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回到了“雍王府”的時候,雍郡王早已經由“東宮”探病回來了,關山月的狼狽樣子,令他吃驚,他那難看的臉色,也讓關山月納悶!
關山月進了他的書房,他第一句話便問:“小關,這,這是怎麼搞的?”
關山月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當然,該省的他省了,該瞞的他也隱瞞了!
聽畢,雍郡王臉色更難看了,他一拍桌子,憤然說道:“這還得了,胡玉珠他敢打我的人,我找他去!”
他猛然站起來,當真要走!
關山月伸手攔住了他,含笑說道:“王爺,這是我的事,以後也有得是機會!”
雍郡王道:“可是,小關,我身為郡王,不能丟這個人!”
關山月笑了笑,道:“王爺,我連手都沒還,丟人是胡家而不是您!”
雍郡王沒說話,也沒再往外走,顯然,關山月的這句話在他心裡發生了效用,他聽來受用!
他又落了座,坐定,他抬眼說道:“傅家那個姑娘很讓人家討厭,是麼?”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爺,她是位郡主,我不敢這麼說!”
“怕什麼?”雍郡王道:“跟我說你還怕!老實對你說,連我見了她都頭大!”
關山月笑了,道:“王爺,不談她了,您這趟進宮,有什麼收穫?”
“收穫?”雍郡王突然拍了桌子,叫道:“老二他可惡,他該……”倏地住口不言!
關山月詫聲說道:“怎麼回事,王爺,跟二阿哥吵架了?”
“吵架?”雍郡王憤憤地道:“吵架還算好的,你知道老二害的是什麼病?”
關山月道:“不是大阿哥那回……”
“不錯!”雍郡王一點頭,道:“他害了病,老大叫喇嘛賄賂御醫,送了兩顆‘阿肌酥’丸給老二吃了,這一下不但宮裡的妃嬪倒了大黴,便連一些整頭整臉兒的宮女都難倖免,今兒個我跟老大去了,有福晉,還有大嫂,你猜怎麼著,他一句話不說,伸手就撲抱福晉,幸虧福晉身子靈活躲得快,而大嫂由於胖了些,被他摟抱個正著,怎麼掙也掙不開,可差點沒把大嫂嚇死,最後還是老大把他推開了,要不然那……”搖搖頭,住口不言!
聽完了這番話,關山月淡然笑問:“就這樣麼?王爺?”
“就這樣?”雍郡王叫了起來:“你嫌不夠?還想聽別的?”
關山月笑了笑,道:“王爺,我不認為您該氣成這個樣子,反之,您應該高興!”
“高興?”雍郡王站了起來,大叫說道:“小關,你要放明白點,我跟他是兄弟,得呼他一聲:哥,他對弟媳無禮,你還叫我高興?要是她……”
關山月一抬手,攔住了他的話頭,道:“王爺,您請聽我說下去,我還有後話!”
雍郡王煩暴地道:“你說,你說,說你的!”
關山月笑了笑,道:“我請教,王爺,當初大阿哥跟您私下商量,趁著二阿哥不適,由喇嘛賄賂御醫,進了兩顆‘阿肌酥’丸,目的何在?”
“廢話!”雍郡王道:“當然是想讓他淫亂宮廷,進而發瘋!”
“不錯!”關山月一點頭,道:“如今大阿哥跟您的目的達到了,我請教,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雍郡王呆了一呆,道:“可是他不該……”
“王爺!”關山月含笑說道:“要是二阿哥是個正常的人,您是該生氣,可是如今他是在病中,您就該大度包涵,您怎麼不想想,這情形證明什麼?不正證明二阿哥神智已然昏迷,離發瘋已然不遠了麼……”
雍郡王輕擊一掌,忽地笑了,道:“對,對,對極了,小關,有你的,一語驚醒夢中人嘛,哈,哈……”接下去,是一陣爽朗而得意的大笑!
關山月接著說道:“真要說起來,您沒有任何損失,卻有很大的收穫,至於二阿哥跟索倫王妃……王爺,當初獻計進藥的是大阿哥,套句俗話,這叫報應……”
雍郡王一瞪眼,倏然而笑:“小關,你好損,簡直損透了!”
