可並不真的姓劉。”
接著又向羅翼附耳數語道:“那個主兒不也冒姓劉嗎?他昔年又和劉長林是口盟弟兄,也許這兩個女人,就是他的女兒亦未可知,如果真是這個主兒,周師兄雖不至喪命,要想回來便非易事,這卻不好辦咧!”
羹堯一聽外面更鼓,忙道:“既如此說,我們還宜快些去將周師弟奪回來才是,果真不測,我不但難以對他,更無從對我那恩師,這卻遲不得咧。”
羅軫忙道:“年兄不必著急,周兄如果被擄,此刻也許已經出去二三里,如從城門出去,非等五更不可,固然決追不上,便此刻越城而出,也萬來不及,如今只有兩個法子可以救周師兄出來,原忙不在一時。”
羹堯略一計算,也點頭道:“羅兄既知這二女真正來歷,何妨見告,卻無庸隱諱,即使為難,我也必全力以赴,但不知有哪兩個法子可以救他?”
羅軫道:“此事且容到屋內再為陳明,如依小弟所料,只有將家嚴請來,或可將人要出,否則便須將雲馬兩位師姐和那位謝老前輩請來,一同前往雅安,她姐妹所約的蟠蛇砦一行,只要能當著她姐妹將林瓊仙夫婦所行所為說明,再由各人用功夫將她姐妹折服,也許可以無礙。”
說著一同進了上房,大家一商量,決遣費虎先回成都接取中鳳小香和謝五娘,一面由羅翼趕回岷江,去請羅天生不提。
在另一方面,周再興被擒之後,那青農少女嬌笑連聲,一面向那幾個番婦道:“你們且留一人在此看好二小姐馬匹,等她來告訴她,就說我已擒來一名人質,不愁雲中鳳不向蟠蛇砦投到,著她趕緊回去,不可遲誤。”說著,便命隨從番婦,牽來一匹馬跨了上去,那番婦也翻身各自上馬,並將周再興也橫放在一匹馬上,一同出林向一條山徑走去,周再興在馬上一言不發,心中暗計行程,如到雅安,至少也有幾天路程,只要有機可乘,或可脫身,但那馬只行了一個更次,天色方才黎明便停了下來,那番婦猛然用一條汗巾將他雙目蒙了,走了一會便又停住,似覺一個身子已被人從馬上搭了下來,由兩人抬著,在走路,而且那條路曲折奇多,又高高下下,彷彿在翻山越嶺,直走了一頓飯時候,方被放下,又停了一會,忽覺有人代將汗巾解去,眼前一亮,再看時,身外卻是一個八角小亭,那身下又軟綿綿的,似乎是一張重茵軟榻,試一轉側向外一看,只見赤日當空山容如畫,一片松杉之中,夾以猩紅霜葉,又似乎萬山之中的一座別墅,但苦於無法起立,不知究竟是一個什麼地方,猛又聽見身則嬌笑連聲道:“你這油嘴無賴,論理便當宰了喂狼,但我卻不願妄殺一人,只要您肯對天發誓不打算逃走,我便將你鬆綁,等那雲中鳳到過雅安再放你,否則那只有就這樣綁著,等事了也一樣送你出山,我是隻憑你一句話,快說罷。”
周再興抬跟再看,正是用套索將自己擒住的青衣少女,但此刻已經換上了一身蜀錦襖褲,頭上雲髻高聳蟬身站在榻前,正抿嘴微笑著,一臉得意之色,周再興不由怒道:“我既被擒,只有一切聽你的,何必多問。”
那少女又笑道:“你別生氣,如論劍法,你本比我要高得多,昨夜那一手我也實出不得已,你卻不可因此氣憤,須知我是一個女孩子,你便稍微委屈也自無妨,我如敗在你手,那便不好咧。”
周再興一聽她竟說出這話不由怒火略平,再一細看,只見那少女長長一個鵝蛋臉,又生得長眉凝翠,鳳目含情,一雙玉頰更如朝霞映雪,竟是一個美人胎子,心中更加奇怪,忙也道:“這個你倒不必如此說,我既被擒,總說不上不算來,不過你和我們那雲夫人究竟有什麼過節,還須先說明才好。”
那少女又笑道:“我和那雲中鳳其實並無過節,只恨她那手段過於毒辣,替一個朋友代抱不平要鬥鬥她而已,你先別問這個,到底你願不願意我替你鬆綁咧?”
