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問對外強中乾的畢大曉忽然生出厭惡之情,忖道:“城主在武備營被害,你卻毫髮無損,定是貪生怕死,未能盡力護衛城主!”
心中存有此念,單問的語氣便顯得很是生硬:“畢統領,你可知罪?”
畢大曉“啊……”地一聲,神色大變,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單問已察覺到他與左知己之間的勾當。在單問如劍般的目光逼視下,他幾乎魂飛魄散。
所幸單問接著道:“城主在武備營被害,你卻安然無恙,城主遇襲時,你可曾護駕?”語氣咄咄逼人。
畢大曉反而放下心來。
他未開口,司空南山已道:“刺客來得突然,而且武功奇高,當畢統領聞訊趕到時,兇手已逃走了。畢統領未來得及護救城主,卻讓我司空南山得以苟全性命。”
頓了一頓,司空南山接著道:“城主被害,我卻苟活下來,本屬不該,但因為我已是惟一目睹了兇手的人,所以不能不忍辱偷生,以便可以早日誅殺兇手。”
他的語氣中隱含有自責與無奈,間單問也不忍追問其過。
單問道:“兇手是什麼人?你可曾看清?”
“兇手並非只有一人,不過其中一人武功奇高,城主就是被此人所殺!可惜他戴著面罩,無法看清其真面目,但只要讓我再見到他的眼神,就一定能認出他!還有,他的兵器極為奇特!”
司空南山的話皆是按左知己授意說的。
單問心中一動,忙查看落木四的傷口,揭開白以幔布,只看了一眼,單問就立即聯想到重山河的被殺。
他幾乎已完全斷定重山河與城主是為同一個所殺!
看來,司空南山說得不假,兇手武道修為奇高,幾乎輕而易舉便殺害了坐忘城、卜城的兩大高手。
同時,單問想到殞驚天、落木四曾推測擊殺重山河的人是為了讓卜城與坐忘城結下不解之仇,換而言之,兇手所要針對的不僅是坐忘城,同時也針對卜城。現在看來,這一推測也已被證實,兇手在得知卜城已決定退兵,讓卜城、坐忘城生死決戰的希望便落了空,所以才直接對城主落木四下手。
想到這裡,單問心頭忽然“突突”一陣狂跳,猛地記起了殞驚天,暗叫不好!
就在這時,大營西北角忽有笛聲大炸,嘈雜的呼聲隱隱傳來,並夾雜著金鐵交鳴之聲。
西北角正是關押殞驚天的所在方位!
單問神色倏變,不及說什麼,已徑直向西北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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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的確是押禁殞驚天的營帳。
不過,當單問趕到時,這邊已恢復了平靜。
營帳前,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名卜城戰士的屍體,一地的鮮血,觸目驚心。
左知己也在場,臉色鐵青,立於營帳前,直到單問匆匆趕到時,他的臉色仍未見緩和。
單問未及與左知己招呼,便上前查看被殺卜城戰士的屍體。
所有屍體的致命傷口與落木四身上的傷口如出一轍。
單問既怒且驚!
怒的是對方在短時間內兩次闖入卜城大營,行兇作惡,分明未將卜城的防範放在眼裡;驚的是對方的武學修為之可怕,先殺城主落木四,再殺七名戰士,卻還能從容離去!
“對方是衝著殞驚天而來的,換而言之,我卜城為了護住殞驚天的性命,付出了七人的性命!”
左知己的話語中明顯包含著不滿。
對左知己的不滿之情,單問並不意外。左知己對坐忘城的態度一向很強硬,如今卜城卻為保護殞驚天付出代價,左知己當然氣憤不已。
單問轉身望向左知己,道:“左城主,在襲擊殞驚天之前,兇手已先襲擊並殺害了落城主!”