關山月笑了笑,道:“損,像這種事,講求的就是損人利己,其實,王爺,您真那麼關心大阿哥和大阿哥夫婦麼?”
雍郡王笑道:“怎麼不真,兄弟之中,只有他跟我要好,只有他跟我一條心,有如唇齒,休慼相關,你懂麼?”
關山月道:“天知道,也許,王爺,他跟您要好,他跟您一條心,請反過來自問,您呢?”
雍郡王臉色一變,搖頭笑道:“不說了,不許再說了!”
關山月笑了笑,道:“是,王爺,我遵命,只是,打鐵趁熱,這麼好的機會,錯開了未必令人扼腕,太以可惜!”
雍郡王目光一凝,道:“小關,你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王爺,皇上回駕了麼?”
雍郡王道:“剛從江南迴來沒幾天,怎麼?”
關山月道:“王爺,身為二阿哥的兄弟,該念手足之情,您該進一趟宮,把二阿哥的病情,向皇上稟奏一聲!”
雍郡王目中異采爆閃,嘿嘿地笑了起來:“哎呀,小關哪,你的心腸比蛇蠍還毒嘛!”
關山月淡然而笑,道:“王爺,吃誰的幫誰,難道您要我吃裡扒外,有道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種事……”
雍郡王一搖頭,道:“我不幹!”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王爺,干與不幹,那在您,我只管獻計,至於採納不採納,那完全是您的事,我聽說關外跟‘俄羅斯’交界的地方不大安寧,要是一旦戰火燃起,皇上再來個御駕親征,這機會就算白白讓您錯過了!”
雍郡王“叭!”地擊了一掌,道:“一點兒沒錯,關外報來軍情,說那些狗熊帶了人馬入侵到了‘蒙古’,皇上已準備下諭派都統彭春督兵退敵了!”
關山月道:“皇上是否有意御駕親征?”
雍郡王搖頭道:“難說!”
“還是嘍!”關山月道:“到那時候您再想奏稟,就沒有機會,王爺,您要三思!”
雍郡王眉鋒一皺,道:“小關,你怎麼盡叫我……”
關山月道:“王爺,這是獻計,我說過,用不用在您!”
雍郡王斷然搖頭說道:“我不用,這計太狠,太毒,我要光明正大地跟老二角逐!”
關山月笑了,他沒再說,站了起來,道:“王爺,出來快一天了,我該回去了!”
雍郡王道:“怎麼,現在就走?”
關山月道:“王爺,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走還等什麼?”
雍郡王赧然一笑,站了起來,道:“也好,你是該回去歇歇了,不過,小關,過一兩天你就要著實地忙一陣子了!”
關山月微愕說道:“怎麼,王爺,有什麼事兒?”
雍郡王道:“高人榮回來了,帶回來大批虎鯊皮,你要不要去看看?”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人榮回來了?幾時回來的?”
雍郡王道:“剛到家,人瘦了,也黑多了,風塵僕僕的……”
關山月道:“那難怪,這一來一往,再加上到了地頭那一陣忙,還能不黑,不瘦,王爺,我今天不去看他了,剛回來,總該讓他有個歇息的時候,過兩天我再來……”
雍郡王道:“可是我現在就恨不得把那玩藝兒……”
關山月道:“那還不容易?您畫張圖,找個得力親隨跑一趟外城,讓他們日夜趕製,不惜代價,既然材料齊全,那還不是三五天的事?”
雍郡王道:“可是人呢?那玩藝兒要人去用它!”
關山月道:“這個我知道,王爺,我建個議,關於找人的事,您最好交給莫太平跟巴不韋,他兩個在江湖上人頭比我熟得多,要一流好手,可靠,就行了!”
雍郡王道:“那麼訓練……”
關山月拍了拍胸,道:“王爺,您放心,那是我的事!”
雍郡王笑了,推著關山月往外走,道:“好,好,好,你走吧,你走吧!”
關山月走了,雍郡王沒送他,雍郡王拐向後面看福晉去了!
關山月一個人過前院出了“雍王府”大門!
在路上,他又想今夜的事!
