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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樂土玄案

    回到南尉府時,已有不少人被驚動。南尉府的人對青衣突然不知去向都感十分驚訝,但石敢當是伯頌的知交,而青衣又是與石敢當同道而來的,若石敢當不願説,誰也不好多加追問,只能暗自揣度其中內情。

    戰傳説因南尉府中人的反應而想起石敢當在追截時沒有向他人傳警,看來就是為了避免帶來彼此更大的尷尬。

    得知“雕漆詠題”已去向不明後,尹歡久久不語。

    畢竟,這已是最後一個追隨在他身邊的隱鳳谷弟子了,此事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

    半晌,他才道:“我一直以為十三鐵衞及三百餘弟子中惟有他能倖存下來實是萬幸,沒想到其中另有緣故。難怪他會告訴我説晏聰是驚怖流的人,當時我便對這種説法持疑,可惜因為其時局勢危急,我也無暇深思。”

    戰傳説愕然道:“他怎會告訴尹谷主説晏聰是驚怖流的人?晏聰在晉連自殺之後,豈非再未返回隱鳳谷?”

    尹歡自知失言,幾乎泄漏了自己曾派雕漆詠題追蹤晏聰的事。當時他這麼做只是感到晏聰來歷蹊蹺,能在六道門潛伏數年並最終揭穿蒼封神的內幕,更説明此人心計深晦,不可不妨,不過尹歡此舉卻並無什麼惡意。只見他不露聲色地轉過話題道:“現在看來,這只是他的障眼術:他本身是驚怖流的人,卻污陷晏聰,以轉移他人的注意力。”

    石敢當道:“依你之見,是認為雕漆詠題本就是驚怖流的卧底,還是忠心耿耿的鐵衞,而此人卻不是真正的雕漆詠題?”

    尹歡沉吟片刻,道:“應是前一種可能。”

    戰傳説有些意外,心道:“為何他的看法與石前輩的看法不同?”

    轉念一想,他道:“具體情況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與我們朝夕共處了數日,知道了不少秘密。”

    尹歡有些沮喪地道:“對我來説,已無所謂什麼秘密了。隱鳳谷的覆滅恐怕已是人盡皆知,我們現在惟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如何與驚怖流及劫域的勢力周旋。前者在與隱鳳谷交鋒中可謂是佔盡上風,而他們的目標又是鳳凰,所以當我等離開隱鳳谷後,恐怕連他們對我們也興致不大了。倒是劫域哀將被殺,他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戰傳説還待插話,忽見爻意在暗中向他使了個眼色,似在阻止他,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眾人又商討了一陣,但最終除了等待也許將出現的新的一輪危機外,再無它策。

    經過這一番折騰,已接近凌晨,於是眾人又各自回房。爻意待石敢當、尹歡走後,將門虛掩,道:“現在我們能否出得了坐忘城?”

    戰傳説道:“既然他們將你我視為城主女兒的救命恩人,應當能夠出城。”

    “好,那麼我們立刻出城!”語氣斬釘截鐵,十分果斷!在戰傳説的印象中,爻意一直是恬靜聖潔而超脱,從未見她有如此迫切焦慮之時。更奇怪的是她的話語竟讓人有種不可違逆之感,頗具大將風範。莫非,這是因為她的身分本是公主,已習慣了他人的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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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戰傳説所言,儘管他們早早出城讓坐忘城戰士十分意外,但誰也不敢攔阻盤問。試問此刻城中還有誰不知貝總管曾親自拜謝這一對年輕人?

    爻意與戰傳説直出東門,當他們已出了東門後,才有人將此事報與東尉將鐵風知曉。鐵風大惑不解,想讓人暗中追蹤以探清爻意二人究竟有何意圖,卻又感到有些不妥,略略猶豫後,當他決定親自去東門查看時,戰傳説二人早已蹤影全無。

    縱是鐵風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爻意兩人的意圖。最終,他決定將此事向乘風宮稟報。

    其實戰傳説與鐵風一樣迷惑不解。

    直到兩人離開東門已有二三里之遙,爻意才問道:“現在你能否辨別你殺了白衣劍客之地所在的方向?”

    戰傳説頓有所悟,向四周望了望,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好,趁現在還沒有人追蹤你我,立即直取那個方向!”她看了戰傳説一眼,又有些高深莫測地道:“有時候死人能比活人説出更多有用的東西。”

    戰傳説知道她仍是欲查明白衣劍客的真實身分,而她這麼做的目的當然是為了自己以後可以不必再隱姓埋名。想到這一點,他心中很是感激,同時也暗自佩服爻意。

    兩人認清方向,立即出發。此時天已微亮,但視線仍不是很清晰,至多隻能看清十丈之內的事物,而戰傳説兩人所擇之路更是荒僻得幾乎不能稱之為路。

    行至半途,戰傳説忍不住道:“若是屍體已不在,豈非功虧一簣?”

    爻意道:“恰恰相反,若屍體已失蹤,則是我們此行的最大收穫!”

    戰傳説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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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充“戰傳説”的白衣劍客的屍體已不翼而飛!

