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許許發現這神秘的地方也是出於偶然,他第一次救我時,我在他的身上下了奇毒,為的是防止他暗算於我。他無法解去我所下之毒,就只有採取以毒攻毒的方法,所以他必須一面逃避不二法門的追殺,一面尋找各類奇毒,越是荒無人煙的地方,他越是願意去,那兒既可隱身,又容易找到劇毒之物。而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屬於劫域境內了,南許許是為了追一隻劫域特有的奇毒無比的冰蟾才進入這地下洞穴的,在劫域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處處都是冰窟冰崖,如果不是那隻冰蟾的緣故,誰也不會進入這樣隱蔽的地方的。由外面到達我所躺卧着的水池,還有相當曲折的途徑,冰蟾身小靈活,身體的顏色又與冰雪相同,南許許很難找到它,最後,它竟跳入了那個池中,南許許非常驚訝,因為在劫域中除非是温泉,否則不可能不結冰。當他將那隻冰蟾抓住剖開取出它體內的毒液後,便信手將之扔入了水中,沒想到奇蹟發生了,那隻已被開膛破肚的冰蟾剛被扔入水中,竟突然高高躍起,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冰蟾還要靈活!
"南許許一生沉迷於醫道,見此情形,自然對此感到了極大的興趣,他相信這池水一定有古怪之處,於是又捕來蛇、鼠等活物,將它們弄傷,然後放入池水中,隨後便看到在這些受了傷的蛇、鼠之類的身上發生了同樣的奇蹟!
"南許許很是驚喜,他以為自己已找到了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辦法。但奇怪的是當他將這池中之水帶出去,用來救治受傷或患病的人時,卻沒有絲毫的作用,更別説起死回生了。劫域境內雖然很少有不二法門的人出沒,比較安全,但生存條件太惡劣,南許許做下了暗記之後,便離開了劫域,直到我被重創,他為了第二次救我,才又重新回到了劫域。”
戰傳説對勾禍所説的那個水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果不是勾禍的確曾被人公認已經死了,但現在卻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戰傳説恐怕會懷疑勾禍是在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沒想到我雖然活了過來,但卻並不能如蛇、鼠、冰蟾那般迅速地恢復生命力,我只能恢復神智,肉體不會腐爛,卻不能由我所驅使。南許許的醫術再高明,對於這樣的事,他也只能束手無策!
"這一切,都是南許許告訴我的。每次他來,都只能是他説我聽。他説他已經盡力了,能維持這樣的現狀已是萬分幸運了。要想發生類似於冰蟾身上出現的奇蹟,也許只有等待。當時,我甚至懷疑這是南許許有意在報復:為什麼冰蟾可以迅速恢復活力而我卻不能?這很不符合情理。不過時間久了,我也慢慢地打消了這樣的念頭,因為他似乎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如果他真的是在報復我,完全可以直接明瞭地告訴我,而我根本沒有對付他的能力,除了開眼閉眼,我無法做其它任何事情。
"南許許救我,是為了留住一個對不二法門內幕最瞭解的人。開始三四年,他還常常去看我,跟我説一些話,但後來我慢慢地學會了以氣管發出聲音後,與他漸漸地就有了矛盾,我像一具屍體般地存在着,精神壓力之大,難以想象,所以我能發出聲音後,就經常與他發生爭執,但我的説話聲不流暢,所以在爭執中難免吃虧。以我永不服輸的性格,越是吃虧我就越不甘心,到後來,我與他幾乎是見面就爭執不休,南許許漸漸地就不再去看我了,反正我不吃不喝也一樣能活下去。其中時間間隔最長的一次,他竟間隔了兩年才去看我,他説那是因為他的行蹤差一點被不二法門的人發現了。
"現在,我説那樣的日子,是生不如死,你該相信了吧?”
戰傳説不能不承認。
這樣的經歷,恐怕是上天對勾禍最嚴厲的懲罰了。對於一個曾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人來説,還有什麼比這樣更能讓他感到痛苦?從前的無限風光與之後的與世隔絕形成了多麼大的反差!?