同時,那清麗,美好的倩影又浮上眼前!
而且,她那幾句話也在耳邊響起,那麼溫柔,那麼動聽,那麼大方,那麼……
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辭句來形容她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仍是想不通!真相,恐怕要等見面後才能揭曉了!
不過,那絕不會有什麼惡意,那怎麼會?她絕不會?
想著,想著,另一絲意念自心底升起,那是愧,那也是疚,因為現在浮上他的腦海的,是姑娘柳綃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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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描風雲潛龍OCR入夜,內城寧靜,“紫禁城”顯得更寧靜!
這兩個地方不比外城,外城除了宵禁的時間以外,任何人可以任意的熱鬧,任意的玩樂!
可是在這個地方不行,像“紫禁城”,沒有皇上的特准,誰也不准許在城裡騎馬,“紫禁城”騎馬,那是殊榮!
景山又叫“萬壽山”,在“神武門”內,距宮城之內不過百步之遙,它因明末祟禎皇帝吊死在海棠樹上而家喻戶曉!
在這帝制的時候,一直視景山為大內之鎮!
實際上,景山算不得山,而是當年築“紫禁城”,挖護城河時所積的土邱,周圍不過二里,高也僅數十丈!
後山廣植樹木,殿臺閣榭,無一不備!
山上的正門叫“北上門”,門裡有倚望樓之勝,山後的東邊門叫山左里門,西邊叫山右里門,中南向的是“壽皇殿”,“觀德殿”,“倚望殿”,“萬福閣”等。
其他還有“興慶閣”,“求息門”等,都是沿明之舊制!
在京城一帶,誰想要看大內全景,那只有兩個地方,一個是“北海”的白塔,一個就是“景山”!所以後來有那麼一首詩說:“雲裡瓊葉島,雲端白玉京,削成千仞勢,高出九重城,繡陌迴環繞,紅樓宛轉迎,近天多雨露,草木每先榮!”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在這年頭,尋常百姓誰能被准許爬到這兩個地方去?只有望塔望山而長嘆了!
夜色中,景山的東麓一株已枯槁的海棠樹前站著個纖小美好的影子,那是姑娘胡飄紅!這株海棠樹,當年李闖破京時,祟禎帝就吊死在這兒,天怒人怨,海棠也悲憤而枯死!
胡飄紅今夜似乎加意地修飾了一番,下身穿一件綠色的八幅風裙,上身是一件墨綠色,大襟,寬袖的小襖,外面還罩了-件風氅,亭亭玉立,美得清奇!
可惜這株海棠已經枯死了,要不然花面兩相映,人面該比花面姣好十分,海棠它也得垂枝低頭!
胡飄紅那一頭青絲,梳得沒一根跳亂,嬌靨上,娥眉淡掃,脂粉不施,但嫵媚明豔,自然的美酥人!
她兩隻玉手裡捏著一塊手絹兒,在夜色裡東望望西望望,模樣兒顯得有點躁急而不安!
想必,關山月遲了,大冷天,寒夜裡,她一張吹彈欲破的嬌靨都凍得發了白,他可真忍心讓人等!
瞧,就在這時候,一條頎長人影飛快地上了景山東麓,是關山月到了,胡飄紅櫻桃綻破,倏露笑容,美目中的光芒,是喜悅,還有點難以言喻的神色!
“是胡姑娘?”關山月在幾丈外開了口!
胡飄紅忙一點頭道:“是我,關爺!”
關山月飛步而至,近前賠上一臉不安的窘笑,抱歉地道:“對不起,我來遲了,累您久等!”
胡飄紅嫣然笑道:“哪兒的話,我也剛到,先我還以為關爺被什麼事兒絆住了,走不開呢!”
關山月道:“不敢讓您空等,我既然說要來,就是天大的事兒,我也會把它暫時放下來赴您的約!”
胡飄紅深深一瞥,笑得好美好甜:“謝謝你!”
就這麼三個字,隨即她微微低下了頭!
