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莊內燈火通明,喝聲迭起,湧出一大堆黑壓壓的人潮;很快的,邵真被包圍住了!
“待客之道,豈是如此?”邵真昂立當中,環視人影,冷傲的道。
“閣下何人,膽敢深夜間我‘金家莊’?”一陣沉沉的聲音揚起,緊接著步出一名身穿黑袍,年上半百,短鬚蓬鬆,面容微顯老態的老者。
黑袍老者驚異的打量著邵真,啟口道:“老夫乃本莊莊主‘血手追魂’金允芎,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冷冷眨了一下眼皮,邵真皮笑肉不動道:“少爺乃閻王道上的朋友,今受閻王之託,特來邀請你老參加地府大會。”
金允芎老臉陡地泛起一股殺意,動怒已極的呵笑兩聲,捋了一下短鬚,冷聲道:“好個狗操的小雜種,想你是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好,小輩,看看你能不能請動你家大爺!”
說完,一跨步子,便想動手……
“莊主!”忽然背後走出一人,急聲喚道。
邵真轉目望去,正是在客棧中扶“地頭蛇”金中樞回去的中年漢子。
但見他趨步至金允芎的身旁,低聲耳語……
金允芎老臉一變……
“小子,你就是打傷吾子的人?”金允芎咬牙問道。
“一點也不錯”。傲岸的點了一下頭,邵真咬牙說道:“少爺就是為這特地來看你那小龜孫子如何了?”
“好!好!小子,有種,傷了人竟還敢登門挑鬥……”
金允芎怒睜著兩眼,滿臉充滿著迫切的殺機,磨著牙憤道:“小輩,報出你的名號,你爺今天不殺你誓不為人!”
“你們本來就不是人,一堆活烏龜死王八罷了!”有趣的歪了一下頭,邵真刻薄的道。
“我操你孃的巴子!”忍無可忍的暴喝一聲,一箇中年漢子身形陡起,帶起一道銀光,一隻利劍帶著一撮寒風,刷的一聲朝邵真當頭砍下!
“原來你就是‘斷命劍’金世旺?”邵真一閃身形,吃笑問道。
“既知我大名,還不受死?”中年漢子一劍落空,身形接著一轉,長劍隨著口中的冷叱,又快如流星的,點向邵真的胸前。
“金世旺,汝何不叫死漢?”
吃吃一笑,邵真一待劍梢即將戮至,兩腳猛地怪異的一旋,一挪!
“斷命劍”猛然大駭,只覺一瞬眼間,竟不見邵真人影!
大叫一聲,“斷命劍”連忙抽身暴退!
“去吧,別再耽擱時刻了!”
冷澀的語音響起,邵真忽像鬼魅般的俯身而上!
“哇!”一旁的“血手追魂”金允芎,只覺眼前一花,耳中被一股尖銳的慘叫刺進,接著,他看到“斷命劍”若大的身子,翻起五丈來高……
他的眸孔也清楚的看到,金世旺那把“斷命劍”竟不知何時竟“跑”到邵真的手裡!
“物歸原主”!冷酷的輕叫一聲,邵真單手一揚,手中之劍驀然划起一道寒光,直飛仍在空中打滾的金世旺!
“哇呀——”
一聲悠長而淒厲的叫聲,隨著一道血光的冒出再次揚起!
但只見金世旺已被自己的“斷命劍”貫胸而過,鮮噴噴的熱血如噴泉般的激射而起!
叭!金世旺摔落地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四肢,便寂然不動了,可真成了死漢,已告別了這大千世界矣!
“操你奶的……”
十幾條人影隨著一聲髒不可聞的罵語,如離弦之箭般的猛然撲向邵真!
“做個風流鬼也不壞,去操閻老王的奶奶吧!”
無動於衷的嘿笑一聲,邵真大吼一聲,身形猛地如餓虎撲狼般的迎去……
邵真的殺機可說完全被激起,明敏秀的斷情別戀,“黑鷹”的尋釁,以及王御照的傾訴,這些唯一能使他感到好受些的辦法便是殺,殺——殺盡眼前狼心狗肺都不如的雜種。
邵真用不著亮出他的兵器,他的兵器很少人見過,幾乎可說沒有,因為——見過的人已不再是陽間的人了。
對付眼前這般專只會以多欺寡,狼仗虎威的狗腿子,說實在話,他只需以他普通的“大龍手”便夠了。
“大龍手”,對他而言雖是平淡,然而對“金家莊”哥兒們便不同——大大的不同!