    惟有那攤已凝固的鮮血尚在,觸目驚心!

    戰傳説與爻意相對而視,兩人的神情都甚為凝重。

    當時,他們是最後離開此地的一批人,這樣基本上就排除了這具屍體是被坐忘城屬眾帶走的可能。事實上,以坐忘城的立場也不會這麼做,何況他們在城中並未聽説此事。

    至於説是善心人不忍見屍體暴屍荒野,才將之掩埋,這種可能更是微乎其微!靈使誅殺“戰傳説”這件事恐怕早已傳遍方圓百里,試問誰會對一個作惡多端的人心生善念?

    剩下的最大可能有兩種:

    其一,使屍體失蹤的是死者的同伴;其二,有人擔心他人從死者屍體上查出蛛絲馬跡對自己不利!

    而後一種可能性顯然比前者更大。

    四周靜悄悄的,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更添寂寥之感,周遭的情形在淡淡曙光中若隱若現。

    戰傳説大為沮喪,屍體的失蹤恰好説明在屍體上藏有線索,可自己卻沒能把握機會。

    “朋友是不是在找一具屍體?”

    兩人身後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戰傳説、爻意齊齊一驚,驀然轉身望去,只見十丈外的一座巨巖後緩緩走出一個年輕人。此人身形挺拔,五官清俊,正含笑望着戰傳説。

    戰傳説呆了呆,終脱口驚呼道:“晏聰?!”

    對方含笑點頭。

    戰傳説所見到的年輕人正是晏聰!

    見到晏聰時,戰傳説心中泛起一股親切感,也許這是因為晏聰是他走出桃源武族後有較多接觸的人,何況他們曾並肩戰鬥過。

    兩個年輕人走到一起,相互打量了片刻,忽地齊聲哈哈大笑!晏聰嘖嘖嘆道:“相別十日,你的變化可真不小,我幾乎認不出了!似乎比我更高大了。”

    説話間,他看了看爻意,戰傳説忙道:“這位爻意姑娘是……我的朋友。”隨後又對爻意道:“他便是我曾提到的晏聰。”

    晏聰顯然也為爻意的絕世美貌所震撼,臉上出現了少見的佝促神情。

    戰傳説奇怪地道:“你怎知我們在找一具屍體?”

    聽戰傳説這麼説,爻意不由得暗暗皺了皺眉,忖道:“此人若真是你的知己倒也罷了,倘若不是,你方才所説的話便等於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了,豈非太冒失?”她覺得戰傳説實在是一個矛盾的人,他有時顯得極富智謀,但有時卻又顯得毫無心計。

    晏聰道:“此時、此地,而你們又離去再來,難道還會有其它原因?”頓了一頓,又有些高深莫測地道:“你可知屍體為何會失蹤?”

    戰傳説茫然地搖了搖頭。

    晏聰顯得有些神秘地道:“我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戰傳説將信將疑地望着他,道:“此言當真?”

    晏聰道:“當然,因為屍體就是我將之搬離此地的。”

    戰傳説雙目倏睜,像是不認識晏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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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個極為隱蔽的小山坳之中,戰傳説見到了白衣劍客的屍體。

    雖然是同一具屍體,但在失蹤又重現後,卻像是為之附上了一道神秘詭異的色彩。戰傳説以異常複雜的心情望着亡於自己劍下的白衣劍客,久久説不出話來。

    白衣劍客的一隻手依舊僵硬地向前伸着,五指箕張,像是竭力要抓住什麼。

    還是晏聰首先打破了沉默,只聽他道:“陳兄弟為何不問我為什麼要動這具屍體?”

    戰傳説苦笑了一下,道:“你若會説,又何需我問?”

    晏聰點了點頭,隨後道:“因為,戰傳説之父戰曲與我師父有着某種淵源,也許可以説戰曲前輩對我師父有恩——至少我師父是這麼認為的。”

    戰傳説“啊”地一聲驚呼,他是真的十分吃驚,心道:“父親怎會對他的師父有恩?”隨即他感到自己的驚呼有些失態了。

    晏聰卻像是誤會了他的意思,道:“當然,在世人眼中,戰傳説是個十惡不赦之人,陳兄弟這麼想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恐怕陳兄弟不會想到,也許此人並非真正的戰傳説吧?”

    戰傳説剛剛迫使自己冷靜些,乍聞此言,再一次幾乎驚呼出聲。

    他萬萬沒有想到除了自己之外,竟還有人會提出這種疑問,而且這人又恰好是他有數的幾個熟知者之一!