剎時間景山寂靜,關山月覺得很不安,他望著眼前久等受凍的胡飄紅,心裡也有萬般的不忍,輕咳一聲道:“姑娘,這兒風大,亭子裡坐坐去……”
胡飄紅抬起了頭,又是深深一瞥,柔聲說道:“謝謝你,我不冷,就站在這兒好了,這好,站在這兒,心裡再想著些什麼,至少令人有一種親切感!”
關山月微愕說道:“姑娘這話……”
胡飄紅回身瞥了那株海棠樹一眼,關山月只覺得自己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她怎麼會說這種話?
他腦中電旋,輕咳一聲,改了話題:“姑娘,回營後,我一直很不安,想想,我該為日間的事向姑娘致歉……”
胡飄紅道:“別這麼說,我正要向關爺致歉,道謝,這也是我所以厚顏約關爺來這兒的原因之一,對於傅郡主,我不敢置評,她自幼生長權門,多少染了些官場習氣,而且也難免嬌慣任性,這似乎是每一個生長權門的兒女的通病,真說起來,她不失為一個好姑娘……”
微微揚了揚雙眉,接道:“至於我哥哥,我認為他是自取其辱,他比傅郡主更糟,目空一切,公子哥兒脾氣,從來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他不知道我明白,傅侯的眼睛也雪亮,如果日間不是關爺手下留情,他非吃大虧不可!”
關山月笑得不安,道:“姑娘這是罵我……”
胡飄紅道:“我說的是真的,我這個人從來不擅虛假,也不喜歡繞著彎兒說話,相處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相處日子久,看來她有意跟關山月多往來!
關山月道:“胡家絕學冠天下,我自己明白,我絕不是二少的對手,假如不是傅侯跟姑娘出來的快,只怕……”
胡飄紅道:“只怕吃虧的是我二哥!”
關山月道:“姑娘……”
胡飄紅美目一凝,道:“關爺,你該知道我看對了,說的也是實話!”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姑娘,我不敢苟同!”
胡飄紅道:“關爺何必對一個看清楚的人這樣?”
關山月強笑一聲道:“而實際上……”
胡飄紅道:“關爺要這樣,只怕今夜我這一趟會絲毫沒有收穫!”
關山月道:“假如姑娘邀約關山月到這兒來,是為所謂致謝與道歉,我認為姑娘錯了,也大可不必……”
胡飄紅微一搖頭,道:“不,關爺,這只是附帶的,我另有原因,另有目的。”
關山月道:“那麼姑娘請說!”
胡飄紅美目凝注片刻,道:“關爺,今夜,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姑娘想弄清楚什麼事?”
胡飄紅道:“我想弄清楚有關關爺的一件事!”
關山月下意識地一驚,倏然笑道:“姑娘,關山月不過是‘侍衛營’中的一名領班,我有什麼事值得姑娘……”
胡飄紅道:“值得,很值得,簡直太值得了!”
關山月搖頭說道:“姑娘,我不懂!”
胡飄紅道:“當我第一眼看見關爺的時候,我就直覺地感到,關爺這位‘侍衛營’的領班跟別個領班不同,說的大一點,關爺甚至不同於這內城中的任何一人!”
關山月道:“本來是,姑娘,世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
胡飄紅微微搖頭說道:“我不是指這,也是誠心邀約關爺到這兒來,冒風言風雨之險,站在寒風裡受凍,關爺又何忍這樣對我?”
關山月道:“姑娘,我很感激,可是我真不知道姑娘何指?”
胡飄紅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請捫心自問,是真不知道?”
關山月心神撼動,暗一咬牙,道:“是的,姑娘,我捫心自問,是真不知道!”
胡飄紅嬌靨上倏地浮起一片幽怨之色,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移注一旁,幽幽說道:“也難怪關爺對我沒有實話,誰叫我是胡家的人,誰叫胡家是這個樣兒,好吧,我不再計較了,我要是再計較下去,只怕關爺就要藉故託辭,匆匆離去了!”
關山月簡直心驚膽戰,強笑說道:“不,姑娘錯了,沒有姑娘的話,我絕不會走,假如我會那樣,那何如我當初不來?”
胡飄紅搖頭說道:“那不同,關爺,那是因為關爺不知道我邀約關爺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事先料到了,我敢說關爺今夜絕不會有空!”