“呀哇——!”
“哎呀——!”
至少,有十條以上的身子,在邵真擠進人堆的一剎那,拋繡球般的飛起,降落,嗯,還帶著此起彼落的“最後歡呼”
邵真沒有停止他怪異詭奧,非一般人所能招架的大龍手的施展,他揮舞著兩臂——像風車般的揮舞著,而就在那兩臂的空檔裡,有著太多的聽來令人毛骨驚然的慘呼,像豬叫般的幽幽不絕!
真的,此刻生命的價值已完全被蔑視,被否定,是如此不值錢!
“娘哇——”
最後一名——是說方才撲向邵真十幾名裡的最後一名,看來是那麼“有趣”的被邵真兩指捏斷了喉頭,慘叫一聲,仆倒於地,尋他老孃去了……
拍了拍手,邵真好整以暇的拂了拂兩袖,一點也不在意的瞥一下地下幾近二十條的屍首,冷冷扯了一下唇角,不帶一滴同情味兒的道:“該死的已死了,還有哪些該死的快死?”
深深抽了一口氣,“血手追魂”金允芎睜大兩眼,有牛眼般大,哪裡面,瞳孔的裡面,有著大多一看便知的驚悸,恐懼,“照理講”,該也有憤怒才對,但沒有,即使一丁點也沒有。
或許是眼球“空間”太少的緣故吧,以致於那過多的驚駭不能“容納”一點憤怒了。
那身後的金家子弟更不用說了,他們的眼球裡並沒有一絲驚悸,只是茫茫的睜著——那樣子,就像在做夢哪!
像是不耐的拂了一下袖子,邵真含笑說道,不過那話語確是太氣人了。
“怎麼!方才一蜂窩的像沒頭蒼蠅的想與閻老王的奶奶銷魂,現在怎他媽的全是死過去了?
莫非閻王奶奶太難‘下嚥’,現在換閻王的娘好了,比較年輕,哪位願嚐嚐?”
猛猛的吞了一口口沫,“血手追魂”用力眨了一下眼,他必需看清眼前的年輕人是不是一個真的人。
“閣,閣下太狠了……”
強自鎮定的咬了一下舌尖,“血手追魂”開始感到他的心跳與氣息加快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我還無冤無仇,何故一傷吾子,二傷我門人?”
“你說對了,草包!”
吃吃一笑,邵真說:“你既受了如此委屈,竟還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且還他媽的羅嗦不停,不嫌顯得太窩囊了麼?”
說畢,負手踱前一步……
心頭猛地一跳,“血手追魂”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呀,太不夠味了,遇上這些專只會吠叫的狗崽子,宰了你們,還真汙了我這雙手呢!”
邵真停下步子,鄙夷的冷笑一聲,輕蔑的睨著面如土灰的“血手追魂”,冰冷的說道:“姓金的,你那龜兒子呢?”
“他,他……”
一連打了幾個哆嗦,‘血手追魂’道:“他被你傷的很重,在裡頭療養。”
“哼,早該一腳把他報銷的!”
冷澀的撤了一下唇角,邵真道:“你們是否騙來一位姓王的青年?”
怔了一怔,“血手追魂”低聲道:“你是說王一混?”
邵真冷冷點了一下頭。
啞著嗓音,“血手追魂”恐懼的道:“我們並非騙他,是他欠了我們的銀子……”
不待他說完,邵真冷峻的打斷他的話:“把他放出來!”
一怔,“血手追魂”抹了一下汗,低聲問道:“他,他是你的什麼人?”
一睜眼,邵真低叱道:“怎麼,你不願意?”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連忙轉過身子,“血手追魂”揚手發令道:“把王一混押’……不!放出來!”
“是!”
一聲洪諾,一條身影,急忙馳進屋裡去……
辣辣的咳了一聲,邵真壓著嗓子道:“姓金的,素聞你奸險刁滑,今見果是不虛,哼,算是你明智,哼,否則我‘鬼見愁’,非把你‘金家莊’夷成平地,片瓦不存不可!”
“你;你是‘鬼見愁’?”瞳孔陡地放大,“血手追魂”低
叫一聲,微張著嘴,愣住了!
