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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滅劫之役

    卿弄影神采文秀,不像是一員禪將。此時,他跪伏於冥皇身前,本就白皙的臉色更是蒼白如紙,但他總算能將稟報的事說清楚:“西城一帶已加派人手巡守查看,一有可疑人物即刻加以收押,東城、北城、南城也有所舉措。那幅畫,已用百尺綢布覆蓋,但未揭下,因為這或許還有線索可查。”

    “畫上畫的除了本皇之外,還有些什麼?”冥皇緩緩問道,由他的語氣聽不出有什麼怒意。

    但卿弄影仍是惴惴不安,卻不敢抬頭看冥皇神色,只能回稟:“除了聖皇外,還有一座山,好像是……好像是……”

    “說!”冥皇沉聲道。

    “好像是劫域伽葉山。”說完這句話,卿弄影覺得自己連血液也在漸漸地變冷,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水。

    “本皇聽說那幅畫將本皇畫成正向劫域伽葉山躬身行禮之狀,是也不是?”冥皇道。

    卿弄影全身汗溼,幾將虛脫。他一得知此事,立即親自奔赴紫晶宮,沒有耽擱片刻,但最終冥皇還是在他稟報之前就知道了有關情況,這如何不讓卿弄影心驚?更何況冥皇所問的,卿弄影實在難以回答,說“是”,有輕慢冥皇的嫌疑;說“不是”,則又是欺君。最後他總算急中生智,道:“繪作此畫者,真正是罪該萬死!”

    冥皇忽然哈哈一笑,道:“錯了!”

    這一聲“錯了”,頓時讓卿弄影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冥皇還能笑出聲來。

    “請聖皇指點迷津。”卿弄影道。

    “伽葉山乃玄天武帝降生之地,可謂是大冥先祖福地,卻為劫域群魔所佔據,實是本皇之過。本皇自問有愧於先祖,方面對伽葉山向先祖謝罪!本皇已決定一旦‘滅劫’之役大獲全勝之後,立即揮師直入劫域,剷除伽葉山群魔!繪作此圖者,可謂是本皇知音,竟知本皇有問鼎伽葉山,告慰先祖之意。”

    卿弄影直如醍醐灌頂,眼前霍然一亮,對冥皇之舉重若輕佩服得五體投地。

    本來,繪作此畫者的用意十分明顯,那就是貶抑嘲諷冥皇。如果大冥王朝各路人馬全力追查此事,就算最終查出了真相,也必弄得樂土紛紛揚揚,人盡皆知,由此繪作此畫者的目的也已達到了。不料冥皇卻棋高一著,竟巧解此畫用意,化腐朽為神奇,將一幅原本旨意在於嘲諷冥皇的畫,解釋成對一個臥薪嚐膽、進取不息的冥皇的嘔歌,這比藉助強制力量打壓敵對力量不知高明多少。

    雖然冥皇是為了維護自身,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竟未被憤怒衝昏頭腦,反而不失明智地出此奇招,不能不讓卿弄影歎服。

    “末將知道該怎麼做了。”卿弄影恭恭敬敬地道。

    這一次,他對冥皇是真正地敬服之至。

    卿弄影一步步地退後,直至退到門口,方轉身離去。

    冥皇平和從容的神情慢慢地變了,慢慢地陰沉下來。

    他終伸手按著皇座扶手,慢慢地站起身來。

    “咔嚓……”一聲輕響,以上等木料製成的皇椅扶手竟從他手掌所著力處齊整地斷開,而冥皇卻兀自未知。

    他的目光,森寒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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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很快在禪都乃至樂土傳開。一種說法就是禪都驚現一幅揭示冥皇暗中屈服於劫域的畫,畫中的冥皇正對劫域恭然施禮。而正在緊羅密鼓的“滅劫”之役其實不過只是一齣戲,最終冥皇必然會暗中放過大劫主;另一種說法則是禪都的確出現了一幅奇異的畫,但畫的寓意卻是指冥皇雄才大略,已有鞭指劫域伽葉山之意,以便使玄天武帝降生之地也歸於樂土。

    無論是前一種說法,還是後一種說法,都可以說頗令人吃驚,所以兩種說法都流傳得極快、極廣。由於兩種說法截然相反,故不少人竟為此而爭執不休,以至於對此關注的人更增添不少。一時間,此事已在整個樂土鬧得沸沸揚揚。