關山月強忍震驚,道:“姑娘……”
胡飄紅一搖頭截口說道:“關爺,你我不必在這上面費唇舌耗時間了,關爺既不願先讓我把事弄清楚,我只有先讓關爺清楚幾件事了……”
關山月忙道:“姑娘請說,我洗耳恭聽!”
胡飄紅道:“關爺……”
關山月突然說道:“姑娘,我一直沒機會說,這稱呼我不敢當,請您……”
胡飄紅微一搖頭,道:“關爺,別拘這些,也別在這上面計較,如果真論稱呼,我稱呼關爺一聲關爺,似乎有點不夠,我還有更妥當的稱呼,關爺要不要聽聽?”
關山月勉強笑了笑,道:“姑娘該叫我關山月,或者一聲關領班,已經是我的……”
胡飄紅搖頭說道:“我那更妥當的稱呼,是三個字,可是後兩個字那絕不是‘領班’,我知道關爺是不會願意聽,所以我只有稱你一聲關爺!”
關山月沒說話,他在想,想那兩個不是“領班”的字!
胡飄紅卻道:“關爺,不必去想了,稍會兒我會告訴你的,如今,請先聽聽我要告訴關爺的幾件事……”
關山月心頭一震,忙道:“姑娘請說,我洗耳恭聽!”
胡飄紅道:“第一件我要告訴關爺的是,胡家的人有的有過人的武學,有的卻有著一雙過人的眼光,前者譬如我二哥,後者譬如我……”
關山月強笑說道:“姑娘過謙了,我認為姑娘既有……”
“關爺!”胡飄紅搖頭說道:“別跟我客套,也別用這世俗的一套對我,我不喜歡,也不會,我所告訴關爺的,卻是發自肺腑,言之由衷……”
關山月沒說話,他有點窘,他好說什麼?
胡飄紅接著說道:“俗話說,‘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我雖是胡家的人,可是我長得跟我的姐姐、哥哥不同,因之我的心跟他們的心也並不完全一樣……”
關山月沒有說話!
胡飄紅道:“別的不談,就拿興趣來說,我跟他們就不一樣,他們在這兒住得慣,過得也挺舒服,我就不同,住在這兒,生活在這種環境裡,我有置身針氈之感……”
關山月強笑說道:“姑娘,世上有多少人企求,有多少人羨慕……”
胡飄紅道:“那該是單指富貴榮華,而不是指富貴榮華里的另一部分,當然,這另一部分也有人企求,羨慕,可是我不喜歡,我不愛,這就跟喂熟了的鳥兒一樣,假如你把它換個籠子,移到別家,它會很不習慣,甚至於會不吃不喝,憂鬱而死!”
關山月道:“這該是戀故念舊之心!”
“是的,關爺!”飄紅道:“這正是戀故念舊之心,鳥都這樣,何況有血有肉,有靈性的人?”
關山月道:“姑娘是戀念家鄉那種淡泊生活?”
胡飄紅看了他一眼,多少含點責怪,道:“也許是吧,關爺說是就算是!”
關山月道:“姑娘我……”
姑娘截了口,道:“所以我處在兩大家裡,一直落落寡合,因為我的興趣跟他們不合,所以連談話也談不到一處去,我不滿,也看不慣,可是我畢竟是胡家的人,骨肉手足之親情人皆有之,因之,我雖然不滿,雖然看不慣,卻不忍離開他們獨個兒去得遠遠的……”
關山月道:“姑娘,血比水濃,一家人畢竟還是一家人,日子一久,也許就會慢慢地好一點的……”
胡飄紅美目一睜,關山月已接著說道:“就算不能融洽,何妨各自為政,也不必輕易言去!”
胡飄紅神態一斂,道:“謝謝你,這後一句勉強可合我心,其實我的打算也正是這樣,也是我唯一能做得到的。”
關山月道:“該行了,姑娘!”
胡飄紅像沒聽見,徑自說道:“以前,我還經常到郭家走動走動,因為我跟郭玉龍夫婦二位都談得來,他膝下那六位,也甚惹人喜愛,因之,我雖在胡傅兩家落落寡合,可是我一到郭家,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一點也不寂寞,一點也不彆扭……”
關山月道:“郭家一家大小都好客,也待人以誠,所以在郭家做客,令人每每有如歸之感,有流連不捨離去之感!”