這種現象邵真是看多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邵真的名頭任誰聽了都要瞠愕吃驚,這不是誇張,自出道以來,除了“黑鷹”,他幾乎是絕無對手,至少與他交過手的人,他都可以順利的打敗對方。
“原來您便是邵少俠,老漢有眼不識泰山,邵少俠您怎不早說出您的身份,否則便不會發生這場誤會了……”
艱辛的扯了一下喉結,“血手追魂”戰戰兢兢的邁前一步,誠惶誠恐的打了一揖,顫著嗓子道:“還請少俠恕過敝莊失禮之處。”
“大人不記小人過,‘血手追魂’,你這窩囊的巴結樣子,確是燙到少爺心窩裡去!”聳了一下肩,邵真尖酸苛薄的諷刺道。
“血手追魂”臉上被譏得一陣青一陣白,紅如豬肝,卻又不敢吭氣,訕訕的陪笑著,不過笑得實在太難看了。
並非“血手追魂”太窩囊,說老實話,“鬼見愁”這塊招牌確實太扎手了,絕非他或者一般普通人惹得起,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丈夫能屈能伸,“血手追魂”又敢怎樣呢?
他的低聲下氣,講漂亮點是為了保全“金家莊”,不是麼?
一個小小的“金家莊”在“鬼見愁”的眼裡絕不是一個“東西”,講自私點是為了保住他這條老命,他還不想死,之世上雖醜,但仍有很可留戀的地方,是不?而邵真摘他的腦袋,就像探囊取物哪,甚至比這更容易哩!
邵真見他那副狼狽、尷尬的可憐相,似乎是有些不忍,語氣稍顯緩和的道:“‘血手追魂’,你子仗勢欺凌孤男弱女,是否該教訓?”
“應該,應該!”
“血手追魂”哪敢說不是?連忙點頭應道。
那可憐兮兮像個死王八,與方才神氣活現不可一世的樣子,可真是天壤之別,哎,人之前倡後恭,凌弱畏強,似乎是人類一種可憐復可恥的天性,是不?
緩緩吁了一口氣,邵真又道:“現在你該知道王御照姐弟是惹不得了吧?今後令郎想納他為妾的美夢已成泡湯之想,自是匆庸置疑,你們如敢再動她一根……”
抽了一口氣,“血手追魂”不待邵真說完,急急說道:“老漢斗膽也不敢!”
‘明哲保身’,‘血手追魂’,你深知其理,可賀也!”
挖苦人似乎是邵真的專長,但見他又說些叫“血手追魂”無地自容的話:“你深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之三昧,嗯,就像烏龜腳能屈能伸一樣,可喜也!”
“血手追魂”一張老臉可真漲成豬肝,要說世上最尷尬的人,可能就是他老兄了。
“至於欠銀三千兩……”邵真說了一聲,故意停下來,轉眸兒向“血手追魂”,唇角漾起一絲怪異的微笑……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打了一個哆嗦
“血手追魂”連忙道:“就像是替王氏姐弟賠禮之物吧!”
“素聞閣下仁心義腸,濟貧扶弱,好施廣佈,果真是不假!”
哧哧一笑,邵真損得“血手追魂”真要哭出來,但邵真並未就此放過他,睨了一下眸子,又道:“俗話說: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天,現在王氏姐弟倆身無一物,無以為生,你是否願
意再資助他們呢?你一定非常願意的,對不?”
邵真這招打蛇隨根上確實是厲害極了,“血手追魂”哪敢說不?即連想的念頭也沒有,立即
轉首吩咐道:“到庫房取一千兩紋銀……”
“一千兩,太多了吧?”邵真打斷了他的話,輕笑著道。
“不,拿,五,五千兩!”“血手追魂”一窒,連忙改口道,看來他是被“敲”定了。
邵真裝出無限敬佩的道:“哦,你真是我所見過的最仁慈的一位了。”
訕訕的一笑,“血手追魂”露著諂媚的笑容說道:“實在是最近手頭不便,區區五千兩請笑納!”
“喲,你別搞錯,我絕不要你一文錢,我雖很賤,也很愛錢,可是,卻不慣向人白要哩!”