    卿弄影曾佩服冥皇智高一籌,但照現狀看來,局勢的發展,卻並不如他所想象的那麼樂觀。

    他不會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劍帛人。

    天司祿府中的姒伊平日雖足不出戶,但她的消息之靈通卻絕不在任何人之下。

    那幅畫,是劍帛人的傑作,稱冥皇暗中屈服於劫域,極可能暗中放過大劫主,這也是劍帛人有意散佈的說法,其目的自然是欲促使冥皇不得不假戲真做,將“滅劫”之役進行到底,直至挑起樂土與劫域的全面衝突。

    姒伊倒沒有料到在這樣的流言傳開的同時,還會有另一種流言傳開。另一種傳言顯然是為冥皇作掩飾,自然是大冥王朝的人傳出的,當然是經過冥皇同意的。甚至,姒伊能推知這應是冥皇本人的意思,因為這樣的事太敏感,冥皇得知此事時必是在盛怒中,誰敢冒險為冥皇出謀劃算?

    如果這樣,那麼冥皇的應變能力倒頗佳,甚有謀略。但冥皇與姒伊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冥皇高高在上,在他身邊的人全是王朝中人,對他畢恭畢敬。他可能很瞭解王朝中人,卻無法真正地瞭解人數更多的再平凡不過的人,不會料到當這些平凡的人面對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時,會發生濃厚的興趣,也不會想到當一個人自身很平凡很窘迫時,他就會忍不住希望那些鮮衣怒馬、高高在上的人物也窘迫一回。

    冥皇不瞭解這一切,姒伊卻深深地瞭解這一點。

    所以,冥皇雖然出手不凡,但終是敗了一陣。

    甚至,或許他連自己是敗給了誰,也未為可知。

    如此一來,就算冥皇原本真的有心要放過大劫主,現在卻不能不掂量掂量這麼做的後果了。若說先前冥皇如果這麼做了,讓大劫主順利返回劫域,那麼誰也不會懷疑到冥皇的身上,只會想到是佈署不周實力不濟;那麼現在卻恰恰相反,只要大劫主一脫險,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會不會是冥皇暗中助了大劫主一臂之力!

    大劫主生死如何,也許姒伊比任何人都關心。

    與此同時,她還暗暗牽掛著一個人,那便是戰傳說。戰傳說前去祭湖應約是兩天前的事,無論是勝是敗,都應該有了結果。由於受紅衣男子的約束,姒伊無法讓人相助,但卻還是暗中派人隨戰傳說前往祭湖了。如今,不但戰傳說未回禪都,連她派出去的人也沒有回禪都。因祭湖由無妄戰士駐守,於是姒伊便又讓天司祿尋機向無妄軍團打聽祭湖方面的消息,孰料天司祿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穫。看來,冥皇似乎也有所舉措,紅衣男子與戰傳說約戰祭湖湖心島,不可能不驚動無妄戰士,就算將守在祭湖的無妄戰士全殺了,也同樣會有所波動,但偏偏無妄軍團就是波瀾不驚,就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一般。

    這絕不正常!

    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紅衣男子與戰傳說決戰祭湖的事,冥皇已知曉。在冥皇的旨意下,無妄軍團才以沉默掩蓋了一切真相。

    “冥皇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才這麼做?”

    姒伊無法猜透。

    物行已迴天司祿府,他曾向姒伊建議派得力人手前往祭湖探個究竟,卻立即被姒伊否決了這一提議。並非她不想盡早知道戰傳說的情況如何,而是她不想進入大冥王朝佈下的圈套。無妄軍團越是平靜,祭湖就越可能設有圈套。

    剩下惟一能做的,似乎就是等待了。等待“滅劫”一役的結局,等待戰傳說的消息。

    戰傳說臨去祭湖前曾將爻意託付給姒伊,讓她多加關照。戰傳說已知這天司祿府的真正主人可以說不是天司祿反而是姒伊,而相較之下,姒伊也比天司祿更可靠些。姒伊答應戰傳說他不在天司祿府的時候,她會多陪陪爻意。

