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傳説軟硬難施,一咬牙,朗聲道:“在下戰傳説,想見貴館當家的眉館主一面,煩請通報一聲!”
他言語凜然,卻引來眾豔女的吃吃而笑,皆暗忖這俊美郎君好不識趣,還從未見有人進了銅雀館還如此刻板正經的。
他身邊的兩女子還待再加挑逗,忽聞有人道:“不可冒犯戰公子,你們退下吧。”
二女一聞此言,立即笑着退開了,退開時還不忘向戰傳説拋個動人的媚眼。
戰傳説暗自鬆了口氣,循聲望去,卻見説話者是一豔美女子,華衣羅裳,修長曼妙,秋波流盼,自有一股風流意態,媚豔而不流於鄙俗,與其她豔女大為不同。
戰傳説料定此人就是眉小樓,暗想聽説銅雀館的女主人是個風華絕代的年輕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不料卻見那女子盈盈施了一禮道:“小女子云盈兒見過戰公子,盈兒的姐妹們失禮之處,還望戰公子見諒。”
戰傳説這才知眼前女子並不是眉小樓,看樣子這自稱雲盈兒的女子在銅雀館應是有地位的。
他卻不知這雲盈兒正是“銅雀花榜”中排名第二的絕色美人,在“銅雀花榜”中以“羞於桃李誇姿媚,獨佔人間第一枝”來形容她,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戰傳説趕忙還禮,對這替他解圍的女子頓生好感。
雲盈兒道:“請戰公子隨我前往雅室稍坐,我這就去稟告我們的館主得知。”
於是戰傳説隨雲盈兒進了一間佈置得極為雅緻的內室,立即有人獻上香茗。當雲盈兒退出反手掩門之後,外面的喧鬧聲一下子被封阻於門外了,此內室之靜雅,讓人置身其中時,很難將它與風月歡場聯繫在一起。
這樣的雅室,也只有列於銅雀館花榜中的銅雀女才能在此陪待客人。
當然,由雲盈兒這樣的女子陪待,就必須捨得付出,甚至有時捨得付出還未必能如願以償一親芳澤。眉小樓很清楚男人的心理,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他們就越想得到。現在,前來銅雀館的尋芳客,皆以能由雲盈兒、魚蝶兒等級別的女子相陪為榮,對此趨之如驁。
沒等多久,雲盈兒果然請來了眉小樓。當眾人見眉小樓出現時,都有些意外,男人更是對戰傳説既羨慕又嫉妒,誰不知眉小樓不是誰都可以見的?雖然銅雀館只是風月歡場,算不上體面的事,更無權勢可言,但眉小樓就有這樣的能耐。連南禪將離天闕的寶貝兒子——禪都赫赫有名的七大惡少之離懷,有一次酒後入銅雀館,提名要雲盈兒作陪,眉小樓也敢將之拒絕。離懷感到顏面大失,便唆使同行的隨從鬧事,沒想到很快就有無妄戰士趕至,將離懷強行帶走。離懷雖是禪都四大禪將之一離天闕的兒子,但無妄戰士卻可以不買他的賬,若不是離天闕及時請動了天司危,恐怕離懷在無妄戰士手中還要吃一些苦頭。不知為什麼,一向橫霸的離懷吃了這樣大的虧,事後竟沒有向銅雀館報復,這實在是一個奇蹟,由不得禪都人不對銅雀館刮目相看。
戰傳説初入銅雀館,就能有與眉小樓單獨相見的機會,豈能不讓人羨慕不已?