周再興忙道:“一個人既被捆著,焉有不望鬆開之理,你如對我無甚敵意,即便放開,昨晚之事算我無能,決不懷恨你,否則也在你,卻不必相戲,我周某向來說一句是一句,卻不一定要發誓才可算數咧。”
那少女聞言,眼角眉梢更露喜色,忙又嫣然一笑道:“你真不懷恨我嗎?卻不可騙我咧。”
周再興不由笑道:“大丈夫說話豈有不由衷之理,我又何必騙你,只要你能將此次到那年大人的行轅去是何用意,明白告我,便等那雲夫人和你把話說明我再走也未始不可,你又何必這等藏頭露尾。”
那少女立即將套索活結一解,一面笑道:“這事我本不必瞞你,不過你那張油嘴實在令人討厭,只要能照方才這樣說話,昨夜我也不至便得罪咧。”
說著將那套索完全解下藏好,又看著他道:“如今我連誓也不用你發,你且坐起來也好說話。”
周再興連忙一躍而起,再一看四圍景色,果然是一座倚山而築的別墅,那亭子正在一處懸崖之上,三面絕墼,均無路可通,隻身後一面,隱約可見花木扶疏,樓閣高聳,那少女見他四面張望又吃吃笑道:“你們這些漢人,真是言而無信,卻令人不得不多防範咧。”
周再興連忙坐下,一面也笑道:“你怎見得我言而無信咧?難道只這一瞬便有所見嗎?
果真如此,我早已翻臉動手,還能如此嗎?”
那少女忙道:“但願你能如此才好,否則你便功夫再好,也難逃出我這擷翠山莊去,一個不巧,也許便會連小命兒全送掉,那卻不能怨我。”
說著又笑道:“你這東張西望的樣兒,不就明白告訴我,打算逃跑嗎?我也老實告訴你,我們和那雲中鳳本無仇隙,只因我叔父昨日來說,他有一位至友侯威日前曾攜了一婦人叫林瓊仙的來投,據他說那林瓊仙的丈夫李元豹原在江南為官,是一位候補知縣,只因那李元豹原在王爺門下,不合因為了一件小事得罪了雍王爺,竟命雲中鳳那賤婦下手殺死,並連那林瓊仙也不放過,一定非趕盡殺絕不可,以致連帶秦嶺各寨主也傷了多人,更借他丈夫四川學政年羹堯到任之名,一路追趕,直到秦嶺,又調集官兵將秦嶺一派一網打盡,只逃出有限幾人,所以我姐妹氣她不過,才想看看那雲中鳳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周再興不由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那話便好說咧。”
說著,便將李元豹和秦嶺等人經過一說,接著哈哈大笑道:“此事前後動手情形大半均有我在場,那秦嶺五毒之中的癩蛤蟆賴人龍,便死在我那口緬刀之下,你如打算為這個抱不平,無庸去找那雲夫人應該先找我才是。”
那少女不由一呆道:“這話當真嗎?如今我父親和母親全被叔叔說相信了,要和那雲中鳳夫婦為難咧。”
周再興忙又笑道:“令叔和尊大人又系何人?如何竟信這侯威老賊的話,如果不是他那侄兒侯異前往雍王府行刺,還不至鬧出這等大事,便秦嶺諸人也決不會落一個冰消瓦解咧。”
那少女忙道:“我那叔父和我父親原非一家,只不過拜盟弟兄,而且我父母均屬番族並非漢人,只因為一件事,我那叔父曾受活命之恩,而我父親又極喜漢人風尚,並略讀詩書,這才結為弟兄,改了漢姓也姓劉,目前我父親對我那叔父並不十分推心置腹,果真如你所言,也許我這叔父另有用心亦未可知,那我還非將實情稟明不可。”
說著又嬌羞滿面道:“我所以對你說的話也不能置信,便是因為漢人說話往往言不由衷別有用心,果真你不騙我,還請你設法對我父母說上一說才好,不過我這兩位老人家,功夫雖然極好,可惜就是人太本分又嫉惡如仇,每每先入為主,固執異常,我昨夜將你擒來,又是瞞著他們,至今尚未稟明,這卻如何是好。”
周再興心知番人篤信盟誓所關又大忙先跪下道:“皇天后土在上,弟子周再興適才所言如有虛誣,便死亂刀之下。”
接著又正色道:“適才我已對天盟誓,還請姑娘相信我,不必多所猶豫。”
接著又道:“說到現在,姑娘對尊大人和令叔姓名還未說咧,只無必須隱諱之處,不妨明說,如有須我相助之處,我也唯力是視,還請快說吧。”
那少女喜不自勝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這樣一個篤實君子,如今你既對天盟誓,我便可完全告訴你,我父親原名贊普,現在改為漢名劉長度,母親阿多娜,原是世襲土司,直到清兵入川,方才被別人奪去,我那叔父,便是打箭爐的劉長林,你到西川來,也許知道,我本名雪娃妹妹月娃,現在才改了雪娥月娥。”
接著又一臉惶急之色道:“我妹妹昨夜回來,也說那年大人是個好人,叔父的話恐怕靠不住,我父親不肯相信,你既對天盟誓這話定然不假,這卻如何是好咧?”
周再興聞言不由一驚道:“如此說來,那令尊令堂,便是昔年遙奉永曆正朔起義的贊天王和金花娘了,聞得這兩位老人家當年兵敗之後,久經逃亡大雪山中,怎會尚在此間?”