“什麼?!你是說……落城主已死?!”左知己一臉的吃驚,看他的表情,誰都會相信左知己在此之前,對此事毫不知情。
單問緩緩點頭,道:“殺害城主的與在這兒出現的應是同一個人,這些被殺害的戰士的傷口顯示了這一點。”
左知己很是驚愕地道:“我已與兇手打了一個照面,並交了手,此人武功奇高,絕對在我之上,而且其兵器十分獨特,據我推測,很可能就是此人殺了重山河!既然可能是殺重山河的人,他要對付殞驚天,就在情理之中了,但又為何要與我卜城作對?”
“或許他根本就是要與整個樂土為敵!”單問道。
左知己以他懶洋洋的目光罩著單問,沉默了片刻,道:“落城主遇害,殞驚天又成了我卜城吞不下、吐不出的累贅,眼下局勢不容樂觀,不知單尉有何高見?”
單問由左知己的話中聽出了不滿的語氣,他擔心左知己以今日發生的事為理由,不再遵守落木四與殞驚天的約定,於是道:“此間既無戰事,我軍就不宜長期駐紮於野外,只要人馬退回卜城,殞驚天被送至禪都,那麼對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再難威脅卜城。至於追查兇手,待一切都安定下來再追查不遲。”
“將殞驚天送往禪都?哼,說得輕巧,在大營中嚴加看守,尚要為殞驚天搭上我卜城戰士的性命,何況前去禪都路途遙遠,恐怕殞驚天未能押至禪都,反倒連累卜城戰士的性命!”
單問見左知己果然有了後悔之意,忙道:“城主放心,屬下已有萬全之策,只要將押送殞驚天的事交付屬下去辦,定能萬無一失!”
單問直呼左知己為“城主”,省去往日必有的“左”字,等於承認了左知己在落木四被害後成為卜城惟一的城主,左知己的權力地位水漲船高了。單問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穩住左知己,以免與坐忘城息戰之事再起波折。雖然單問對左知己一向頗有微辭,但為了大局著想,單問不得不違心尊奉左知己。而且,單問還想到最終左知己能否成為卜城惟一的城主,關鍵還在冥皇,若冥皇有意重用左知己,他人的反對抵制其實毫無意義。
單問的緩兵之計正中左知己下懷,左知己心中暗暗發笑,這樣一來,既支開了單問,排除了自己行事的最大阻礙,又讓單問這一卜城鐵腕人物擁護自己取代落木四昔日的地位——即使只是表面上擁立,對左知己也是百利而無一弊。
左知己知道即使有冥皇的旨意,若是單問極力作梗,那麼自己成了卜城惟一的城主後,仍會有不少的隱患,單問在卜城的影響絕不在他這個二城主之下!
儘管心中志得躊躇,暗自得意,但左知己的臉上卻絲毫未顯現出來。他很勉強地道:“單尉既有萬全之策,我也無話可說,但願單尉能馬到成功——不知單尉準備何時啟程?”
“今夜就啟程。”單問的回答讓左知己心中暗喜。
但他還是有意追問一句:“為何急於動身?”
單問壓低聲音道:“因為眾人皆知我等是明日退兵,押送殞驚天進禪都也是在明日,而我今夜啟程,可謂出奇不意!”
“僅憑這一點就能保萬無一失?”
單問道:“當然不能,除此之外,我還另有安排。”他看了看四周,接著又道:“只是此地非交談之地。”
左知己的架子已擺得十足,這時便順水推舟道:“你見機行事便是——我想去看看落城主,雖然我與落城主常有意見相悖之時,但彼此皆是為樂土大業,總算也同舟共濟一場。如今落城主遭了不測,從此再無人與我共擔卜城重任,真乃唇亡而齒寒啊!”