邵真故吃一驚,連忙搖手道。
“老漢是……是說贈與王一混五千兩數目,還請邵少爺您首肯。”‘血手追魂’趕忙解釋道。
“這是你的錢,而且又是行善,我怎有權干涉你?再說五千兩是不少了……”邵真眨著眼,嘻笑著道:“王氏姐弟一定非常感激你的菩薩心腸的。”
邵真的話始終是叫“血手追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血手追魂”命一人取五千兩來,這時正好去帶王一混的人回來……
邵真微微撩眸望去,一名年齡約有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正隨著“金家莊”的人走前來,邵真心想那少年人大概便是王御照的弟弟王一混了。
“稟莊主,王一混已帶來了。”“金家莊”子弟趕步至前,朝“血手追魂”恭聲道。
“你退下。”
揮揮手,“血手追魂”轉身向邵真謹慎的道:“邵,邵少俠,王小弟在此,請您……
“多謝金莊主高抬貴手。”
邵真打斷他的話,轉眸朝正滿臉驚愣打量著自己的王一混,微笑道:“王老弟,在‘金家莊’的這些日子可過得好?”
王一混個子長得不高,皮膚顯得稍為黝黑了一點,一張堪稱五官端正的臉,依然流瀉著太多的稚氣,顯示著對於人間的憂患和風霜是一片陌生,似乎在他的意識裡,人間是美好的,每個人都是善良的。
王一混見邵真朝自己親切的打招呼,顯得有點陌生的搓了搓手,支吾了兩聲,才點著頭回道:“他們待我很好……"
說話之時,一名漢子走到“血手追魂”跟旁,手裡拿著一張飛錢……
“王老弟,這是五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血手追魂”步前兩步,壓著嗓子,表情雖是帶笑,但顯得有點心痛不捨的把飛錢遞給王一混。
接過飛錢看了一看,王一混吃驚的睜著眼睛,吶吶的說
道:“金老莊主,這,這是作啥?您已借我三千兩銀子,如今您又借我五千兩,我,我怎還得起?”
搖了搖頭,邵真有些可憐的望著他,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哪,輕咳了一聲,邵真道:“老弟,這是金老莊主好心資助你們姐弟的,放心,不用還,只要,嗯,只要你別忘記他恩情便是。”
激動的跪下身子,王一混朝“血手追魂”便咽的道:“莊主恩情,小子沒齒難忘……”
連忙彎身扶起他的身子,“血手追魂”滿臉哭笑不得的尷尬之情,口中不自在的支吾著:“沒啥,沒啥……”
輕輕嘆了一口氣,邵真一旁也忍不住感嘆——小子,你可真蠢,道地的一個呆鳥呵,也真難為王御照那妮子呵……
邵真見王一混那傻相,再不打退堂鼓,可真連他自己也不知要如何下臺了,微咳一聲,潤了潤噪子,朝“血手追魂”語意雙關的說道:“姓金的,今日之情有謝您老,當您自認有那個力量找我之時,在下在江湖上隨時候教!”
說罷,一長身子,颶的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邵真已像鷹攫雛般的挾著茫然懵懂的王一混,有如一道急如星火的閃光,在微現光明的天際裡一劃而過,就只那麼一下子,山腳下已沒有他的身影了……
良久,至少一陣冰涼的晨風已無數次的颳起“血手追魂”的短鬚,打了一個顫,“血手追魂”
如夢初醒的哦了一聲,可憐兮兮的像只喪家狗,哭喪著臉喊道:“報仇?下輩子看有沒有可能!”
語畢,又是嘆了一聲,那副樣子,好可憐哦,看了真叫人掬下一把同情之淚!
“血手追魂”可真說是栽到家了,兒子被人打得動彈不得,十幾名得意的門人一下子成了乾癟癟的臭皮囊,並且還賠上白花花的八千兩銀子,卻連王御照那孃兒的騷味也沒聞著,可真是抓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哪!
這且不說,該死的是邵真那缺德的一張嘴,把自己當著門人眾目睽睽之前,損得自己幾乎就要他媽的上吊自殺,自己的威信已是掃地矣!姓邵的呵!老夫雖打不過你,可也要天天燒香咒你早死……
“血手追魂”心中一定是如此詛咒咀著。
武安,位於兩河之界,離洛陽少說也有幾百裡,但邵真只不過用了三天不到的腳程,便抵達了武安。
半年前他來過一次,雖不說對這地方很熟,但決不會有完全生疏的感覺。
大抵講來,武安地形並不怎麼峻險,也不重要,但由於它位居兩河邊界,可也算是個交通要道。
此地沒有聞名的物產,但人口卻不少,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尤其荷刀肩劍的武林人物,入眼皆是,江湖術語,武林黑話,充耳不絕。
比起洛陽來,當然是遜色的了,但大致上講,一般人對武安的熟悉並不下於洛陽。
邵真抵達武安之時,已是日薄崦嵫,時近臨晚。
半年前,邵真來到這地方時心。情並不好,現在,更壞,儘管他的表面看不出來,但他無法否認心頭的隱痛——他終於永遠失去他想愛而又不敢愛的明敏秀,永遠!
