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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疑雲重重武林帖

    七月十五,稱中元,俗曰鬼節。

    月起東方,銀輝輕灑。

    巫山十二峰,隱約輕紗般雲霧之中,益顯纖麗秀拔,幽探神秘。

    神女峰挺拔高聳,入雲接天,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只有夜風陣陣拂過枝頭.流水淙淙劃破寂靜,除此,聽不到一絲聲息……

    神女峰的景色,美在秀麗,美在清幽;古來的神話,更為它抹上一片神秘的色彩。

    在這明月冷輝之下,夜色濃厚之際,它幽靜得出奇,美得更迷人。

    仿若神女出自月下,身披蟬翼,玉骨冰肌,迎風卓立。

    就在那輪皓月剛上梢頭之際,驀地,一陣蒼勁談笑聲劃破巫山空寂,神女峰下飄來了兩個人影。

    月到圓時分外明,今夜的月光照得巫山纖細可見。

    藉著這皎潔月光,可以看得很清楚。

    左邊是蓬頭垢面、鶉衣百結的老叫化,面貌清癯,銀髮蝟髯,正是丐幫五老九指追魂蒼寅。

    走在右邊的,是個鬚髮如雪,精神矍爍,手持一根龍頭拐的錦袍老者,正是那天龍堡主齊振天。

    這二老步履輕健,一路談笑地走向神女峰。

    只見那九指追魂蒼寅搖頭笑道:“我老要飯的怎麼也想不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好挑?我們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的夏少俠,怎麼偏偏挑上這個閻王爺放鬼的日子?大白天裡倒還奸,又是在夜裡,弄得我要飯的真有點毛髮怵然之感,老要飯的平生殺人無箅,等會兒我可要找少林者和尚替我念唸經,免得讓那些冤鬼纏上身來。”

    皓首神龍齊振天老眼狠注,望著蒼寅笑罵說道:“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這老化子頭大概生平做了太多虧心事,要不然怎麼那麼害怕?像你蒼老五這把即將入土的年紀,就算讓那些冤鬼拘了魂兒去,也不算夭折,何必再欠少林者和尚的人情債?其實.你老化子頭可放心,今夜那些孤魂野鬼到處有東西吃,何必單找你這榨碎了骨頭也難見油水的要飯化子?”

    蒼寅哈哈大笑,聲震夜空:“齊老兒,有你的,看不出你那雙乾癟的老嘴皮還真損得呵以,衝著你這番話兒,我老要飯的也應該放點心。不過,齊老兒,稍時要是冤鬼找上我老要飯的,你可不能來個拔腿開溜,見死不救啊!”

    齊振天一笑說道:“蒼老五,別盡打哈哈了,快走吧,說不定少林老和尚他們早到了。”

    蒼寅搖頭笑道:“那是齊老兒你太以孤陋寡聞,中元鬼節,和尚道士們正在忙著超渡那些孤魂野鬼,老要飯的認為他們絕趕不到咱們前頭。”

    齊振天“哈!”地一聲,說道:“看來我真是老糊塗了,怎麼忘了這回事兒……”

    話鋒微頓,神色忽轉莊重,接道:“老化子,你素稱老靈精,以你看夏少俠今夜召我們至此,是為的什麼?”

    蒼寅笑道:“齊老兒,這已經到了地頭兒了,你猴急個什麼?為著什麼稍時自當揭曉,還怕到時候夏少俠不說麼?”

    齊振天老眼一翻,佯怒說道:“臭化子,叫你少打哈哈你聽見了麼?我問你,你到底是知也不知?”