    連爻意也大感愕然,比星辰更明亮的美眸閃過如秋霧般迷茫之色。

    晏聰自然再一次誤會了他們的驚愕原因,於是道:“箇中詳情一言難盡。靈使要追殺戰傳説的事,早已在樂土武界傳得沸沸揚揚。既然戰傳説之父與我師父有着此種淵源,我們自然不能置若罔聞,而按我師父的判斷,此人絕不會是真正的戰傳説!但奇怪的是大冥樂土武界高人輩出,卻全認定了他是真正的戰傳説,所以家師讓我設法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沒想到我雖全力施為,但在弄清真相之前,他卻已經被殺了!既然如此,我只能出此下策:將他的屍體尋到加以辨認,若他是真正的戰傳説,那麼總算是家師故人之子,我就將他安葬,免得暴屍荒野;若他並非真正的戰傳説,家師就一定會將此事澄清,免得戰曲前輩父子二人蒙受不白之冤。”

    戰傳説雖不知晏聰的師父是誰,卻也滿懷感激。他沒有料到除自己外,還有人為此事在奔走。

    定了定神,戰傳説道:“不知晏兄辨認之後,覺得此戰傳説是真是假?”

    雖然晏聰在芸芸武界中可謂是人輕言微,但戰傳説此刻對他的結論仍是頗為重視。

    晏聰不假思索地道:“此人並非真正的戰傳説!”

    戰傳説與爻意相視一眼,皆顯得有些激動,戰傳説試探着道:“何以見得?”

    “很簡單,陳兄弟不妨將死者臉部看仔細些,使可以瞧出其中端倪。”

    爻意不由自主地向戰傳説靠近了。

    兩人齊齊向死者臉部望去,雖然戰傳説已親手殺過人,但仔細看一個亡於自己劍下的死者的臉部,畢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戰傳説只覺頭皮有些發麻,但他仍是堅持將死者的臉部仔細打量了一遍。漸漸地,戰傳説不適的神情消失了,代之出現的是深深的疑惑。此時,天已越來越亮了,只是四周樹木茂盛,擋住了部分光線,但仍是能將死者的情形看清楚。

    半晌過後,戰傳説才移開目光,望着晏聰,皺眉道:“死者的臉色似乎有些蹊蹺?!”

    晏聰緩緩點頭道:“正是!當一個人被殺而亡後,隨着生命的結束,以及體內血液的流失,便會漸漸地失去血色,臉部亦是如此。但此死者現在臉部的膚色卻只有一部分變得十分蒼白死灰,而其餘部分卻依舊是紅潤的。紅潤的膚色出現在活人的身上自然再正常不過,但當它出現在死者臉上時,反而卻極不正常了,尤其是這種紅潤並非遍佈整張臉,而是不均勻地分佈於他的臉上!”

    戰傳説如牙痛般地吸了一口氣,道:“這一點説明了什麼?”其實,戰傳説自己也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緣由。

    晏聰的答覆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只見晏聰胸有成竹地道:“這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易容術造成的結果!這種易容比人皮面具更不易被人察覺,甚至可以説幾乎沒有任何破綻,若一定要尋找破綻,那麼破綻只有在此人死後才會顯露出來——但世間又有幾人會仔細地察看一個已死之人的膚色?”

    戰傳説就是因為未能為揭開死者真面目找到足夠有力的證據而為難,對晏聰這一番話當然大感興趣,忙道:“這種易容術究竟有什麼神奇之處?”

    晏聰道:“人的整個軀體大體上就是由骨骼與肌膚共同組成的,二者之間,骨骼是無法改變其固有的形狀的,而肌膚卻不同,它附在骨骼之外,人的各種容貌的差異就是由附於臉部骨骼外的肌膚的膚色、厚薄、形狀的不同引起的,只要改變臉部膚色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當然,要做到這一點極不容易,而要在做到這一點的同時還不留下疤痕就更難!儘管如此,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卻的確存在,我便識得一個有如此本領的人。也正是從他那兒,我知道了以這種方式易容過的人,在死後其臉部膚色的變化有異於常人死亡後的變化。”

    聽到這兒,戰傳説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後他自己也為自己的這一舉動暗自苦笑。

    這時爻意道:“晏公子説若此人不是真正的戰傳説,就要將此事揭穿,以正戰家父子二人之名。莫非晏公子便是欲將這種易容術的後果告訴世人,從而使世人相信死者是易容成戰傳説的模樣,而不是真正的戰傳説?”

    晏聰道:“當然不是。僅僅指明這一點其實並無多大説服力,尤其是在眾人皆已有了對‘戰傳説’根深蒂固的成見的情況下,更是如此。晏某要做的就是設法查清死者在易容前的身分是什麼,這才是絕好的突破口!”

    戰傳説訝然問道:“難道以這種方式易容後,還能恢復原貌?況且,他已經……死了。”

    晏聰微微一笑,道:“晏某相信這世間沒有絕對不可能的事,只要付諸足夠多的努力!”説這話時,他的眼中閃着奇異的神彩。

    頓了一頓,他忽又似想起了什麼般接道:“此人被殺不過只有幾個時辰,但此事傳得極快,幾至不可思議的地步,大概因為此事與不二法門靈使有關之故吧。當我聽説此人已被殺,但最終卻不是被靈使所殺,而是被一個叫‘陳籍’的年輕劍客所殺時,着實吃驚不小!心想陳兄弟可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殺蒼封神已足以讓大冥樂土為之一震,這一次則更可謂是轟轟烈烈了!”

    《玄武天下》卷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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