他恨,恨明敏秀的絕情,但,他不怪她。
他知道,他必定演出這幕悲劇的,只是遲早問題。
可是他認為那幕悲劇來得是太突然,太倉促了,突然得使他想否認不是事實,倉促得使他彷彿一下掉進了萬丈深淵,永遠沉淪!
明敏秀不該如此報復的——當著他的面找男人,他以為頂多明敏秀會憤怒——或者是傷心離去,他真的這樣想!
到現在他還“願意”這樣想!
女人心難測,他相信了,也開始“恨”了。
本來,他預定好與明敏秀打上“金銀幫”算完帳便同赴西疆,但現在他只能一個人,將來也一樣。
他沒有親臨“金銀幫”尋仇,他有這“資格”麼?
救出了王一混,邵真並沒有把他送至洛陽城內,在城外便分手了。
“金家莊”絕不敢再找王氏姐弟的麻煩,除非他們想死,再且有了那可以算得上是一筆大數目的八千兩銀子,王氏姐弟的生活不致有何問題——如果他倆好好運用的話——做個小生意,買些日產,甚至寄存錢莊取息……
他之所以不願回到客棧,而致對王御照“失信”,這不能怪他,他實在沒那勇氣再見到明敏秀!
現在,他必需做的便是前往西疆尋仇“九指血煞”——一來是奉其父之命,二來或可以稍減他心中夢碎的痛苦
武安客棧,本地最具規模的客棧。
以前邵真已宿過兩次——來回各一次,連這次是第三次了,多多少少,邵真有點賓至如歸的感覺。
一下馬,邵真便向店小二要了桶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消除一天奔波的勞累。
用完晚膳,邵真發現自己的現銀已不多了,本來客棧內也可以兌換的,如果數目不多的話,但邵真見掌櫃的實在大忙了,而且時候尚早,寅時方過,樂得逛逛街,散散心,順便到錢莊換銀子。
主意既定,向夥計招呼了一聲,邵真便離開客棧。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嘈雜,摩肩接裡,真可謂人山人海,水洩不通。
但只見各色各樣的人物操著不同的口音,把這城鎮點綴得很有生氣,原本就不寬的街道,兩旁被毗連不絕擺攤叫賣的小商人佔去,更顯得狹小,簡直有寸步難行之感。
只見兩旁有賣獵物的,有賣綢布的。
有賣書籍的,有擺家棋譜的,有賣刀劍的,有賣樂器的,有賣藥的,賣藝的……等等,滿目琳琅,不勝枚舉,令人有眼花繚亂,目不暇給之感。
尤其是震天價響的銅鑼聲,以及粗細不同的討價還價和叫賣的吃喝聲,差點就沒把人的耳膜給震破。
“好不幸運,一到來,便逢上此地趕集。”邵真夾在人縫裡,有些賣力的走著,心頭興奮的想著。
“鞋,賣鞋!不怕貨比貨,只怕不識貨!從頭到底保證是原絲上料,一針一線決不含糊!來阿!賣鞋!絲鞋,草鞋,布鞋,弓鞋,繡花鞋,小蠻鞋……統統都有,物美價廉,包君滿意!”
老遠,邵真使被一陣尖銳如連珠炮的叫聲罩住,本能
的,邵真俯首往自己足下看去,心中南咕著道:“是該買雙
鞋了,這雙鞋,至少穿有一年了,也真該換換!”
好不容易,邵真擠到了賣鞋的地方。
一放眼,果真不錯,各種款式的鞋子都有,費了好大
勁,邵真才挑上一雙青藍色黑底的絲緞鞋。
經過試穿,倒挺合適的,當下邵真付了價錢,便把原有的舊鞋脫下來,換上了新鞋。
穿上新鞋,邵真心頭有點飄飄然的感覺,繼續瀏覽著街景,倒把兌銀的事給忘光了,不過心頭是輕舒多了。
邵真在一條賣古玩的地方,蹲著身子,手裡握著一隻很小但手工很細巧的陶工制的小狗,細細觀賞,把玩,正想問明價錢……
“噹噹噹!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噹噹!