雪娥聞言面色驟變,連忙掣刀在手道:“你到底是誰,為何知道此事?真要打算藉此邀功,那我便只有和你一死相拼了。”
周再興笑道:“你彆著急,我雖在學政衙門當差,卻決不至便藉此出首邀功,須知我也是江南顧肯堂先生弟子,那川西大俠方天覺便是我的師叔,既提到令尊令堂真名,焉有不知之理?”
雪娥將信將疑道:“當真嗎?這事關係更大,便連我也不能做主,那便更非稟明我父親不可了。”
接著又道:“只是他老人家已經深得重手法秘奧,近年更從靜中參悟內功要訣,萬一一言不合,那你這條小命,便算由我斷送,卻教我如何對得起你咧?”
周再興聞言,再將她一看,只見那口刀雖然揚著,卻滿臉憂疑之色,竟真有關切之狀,不由暗忖:“番人到底忠厚,方才還欲以性命相搏,怎麼反替自己擔心說出這話來。”忙道:
“如依我見,你還以稟明令尊為是,即使他功夫再高,我只此心無愧,再不去觸犯他,難道他好意思無故對一個後生晚輩便下辣手不成。”
雪娥忙將那刀入鞘,一蹙雙娥道:“你知道什麼?他老人家就最恨如今做官的,尤其是旗人,只一說岔了,就憑你這樣,決難受得了他一掌,萬一他動了真怒,便連我也無法阻攔,我妹妹也許可以相勸一二,但那丫頭卻未見得便肯幫你說話咧。”
周再興見她神態忽然一變,竟看得自己和親人一般,但見一臉真摯之色,又無邪意,心中更加奇怪,忙道:“我既不是旗人,又不是官,難道他老人家也恨嗎?”
雪娥索性在那榻上坐了下來道:“你不是做官的嗎?那為什麼要幫著姓年的,苦苦追我咧?”
周再興大笑道:“我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現在跟著人家當奴才,你跑去來個留刀寄柬,我能吃糧不管事嗎?”
雪娥不由臉色一沉道:“你說得好好的,為什麼就跟我耍起油嘴來?你說你不是一個官,不是旗人,那還或許不錯,要騙我說你是個奴才,鬼才相信咧。”
說那兩信並非二位王爺親筆,那三千兩黃金也非秦嶺群賊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無怨,二位還請各自斟酌一下才好。”
龍和丁旺忙也跟了出來,遠遠綴著,不一會便見五人走入一座民家,一會兒又提了兩隻轎箱,同向雙盛棧而來,梁小龍忙向丁旺道:“那位謝老前輩和你馬姑姑,此刻必在客棧房上,你先去送個信,他們既然還有一封信,待我索性取來,便這兩箱金子也不能白白便宜那個什麼鳥協臺,我也決想法弄出來,你送信之後,可在那雙盛棧對面房上等我,索性連你哥哥一齊約去,要不然那兩個箱子太沉,我一個人也許不行咧。”
丁旺依言送信之後,便向丁興一打手式,乘著五娘小香注視下面,一齊悄悄從廂房翻了下來,繞向街南房上伏好,這裡梁小龍卻先趕向店中,從西房內間通後門小門進去,在床下藏好,一等眾人出了西間,他便從床下出來,將兩個妓女點了暈穴放在床上,偷進西房,將兩箱金子提了出來,仍從內間小門出去,將那金子分兩次交給丁氏弟兄,又在西邊房上布了一個疑陣,自己仍又回到裡間,先將燈火吹滅再走進西間,故意略現身形,便藏向一張桌子下面,等群賊出去,內間只剩下毓協臺一人,又下手將信盜去,乘上房無人,轉穿明間從後門出去,繞向街南房上,三人將兩箱金子替換提著,送到崖下,只留丁興等著五娘小香,這一段經過說罷,五娘不由笑道:“今晚不僅群賊跌翻在你們三個小鬼手中,便我也算在你們面前丟了一個大人,不過這卻決不可為訓,須知那侯威老賊出手極黑,果真遇上,他那鬼爪子卻非你們這些嫩骨頭能受的,以後還須小心才好。”
梁小龍一抹鼻頭笑道:“我本來也不敢和那老賊硬碰,但今晚既有你老人家在場,那便又當別論,所以我們的膽子也就大了,當真你老人家還能眼看著人家把我們三個宰了嗎?”
五娘笑罵道:“小猴兒,原來你是打著這個主意,不過我也有個措手不及的時候,你們就準有這把握嗎?”
接著又道:“如今既已得手,我們也該回那松棚去咧,從這裡能去嗎?”