胡飄紅道:“唯有情投意合,能談到一處才能這樣,對麼?”
關山月道:“我不敢說不對,可是姑娘這理由有點牽強,因為即使是對談不到一處的人,郭家那幾位也絕不會令人有冷落之感!”
胡飄紅嫣然一笑,道:“關爺的機智與口才,令我深感佩服!”
關山月呆了一呆,道:“姑娘這話……我說的是實情!”
胡飄紅道:“沒人說關爺說的不是實情!”
關山月道:“那麼姑娘……”
胡飄紅又截了口,她道:“這也是我所要告訴關爺的第二件事!”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原來這就是姑娘要告訴我的第二件事?”
“是的!”胡飄紅點了點頭,道:“我所要告訴關爺的第三件事,是我日間看見了一件事,這件事使我很快地聯想到了一個人!”
關山月詫異地道:“姑娘看見了什麼事,又聯想到了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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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飄紅淡淡一笑道:“日間,在傅府,有個人跟我二哥動手過招,我二哥不知天高地厚,用上了胡家絕學重手法,逼得那個人要用‘降魔杵’絕學解破……”
關山月神情猛地一震,道:“姑娘,‘降魔杵’?”
“是的!”胡飄紅點了點頭,道:“關爺,是‘降魔杵’,‘降魔杵’是佛門至高無上的神功絕學,是我二哥施的那式胡家絕學重手法的唯一克星,‘降魔杵’創自一代神僧哭和尚,發時以大般若神功為輔,全身真力聚於兩手中指,指力一吐,無堅不摧,無敵不克,所以它跟哭和尚自創的‘大羅劍法’被譽為近百年來兩大絕學……”
關山月心神連連撼動,強笑說道:“姑娘胸羅淵博,令人佩服,只是,恕我大膽直說一句,姑娘的眼力卻大不如姑娘的胸羅!”
胡飄紅美目一凝,道:“關爺是說我走眼?”
關山月道:“姑娘該是看錯了,那人有多大福緣,多大造化,能獲一代神僧哭和尚垂青傳藝,以我看那絕不是哭和尚兩大絕學之一的‘降魔杵’,而是最俗的一種指法!”
胡飄紅道:“是麼,關爺?”
關山月道:“該不會有錯,姑娘!”
胡飄紅道:“最俗的一種指法,可有名稱?”
關山月道:“叫它‘金剛指’該比較恰當一點!”
胡飄紅淡然一笑道:“但願它不是哭和尚那與‘大羅劍法’並稱近百年來兩大絕學之一的‘降魔杵’,而是最俗的指法‘金剛指’,但願我是看錯了,要不然胡家的滅門慘禍就要來臨了……”
關山月心頭一震,訝然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胡飄紅道:“提起這話,就要扯到我聯想到的那個人了!”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姑娘,你請說,我願聞其詳!”
胡飄紅道:“我本來是要說,我要是不說,關爺會永遠以為我的眼力大不如我的胸羅!”
她望著關山月嫣然一笑!
關山月臉上為之一熱,道:“我口未擇言,姑娘幸勿……”
胡飄紅笑說道:“我還不至於心胸狹窄,那麼小氣,沒半點容人之量,我所以這麼說,並不是真怪關爺,而只是證明給關爺看,證明我是胡家唯一有著過人眼力的人!”
關山月不安地笑了笑,沒說話!
胡飄紅接著說道:“胡家的絕學也緣於佛門,論起來傳胡家絕藝的人跟哭和尚還多少有點淵源,那是有一年我還十幾歲的時候,胡家的師承佛駕降臨,我特別榮寵,獲得隨侍左右,所以我知道了一件胡家的人都不知道的事,這件事有關哭和尚……”
關山月在靜靜的聽,沒有插嘴!
胡飄紅接著說道:“那位佛爺告訴我,哭和尚生平只有一個衣缽傳人,哭和尚的這位衣缽傳人是百年難遇的上上之材,當然,錯非是百年難遇的上上之材,也怕難獲這位神僧垂青,而哭和尚的這位衣缽傳人藝成之後並沒有行俠武林……”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他幹什麼去了?”