兄弟陸元!噹噹!路過貴地,噹噹!只因盤纏不足!噹噹!
在此現眼微未小技,噹噹,還望諸位大哥大姐高抬貴手!噹噹噹……”
一陣若洪鐘的聲音和斷續的敲鑼聲,立刻吸引了不少人觀看。
邵真身為武人,當然也喜歡看賣藥雜耍的,尤其那觀看的人像圍桶般的圍得水流不通,而且還揚起震天價的鼓掌聲和叫好聲,邵真也顧不得古玩不古玩了,放下陶狗,像只沒頭蒼蠅般的鑽進人堆裡。
墊著腳根,邵真總算看清了賣藝的。
只見場中一老一少,父女模樣的正在真刀真槍的對打。
老的瞧起約莫六十開外,身著深黑色勁裝,頭扎黑巾,身體看來很壯實。
少的可能一二十的光景,秀髮披肩,身裁被一襲火紅的絲綢勁裝裹得緊緊,以致於他那美妙而迷人的玲瓏曲線,表露無遣,混身上下散發著成熟的青春氣息,嫵媚的臉兒很俏,尤其兩雙水汪汪的眸子,很圓,很大,嗯,就像會說話似的——每當那長長的睫毛眨動一下的時候。……
老傢伙手上用的一隻六尺長的金槍,槍頭下扎有粉紅色的線布,金光閃閃,一看便知不是假的,小女子使的是一柄銳利的長劍。
但只見兩人在不到五尺寬的地方,非常賣勁的表演著,表演得非常迫真,金槍長劍舞得呼呼生響,密密麻麻,如有一人稍不慎失手,很可能使要造成流血的慘劇。
震人耳鼓的兵器撞擊聲,以及撼人心房的吆喝聲,使得觀眾門心驚肉跳,幾乎喘不過氣來……“好!要得!再來一個!”
當那對父女使完一套緊張又刺激的搏打之時,贏得滿場觀眾的喝彩,粉粉拋下賞錢……
邵真把買鞋找來的銅板全部丟下,但他卻感到有點乏味,說實在話,那對父女的武功,他實在看不上眼,平凡極了,簡直就是莊稼把式的三腳貓功夫,他委實悲哀那些叫好的觀眾。
沒趣的聳了聳肩,邵真不想再看下去,便想離開……
忽然,六七名彪形大漢擠進了人場中!
頓時人影四散,秩序大亂……
邵真不禁好奇的駐足觀望……
來人個個身體高大,衣衫蓬鬆,面如煞神,他們趾高
氣揚的圍住了那對賣藝的父女。
一個個子最高,而頭頂上卻光禿禿的一毛不長,亮得
有如一盞大油燈,面貌長得塌鼻大嘴,再配上一對大得像
牛的眼睛,一看就令人兩腿想發抖的黑衣大漢,大刺刺的搖著三角肩,踏著八字步,走到那對父女的面前,重重的從鼻孔中哼一聲,瞪著兩眼,拉開比破銅鑼還難聽的聲音道:“哎,可腦!你這老糊塗真膽大包天,你他媽的招子可真放得不亮!你為甚麼不問問這塊地盤是哪個大爺立的?告訴你,老不死的,你大爺“鐵頭”陀敏壽便是!江湖上的規矩你他媽的不懂?
你不向大爺拜個“掃頭”,便想在此混名堂,呵,你可真異想天開!”
那禿頭的嗓子不僅破,而且很快,說起話來簡直不輸豬老哥,說了老半天,喔喔的像王大娘的包腳布又臭又長,邵真在一旁只聽清楚了甚麼頭的塞包。
定了定神,那叫李一平的老者連忙打恭作揖的陪笑道“老漢李一平,小女李秋心,只因有事往關外,不想至此——嗯,貴地,盤纏用盡,為籌路費,只好在此,哦,在貴地方擾……。
老漢實在不知你大爺有這個規矩,不知者無罪,還請你大爺胸懷大量,放過老夫這道,我父女定感激不盡
“呸,你他孃的廢話少哆嗦!”