梁小龍忙道:“那很容易,只從這條小道,繞過一條崗子,再翻上去便見松棚,如今白天那場火,引起野燒,還沒有熄,你老人家只看著火光上面走便不會錯咧。”
說罷,掏出那兩封信來,交在五娘手中道:“這便是從那錢知縣毓協臺身上取來的,你老人家帶回去吧,不過兩箱金子真沉重,提在手中,時間一長,可壓手得很,只有由你老人家和這位馬姑姑提著,旺兒興兒他哥兒兩個可不成咧。”
說罷,便似活猴一樣,又竄上山坡去。這裡五娘和小香,每人提著一隻轎箱,攜了二小,依言從那條山徑一直繞了過去,果然野火未熄,照耀極遠,要辨方向並不太難,走了一會,漸聽晨雞動野,舉頭一看,已是星河欲曙,等翻上坡去,那松棚已是在望,隔著松棚還有裡許,便有振遠鏢行趟子手,騎著馬在瞭望著,再走一段路,便見天雄一身勁裝,佩刀而立,一見四人忙道:“謝老前輩回來了,那崖上情形如何?那毓協臺派了一位都司、兩位千總帶人在坡上各處全看過了,那位梁兄已將鏢局各位所擒的幾十個重傷匪人,全交給了他們,但來的兩隊人,並沒撤回去,仍在附近駐紮,我們雖怕不了他,但他們既然打著官軍旗號,這事便不好辦,你老人家得著什麼消息沒有?”
五娘忙將經過略說,一同走向松棚,只見二羅周再興全提著兵刃和四五個鏢行夥計在門外分兩邊站著,戒備真的森嚴已極,一見五娘,也圍著問長問短,再看那松棚之中,燈燭輝煌,人影憧憧,簡直一個也沒有睡,連幾位帶傷的也全在內,等五娘四人一走進去,便全站了起來,迎向院落之中,道勞之下,丁真人一見五娘和小香各提著一口箱子,不由笑道:
“你們去探聽消息,怎麼連人家東西全帶回來,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五娘一面將轎箱放下,一面笑道:“你要問這個嗎?這兩隻箱子裡面是三千兩金子。”
丁真人不由失驚道:“這許多金子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五娘忙又笑了一笑道:“我哪裡有功夫,這全是這三個孩子搞的,不但拿來兩箱金子,這裡還有兩樣東西,比三千金子還值錢咧。”
說著掏出那兩封信來,丁真人一看,一封是六王允祺給錢知縣的,一封是八王允鋨給毓協臺的,雖然沒有說明著兩人幫著秦嶺群賊截殺羹堯,但全稱秦嶺賊人為秦隴義士,並如有所求,務須盡力相助等語;那八王一封,更提明孟賽珠、侯威名姓,且有去惡務盡,將來必有升賞措詞,下面各鈐私章,不由大笑道:“這兩封信果然萬金難買,這一來一切更迎刃而解了,但是你們到底怎樣弄來,一文一武兩個官兒對我們又如何打算咧?”
五娘忙將經過詳細一說,羹堯忙道:“丁老前輩和路師叔真是料事如神,果然這兩人已經不敢再生枝節了,能有這兩封信,那明天的話,便更好說,但這三千兩金子卻如何處置,如果真當贓物送上去,又非各位老前輩息事寧人的本意了。”
沙老回回卻大笑道:“你們不是公推我來到這太白山中,佈置陝甘方面的事嗎?要沒錢怎麼行,便將來要把我在青海一帶的舊人找來,也非錢不可,這三千兩金子雖然數目不大,不也可以支持一陣嗎?”
丁真人和路民瞻卻一齊笑道:“論理這三千兩金子,便移做太陽庵福田之用也未嘗不可,不過我們既要這姓毓的幫忙說話,還宜還他為是。”
五娘不由詫異道:“這等儻來之物,不取也罷,只是據我方才所見,那毓協臺已經自保不暇,何況在他轄境之內,出了這樣大的事,即使我們為息事寧人,不必向深處追,以免涉及兩個韃王,但他縱匪攔劫過境大員,我們不找他說話已經夠了,還要他替我們說什麼話。”
路民瞻笑道:“你忘了我為什麼來上這一趟嗎,這其中還有極大文章咧。”
五娘不禁失聲道:“難道這廝和那江南的曹織造一樣,竟也是韃酋所派耳目嗎?”
路民瞻笑道:“如何不是,你知道他是道地正黃旗人嗎?”
五娘忙又道:“旗人也多,你為什麼會知道咧?”