戰傳説自己倒絲毫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但他卻被眉小樓那驚人的魅力所驚呆了。照説,他所見到的美麗女子已不少了,以爻意的美麗,就算説是冠絕天下,也毫不為過。還有小野西樓、小夭、姒伊、月狸,乃至方才所見的雲盈兒,但眉小樓與她們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同,她的身上竟同時揉合了爻意的高貴,小野西樓的冷豔,小夭的嬌憨,姒伊的神秘聰慧,月狸的刁蠻可愛,雲盈兒的嫵媚動人。
在見到眉小樓之前,戰傳説絕對不會相信人世間會有人能同時揉合這麼多絕代女子的特質於一身,但此刻他卻惟有大為驚歎的份了。
對於戰傳説略有些失態的驚訝,眉小樓並不奇怪,因為她對此早已習慣。從來沒有一個男子能夠在第一次見到她時,能夠不為之所動的。
甚至,連女人也不例外!
同時,眉小樓也已看出戰傳説與其他到銅雀館的男人不同,他一定不會是為尋歡作樂而來,因為即使是見到眉小樓,除了為她的魅力所驚愕之外,未見其有任何褻瀆神情,他的眼神真誠而清明。
眉小樓心頭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所擔心的當然不是戰傳説對她有非分之想,事實上對她有非分之想的人太多了,她完全能應付的遊刃有餘,根本無須擔心什麼。她所擔心的是姒伊認為戰傳説“奇貨可居”,將來定能在劍帛人復國大業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姒伊會不會看走了眼?雖然她相信公主姒伊的判斷力,但此事事關重大,她一直有所擔憂,直到此刻與戰傳説相見之後,她才放下心來。
如果僅僅是面對女色就方寸大亂,又豈能成大器?
在相見的那一剎那,眉小樓、戰傳説心頭都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念頭。
眉小樓畢竟老練許多,她先開口道:“讓戰公子久候了。”並沒有太多的客套禮數,反而讓戰傳説一下子感到與她親近而融洽,絲毫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感,倒像是與一個不時謀面的老友見面。
戰傳説道:“是在下打擾了眉館主。”
眉小樓大方落座,淡淡一笑道:“銅雀館若有一日沒有人來打擾,也就是銅雀館關門大吉之日了。”
戰傳説不由也笑了,他忽然感到與眉小樓相處時,沒有絲毫的壓力。
而更多的時候,美麗其實也是一種壓力。在與爻意共處時,戰傳説就多少有這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手中捧着過於精緻的玉器,只恐一不小心就失了手,需得處處小心謹慎。
“戰公子此來,必是有所指教吧?”眉小樓道。
“豈敢説‘指教’二字?在下是有事要向眉館主討教。”戰傳説道。
“戰公子請説,但有所知,我定言無不盡。”
眉小樓沒有絲毫的推諉,事情進展之順利倒讓戰傳説有些意外。他本以為以眉小樓的精明,對他這樣一個不速之客,應該懷有警惕的。
“或許,這是外鬆內緊吧。”戰傳説暗忖,口中已道:“我有一個朋友落入他人手中,而此人曾經在銅雀館留宿。相信眉館主一定還記得千島盟人之亂時,曾殺了幾名千島盟人的紅衣男子吧?而那位劫走了我朋友者,就是此紅衣男子,在下想知道銅雀館中是否有人對此人的底細有所瞭解?”
眉小樓當然記得紅衣男子,她自己也一直在揣測那紅衣男子的來歷。此人既不是千島盟的人,又不是大冥王朝的人,那會是什麼來頭?銅雀館表面上是風月場所,其實卻肩負着特殊的使命。對銅雀館中出現的異常人物,眉小樓不可能不加以留意。
但至今她尚不能確認紅衣男子的來歷。
劍帛人看待事情自有其獨到的眼光。他們看似平和甚至軟弱,其實卻精明而有毅力。否則,姒伊何以能夠在禪都遊刃有餘?
眉小樓滴水不漏地道:“戰公子也知道對我們銅雀館而言,來者皆是客,銅雀館該做的就是讓客人滿意,至於連天司殺大人、天司危大人都未查出的事,我銅雀館又能有什麼能耐知曉?”