胡飄紅道:“他是個值得人敬佩的人,他移小的行俠仗義為報效國家,投身於軍旅之中,奔馳沙場,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後來成為大將軍袁崇煥麾下一員上將……”
震驚過度反倒安靜了,關山月淡淡說道:“姑娘知道的不少!”
胡飄紅美目凝注,道:“關爺不感到震驚?”
關山月笑了笑道:“姑娘,我為什麼要感到震驚?”
胡飄紅道:“是因為事不關己?”
關山月道:“也許是吧!”
胡飄紅美目一凝,道:“我還知道哭和尚這位令人敬佩的衣缽傳人,他姓什麼,叫什麼,關爺你信不信?”
關山月道:“姑娘,我信,姑娘既知其九,焉會不知其一?”
胡飄紅嫣然一笑,道:“這就對了,巧的是哭和尚這位令人敬佩的衣缽傳人的姓名和你完全一樣,一字不差!”
關山月道:“是麼,姑娘?那也許只是一種巧合!”
胡飄紅道:“也許是吧,更令人不解的是,袁大將軍殉國以後,這位哭和尚的傳人也隨之失蹤,沒了下落……”
關山月道:“那想必是他隨袁大將軍去了!”
“不!”胡飄紅搖頭說道:“哭和尚的衣缽傳人,豈是那麼視有用之身如鴻毛,懵懂、糊塗的人?他絕不會是那種人!”
關山月道:“那麼姑娘以為……”
胡飄紅道:“我以為他必然留那有用之身,憑驚世之才,一腔熱血,一身所學,轉移到另一處疆場上去了!”
關山月淡淡說道:“姑娘大部料對了!”
胡飄紅道:“對是對了,我也有這自信,可是我不懂,我不懂他在另一處疆場上奮戰是為了什麼?”
關山月道:“姑娘,他有他的使命,他有他的任務!”
胡飄紅道:“可是他的使命與任務令人不解!”
關山月道:“世間事十九如此,起先都令人不解,可是到了日後那些原來不解的人就會恍然大悟!”
胡飄紅道:“關爺的意思是要我如今別去想它?”
關山月道:“是的,姑娘,最好別去想它,可是如果姑娘是站在另一個角度,我就不敢勉強,不敢阻攔了!”
胡飄紅道:“關爺,我剛才告訴你的那一切,還不夠清楚麼?”
關山月道:“姑娘要原諒,那不得已!”
胡飄紅點了點頭道:“我明白關爺的意思,只是我要告訴關爺,如果我是站在另一個角度,那麼如今知道哭和尚那位衣缽傳人在‘北京’的就不會只是我一個了,我用不著留到晚上對關爺說,就算我仍會邀約關爺,也絕不會只有我一個人來。”
關山月目光凝注,道:“姑娘,我感激,也敬佩!”
胡飄紅悽然一笑道:“可是我羞愧,如今站在這株海棠樹前,我幾乎不敢抬頭!”
關山月道:“姑娘,你錯了,那用不著,一個‘勢’字逼人!”
胡飄紅道:“古往今來,有多少逼人的‘勢’字,可是有的人能忘卻小我,有的人卻過於柔弱而不能!”
關山月道:“姑娘保留了該保留的,使知道哭和尚傳人能戰另一疆場,剩下正在‘北京’的仍是隻有姑娘一人,而且姑娘是一個不避風言風語,在大黑夜裡受凍赴約,這些該很夠了,並不一定非完全忘卻小我不可!”
胡飄紅道:“話雖這麼說,可是天下之人誰知道……”
關山月道:“姑娘,有我一人知道也就夠了,再說,但得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又何計較世情譭譽褒貶呢?”
胡飄紅道:“多謝關爺教誨,只是胡家危在旦夕……”
關山月道:“姑娘,這話怎麼說?”
胡飄紅道:“胡家等於已惑權當朝,賣身投靠,哭和尚的那位衣缽傳人既然目下正在‘北京’,我不以為他會放過胡家!”