    蒼寅攤手聳肩,一笑說道:“齊老兒,你問我,我又問哪一個去?跟你齊老兒一樣,我老要飯的也是滿頭霧水,莫明土地堂。”

    齊振天情知不假,皺眉沉葉不語,過了一會,忽又抬眼說道:“臭要飯的,你看會不會是跟上回千毒門所傳武林帖同出一轍……”

    蒼寅白眉雙軒,目射精光,“呸”地一聲,怒罵說道:“齊老兒,老要飯的看你是快要伸腿、瞪眼兒了!千毒門那小王八羔子是個什麼東西,憑他也配跟夏少俠比,他要是能夠得上夏少俠一半兒,我老要飯的早跟他跑了……”

    齊振天老眼一瞪,反唇罵道:“臭要飯的,你吼什麼?準要你比來著?我只問你夏少俠是否……”

    話未說完,蒼寅已然戟指大笑,說道:“齊老兒,要飯的說你快要伸腿瞪眼兒了,一點沒錯!你就根本不用你那顆者壽頭想想,夏少俠當初不準天下群雄參與千毒門那陰謀勾當,理由是咱們不能引虎驅狼,招來更大災禍,既然這樣,他還會……”

    齊振天以牙還牙,突然也“呸”地一聲,怒罵道:“臭要飯的,我看你才是不用你那顆刺蝟頭呢!請問,你怎知夏少俠他不是籌劃成熟,要領袖群倫,憑我大漢民族之力,光我神州,復我華夏,盡逐滿清,報仇雪恥呢?”

    一番話聽得九指追魂蒼寅瞪目張門作聲不得,良久,方連連搖頭說道:“厲害!齊老兒,我領教了,者要飯的沒想到你還藏此絕招兒,倒打我一釘耙……”

    略一沉吟,接道:“有可能,雖未敢斷言,但希望如此,設若果然如你齊老兒所言,老要飯的要休浴焚香,對老天爺叩上三百個響頭。”

    說話間已至神女峰下,兩個人停下腳步,看了看路徑,才要舉步。

    只聽那神女峰腰有人引吭朗聲高吟,其聲清越,嫋嫋直上,由遠而近。

    “妾在巫山之陽,

    高丘之陰。

    旦為朝雲。

    暮為行雨。

    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

    齊振天聽吟微愕。

    蒼寅聞聲知人,道:“沒別人,準是那不歸谷端木長風那不爭氣的寶貝兒子,老子荒唐兒風流,這方面那小子算是接了衣缽……”

    話聲末落,神女峰腰一條婉蜒山道上飄然轉出一位玉面朱唇的青衫書生,容比潘安,貌賽子都,手中玉骨描金扇輕揮搖動,足下四方步行雲流水,昂首搖晃神采飛揚,委實不愧是風流俊俏美少年。

    正是那位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

    他想必是一眼望見了月光下並肩佇立,四目投射的兩位武林奇客,呆了一呆,吟聲倏止,身形平射,飛掠而來,老遠便施禮說道:“兩位前輩,別來無恙?”

    一谷聲名遠在三堡之上,齊振天不便怠慢,連忙還禮說道:“託公子的福,老朽尚稱粗健。”

    蒼寅則翻了翻老眼,愛理不理地粗聲粗氣反問,道:“怎麼?小子,你那老子又派了你代他出席?莫非躲在不歸谷依紅偎翠,貪戀溫柔,不肯出來麼?”

    端木少畢生性狂傲,目空一切,他甚至連諸大門派掌教都未放在眼內,唯獨對這神鬼皆愁,令人頭大的風塵異人敬禮有加,不敢放肆,俊面一紅,賠笑說道:“前輩說笑了,家父坐關未滿,不能親自赴夏大俠寵召,特命晚輩再次代為出席,一則聽候差遣,二來也可多領諸位前輩教益。”

    “好伶俐的甜嘴。”蒼寅冷冷說道:“端木長風有兒如你小子,老懷堪慰了!小子,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端木少華道:“晚輩中午就到了,來得太早,所以到處走了逛。”

    蒼寅道:“都逛了哪些好地方?”