    姒伊很巧妙地以“陪”代替了“關照”這樣的字眼,如此,就不會讓人明顯感到她在天司祿府喧賓奪主,同時又答應了戰傳說的請求。

    此刻,姒伊便與爻意在一起。

    她們都有特殊的身分,都是高貴的公主。只是,爻意不知姒伊是劍帛人的公主,姒伊卻已聽說爻意曾自稱是火帝的女兒。只是這一點太不可思議,姒伊也不知該不該相信。

    爻意望著眼前白衫白裙、飄然如蟾宮仙子的姒伊,心頭竟不由浮起一絲傷感與遺憾。她遺憾的是為何蒼天總是如此冷酷,一個幾近完美無缺的女子,卻偏偏要讓她成為盲人。

    姒伊卻在想:“如果爻意知道天司殺有意要將他的女兒許配給戰傳說,不知她會作何想法?聽說爻意的容貌絕世無雙,連天司祿都這麼說,卻不知究竟美到了何種程度?”

    兩個女人各懷心思,寒喧之後,一時竟都無話了。房中靜了下來,可以聽到一隻蜜蜂在一次又一次地試圖由窗子飛出,於是一次又一次地將白窗紙撞得“滋滋……”輕響。

    兩人都不願如此尷尬地沉默下去。

    “戰公子……”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的竟是同樣的話。

    姒伊畢竟更為老練,她已接著往下說了:“戰公子武學修為奇高,又富有智謀,一定不會有性命危險的。”

    爻意點了點頭,道:“的確,他還活著。”

    姒伊一怔,愕然道:“你已有他的消息?”這一次,她是真的吃驚不小。

    爻意道:“沒有,但我能感覺到這一點。”

    感覺?!

    旁人的生死又豈能感覺出來?姒伊不信。但聽爻意的語氣,卻是很有信心,更絕不會是虛假之言,正因為如此,才讓姒伊更吃驚。

    “但願如此吧。”姒伊終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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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皇派出地司危對付大劫主之後,“滅劫”之役就受到了越來越多的人的關注。武界各股力量有的已直接參與“滅劫”之役,如六道門這等門派。而這樣的門派在冥皇再加派天司殺之後,更增添了不少。

    但也有門派一直對此役持觀望的態度,並不打算介入其中。

    亂紅山莊就是其中之一。亂紅山莊地處萬聖盆地之東,偏居一隅,兩面臨水,一面靠山,是易守難攻的地勢。而亂紅山莊也的確一貫以“守”為本,鋒芒內斂,毫不張揚。事實上樂土四大山莊中,除了地處西部、傳聞其莊主有不二法門背景的七喜山莊外,其餘三大山莊都是鋒芒內斂的。

    但鋒芒內斂卻並不等於軟弱無能,四大山莊無一不是雄霸一方的角色。就連被公認為實力最弱的稷下山莊,也能在樂土風雲詭變中巋然不動,坐擁武界一席之地,更不用說被視為是四大山莊中實力最強的“亂紅山莊”了。

    這些年來,樂土但凡有什麼族派崛起太快,無須多久,就會遭受莫名打擊,然後迅速沒落。十九年前望水族勢力方盛,其族長王布一衣落落大度,極具雄襟,一時間各路豪傑紛紛投奔望水族,連阿耳諸國也與望水族暗中結盟,互有來往。正當世人以為望水族將日進千里,成就不世偉業時,望水族忽起內訌,實力削弱,後又與阿耳諸國反目成仇,剛成氣候的望水族很快便一蹶不振。

    十六年前的十日盟比望水族崛起得更快,但衰敗得也更快!十日盟之所以稱為十日盟,是因為它從結盟到實力可躋身樂土十大族幫,不過只有短短的十日。如此驚人的速度,可以說是驚世駭俗,讓人聳然動容!而他們的衰退則更快。十日盟副盟主東獨的情侶——豔絕樂土的“小羅夫人”突然亡於盟主邪客的床上,全身赤裸,下身一片血汙,全身卻無其它任何傷痕。東獨乃當年樂土最年輕的絕頂劍客,心高氣傲,一笑傾城的小羅夫人最後投懷送抱使這個驕傲的人更為驕傲了!

    對於東獨這樣的人來說,面對死亡,他可以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就能接受,但面對“情婦被踐踏”的恥辱,就是讓他去死,也不會接受!

    十日盟的風光成為曇花一現已成必然!