關山月口齒啟動了一下,但他沒說出話來!
胡飄紅神情一黯,悲悽地低下頭道:“關爺,我以罪人之身,今夜敢為手足乞命!”
關山月半晌始道:“姑娘,你怎好……”
胡飄紅悲聲說道:“關爺,我知道我不該,而且自己也是待罪之身,可是,關爺,正如關爺適才所說,血比水濃……”
關山月道:“姑娘,你知道,那只有一個辦法!”
胡飄紅微微點頭,道:“我知道,關爺,可是您知道,如今的情勢回頭不易,玄曄也絕不會容胡家回頭!”
關山月道:“這我知道,只要有顆回頭之心也就夠了!”
胡飄紅搖頭說道:“關爺,多年來的一切已經使他們永不會有回頭之心了!”
關山月雙眉一軒,道:“那麼,姑娘,這恐怕愛莫能助,無能為力了!”
胡飄紅嬌軀一顫,悲聲說道:“關爺,您慈悲……”
關山月道:“姑娘,我只能答應放過有回頭之心的人,我也只能做到這一點,別的我不能答應,也做不到!”
胡飄紅猛然抬頭,嬌靨上淚漬縱橫!
她,臉色更白了,道:“關爺可知道,關爺要對付的不是一家,而是兩家?”
關山月點頭說道:“我知道,胡、傅兩家是姻親,名義上雖是兩家,實際上等於一家,我要對付胡家,傅家必然……”
胡飄紅搖頭說道:“我不是指這,‘大羅劍’天下無敵,便多一個傅家也救不了胡家,我是說關爺不是除一家,而是殺兩家!”
關山月道:“姑娘,這我也明白!”
胡飄紅道:“那麼,關爺,傅侯蓋世英豪,傅郡主嬌弱女流,老夫人白髮蒼蒼,已然是風燭殘年,關爺您何忍?”
關山月臉色一變,身形微顫,緩緩說道:“姑娘,億萬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的命又如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胡飄紅道:“關爺,誠然,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這都是沒有辦法忘記的血海大仇恨,可是那罪魁禍首隻在一人!”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姑娘,那入關之人死了多少年了,真要這麼說,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大可就此放手了!”
胡飄紅啞口無言以對,嬌軀顫抖著緩緩低下頭去!
關山月暗暗一嘆,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寒風刺骨,姑娘請回去吧!”
胡飄紅猛然抬頭,美目赤紅,道:“關爺……”
關山月望著胡飄紅有頃,肅容道:“姑娘,只有一個辦法,世間事往往出人意料,我給姑娘寬裕的時間,說不定能讓某一個有回頭之心,姑娘能說動一個便是多救一個,別的我無能為力,愛莫能助,還有一條路,只是那條路能不能走,全在姑娘的選擇了!”
胡飄紅嬌軀暴顫,道:“多謝關爺,從今後我將竭盡所能,可是傅家……”
關山月道:“姑娘顧的太多了!”
胡飄紅流淚說道:“傅侯一家待我如一脈,關爺,您慈悲!”
關山月暗暗一嘆,道:“姑娘,讓傅侯脫離宦海,永辭朝堂,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飄紅猛然一喜,道:“多謝關爺,我也願竭力一試,請關爺受我一拜!”嬌軀一矮,她就要拜下!
關山月手快,慌忙抓住了她兩隻粉臂,雖然隔著一層衣衫,但兩個人都有觸電之感,各自一震,一起怔住!
胡飄紅她美目隱射萬種柔情,顫聲喚道:“關爺……”
關山月又復一震,忙松雙手,暗暗一嘆,道:“姑娘請回吧!”
胡飄紅頭一低,輕輕說道:“是,關爺,我這就告辭!”轉身嫋嫋往山下行去!
關山月凝注那無限美好的背影,緩緩說道:“夜黑,風大,路不平,請姑娘好走!”
胡姑娘低低的應了一聲,但沒人能聽清楚她是說了句什麼,她走了,轉眼間消失在夜色裡!
關山月呆呆地站在那兒,沒有動,沒再說話!
半晌,他轉望那株海棠樹,緩緩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