路民瞻道:“這個你別問我,只問一問年賢侄便全明白了。”
五娘愈加奇怪,羹堯一看幕客和家丁人等,全不在側,忙將事情一說,原來那松棚雖用松枝茅草禾杆等物搭成,卻因人多,預料又必須住上一宿兩宿,所以搭得極廣,差不多除馬廄廚房而外約有一二十間,丁真人因為便於說話,便特為將那地方分為前後兩部,前部專供羹堯中鳳和隨行太陽庵門下弟子,以及此次參與其事的各方朋友歇宿,後部只供隨行幕友家丁以及伕役之用,在各人趕赴黃草坡之前,便是如此佈置,並命羹堯託言前有股匪攔路,不令出來,那前面除單辰留下養傷,酌留鏢行夥友趟子手看守而外,所有幕友家丁因為一路途遭兇險,大都遵令住下,誰也不敢向前面來,等到黃草坡火著,吶喊之聲一起,更不敢出來,直到羹堯回來方才放心趕來問候。
那膽小的一聽出了這一場血淋淋的大事更外害怕,用過晚飯之後,羹堯因恐各俠有所商討,自己有些事也必須問明,早命回到後面仍將從人幕客隔開,眾人自從謝五娘和四小行後,因為連日疲勞,除輪流守望值更而外,大半也自休息,只羹堯、路民瞻、老回回沙元亮、方兆雄五人仍在那彷彿客廳的一大間坐著,羹堯又問起連日佈置的事,路民瞻笑道:“如論這一次你能履險如夷,還應歸功於你單辰方兆雄兩位師兄才對,自從你動身之後,我和你周師叔便全料到秦嶺群賊,決不會與你干休,尤其是這地方是他們的老巢,更無善行放過之理,加之那聞天聲是丁老道的愛徒,也必須在事前把話說到,便命他兩人破站趕回,務必在你到之前嚴密佈置,為了這個,他兩人不分晝夜趕了回來,單辰到了天水連家也沒回,便奔北天山,先將聞天聲的事對丁真人陳明,並告以你求周師叔代為醫治的事,丁真人原本也是我輩中人,又與老師父見過多次,便對庵中長老也有往來,聞言不特沒有見怪,反而深表謝意,並問及你的為人,單辰因他也以遺民遁跡方外,義不帝清,竟將實情吐露,他更加高興,立刻也將他在天山自樹反清復明規模和聯絡秦隴豪士的話也說了,並命單辰立即邀我和你周師叔沙老回回等人一見,你單師兄回到天水,方師兄已得官盜勾結之事,又本人動身騎著快馬一步不停,趕到北京向我們說明,並邀西行。誰知就在這時候,連接你去信告知中途所遭,那胡震又探得六八兩韃王竟和秦嶺群賊勾結在一起,非在中途將你置之死地不可,這一來不但我們著急,連你那令親也急了,不斷邀你大師伯和周師叔等人商量,不但要保全你,並且非將秦嶺群賊剷除不可,意在言外,打算請他兩個來一趟,偏你周師叔因為另有一件要緊事離不開,你大師伯更有不能離京一步的苦衷,因此才由胡震出面,將老回回捧出了場,命他前來相機相助,又打發胡震趕到西安去向總督衙門弄了一封嚴飭毓協臺搜剿、限期肅清的文書,本命胡震親遞,但因我也隨老回回而來,所以由我帶來,著他先行回去,卻想不到因為你在中途耽擱過久,我們未到,那孟三婆婆已經有了佈置,並且利用聞道玄是聞天聲胞叔,由他去鼓動丁真人出來和你作對,因丁真人有單辰預為說明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攜了兒孫來到天水和你單師兄商量應付之策,那無恥賊道一計不成,又去激動丁真人的夫人盧十九娘,他老夫妻本來失和多年,你那盧老前輩更是一個善善惡惡、易於激動的人,竟為說動,這一來更不容丁真人不管,他本機智絕倫,又和梁剛夫婦淵源甚深,並沾戚誼,梁氏夫婦又是我們這一帶的得力弟子,振遠鏢局實際的主持人,在探明賊人竟欲傾巢一拼之後,老道士便邀了自己的門下弟子和振遠鏢局打成一片,索性連兩位哥老會的老大哥劉氏弟兄也邀了出來,一看人數已是足夠對付,但秦嶺群賊卻有官兵相助,這個老道士卻無法可想,正在著急,只有把人暗中調到寶雞,靜候你到再說,正好我和老回回方兆雄也趕到,大家一商量,這才定下一切佈置,你便也來了,本想先和你說明,但恐一經露面消息外洩反生枝節,所以索性瞞著,除謝五娘曾和大家見過一面而外,直等到了這裡才全敞了開來。”
說罷之後,羹堯忙向方兆雄先作了一揖道:“小弟無知還睡在鼓裡,原來二位師兄,為了小弟已經如此不辭勞瘁。”
接著又向路民瞻和沙元亮拜謝,老回回連忙扶著大笑道:“你又糊塗咧,大家所以如此是為了你嗎?”
接著又道:“難得的倒是那丁老道夫婦,一個是用上了全力,一個竟然能明辨是非,如今他夫妻反目多年,竟也因此和了好咧,你不看,事情才一了,老兩口便急急到房裡去了嗎?”
方兆雄正在向羹堯還禮,說:“既在這一帶遇上事,於公於私,愚兄決無坐視之理,賢弟何出此言?”
一聽老回回說得筒直不像話,不由笑道:“你老人家這話是怎麼說的,要教盧老前輩聽見,不要挨嘴巴嗎?”
老回回方一瞪眼一想自己說的話,也失聲大笑道:“你這小子是怎麼想的,憑那老道和老婆子,合起來,差不多兩百歲咧,難道還能和少年一樣嗎。”
這一說連路民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正說著,忽見天雄匆匆走了進來道:“外面有前此派在八王府的血滴子邢孝求見,年兄讓他進來嗎?”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求見?”