    繼望水族、十日盟之後,還有十年前的異門,六年前的神道……

    似乎這些年來,那些鋒芒太盛的族派都如中魔咒,皆因這樣或那樣的理由而沒落。

    誰也不知這是一種巧合,還是有神秘的力量在牽導著這樣的結局。

    誰也不知亂紅山莊的內斂,是與世無爭,還是因為不想重蹈望水族、十日盟之覆轍。

    亂紅山莊莊主為釋亂紅。以自己的名字作為山莊的名稱,這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因為釋亂紅自戀,另一種可能就是釋亂紅太霸道。

    但釋亂紅對這種說法都予以堅決否認,他解釋說之所以將“亂紅”作為山莊的名稱,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太懶,懶得再費心思為山莊另取一個名稱,就將自己的名字信手拈之而來。

    “何況,以‘亂紅’作為山莊名稱有何不好?”釋亂紅還反問道。

    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名字,亂紅飛過鞦韆去。聽起來,就讓人有一種飄渺的感覺。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釋亂紅還讓人在山莊內遍種紅楓。如今,已是深秋,楓葉已紅透了,滿眼的繽亂炫目,與“亂紅”二字的確相得益彰。

    也許釋亂紅真的是一個很懶的人,同樣是四大山莊莊主的東門怒,在樂土人眼中已經是一個很懶散的人,但東門怒至少還有四位美夫人。一個男人如果有四個年輕貌美的夫人,就絕不可能太懶,除非他不是真正的男人。而釋亂紅則是一個夫人也沒有,好像他真的已懶到連女人也不想碰一碰了。

    釋亂紅的人與他的名字很相符。他的名字予人以柔柔的感覺,見到他的人,也是如此。如今他已年逾四旬,卻沒有多出一絲的贅肉,衣衫總是裁剪得極為合體。與他交談時,這種柔柔的感覺就更明顯了。他幾乎從來都不動怒,也不太笑,就那麼和風細雨。

    他很少離開亂紅山莊,甚至在亂紅山莊內也很少走動。他雖然生存於這個世間,但予人的感覺卻是他自有他的另一個世界——否則,他又豈能數十年如一日這樣孤獨地活著?

    釋亂紅很懶散,那麼他手下的人就必須很勤快了。否則,亂紅山莊憑什麼立足?“滅劫”之役一開始,就有各種各樣的消息源源不絕地傳到釋亂紅耳中。

    好像有一股看不見的洪流,把越來越多的族派捲入了“滅劫”一役中。

    也許,是因為不少人見冥皇既然已先後派出地司危、天司殺,那麼剷除大劫主就只是時間遲早的事。既然是穩操勝券的事,為什麼不借機插上一手,也好擴大本族派的影響?

    亂紅山莊卻置身事外。

    就在一天前,地司危親自登門拜訪釋亂紅。地司危自是為“滅劫”一役而來的,他希望釋亂紅能為“滅劫”之役出一份力,但卻被釋亂紅以“亂紅山莊勢單力薄,愛莫能助”為由客氣而又堅決地婉拒了。送走了地司危之後,亂紅山莊便四門緊閉,並召回各路弟子,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在這“滅劫”一役中明哲保身了。

    亂紅山莊兩面臨水,一面倚山,可以通往山莊最便捷的路就是水路。本來通往亂紅山莊有一座木橋一座石橋,但自送走了地司危之後,釋亂紅竟讓人索性將石橋、木橋全拆了,只在兩條河上各留一艘小船。

    釋亂紅是鐵了心絕不插手“滅劫”之戰了,誰也不知他為何寧可得罪地司危,也不願與大劫主對抗,難道是因為懾於大劫主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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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司殺的增援對“滅劫”一役的影響是非同小可的,不僅僅因為天司殺本身的驚世修為,更因為眾人由此看出冥皇的決心。不少還有些猶豫不決的人自天司殺到萬聖盆地後,便堅定了態度。

    天司殺領命之後即一路直奔萬聖盆地而來,與地司危相見時,已是一身風塵,雙眼卻仍光芒迫人,炯然有神。天司殺與地司危雖然私交不深,卻也彼此敬佩。兩人相見之後,地司危還待天司殺休整後再與之商議,天司殺卻一刻也等不得了,地司危只好當即將各方面的情況向他述說了一遍,天司殺這才知道就在他離開禪都趕往萬聖盆地的途中,大劫主身邊的樂將已亡於一次伏擊中,與樂將一同被殺的還有其他十數名劫域人。大劫主、牙夭、殃去也脫險而去。殺了樂將的是一個名為晏聰的年輕人,而伏擊的主力人馬卻是天機谷及六道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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