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空前強大的氣勢頃刻間籠罩了那千島盟高手,氣勢如此之盛,絕對是他生平僅遇!以至於他空有反抗之心,在那一剎那間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仿若他的肉體與精神已然完全脱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紅衣男子的指劍以絕非言語所能描述的速度向自己的眉心處點戳而至。
暮己動了!
紅衣男子甫一出手,他就已看出如果自己不出手相救,這名屬下必死無疑!而暮己實在不願在這種情況下再折損實力,被天司危重兵包圍已夠讓他頭痛的了,不料又突然橫裏殺出這來歷不明的紅衣男子,更讓暮己對形勢難有樂觀估計。
暮己的成名兵器是一對雙鈎,名為“大戒”,只是深入禪都,暮己不敢大意,惟恐暴露了自己的身分,所以並未將大戒雙鈎隨身攜帶。
暮己一出手便顯示出了與千島盟盟皇駕前聖武士相稱的不世修為。他以八成功力推出一掌,自斜刺裏擊向紅衣男子,掌風如嘯,形成一股驚人的氣旋,如此氣勢,沒有人可以忽視!
紅衣男子也不例外。
他左手疾揚,正面迎擊暮己,右手去勢不減,不斃殺那千島盟弟子誓不罷休!面對千島盟聖武士的攻擊,他竟敢分神對付另一人,實是駭人聽聞。
暮己大有備受輕視之感,殺機更熾。
眼見雙方在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瞬即接近,就在彼此即將接實的那一剎那,暮己忽然間心靈一動,察覺到紅衣男子的嘴角間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心念電轉,暮己驀然察覺不妙!
他已意識到危險的存在!
雖然他此時尚不能立刻察知危險是什麼,但卻確信它的存在了。
這是一種比直覺更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它來自於無數次生死決戰經驗的積累,所以,它就如同白駒過隙般不可捉摸,它的存在、它的出現都是毫無徵兆的,而且也是毫無規律可尋的。
暮己幸運的是這一次,這一次這種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感覺及時浮上了他的心頭。
沒有任何的猶豫,暮己已傾其畢生修為在生死攸關的那一剎間驀然收止自己的奔雷之勢,就如同生生止住奔湧不息的江河之水!
由此產生了巨大的反擊力,暮己十分理智、十分及時地藉助自己身法的變化化解了這一反擊之力,他整個身軀如入平地忽生的一股旋風,飛旋而起,若炮彈般直入虛空。
身未至,無比強大的氣勁已然先將主樓一二層之間的樓層撞開,但其去勢依然不減,直至暮己破屋而出。
瓦椽碎斷,向四面八方激射開去。
當暮己衝出屋頂之外時,他終於明白自己意識到危險是什麼了。
是毒!
紅衣男子在身受卧小流一擊之後安然無恙,並不等於卧小流的毒不夠霸道,而是因為紅衣男子極可能身負奇能,可以抑制毒性的發作,而暮己由紅衣男子那抹笑意中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現在看來,如果當時自己與對方接實,那麼,此刻只怕已毒發身亡。
正思忖間,忽聞密集如驟雨般的破空之聲倏然響起!
暮己睜眼一看,四面八方赫然有無數箭矢如飛蝗般射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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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司祿的府第。
爻意獨自一人守在戰傳説身邊,物行已離去。
爻意心亂如麻,她一方面擔心小夭,一方面又不敢離開戰傳説半步,只好暗自祈求小夭不要再出什麼意外。
因為心煩不安,爻意只感到時間過得緩慢無比,似乎已經凝固了。
偏偏爻意根本不知戰傳説什麼時候能“醒”來。
對她來説,今日這個世界,本是沒有任何人、任何物是值得她牽掛的,她的愛、她的根都在二千歲時光之前,今日世間的萬千變幻,與她何干?
但如今,卻已不再是這樣,與戰傳説相處了這麼久,她怎可能再對戰傳説視如陌路?這並不僅僅因為戰傳説的容貌乃至體形都與她的威郎驚人的一致!
最初,當她知道這個世間與她的世界之間橫亙着兩千年時光時,她內心的感覺是無比的孤寂落寞,對於身邊的事,她是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看待的,心中所想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那個世界。儘管在那個世界,也未必是事事如意,也同樣有着血腥與殺戮,但那依然是真正屬於她的世界。
回到從前,是何其之難?!
幾乎是絕無可能!但這幾乎就是她惟一的信念了。
只是,只要是人,終究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漸漸地開始關切身邊的人與事,關切坐望城的命運,關心戰傳説、小夭、殞驚天的安危生死。
這是一種必然。
她自己並未發現,這種種變化,等於説明她已漸漸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一旦融入了,還能再輕易割捨嗎?
誰也不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戰傳説忽然悶哼一聲,緩緩地睜開雙眼——他額前的龍首額印已然消失。
爻意大喜!