天雄忙道:“年兄忘了嗎?他本來在八王府護院,後來不說弄到了一個京外差事,到陝西來嗎,依血滴子規矩是隻準隨差調遷,不準離差,他雖到了這裡,還算我們的人,聽說總領隊來了,怎敢不見咧,再說他那份月錢,京裡不是還按月寄送嗎?”
羹堯把頭一點道:“這人本來是一個混混出身,人卻頗知孝義,你這一提,我全記得了,他臨走還去辭過行咧,既如此說,可著他進來。”
天雄答應出去不多會,便引了一頭戴硨磲頂子,身穿箭衣的漢子來。一見羹堯便跪了下來道:“小人蒙總領隊恩遇,現有機密大事呈明,還望總領隊暫避賓客,容我細稟才好。”
天雄聞言,連忙退出,路民瞻、沙老回回也迴避入房,邢孝觀得無人連忙拜伏在地道:
“小人自離八王府,便來這裡隨毓大人當差,因為小人昔年在八王府與他曾略盡微勞,所以他對小人非常親信,如今已替小人弄了一個千總前程,小人因為既在血滴子,總領隊又親臨此地,一來請安報到,二來還有好幾件事當面呈明。”
羹堯一面扶著,一面笑道:“你且起來,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如果確屬機要,我自仍照向例重重有賞。”
邢孝又叩了一個頭起來請安道:“總領隊知道這一次秦嶺群賊攔路行刺是出於八王爺和六王爺之命嗎?”
羹堯笑道:“這個我早知道,你們毓大人和那錢知縣不就奉了兩位王爺之命,要將我和隨行各人全留在這嶺上嗎?”
邢孝忙又躬身道:“此事既然總領隊已經知道,小人也無容細說,不過這中間還有一重機密,總領隊也知道嗎?”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還有什麼機密,我也許不知道,你何妨再詳細說來。”
邢孝又請了一個安,低聲道:“總領隊知道這丁太沖和劉讓劉謙老弟兄全心存叛逆,皇上已有密旨教甘陝兩省各衙門暗中嚴加防範嗎?便我們大人也奉有密旨,查辦此事咧,您對這幹人還須小心才好。”
羹堯不由暗吃一驚,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笑道:“川陝疆吏也許會奉有密旨,你們那毓大人他不過一個副將前程,焉有皇上能下密旨之理。”
邢孝又請了一個安道:“小人決不敢胡說,總領隊也許不知道,毓大人雖然只不過一個副將,不過他卻是黃帶子宗室,早年又在宗人府前當差,所以皇上著他到這裡來,便是為了此事,目前他用密函奏事,就是督撫也未必便知道咧。”
接著又道:“這事對總領隊本無關聯,卻不知道誰竟出了個壞主意,定下了一個移禍江東的絕戶計,打算讓那秦嶺來的人,把總領隊和從人全坑在這嶺上,再向丁太沖和兩個姓劉的身上一推,用前明遺孽攔路截殺大員、圖謀不軌的字樣向上一報,便可派兵搜剿,卻想不到那丁太沖和兩個姓劉的,倒幫著總領隊,將這些王八羔子宰了,如今我們大人已經不敢再用原計,只好倒過來,又拿秦嶺諸人擋了災,據實分別奏報,不過聞得孟三婆婆因那坡下另有秘徑,並未燒死,她為了要救那被擒頭目,已經翻上摘星崖去,此事還恐有變,所以特為乘夜前來稟明,還望總領隊作速準備。”
羹堯點頭笑道:“此事我已盡知,不過你能盡職,也算奇功一件,可速再探明那孟三婆婆上崖以後消息,一齊領賞。”
邢孝忙又請安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自當遵命再探,決不敢領賞,只求總領隊將來在雍王爺面前提上一句,說小人尚能盡力便感激不盡了。”
說著又叩頭辭出,羹堯等他走後,忙將各人請出一說,路民瞻忙道:“此事我還尚未有暇對你細說,只因在江南那曹寅老兒鬧了鬼,所以我和你周師叔便早留上了神,如今只知那老韃酋各省幾乎全派有親信駐查密報,只職位高下不等而已,有的竟以鉅商流寓、地方紳縉,甚至叢林方文代充鷹犬,那表面簡直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卻著實可慮咧。”
丁真人笑道:“凡事只怕不知道,便無法可想,現在既已知道,便不難應付,目前此事,他除能將我們一網打盡一個不留而外,便決無法想,至多隻有防他乘著夜深用綠營官兵冒充盜賊來攻,但以我料,那毓昆卻決無此膽量,秦嶺群賊雖然能手漏網甚多,那廖樹聲巴大魁一死,無戒又被我削去一耳,也決不敢來,只等謝五娘一回來,也許實情便更明白,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戒備卻不可不嚴。”說著,便命各人加意防守,並且派出卡子,分向各要隘,哨探出去數里,以防不測,以致弄得又如臨大敵。五娘聽罷,不由笑道:“原來尚有這麼一層文章在內,不過這三千兩金子卻如何還他咧?”