    端木少華面上又是一紅,赧然笑道:“其實,晚輩只去了巫山之陽與神女祠兩處地方。”

    蒼寅“哼”地一聲,道:“廢話,前言不搭後語,小子,你在巫山之陽與神女祠流連了這大半天,你想幹什麼?也想做做高唐夢。這倒好,人家是在高唐做夢,你卻跑來巫山移樽就教。”

    老化子毫不留情,端水少華紅透耳根,大慚俯首。

    齊振天看不過去,有意解圍,望了望九指追魂,皺起白眉,道:“臭要飯的,你有完沒有,天色不早了.你敢讓夏少俠久等?別在這兒嚼舌了。”蒼寅看都沒看他一眼,意猶未盡地凝注端木少畢,繼續發他那“長者之威”,冷然說道:“小子,‘真是名士始風流’,等到有朝一日你成了真名士之後,再風流不遲!如今,老要飯的勸你改改你那自命風流的性子,要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跟你老子一樣,差點做了牡丹花下冤死鬼。聽著,回去時告訴你老子,就說蒼老五說的,叫他出來曬曬太陽,再憋下去就要發黴了,前面帶路。”

    端木少華如逢大赦,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忙應聲稱是,轉身大步行去。

    走了不到三步,他突然轉過頭來說道:“二位前輩,日間我去過葫蘆谷一趟,名副其實,果然像只葫蘆,四面峭壁陡勢天生,一平如削,只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夏少俠怎麼選上這個地方……”

    齊振天尚未來得及說話,蒼寅已然老眼雙瞪,沒好氣地截住話頭,道:“你小子這不是廢話嗎?葫蘆谷不像葫蘆,它難道會像個夜壺不成?只有一個出入口還不夠?怎麼?你擔心夏少俠到時會堵住谷口,坑了你?”

    賣力不討好,一句話換來個硬釘子,看來還是三緘其口,少說為妙。

    碰上這要飯化子頭,端木少華只有自認倒楣,一點脾氣也沒,連忙掉過頭去,放步疾奔。

    葫蘆谷在神女峰西,這老少三人一放開步履,不消片刻便已到達葫蘆谷外。

    蒼寅與齊振天站在谷口藉著月光只一打量葫蘆谷形勢,立即心神震動,面面相覷。

    端木少華說得不錯,這葫蘆谷形勢果然極為險惡,險惡得令人覺得秀麗絕倫的神女峰下似乎不應該有著這麼一塊地方。

    完完全全的谷呈葫蘆狀,由谷口內望,谷內佔地不大,地面上到處黃土碎石枯草成片,與神女峰清蔥蒼翠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成弧形的峭壁,高有百丈,奇陡如削,石色深褐,青苔滿布,應是滑不留手。

    委實是隻有谷口一處可供出入,而這谷口的寬窄也不過數尺,只能容兩個人並肩進出。

    倘若人在谷中,封死谷口,那的確是猿猱難攀.飛鳥難渡,要想生離此谷,那是痴人說夢。

    誠如端木少華所惑然不解,天下靈山勝地到處皆是,夏夢卿他怎麼會選上這個地方,柬邀武林群雄,作為約會之地?

    也誠如蒼寅所莫名其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個日子不好,夏夢卿他怎麼偏偏挑上七月十五這個鬼氣陰森的月圓之夜?

    這是個疑團,但是武林帖具名的是“夏夢卿”這三個字,這疑團根本就不成其為疑團了。

    蒼寅、齊振天對笑搖頭,並肩行入谷內。

    這老少三人,是到得最早的一對半。

    谷內空蕩寂靜,還看不到一絲人影。

    地是黃土碎石,不足沾汙衣服,當然鶉衣百結的要飯比子倉寅更不會在乎髒不髒,與齊振天就在谷中盤膝坐下,靜等其他赴會的一干群豪到來。

    也許是怕弄髒了那襲青衫,或者是怕有損灑脫的風度,再不然就是當著長者面前,端木少華依然負手站立一旁,一雙冷芒閃爍的犀利目光,不住打絲著谷中險惡形勢,頻頻皺眉,閉口不言。

    老的一對,卻是甫坐下便打開了話匣子。

    只聽蒼寅豪聲說道:“齊老兒,你不覺得此時此地,咱們面前缺少了點什麼嗎?”