"後來,我只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死亡,不能自殺,我求南許許殺了我,可他卻始終不答應。從前我殺人如麻所向披靡,何嘗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淪落到求別人殺我也無法如願的地步?無窮無盡的時間像是永遠沒有盡頭,為了打發可惡的時間,我常常自言自語,或者仔細地看頭頂上的岩石的紋案、每一條裂隙。現在,我還能説出當時我頭頂上的每一塊岩石有多少條裂縫。我曾親眼看到一隻蜘蛛在那兒結了一張網,結網的整個過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我看着它在等待着獵食,日復一日地等待……”
提及從前的那段日子,勾禍並不太激動,但當他説到這裏時,卻顯得有些激動了。
"劫域天寒地凍,哪有什麼飛蟲?它太傻了,竟在那兒結網,而且還是在深深的洞穴中。從它結下那張網的那一天起,就從來沒有一隻飛蟲撞上它所織的網,可它竟也不離去,就那麼一直等待下去。那些日子,是我這些年中惟一一段不太寂寞的日子,我與它相互守望,我很希望它能捕捉到一次食物,但我的希望落空了,它的身子一點一點地癟下去,我能感覺到它爬動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了。有好幾次,它幾乎從上面摔下來。
"如果它真的摔了下來,那麼就一定可以和冰蟾一樣,重獲新生,可它卻總是及時地以蛛絲掛住身子,再慢慢地爬回。我知道這樣下去,它必死無疑,卻仍希望它能捕捉到飛蟲活下去,而不是落入水池中。
"終於,有一天,它死了。就是死了,它也是一動不動地掛在蛛網上。它那麼有耐心,但它的開始就是一種錯誤,所以它的死,註定不可避免……”
勾禍無限感傷,竟久久沉默。
戰傳説也感慨萬千。
誰會想到,數十年前的絕世之魔,與今日迅速崛起的後起之秀,一老一少兩代強者初次單獨相見時,竟會談起一隻蜘蛛並深深地為之觸動?
"它死之後,我忽然覺得自己大徹大悟了,又忽然覺得心灰意冷,我與它的屍骸無聲相對,我——竟流淚了。
"我的淚水流落水中時,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動了動!那一剎那,我的呼吸幾乎停止了,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事實上,這的確不是真的,我的身體仍然無法動彈,動的是我身上的岩石。”
"啊……”戰傳説大吃一驚:"怎會如此?!”
"我也沒有料到當我在那兒躺卧了數千個日夜後,竟會發生那樣不可思議的事。後來,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躺在岩石上,而是躺在四大天瑞之一的玄武身上。”
戰傳説暗中狠狠地擰了自己一把,痛!看來這不是在夢中了。
但他仍是感到極度的不真實!
傳説中蒼穹中有蒼龍、鳳凰、玄武、麒麟四大瑞獸,它們是瑞靈之物,時隱時現,不可捉摸,凡眼肉胎根本無法捕捉它們的行蹤。對於玄武這樣的四大瑞獸,戰傳説只在傳説中聽過,勾禍忽然告訴他曾與玄武共處,這如何不讓他驚愕欲絕?
"這一驚天秘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當時玄武只是略略地動了動,然後就恢復如常。以至於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我一直以為那或者只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是大地的微微震動。
"但從那天開始,我忽然開始常常做夢,沒完沒了地做夢,夢見許多我從未見過的人,從未見過的事,有時我睜着雙眼,竟也能夠入夢——所以,我懷疑那其實根本就不是夢,而只是自己的幻覺。自從有了千奇百怪的幻覺之後,我的時間不再那麼難以打發了,我幾乎無時不刻地生活在幻覺中。在幻覺中,絕對不會那麼單調寂靜,只是奇怪的是在夢中——或者説在幻覺中,我從來沒有我自己,從來沒有!
"這樣的日子持續的時間並不長,有一天我又聽到了腳步聲,知道南許許又來見我了,我想告訴他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種種幻覺。
"但事實上,來者並非南許許,而是兩個不二法門靈使派來殺我的人!”
戰傳説本就已聽他提起過靈使曾派人去殺他,只是沒有料到是在這種情形下。勾禍連動都不能動一下,又怎能躲過對方的追殺?
是玄武救了他?還是另有高人救了他?
勾禍對戰傳説毫不隱瞞,他"説”出了當時所經歷的生死一幕……
……
腳步聲將勾禍從幻覺中拉了回來,他精神為之一振,知道是南許許來了。
"或許這一次,我不會再與他爭執了。”勾禍心想。
之所以這麼想,是因自從有了綿綿不斷的幻覺後,他的心情已不再像以前那麼壓抑了。而現狀是不可能改變的,那與南許許的爭吵又有什麼意義?