不耐煩的嗤了一聲,陀敏壽兩手插著腰,兩眼望上天,神做的吼著道:“你爺沒這閒工夫給你磨牙,快快繳二十兩銀子來,另外延遲之費十兩,一共三十兩!他媽的,你如再慢交,嚕七八索的,再加十兩!”
“這……,”
抹了一下汗,李一平打著拱哀求道:“大爺你行個好,老漢一夜所得五兩銀子都不到,哪有能力交三十兩銀子?大爺,老漢求你,請你好心,讓我父女……”
“住口!”
猛地一聲大吼,陀敏壽一腳把銅鑼踢得粉碎,扯著嗓子咆哮道:“你這老不死的竟敢抗命,莫非他媽的想破壞大爺的規矩?今天你要是不交出銀子,大爺保證你跑著來,跪著離去!”
臉色驟地變白,李一平抱著嚇得花容失色的李秋心,驚的向後退……
“李老頭,你不交錢可以,只要你能打敗我兄弟及你爺,大爺便讓你在此扒活!”咬著牙,陀敏壽瞪眼叫道。
“大爺,你行行好,我們父女哪是你大爺的對手?我們把今夜所得的銀子,全部給你,請你放過我們。”顫著嗓子,李秋心可憐楚楚的要求道。
“不行!你孃的還給你丫頭討價還價的哪?”冷冷的一哼,陀敏壽無動於心的喝道。
此時四周遠遠圍繞著許多人,但沒有一個敢來解李一平父女的圍,似乎,嗯,那陀敏壽在此地可還真不賴哪。
陀敏壽忽然一跺腳,猛地扯開喉嚨:“操你孃的巴子,交不交?”
聲音之大,簡直像打雷!
一旁的邵真也都被嚇了一跳,心頭咕噥著道:“這禿頭
陀敏壽的嗓音,可真不輸張飛他老兄,耳鼓差點沒給他媽
的震破了!
“大,大爺……”
莫說打了,單這一吼,差點沒把李一平父女的魂兒給嚇出了竅!唇皮打著顫,李一平嚇得屎尿都要流出,幾乎要跪下來的哀求道:“大爺!”
“操你的!又不是菩薩!”哇叫了一聲,陀敏壽怒不可遏的一搶碗大的拳頭,對準李一平的腦袋便要砸下……
“這位陀大爺,手下留情!”邵真見狀,連忙開聲喝道。
像是一愣,陀敏壽緩緩放下拳頭,然後緩緩的轉過身子,兩隻牛眼充滿驚異的神情的望向邵真,似乎他老兄是料不到竟有人敢管他的閒事,眯著眼長著頸,細細的把含笑自若的邵真從頭到尾打量完畢,然後才嘿的一聲笑起來,有趣的故了一下牙,破著嗓門道:“小子,你是外地來的?”
負著手,優雅至極輕頜一下首,邵真回道:“是的,今晚剛到。”
搓了掛手,陀敏壽古怪的笑了兩聲,說道:“不錯,大爺一向敬佩有勇氣的男子漢!”
語音頓了一下,陀敏壽走到邵真的跟前,閉著一隻牛眼,皺著塌鼻,怪聲怪氣的道:“小子,你有沒有發燒?”
語畢,周圍之人鬨然大笑!
忍住笑,邵真煞有介事的回道:“上個月有。”
“服藥沒有?”陀敏壽接著問。
“沒有。”搖了一下頭。
邵真道:“但吃了一碗薑湯。”
“那你是服錯藥啦!”揉了一下鼻子,陀敏壽道。
有點茫然的攤了一下兩手,邵真道:“但燒退了。”
“哇哈哈——!”
陀敏壽那令人發冷的表情,以及邵真那煞是正經的模樣,再加上那莫名其妙的對話,引得眾人捧腹大笑。
即連李一平父女也破口大笑,幾乎忘記了他們本身是當事人……
陀敏壽繼續問道:“你今年幾歲?”
“過了新年,二十二啦!”邵真回道。
揪了一下牙,陀敏壽又問:“討老婆沒有?”
“沒有。”搖了一下頭。
邵真聳肩回道:“但玩過女人了!”
“哈哈!”
又是一陣乾笑!
這次連陀敏壽也咧嘴大笑,嘴張得如盆大,幾乎一口可以吞下一個西瓜,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陀敏壽忍著笑說道:“你蠻可愛的嘛!”
“我深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