    齊振天呆了一呆,道:“缺少什麼?”

    蒼寅抹抹嘴,嚥了口唾沫,道:“酒!齊老兒看你頗似風雅之士,怎麼跟塊死木頭般點不透?人生難得幾回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你怎麼連這個都不懂?此時此地若來上一壺美酒,三五小菜,舉杯當頭遨明月,或慷慨悲歌,或低聲吟哦,這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望著那副饞相,齊振天不禁捋髯失笑,道:“臭要飯的什麼時候也學會了詩人墨客風雅事,看你這副髒猴兒相,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你若文縐縐、酸溜溜地來上那麼兩句,準會笑掉人大牙,哪裡是觸景生情,分明是又在發饞。別急,說不定夏少俠早備豐盛的酒宴等著你呢!”

    蒼寅雙目一瞪,戟指怒罵說道:“齊老兒,你這是狗眼看人低,怎麼?我老要飯的難不成生就窮賤粗俗命?你別看老要飯衣衫破爛,長相不好……”

    指了指端木少華,接道:“這小子長得又標緻,穿得又體面,他肚子裡的玩意兒不見得會比我要飯的多。”

    向著端木少華一仰臉,道:“對麼?小子?”

    端木少華拍馬猶恐未及,哪裡敢說個不字,連忙賠笑說遭:“當然,當然!老前輩上通天文,下識地理,遍及諸於百家,旁涉三教九流,無所不精,無所不通,晚輩不及萬一,怎敢比擬。”

    蒼寅冷冷回顧齊振天,有點洋洋自得,傲然說道:“聽見麼?齊老兒?”

    這下馬屁拍響了,端木少華卻憋了一肚子悶氣,齊振天笑道:“聽到了,你臭要飯的滿腹狗雜碎,委實令常人難及萬一,不敢比擬了。”

    端木少華聽得暗呼痛快。

    蒼寅一瞪老眼,方要佯怒反罵。

    驀地.佛號震耳.葫蘆谷口人影閃動,飄然走進數人。

    “阿彌陀佛,貧衲以為早到一步,卻不料仍落人後著,兩位老檀越、少谷主別來無恙?”

    好快的身法,二十餘丈距離,話落人到,正是那以少林掌教大悲禪師為首的諸大門派掌教到來。

    齊振天連忙站起.偕同端木少華雙雙趨前見禮,互做寒喧。

    蒼寅卻慢吞吞地站起身形,拍了拍屁股,目注大悲禪師說道:“老和尚,真虧你還能趕來,老要飯的替你惋惜,錯過盂蘭法會超渡孤魂野鬼,你老和尚少了一場功德。”

    大悲禪師笑容一斂,鄭重合十,道:“阿彌陀佛,老檀越何做如是語?夏少俠德孚眾望.宇內共欽,只他一紙,便是天大之事,貧衲也要立即放下,耽誤正果也在所不計,何惜區區一場功德?”

    蒼寅驚然動容,大笑說道:“老和尚,有你的!老要飯的我簡直肅然起敬,自愧不如。”轉過身去分別與武當、崑崙、峨嵋……諸派掌教-一打招呼。

    寒暄已畢,諸人圍成一圈,席地坐下。

    蒼寅道:“老和尚,你是得道高僧,應具無邊佛法,你猜猜看夏少俠突然遭傳武林帖,召來咱們,究竟為了哪樁事?”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夏少俠奇才宇內第一,此舉自然蘊有深意,恕貧衲不敢妄加猜測,不過……”抬眼輕掃圍坐諸人,接道:“貧衲有一事頗為費解,夏少俠日前曾經蒞臨少林,並未提及他要遍傳武林帖柬邀我等來此赴會,而在夏少俠離開少林兩日後,貧衲才突然接到這張武林帖……”

    蒼寅接口說道:“這不難解釋,你老和尚說過,夏少俠這麼做,自然蘊有深意。”

    大悲禪師微微點頭不語,蒼寅望丁他-眼,再次說道:“老和尚,夏少俠不會無故蒞臨少林吧’”

    大悲撣師那張清癯的老臉上,突然閃過一絲輕微抽動,眉宇問微溢黯然羞愧之色,合十說道:“蒼檀越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夏少俠的確不是無故蒞臨少林,出家人不打誑語,夏少俠山的是勸阻少林加入布達拉宮舉事之盟。”

    諸人俱為震動、蒼寅霍地躍起,瞪目挑眉,沉聲急道:“老和尚,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些?”