勾禍以目光迎向南許許將出現的方向。
腳步聲越來越近,顯得有些急促,與南許許平時的腳步聲不太像。
然後,兩個陌生人出現在了勾禍的面前。
雙方目光相遇的那一剎那,彼此都愣住了。
來者不是南許許,這讓勾禍大吃一驚!
緊接着他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南許許出賣了他!
他有足夠的理由這樣懷疑——除了南許許,還會有誰能找到這兒?這兩人都不是劫域人的裝束,一看可知是樂土人,那麼對方顯然是直奔他而來的。
有太久沒有遇見外人了,勾禍的反應多少有些遲鈍,除了想到南許許出賣了他這一點外,他的腦海中暫時一片空白。
那兩人正是奉靈使之命而來的。靈使在得到南許許提供的勾禍的隱身之地後,立即繪出路線圖,派出三組人馬,依圖前來尋找勾禍。
對付勾禍,靈使當然不敢掉以輕心。但如果勾禍還活着,而且修為如昔日一般深不可測,那麼連靈使自己都不是勾禍之敵,更何況他派出的人?
所以,靈使並不奢望他派出的人一定能殺了勾禍,重要的是要確定勾禍是否真的還活着,如果活着,那便設法追蹤他。
所以靈使才派出三組人馬而不是一組,目的就是為了相互照應。力量分成三組,當然削弱不少,但如果不是欲克敵制勝而是為了追蹤為目的,這樣反而更好。
這兩個不二法門的弟子並未見過勾禍,但在這裏找到的人,不是勾禍還會是誰?
照理,他們早應該有心理準備,知道面對的是曾讓樂土武道聞風喪膽的人物——既有心理準備,應無所畏懼。
但他們乍見勾禍,仍是心頭猛地一緊,似乎那泡在水中的人隨時會向他們飛撲過來,發出致命一擊。
驚駭之下,他們竟喝問了一句:“你是什麼人?!”
這話問得實在可笑,在勾禍面前,他們經不起風吹草動,與其説他們是在喝問勾禍,倒不如説是在掩飾他們內心的緊張。
勾禍大笑起來。
他根本沒有任何力量了,更談不上內力修為,所以他的聲音並不如何的洪亮。但勾禍的聲音嘶啞古怪,不堪入耳,亦顯得頗為駭人。
那兩名不二法門弟子能被靈使委以重任,自是精幹弟子,這時卻被勾禍的笑聲駭得倒退了兩步,齊齊亮出了兵器,再度喝問:"你就是勾禍?”
兩人的言行舉止證明他們來者不善,勾禍心道:"恐怕這就是我一生的命運,一生之中,無時無刻不是處於殺人或者被殺的境地。”
如果是數月前,有人來取他的性命,恐怕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但這些日子來,因為有種種的幻覺相伴,勾禍已不再覺得太寂寞,反而對生命有些留戀了。
何況,縱然要死,也不應該死於這種無名之卒的手中。
勾禍道:"老——夫——一——生——樹——敵——無——數,你——們——是——什——麼——人?”
那兩名不二法門弟子見勾禍久久沒有什麼反應,依舊是那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聯想到曾聽説勾禍當年身受無數創傷,幾乎被攔腰斬作兩截,這樣的人,即使被救活,也應該已成廢人。當下兩人膽子壯了不少,逼上前幾步,其中一人道:"我們是不二法門靈使的人,勾禍,你的末日到了!”
"想——殺——老——夫——的——人,成——千——上——萬,老——夫——卻——還——活——着,你——們——真——有——取——我——性——命——的——把——握?”
勾禍這麼一説,兩個不二法門弟子又有些猶豫了。他們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南許許被靈使抓住已有一些日子,加上他們從樂土趕來劫域找到勾禍,已有相當長的時間,更不用説擒押南許許之前,南許許應該早已離開劫域。這麼久過去了,勾禍為什麼一直留在這兒?南許許在告訴靈使勾禍下落的同時,還説勾禍已失去了他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但為何勾禍能夠在這冰天雪地的劫域中將身子泡於水中?
何況那池水竟不結冰,這本就有些蹊蹺。
他們忽然有些不安了!
勾禍的雄心壯志,在這漫長的歲月裏,已消磨殆盡。但當法門弟子的不安落入他眼中時,那久違的豪情忽然又慢慢地在他心裏升起。
"不錯,我是永遠不倒的勾禍!”勾禍忖道。
當年所向披靡、無人能擋的輝煌歲月中的種種情形在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次的鏖戰、無數次的出生入死,都從來沒有讓勾禍屈服,他的生命力,本就頑強得讓人心驚!