丁真人又看著羹堯大笑道:“這個我已想下一條因勢利導之計,明日年賢侄少不得要和那毓協臺見面,你話不妨向重處說,只能逼得他下臺不得,到時我自有法使他就範便了。”
眾人忙問計將安出,丁真人笑道:“這條計我不已經說明,擺在這裡嗎?老實說,年賢侄是用不著怕這些人的,我的意思,是索性讓他把壞人做到底,然後再由我和梁剛出面來打圓場做好人,讓他知道感激畏懼,然後再把金子和那兩封信還他,把這一場事揭過去,便算完咧。”
老回回聞言連睜大了眼睛道:“金子還他還有一說,那兩封信是老大把柄,你真要給他,那不弄鳥嗎?”
路民瞻笑道:“這兩封信看來雖然極其重要,如果由年賢侄專人送給那允禎去,倒不愁六八兩個韃王不受那玄燁老韃酋處分,不過我們是要他兄弟鬩牆,卻不是真要幫著誰來奪這皇位,讓他們互相傾軋則可,在這個時候,要讓誰把誰攀倒了,可不是意思,這個好人為什麼不做咧。”
老回回又道:“這些人物有什麼信義可言,你就不怕他把信拿回去,再動你們的手嗎?”
丁真人大笑道:“這個我自有道理,讓他不會翻出手心去,你放心,他要的是我和那兩位劉老哥的腦袋,卻與別人無關咧。”
五娘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說,那我但憑各位主張便了。”
老回回卻把手一張道:“又是自有道理,我被你這牛鼻子簡直越鬧越糊塗咧,反正既沒有我的事,我也樂得不問咧。”
丁真人不由一笑,又向羹堯附耳數語,便將兩封信和三千兩金子一齊收好,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羹堯便命周再興攜了名帖,徑向崖上雙盛棧。請毓協臺和錢知縣到松棚來,周再興領命之後,丁路二人又囑咐了一番話,這才上馬,趕向崖上,投帖之後,那毓協臺,原本徹夜未睡,但卻想不出一個妥善之策來,錢知縣卻因毓協臺也著人手,將書信失去,自己那注黃金又尚未過手,轉覺暗暗高興,至於北京下來的人和孟三婆婆侯威等,卻各懷鬼胎,忽聽羹堯差人來請,不由全都一震。鬱天祥略一沉吟忙道:“如果那兩信已落姓年的手,這事便不好辦,毓大人和錢老爺此去,還須有個腹案才好,能將就,還是將就一下,要不然,萬一他將這兩信向雍王爺那裡一送,真的鬧到皇上面前去,這事結局便難說了。”
毓協臺和錢知縣不由更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榮禧也道:“這事兩位最好還是委曲求全,別讓他把事弄大才好。”
毓協臺無奈,只有點頭,但那心下終是忐忑,忽然想到,他既派人來請,來人也許可以知道,何不先傳來問上一問,想罷連忙命人,將周再興傳至上房,那周再興原是一個極其機智的人,一看等了好久,才有人來傳,心知毓協臺一定想探自己口氣,一到上房便先請了一個安道:“小人周再興奉了敝上四川學政年大人之命,來請毓大人和錢老爺到公館一敘,還望毓大人和錢老爺賞臉。”
此刻上房各人全已退向房中,只毓協臺和錢知縣坐著,毓協臺首先笑道:“貴上既然來邀,我少時必去,只是在我和錢老爺境內竟出上這件逆事,卻教我居心難安,貴上對此曾有責難嗎?”
周再興又請了一個安道:“這個小人卻不敢說,還請大人原宥。”
毓協臺忙道:“我與貴上原屬通家至好,便老大人也曾見過,所以問你這話,實因彼此不外,你但說無妨,便他有什麼話,難道我還怪他不成,只不過這官場之中全在彼此照應,我也犯不著無故得罪人,你能告訴我一點,不也可免去誤會嗎?”