    大悲禪師平靜道:“日前,布達拉宮曾派兩位大喇嘛遊說大下,首登少林……”

    諸人瞿然驚動,蒼寅鬚髮俱張,嗔目怪叫,說道:“好厲害,竟效那巧舌蘇秦,恐怕他們設有那麼好的口才。老和尚,說下去。”

    大悲禪師淡淡的接口說道:“他們曉貧衲以大義,說貧衲以公仇,婉言苦勸貧衲加入布達拉宮舉義之盟……”

    “老和尚!”蒼寅沉聲說道:“你沒以夏少俠之言斥之?”

    大悲禪師道:“貧衲也曾以他們受白衣大食操縱,引虎驅狼,旨不在復國,形同賣國,欲陷百姓於水火之言駁之,但是他們表示……”

    蒼寅急道:“他們說什麼?”

    大悲禪師尚未說話,齊振天突然插口說道:“臭要飯的別老打岔行不?坐下來靜靜的聽不好麼?”

    蒼寅狼狽的盯了他一眼,憤然坐下道:“老和尚,你說你的。”

    大悲禪師道;“他們堅決否認操縱之說,但承認大食人供以火器,從旁協助,真正舉事的仍是我黃帝子孫……”

    蒼寅忍不住又道;“老和尚,你怎麼說?”

    大悲禪師低誦佛號,道:“阿彌陀佛,公仇私恨,莫敢或忘,誰不想早日盡逐滿清,復我河山?貧衲當時確實心動,只是未曾當面答應加盟,請他們容少林考慮三日再做答……”

    蒼寅倏伸鐵掌,一把扣上大悲撣師腕脈,大叫說道:“老和尚,三日之後你是如何答覆的?”

    大悲祥師神色泰然,任他攫住左腕,道:“前腳後腳,那兩位大喇嘛甫離嵩山,夏少俠已如神龍突降少林。”

    蒼寅威態稍斂,吁了一口氣,鬆了鐵掌,雙目仍緊盯大悲不放,道:“老和尚,你有什麼臉再見夏少俠?他怎麼說?”

    大悲禪師慈目突然暴射神光,倏又斂去,道:“蒼檀越,只要布達拉宮所出確屬義師,大食人真的只是從旁協助,貧衲以為公仇私恨,少林理應率先加入,不敢落入稍後,這應該不是羞恥之事。”

    這話不錯,倘若果如那兩名黃衣喇嘛之言,少林率先加盟,那不但不是羞恥,反是無上光采。

    只是,大悲禪師他忽略了夏夢卿以前的告誡,夏夢卿他身為先明宗室,雪恥復國,光復神州之心,應該比任何人都要殷切;若無確實根據,若非事不可舉,他領導唯恐稍遲,怎會反過來加以告誡阻止?

    再說,憑他那威震宇內的玉簫神劍閃電手七字名號,他也斷斷不會無中生有,謊言騙人,果真如是,他還配稱那宇內第一的一個奇字麼?