"不!我絕不能就這樣束手待斃!”
與其説勾禍是要為保全性命而戰,倒不如説永戰不休本就是他一生的宿命。
雖然他依舊是一動也不能動,但兩名法門弟子卻感到勾禍真正地開始漸漸復活——南許許讓勾禍復活的是他的軀體,而此時復活的則是他戰鬥不息的靈魂!
這樣的勾禍,是能夠在任何情況都保持冷靜的!
並且,他甚至想出了也許可以讓他化解這場危機的辦法。
當然,只能是"也許”,以他現在這樣的狀態,實在很難有多大的把握。
勾禍的九極神功共分九訣,即"天意蒼茫”、"地極”、"金絕”、"木頑”、"水輕”、"火狂”、"土窮”、"風之韻”、"無心”九訣,其中最後的"無心訣”與其餘八訣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訣純以意志取勝,與靈使的"破靈訣”有相似之處,但也不盡相同。要借"破靈訣”取敵制勝,自身必須有超越對手的內力修為,憑藉內力與真元對他人的意志形成空前的壓迫力,以氣機牽引對方的心靈。而"無心訣”之妙便在於"無”字,修練"無心訣”至玄絕之境,即使自身毫無內力修為,一樣可以克敵制勝。
但自負的勾禍對於自己"無心訣”的修為卻難有信心,九極神功九訣之中,他最為薄弱的就是"無心訣”,其原因在於他自視甚高,相信自己能憑真才實學稱雄蒼穹,對多少有取巧之嫌的"無心訣”難免有些不以為然。所以,昔日他的九極神功前八訣已練至駭人之境,而"無心訣”卻難與其餘八訣相匹配,而且他也幾乎從未藉助過"無心訣”。對付一般的武道中人,以他的修為足以取勝,根本無須考慮"無心訣”,而面對乙弘弗禮這樣的人物,他又知以"無心訣”修為,若貿然使出,非但不會有所幫助,反而可能會帶來不利的一面,誰人不知四大聖地中的人心境修為都極高?更不用説是四大聖地中最出色的乙弘弗禮。
所以,連勾禍自己都不清楚"無心訣”究竟已達到怎樣一個境界。
眼下,他已毫無反抗之力,惟一可能助他脱險的只有"無心訣”了。
對兩個不二法門弟子來説,無論勾禍是在怎樣的狀態中,他們仍能感到極大的威懾力。如果可以選擇,他們寧可選擇不出手,只要能查到勾禍的下落即可。但他們知道以勾禍之冷酷,如果勾禍有能力殺他們,就絕不可能讓他們有機會全身退出這地下巖洞。
兩人中較為年長者名為河車,有心再試探一下勾禍的虛實,但他的同伴莊偏卻已沉不住氣了,向河車遞了個眼色,示意兩人一起出手,但河車沒有及時做出回應。
莊偏年輕氣盛,見河車還在猶豫,輕哼一聲,驀然向前疾踏一步,同時拔刀在手,正待直取勾禍之時,心頭忽然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迅即發現眼前已不見了勾禍的蹤影。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莊偏驚駭之極!勾禍能以如此驚人的速度匿身,這意味着什麼是可想而知的。
恐懼一下子湧上了莊偏的心頭!
與此同時,就在莊偏直取勾禍的同時,河車亦心頭掠過異樣的感覺,一絲寒意悄然升騰而起,迅即視野中有寒光閃現,冷風撲面。
河車向來小心謹慎,所以他才不急於對勾禍出手,而此時的突變正好印證了他的擔憂。殺機逼進,河車不敢怠慢,舉劍便封。
讓河車有些不解的是,勾禍分明本是手無寸鐵的,為何此時手中卻多出了一把寬且厚的刀。
當然,這樣的疑惑只是在他潛意識一閃即逝,他根本無暇去細加思忖、分辨。對於尋常人來説,"勾禍”二字,猶如噩夢,面對勾禍,河車惟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
河車將自身的最高修為毫無保留地發揮至最高極限,饒是如此,對能否擋下勾禍的一擊,他仍是沒有絲毫的把握。
"錚……”刀劍相交的聲音在這特殊的空間內被十倍、百倍地擴大,其聲震耳欲聾,難以忍受。
河車心頭卻是又驚又喜!
他居然擋下了勾禍一刀之擊!這出乎他意料的結果反而讓他有些恍惚茫然,只知在興奮激動之餘,又連出數劍,"噗……”地一聲,他的胸口已中了致命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