這番話,左知己說得十分自然,彷彿這真的就是他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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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悄然滑至酉時末,夜色深沉。
卜城大營哀樂悽婉,滿營掛喪,落木四的遺體入殮後裝上靈車,由兩千名卜城戰士送回卜城,隊伍緩緩穿過大營,向東而去。眾人送出很遠,仍不肯回頭,不少追隨落木四多年的人更是忍不住號啕大哭。
依卜城的風俗,一名老者在卜城大營東向一座隆起的土丘上設下祭壇,祭壇擺放了靈牌,四周遍插靈幡,慘白的燈籠高高掛起,要為城主落木四的亡靈照亮迴歸故土的漫漫長路。守在祭壇周圍的卜城戰士著素衣,縛孝帶,神情悲蹙。
緩緩向東而去的隊伍中,居中的是載著落木四靈柩的靈車。
而整個隊伍最後面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內,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單問,另一人則是殞驚天。
兩人都沉默著。
秋夜的風緊一陣慢一陣地拍打著車廂後的簾子,響著尖銳的哨聲鑽入車內,寒意侵膚入肌。
月照曠野鴉半飛,霜悽萬木風入衣……
已漸漸離開大營,卻仍能依稀聽到遠處祭壇上老者嘶啞而蒼涼的頌歌:
“天上的風呵,永無平靜;世上的人喲,何人能得永生?人間有情埋起來……”這是一首與卜城一樣古老的獻給死者的頌歌,單問已不知聽過多少回,惟有這一次,卻深深地感到它的沉重與深沉……
就在單問一行離開卜城大營半個多時辰後,又有一列人數只有二三百的隊伍離開卜城大營,向北而去。
統領這隊人馬的人是欒青,他也是依單問的安排如此做的。這一列人馬行蹤隱秘,離開大營時幾乎是悄無聲息,幾輛馬車也是垂著黑色的帷幕,外人無法看清裡面的情形。
這是單問有意佈下的假象,要藉此吸引加害殞驚天的人的注意力。
單問自信自己真假難辨的佈署一定能收到奇效,殞驚天隨靈車而行,明日中午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與送靈柩的人馬分道而行,便可直抵禪都。
將殞驚天平安送至禪都是落木四生前與殞驚天的約定,單問由此猜測這也是落木四的遺願。
他卻不知,落木四已完全識破了冥皇的昏愚與殘酷,如果可能,落木四寧可選擇與殞驚天聯手合力共與冥皇為敵,誅殺昏君,還樂土以朗朗乾坤。
可惜,饒是單問足智多謀,仍是為假象所迷惑,以至根本未能料知落木四最後時刻的心願。
單問也不會知道他如此煞費苦心,其實是親手將殞驚天送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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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木四生前的大營內居中而坐的已不再是落木四,而是左知己。落木四一死,左知己惟一顧忌的只有單問了。
左知己這時向眾人展示他擁有的“十方聖令”,並稱冥皇已令他替代落木四生前的職權。
沒有人能對“十方聖令”的無尚權威起疑!
雖然落木四屍骨未寒,冥皇便傳出此令,速度之快堪謂不可思議,但誰又會把此事與落木四被刺殺一事聯繫在一起呢?連單問都已未對左知己起疑,其餘的人就更不會深慮了。
他們卻不知若是單問見這“十方聖令”,定會看出蹊蹺——這也是左知己未讓單問知悉此事的原因。
左知己擁有“十方聖令”,又未遭單問反對,名正言順地成了卜城至高無上的主人!
他很滿意地環視了分列兩側的卜城各路統領一眼,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明日一早,班師回城!”
“謹遵城主號令!”
整齊劃一的聲音讓左知己心中如飲瓊漿玉液,暢快無比。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所向往已久的輝煌正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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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忘城乘風宮紅葉軒。
戰傳說到紅葉軒見爻意時,意外地發現小夭不在軒中,不由有些擔心,想到聽說白日小夭曾數次欲出城面見父親殞驚天,是伯頌等人好不容易才將她勸下,更是忐忑不安,見面就向爻意問道:“小夭姑娘為何不在紅葉軒?”