戰傳説這才開始領教了眉小樓的厲害之處,她所説的並不顯山露水,卻很高明。
眉小樓本可以將話説得不給戰傳説任何細加追問的機會,但戰傳説的身分特殊,是姒伊認定可以為劍帛人帶來福音的人物,眉小樓沒有讓戰傳説徹底失望,她話鋒一轉,接着道:“當然,或許也有客人一時興之所至,對銅雀館哪個姐妹説了什麼。戰公子所提到的人,在銅雀館只與一人有接觸,我可將她找來,戰公子有什麼想問的,儘可問她。”
眉小樓的精明讓戰傳説對能不能從與紅衣男子有密切接觸的豔女口中問到有價值的東西已沒有多少信心,但這惟一的一條線索他不可能放棄。
眉小樓沒有説假話,陪過紅衣男子的確只有魚蝶兒一個人。很快就有人奉眉小樓之命找來了魚蝶兒。
戰傳説見了雲盈兒,現在又見了魚蝶兒,不由暗歎難怪銅雀館在禪都能獨佔鰲頭。
魚蝶兒與戰傳説相見之後,眉小樓對魚蝶兒道:“你曾與那紅衣男子共處,對他應有所瞭解,可知他的來歷?”
魚蝶兒玉容微變,顯得擔憂不安,她低聲道:“館主,他所殺的人是千島盟人,千島盟人心狠手辣,死不足惜啊。”
眉小樓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影,戰傳説略有所察,想要細看,卻見眉小樓已恢復了原有的從容自若,她望着魚蝶兒道:“你所説的我自心中有數,這位戰公子的一位朋友落在了那紅衣男子手中,所以想知道他的來歷,你不必顧忌什麼,有話但説無妨。”
“是……可蝶兒的確一無所知。”魚蝶兒眼神顯得有些茫然:“他只是銅雀館的客人,又何需向我透露什麼?”
眉小樓默默地點了點頭,輕嘆一聲,轉而對戰傳説道:“看來,真的不能幫上戰公子什麼忙了。”
從戰傳説來銅雀館,一直到見魚蝶兒,這一過程都是眉小樓所不可能預見到的。而詢問魚蝶兒時,戰傳説也在場,並暗中留意了眉小樓與魚蝶兒有無異常之處。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出眉小樓有暗示魚蝶兒不可説實話的地方。換而言之,魚蝶兒應該沒有隱瞞什麼,除非銅雀館早已定規,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有關客人的情況,方才眉小樓與魚蝶兒的問答不過只是演了一齣戲而已。
既然如此,戰傳説只有接受一無所獲的結局了。
戰傳説辭別後,魚蝶兒對眉小樓道:“館主若無他事,我也告退了。”
“等等。”眉小樓叫住了想要退下的魚蝶兒。
“館主還有什麼吩咐?”魚蝶兒恭敬地道。
“銅雀花榜”十大美人中,有四人在銅雀館中,而這四人知道眉小樓真實身分的,就包括魚蝶兒、雲盈兒。
所以,魚蝶兒對眉小樓顯得格外恭敬。而這份恭敬,不僅是對一館之主的恭敬,更是對劍帛大公的恭敬。
連豔壓羣芳的魚蝶兒、雲盈兒四人對館主眉小樓都如此恭敬,其她銅雀館豔女就很容易約束了,這恐怕也是銅雀館能蒸蒸日上的原因之一。
眉小樓道:“蝶兒,你比我小上一歲吧?”
魚蝶兒對眉小樓忽然問及她的年齡顯得很是吃驚,以至於怔了半刻方道:“正是。”
眉小樓頗為感慨地道:“為了劍帛復國大業,你與盈兒她們的犧牲都很大。若是劍帛國不曾覆滅,如今你定有自己的心上人,可以與他朝夕共處,長相廝守了。”
劍帛人男女之間地位平等,所以對於男女之情就比樂土人更直率大膽,而眉小樓、魚蝶兒久處銅雀館這種場所,此刻眉小樓對魚蝶兒説出這樣的話,也並不會很突兀。
但魚蝶兒卻流露出極度吃驚的神情,她道:“館主不是曾説我們雖然身陷紅塵,但是為了三萬劍帛人早日結束苦難,我們的靈魂仍是聖潔無比嗎?”