戰傳説的眼神卻有些茫然,他發現自己竟是盤膝坐在地上,更是有些糊塗了,惑然道:“剛才,我好像做了一場夢。”
爻意見他無事,心頭欣喜,便笑道:“什麼夢?”
“一個與龍之劍有關的夢,我夢見有人為龍之劍而戰!”戰傳説站起身來,道:“就在當年我爹與千異決戰的龍靈關那個地方。”
爻意美眸一輪,若有所思地道:“哦?夢的結局如何?”
爻意懷疑戰傳説因某種原因進入了“大通”之境,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所謂的“夢”就很可能是他在大通空間所遭遇的事實,所以她才會追問戰傳説所做之夢的結局如何。她知道龍之劍與戰傳説有着非比尋常的淵源。
戰傳説沉思了片刻,皺眉道:“在夢中,龍之劍已不在龍靈關了。”
爻意暗吃一驚,道:“那麼取走龍之劍者是什麼人?”
戰傳説並沒有爻意那麼緊張,他道:“是我認識的人——確切地説,他算是我的兄長,因為他也是桃源中人,不過,他的天賦遠在我之上。”
也許是想到當年父親戰曲傳授自己“無咎劍道”,而自己卻進展奇慢的往事,戰傳説自嘲地嘆了一口氣。
爻意接着又問道:“他為什麼要取走龍之劍?”
戰傳説道:“他説是奉了族王之命這麼做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夢而已,你為何如此關切?”
戰傳説終於意識到爻意的言行有些異常,照理她不應對一個夢有如此大的興趣,追問不捨。
爻意搖頭道:“不,也許這根本不是一個夢。”
“不是夢?那是什麼?我怎可能片刻前還在龍靈關,而此時又在你的面前?”戰傳説愕然不解地道。
爻意道:“你怎可能無緣無故地在很短時間內進入夢中?”她將戰傳説在此之前的舉止描述了一遍。
戰傳説聽得呆住了,想到自己方才是盤膝坐在地上,對爻意的話倒有些相信了。
“若不是夢,那會是什麼?”戰傳説惑然道。
“也許你已進入了大通之境!”爻意道:“也許對今日武道中人來説,已不知‘大通之境’為何物,恐怕更少有人能進入大通之境。不過,你已非常人,因為你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擁有涅槃神珠的力量之後,你身上也許會發生種種不可思議的事!”
對於這一點,戰傳説已有所領教。
“進入大通之境,你就可以突破空間的限制,甚至突破肉體的限制,所以若你真的是進入了大通之境,那麼能夠見到龍靈關的情景也不足為奇。只是,你自己對此並不知情,那便等於説你對進入大通之境並不能自如地駕馭,但你所‘到達’的地方卻是與你頗有淵源的龍靈關,這恐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會不會是某種力量促使你進入大通之境,並將你引向龍靈關?”
戰傳説對自己通達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他搔了搔頭,苦笑道:“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忽然一擊掌,大聲道:“是了,我聽他們提到了什麼天瑞重現,將激發龍之劍的神奇力量……會不會是與天瑞有關?”
爻意美眸一輪,道:“天瑞?所謂天瑞,即指蒼龍、火鳳、玄武、麒麟四大瑞獸,天地間有陰陽相抱,有劫瑞相應,四大瑞獸就是應劫而生的。以四瑞獸的瑞靈之氣,可以助蒼穹中人化去種種劫難,可以説是稀世神物,正因為如此,光紀才瞞着天照神秘密屠龍,以至神祗震動,天照神察覺大事不妙,讓智佬卜測,方知是蒼龍被屠!威郎暗中查出此事是光紀所為,將此事稟於天照神,天威震怒!天照神責令光紀説出真相,光紀聲稱自己雖然的確有屠龍之意,但最終只是使蒼龍受了重傷,被其脱身而去了,以天瑞的瑞靈之氣,無需多久,就可以恢復如常。天照神相信了光紀的話,但光紀卻從此對威郎懷恨在心,這正是他們結下怨仇的原因之一!”
另一原因,自然是因為她的緣故了,只是爻意沒有説出。
爻意接着道:“現在看來,也許當年光紀並沒有説真話,蒼龍並非如他所説的那樣傷而未亡,而是已被他秘密屠殺!正因為如此,方有後來神祗的驚天變故,最終光紀取代了天照神的位置,並自稱為玄天武帝,造成了今日蒼穹的基本格局——當然,這些變化,在我未被封入天幕棺之前,並未發生,我是以今日的現狀來推測的。
“而光紀屠龍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神祗的混亂,借劫難來臨之際尋找機會。他知道,一旦蒼龍被屠,瑞與劫之間的力量不能相互平衡,必然會為神祗帶來一場災難,這恰好是光紀所期待的!”