爻意道:“她在竹館……自從她答應不再出城後,就一直獨自呆在竹館,貝總管已讓人暗中留意,應不會有事。”
戰傳說這才略略放心,因為坐忘城的種種變故歸根結底可謂是由他而起,所以對於小夭,戰傳說有一種負疚感,他感到是他導致了殞驚天與小夭父女二人生離死別——這次他來紅葉軒,也是為了此事。
戰傳說先告訴爻意一件事:“西城外山腰上已掘出兩口新的水井,同時城內的井水也不再有毒。”
爻意道:“你想離開坐忘城?”
戰傳說很是吃驚地望著爻意,訝然道:“你如何知曉?”
“因為你感到坐忘城的種種危機都已解除,惟有殞城主的事讓你無法釋懷。在你看來,既然坐忘城已無恙,那麼當務之急,就不是留在坐忘城相助,而是出城設法救出殞城主——至少也要暗中保護他。”爻意直言戰傳說的心中所思。
戰傳說大為感慨道:“你我真是心心相印,我的一點心思全被你說中了……”
爻意麵對眼前這個與自己心上人“威郎”幾無二致的年輕人,聽到他口中說出“心心相印”這等動人的字眼,雖知戰傳說並非指男女之情,卻仍是芳心微醉,一團紅暈在臉上盪開,美眸更顯水靈,神情動人之極。
戰傳說大加感慨時無意間見爻意心旌搖盪的醉人風韻,下面的話頓時忘到了九霄雲外,只覺喉頭有些發緊,忍不住輕輕地喚了一聲:“爻意……”
爻意嬌軀微震,秀眸迎著戰傳說的目光,似喜似嗔,似怨似嬌,恍惚間,她感到自己正與她的“威郎”脈脈相對……
爻意之美本已秀豔絕倫,更兼此時風情萬種,其絕代神韻已非言語所能形容,深深地鐫刻在戰傳說的心靈上。
他總算保持了一點清醒,暗自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劇痛使他一下子回過神來。
他的笑容有些不自在:“爻意……姑娘既然猜知我的心思,想必對此事有所見解吧?”
爻意有些悵然若失地望著眼前的戰傳說——一個與她心中的情郎酷似卻的確不是情郎的年輕人。
同時,她又覺得戰傳說不自在的神情有些憨厚可愛——這樣的神情,在“威郎”的身上是絕不會出現的。
她的情郎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無所顧忌,正是那份捨我其誰的霸氣打動了她的心。
爻意道:“由落木四押送殞城主前往……禪都,是殞城主與落木四的約定,他們兩人都可謂是一諾千金之人,所以殞城主才會拒絕貝總管等人相救。既然如此,殞城主顯然亦並不希望在將他送至禪都之前被人從落木四手中救出,如此一來,要救出殞城主,惟有選擇在他進入禪都,被交送冥皇之後。”
這一點,戰傳說也已想到,不無擔憂地道:“但要在禪都救人,談何容易?”
爻意對戰傳說的束手無策有些意外,暗忖既然戰傳說已擁有涅槃神珠的靈力,憑火鳳宗開宗四老的生命力與無上智慧,應當可使無數疑慮迎刃而解。事實上戰傳說雖然頗富智謀,但與擁有涅槃神珠的靈力所能達到的境界還有一段距離。
莫非涅槃神珠在戰傳說體內尚遠未發揮其最高力量?
抑或是戰傳說自身的某種原因導致了涅槃神珠的靈力受壓抑?
這種疑惑,爻意當然不會顯露出來,她道:“要救殞城主,並非只有將他從冥皇重囚中解脫出來這條路。我們可設法讓冥皇不敢對殞城主輕易下手,只要我們搶在殞城主、落木四抵達禪都之前到達禪都,然後放出風聲,讓禪都內所有的人,甚至整個樂土都知道殞城主已被押往禪都,而冥皇決定對殞驚天進行‘天審’,以定其罪。如此一來,冥皇就不能暗中殺害殞城主了,否則將讓世人起疑,授人話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