錢知縣也摸著鼠須微笑道:“週二爺但說無妨,此事毓大人與我委實全有失察之處,卻難怨貴上動氣咧。”
周再興忙也躬身道:“既毓大人和錢老爺全這樣說,那小人不妨直言告稟一二,二位卻不可動怒咧。”
接著又看了毓協臺一眼道:“此事敝上現在倒沒有全怪大人和錢老爺,他已對幾位師爺說過,您兩位全是奉了兩位王爺之命,各為其主,並不足深責,倒是六八兩位王爺,居然指令巨寇,沿途攔劫欽派大員,這心中簡直沒有國法和皇上,卻決不可忍,目前他已決定,拼得這學政不幹,非專摺奏聞不可,聞得折稿已經繕就,還有兩位王爺的親筆信也打算附呈上去,現在請毓大人和錢老爺過去,也便為了彼此公誼私交全有個不錯,這事已經敞了開來,也無容諱言,打算先向兩位呈明一下,即便拜折專人遞出咧。”
毓協臺不由嚇得幾乎從椅子上挫了下去,忙道:“貴……
貴上這卻孟浪不得咧,果……果真把這事,專摺奏聞,萬一聖怒不測,那便無法挽回了。”
接著,略一定神又道:“你這話當真嗎,他那兩封親筆信又是從哪裡來的?這卻含糊不得咧。”
周再興忙又請安道:“在大人面前,小人怎麼敢說謊,委實敝上和各位師爺全忙了一個通夜,直到現在方才忙好,卻一點不假咧,至於那兩信,小人卻不知道是從哪來的,不過敝上從出京以來,各方的佈置和消息卻沒一件他不知道,便秦嶺群賊的一切奸謀,他也早知道,大人請想,要不然,昨天那個大驚險場面,他能應付裕如,毫無傷損嗎?”
說罷又道:“既承大人賞臉,小人不敢多留,便也回去覆命咧。”
便自告退出去,毓協臺已驚得呆了,半晌方道:“我真想不到這年學臺,一個新進書生,又是一個公子哥兒出身竟如此厲害,如今這事卻如何是好咧。”
錢知縣更是呆在那裡和一尊石像一樣,鬱天祥等人在房中也聽得分明,等周再興一走,全跑了出來,鬱天祥第一個道:“方才那年小子派來的手下聽差已經說得很明白,這兩封信確實已經落在他手上了,而且他已決定專摺奏聞,這卻是不了之局咧。”
孟三婆婆忙也道:“不僅那兩封信和兩箱金子一定全到了姓年的手裡,便方才來的這人,也是武當門下能手,我們那賴人龍賴賢弟,便死在他手中,餘媚殊那丫頭也曾吃他大虧,據卞太婆說,連她那千斤拐,全能接個一兩下,這種人豈是當長隨的,要依我說昨夜來做手腳的,也許便有他在內亦未可知。”
接著其他各人,也七言八語,認定信和金子已被羹堯差人盜去,卻想不出個善處之策來,末了還是榮禧說:“他如果真的打算專摺奏聞,只管把摺子拜發出去便完了,又何必再請大人和錢老爺去,既然著人來請,也許就有挽回餘地亦未可知,大人和錢老爺還宜趕快去上一趟才是。”
這一下卻將個錢知縣提醒,低頭不語半晌道:“榮總管的話確實有理,這小子雖然和雍親王至親至戚,有人還說他們暗地裡是把兄弟,但這是關係著兩位王爺的事,誰也料不定結果,我們雖然怕他據實奏聞,他也未必便真有這膽子,鬧到皇上面前去,稍有虛誣,他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再說便雍親王也擔當不了一個兄弟互相傾軋的聲名,要依卑職之見,他也許捏著這兩件把柄,打算對大人和卑職有挾而求倒在意中,果真如此,那我們只有委曲求全先答應下來,將來再呈明兩位王爺慢慢收拾這小子,卻千萬不能把事情弄僵咧。”
毓協臺不由長嘆一聲道:“誰教我們遇上這逆事咧,如今說不得只有先將就這小子了,但願他適如榮總管所料才好,要不然那便更無法善後了。”
說著便命備馬,和錢知縣各帶從人直向崖下松棚而來。
才到棚前,便見數十名鄉勇,一式白布纏頭,青布褂褲,各抱兵刃,雁翅也似的排出老遠,羹堯卻一身官服迎了出來道:“論理兄弟本該直趨轅門拜謁才是,卻無如此中略有機密,不便讓大人麾下官兵知道,所以才命人請由大人枉駕,毓大人,您能不見怪嗎?”
毓協臺本就作賊心虛,再一看羹堯一臉怒色,那張俊臉,便如著了一層寒霜一般,兩隻眼睛也威光畢露,直掃了過來,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道:“年大人路過敝境,竟迭出逆事,全是兄弟平日疏於防範,致令匪徒猖獗,累您受驚,兄弟當得過來請罪。”
羹堯卻冷笑一聲道:“大人原本奉命而行,何罪之有,不過幸而兄弟事前事後均略有佈置,得免於難,要不然,便死在這黃草坡上,也不免是個糊塗鬼咧。”
說著,仍舊沉著臉,肅客入棚坐下,經循例獻茶之後,又看著兩人道:“今日之事,彼此均無庸諱言,毓大人和錢老兄更不必推託隱瞞,老實說,兩位王爺的信件,和秦嶺群賊昨夜打算向二位買命的三千兩黃金,全系由我命人取來,如今專折已經繕就,少時便當拜發,本無對二位說明之必要,不過,兄弟做事向極慎重,所以才請兩位前來當面奉告,只二位能說那兩信並非二位王爺親筆,那三千兩黃金也非秦嶺群賊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無怨,二位還請各自斟酌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