戰傳説聽得目瞪口呆,久久説不出話來。
半晌他方愕然道:“如此説來,傳説中的蒼……龍非但的確存在,而且還已經被屠?!”
爻意十分肯定地道:“四大瑞獸的存在是勿庸置疑的,因為我已親眼見過。”
戰傳説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爻意道:“其實對於神祗時代的人來説,見到四大瑞獸並不是什麼難事。但自從光紀屠龍之事發生後,非但再也見不到蒼龍了,連其它三瑞獸也一併不再現身,或許天瑞之間互有感應,其它三瑞也已意識到危險的存在了。”
戰傳説道:“那……那……”他已不知該説什麼好了。
爻意道:“你放心,蒼龍即使已被屠,也不會永遠消失,因為四瑞獸本就是應劫而生的,它們雖然有軀體,但更是以一種靈瑞之氣存在,當蒼龍被屠之後,它的靈瑞之氣失去了可以倚附之體,只能暫棲於虛空之中,但在靈瑞氣機的牽引下,蒼龍的靈瑞之氣仍會重新凝於實體之上,甚至有再生的可能!”
説到這兒,爻意看了看戰傳説,道:“你的前額數度有龍形額印出現,足以説明你與天瑞蒼龍有着某種牽連。所以,當天瑞應劫重現時,會對你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包括你莫名地進入大通之境!”
戰傳説不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額,隨後又為自己這一動作感到好笑。
他道:“若真如你所説,那麼龍之劍就已不在龍靈關,而是在我桃源人手中了。也幸好是這樣的結果,否則龍之劍若落入他人之手,可就有些不妙了。”
爻意道:“試問能從不二法門手中取走龍之劍的又有幾人?”
戰傳説點頭道:“也有道理。”
説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了小夭,忙道:“小夭怎麼不在了?”
爻意猛地回過神來,頓時自責不已,忙道:“她已前去銅雀館了,我也不知銅雀館在禪都何處,千島盟的人就隱於銅雀館中——是物行告訴小夭的……”
她的話説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但戰傳説已聽懂了,心頭一沉,暗自責怪小夭太沖動,又為小夭擔心不已。
怎麼辦?!
戰傳説自是知道必須去接應小夭,否則她太危險,但爻意怎麼辦?將爻意帶去銅雀館固然危險,可是讓她獨自一人留在天司祿府豈非一樣危險?
一時間戰傳説躊躇難決,可小夭既然離開天司祿府有一段時間了,情況就十分緊急,不能多作耽擱!
左右為難中,戰傳説竟急出了一身冷汗。
爻意立時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只管去銅雀館接應小夭,我留在此地。依我看,姒伊對我們不會懷有惡意,而現在看來,在天司祿府中似乎她才是真正的主人,而不是天司祿,所以我留在此地不會有什麼危險。”
戰傳説仍有些放心不下,但在爻意的催促下,又想到爻意在天司祿府中畢竟比小夭安全些,當下叮囑了爻意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天司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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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亭之中,物行向姒伊稟報道:“戰傳説已離開天司祿府,前往銅雀館。”
姒伊點了點頭,道:“他當然會去,只要殞驚天的女兒去了銅雀館,他就不可能不去!”
物行道:“要不要派幾個人前去,以免戰傳説有什麼閃失?”
姒伊道:“不必了,如果戰傳説連這一劫都難以渡過的話,那麼也就不值得我們在他身上花心思了。”
物行應了一聲:“是!”不再多説什麼。
姒伊卻又道:“你不妨讓眉樓大公在必要的時候暗中助戰傳説一臂之力。”
物行遲疑了一下,道:“眉樓大公借銅雀館作掩護,好不容易在禪都立穩了腳跟,因為出入銅雀館的人不少是禪都權貴,所以眉樓大公為我們劍帛人復國大業可是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公主不是一向都説無論如何都要儘量不讓眉樓大公暴露身分的嗎?為何今日為了一個戰傳説,卻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大膽!你敢如此對我説話?”姒伊冷叱一聲。
物行急忙跪下,道:“物行不敢!但這的確是物行的肺腑之言!”
姒伊沉默了片刻,放緩了語氣,道:“你説的也不無道理……也罷,那麼就暫不要告訴眉樓大公,你自己去銅雀館一趟吧,見機行事即可——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物行明白。”
姒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二十年來,我一直在等,在等一個人告訴我其實我並沒有瞎,但一直沒有,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等到了,沒想到只與我相見一次的戰傳説卻説出了這句話……所以,就算不是為了劍帛復國大業,我也不希望他死!”頓了一頓,又道:“當然,你放心,劍帛復國大業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重要的,沒有什麼可以取代它!超越它!若是有必要,我同樣會為復國大業犧牲戰傳説。”
物行默默地聽着。
“你去吧。”姒伊輕輕地揮了揮手。
物行無聲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