眉小樓讚許地點了點頭,肅然道:“的確如此,看來,你從來不曾忘記自己是劍帛人。”
魚蝶兒道:“蝶兒豈敢忘記?”
眉小樓意味深長地笑了,她道:“沒有將你所知曉的與紅衣男子有關的事告訴戰傳説,你做得很好。”
魚蝶兒忙否定道:“我的確不知他的底細。”
眉小樓“哦”了一聲,竟也不再追問,而是道:“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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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滿懷希望到失望而歸,戰傳説心頭多少有些失落。
大概是因為他與眉小樓見面過了的緣故,離開銅雀館時,那些美豔女子不再糾纏他了。走出銅雀館,街上的空寥與銅雀館的熱鬧喧譁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
街頭巷尾,彩燈依舊高懸。
戰傳説忽然想起姒伊説過的話,想到這些彩燈都是為一個深居紫晶宮內的公主而點燃的,也知道這個香兮公主在她大喜之日即將來臨的時候,忽然不知所蹤了。
“這些彩燈會不會知道它們的存在其實是毫無意義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冥皇為了掩飾一個真相才將它們掛滿街巷的?”戰傳説心頭閃過了奇怪的念頭。
對香兮公主的婚期,戰傳説聽姒伊提過,但卻記不清了。
“也許就是明天吧?”戰傳説暗忖:“不知到了明天香兮公主還未找到時,冥皇將如何是好?冥皇將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本是為了殞城主的緣故,他恐怕不會料到這看似高明的一招,其實毫無意義,反而為他帶來無盡的麻煩吧?”
想到殞驚天,戰傳説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小夭。現在,他是既企盼與紅衣男子見面的日子早早到來,但同時卻又害怕那一天的到來,這樣的矛盾,實非他人所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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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宮搖光閣內燈光通明,卻只有冥皇一人揹負雙手在慢慢踱步。
他在等待,等待着從須彌城傳來的消息。他不敢想象如果等到天亮,還不能聽到來自須彌城的他所希望聽到的消息,他將該如何是好。
——天一亮,香兮公主失蹤的事就再也無法隱瞞下去。那時,最可怕的還不是大冥王朝保護不了皇室成員這件事會為樂土萬民嘲諷,更可怕的是冥皇一直以假象矇蔽天下人這一點很可能也會因此而暴露——失信於民的後果如何,冥皇很清楚。
他開始擔心須彌城人悟性太差,不知道此時的王朝需要什麼;又擔心須彌城人雖然已明白他需要須彌城的人做什麼,但須彌城卻假裝糊塗從而讓冥皇狠狠地栽一個跟斗。
“啓稟聖皇,須彌城有急訊要稟告聖皇!”
冥皇暗暗吸了一口氣,方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跪於門外的侍衞總管身上,以平靜的聲音道:“須彌城要向本皇稟報何事?”
“須彌城少城主盛九月突患重疾,行動不便,盛城主請聖皇將香兮公主與盛少城主成親吉日推延幾日。”
“什麼?”冥皇一臉愕然:“怎會在這個時候出這種事?”
侍衞總管將頭壓得更低,不敢隨便接話。
冥皇這才不悦地道:“此等大事,盛依應親來禪都向本皇面述才是。”
“屬下這就將聖皇之意告訴須彌城來使。”侍衞總管行禮之後正待離去,卻又被冥皇叫住了。
“且慢,本皇還要找兩名宮醫與他們同去須彌城,但願可助盛九月早日康復。”
侍衞總管領命而去後,冥皇暗自鬆了口氣。他相信香兮公主這件事,已不會再為他增添什麼顧慮了,天惑大相的策略的確很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