    乍聽是理,蒼寅為之語塞,一時沒能答上話。

    大悲禪師又道:“夏少俠沒表示什麼,他只要貧衲代為傳言武林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半個月後在峨嵋和他會面……”

    “這不結了麼?”蒼寅突然冷冷道:“你老和尚還有什麼費解的?夏少俠他想提早約期,改變地點,所以才突然遍傳武林帖。”

    這分析也頗合理,聽得諸人頻頻頷首,皆表同意。

    說話間,葫蘆谷口陸續地又走進了好幾個人,那是五莊四寨的五位莊主、四位寨主及豫西朝天堡主先後來到。

    看看人數,該來的全到齊了。

    看看天色,轉瞬即是初更。

    按理說,傳出武林帖遍邀天下的人,應該先到等候。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片刻之後約期便屆,夏夢卿卻仍未現俠蹤。

    儘管如此,誰也未有絲毫怨言。

    時間悄悄過去。

    月影漸漸高移。

    初更已屆。

    驀地,狂笑驚人劃破夜空,在那百丈高低的葫蘆谷頂,危崖之上冒起了一個黑衣人。

    群雄聞聲抬頭驚顧,禁不住面面相覷,互相探詢。

    在場都是當今武林一等一的絕世高手,縱然距離近百丈,在那輪皓月冷輝照耀下誰都能清晰地看到。

    那不是傳帖人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而是白面無鬚,極其陌生的中年人。

    就在群雄滿腹疑雲,難知所以之際,笑聲倏止,崖頂黑衣人向谷底揚聲發話:“夏夢卿果然是極孚眾望的絕世奇才,單憑一紙相邀,竟能驚動天下,使這多位當世高人不遠千里,趕來葫蘆谷赴約,委實是令人羨煞,也令人妒煞,可惜,‘夏夢卿’三字害了諸位。”

    群雄訝然欲絕,大悲禪師腦際靈光一閃,心神猛震。暗湧佛號,仰首發問,道:“施主何人?怎知貧衲等是夏少俠柬邀崖上,黑衣人突然仰天一笑,又接口,道:“有勞老禪師動問,我是四川提督嶽鍾琪……”

    這突如其來的驚人變故立刻震住群雄。崖頂嶽鍾琪還打更驚人之語,輕笑接道:“至於我怎知這件武林事,那很簡單,我借用了夏夢卿三個字……”

    群雄做夢也想不到武林帖是他冒名傳下,誆人來此絕地,其心可知!未等他話落,大悲禪師突然日射神光,回首沉喝:“諸位,速速出谷,再遲的……”

    群雄猛然醒悟,身形未動,嶽鍾琪已然狂笑連連,得意沖天地再次說道:“現在已來下及了,何待再遲?還是老禪師心智機警,反應神速,無奈,仍是稍稍慢我半步,諸位,請看看谷口。”

    群雄才要回顧,大悲禪師已自面色疑重的頹然一嘆說道:“諸位,不用看了,谷口已經封死了。”

    情道不假,何須再看?群雄聞言心頭狂震,頓時呆住。

    端木少華究竟年事太輕,倒並非不信,而是忍不住好奇,斜眼榆瞥,一看之下,立即作聲不得。

    誠如大悲撣師之言,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寬窄只有數尺的谷口已經被人封死。

    在這多絕世高手面前,竟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對方的功力、手法可想而知。

    唯一的出入口已被堵死,豈不只有束手就縛,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谷內,剎那間一片如死沉寂……

    猛然,佛號高宣暗滲禪門神功獅子吼,聲如暮鼓晨鐘,震耳撼心,群雄為之瞿然驚醒靈臺頓朗,心神一片平靜,大悲禪師目注崖頂,肅然發話:“施主將貧衲等誘困此谷,不知是何用心?”

    嶽鍾琪道:“老禪師不必著急,稍時等夏夢卿到來,一切自當揭曉。”

    話聲方落,九指追魂蒼寅銀髮根根倒豎,嗔目厲聲罵道:“嶽鍾琪,你身為大漢後裔,賣身投靠,不顧公仇私恨,甘為滿朝鷹犬,已屬喪心病狂,禽獸不如,如今又卑鄙無恥地將各派領袖誘困此谷,居心叵測,小心你兔崽子日後天雷擊頂,遭了報應,殃及子孫……”

    “大膽無知狂民,還不與我住口。”嶽鍾琪想必惱羞成怒,陡揚厲喝,但他旋即又輕笑說道:“要飯的,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何謂卑鄙無駐?兵不厭詐,用兵之道本就虛虛實實,諸位未涉孫吳,懵懂無知怪得誰來?若說我天雷擊頂,遭了報應,正如你所說,那是日後!現在諸位命都在我手,還談什麼日後?我只消一聲令下,諸位就要烈火焚身,屍骨無存,信不信?”

    蒼寅白眉雙挑,就待再罵,齊振天倏地冷冷說道:“臭要飯的,我也勸你省省力氣,哪來的好心情跟這狼心殉肺的東西鬥嘴?我還自詡身份呢,你喊破了喉嚨罵破了嘴有用?”

    一盆冷水澆頭,蒼寅心火全消,悻悻然收回目光。再看看大悲禪師那平靜臉色,肅穆神情,不由暗道慚愧,自嘆不如。

    大悲禪師淡淡一笑,道:“齊檀越說得對,蒼檀越何須急怒?我輩修為講究一個定字,臨危不懼、不驚、不亂才是上乘;做不到這點,那便無補於事,反蔽靈臺。蒼檀越當知儒家五字:定、靜、安、慮、得,如此,何妨大家仍然坐下,平心靜氣,依然固我,仿若無事地共思出谷之策。”

    大悲禪師果然不愧是領袖武林的少林掌教,委實是位佛門得道高僧,別的不論,單看這份面臨生死邊緣的鎮定功夫已是常人難及萬一,即連其他諸門派掌教也自愧不如。

    群雄依言各歸舊位,盤膝坐下,鴉雀無聲。

    顯然,都在竭盡心智,埋首苦思,搜尋那出谷之策。

    修為有深淺,的確是絲毫勉強不得。

    大悲撣師等幾位當今各門派掌教,俱是面帶安詳笑意,垂目打坐。

    蒼寅、端木少華與齊振天等,也即閉目膝盤,恍若入睡。

    唯那五莊、四寨之主雖然也是閉目盤膝.臉上的神色卻是顯得急躁不安,絕難與前者相比。

    其實,這也難怪,誰讓他們面臨生死邊緣,絕無選擇餘地?

    誰讓他們身陷葫蘆“死”谷,插翅難飛,欲渡無從。

    崖上,嶽鍾琪目射陰毒下望,負手傲立,嘿嘿冷笑不已。

    就在他笑聲歇止,張口欲言之際。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比他那冷笑還要冷上十分的話聲:“閣下,你遍遣手下鷹犬,約我到此何干?”

    嶽鍾琪心絃震動,霍然轉身。

    夏夢卿不知何時已然面色冰冷,卓立身後兩丈以外,目光冷峻,氣度懾人。

    還好人家沒有出手暗襲,否則他縱有十條命也早已跌落葫蘆谷底粉身碎骨,變為血肉一攤。

    饒他嶽鍾琪良將虎膽,如何地陰狠毒辣,也不禁倒抽口冷氣,機伶寒噤,暗捏一把冷汗。

    定了定神,目光傲轉,剎那間驚駭之態盡斂,緩緩走前數步,揚眉笑道:“我沒想到你真會來……”

    “少廢話!”夏夢卿劍眉微挑,冷然接口,道:“夏夢卿沒有不敢趕的約會,告訴我,有何貴幹?”

    顯熱,他還沒有發現谷底被困群雄。

    嶽鍾琪又向前走了兩步,笑道:“沒別的,想跟閣下商量點事兒。”

    夏夢卿遭:“什麼事,說!”

    嶽鍾琪毫不以為忤,其實他也未必敢,道:“閣下明知,何必故問?”

    “要那兩樣東西?”夏夢卿冷冷笑道:“你膽大的令我驚奇,記得我對你說過,只要你認為有把握,隨時可找我夏夢卿,現在你自認有了十分把握麼?”

    “當然!”嶽鍾琪微微笑遭:“若不仗恃著點什麼,嶽鍾琪豈敢輕捋虎鬚,冒殺身之睦約你來此?我生平從不打沒把握的仗,雖不敢說有十分,倒也該有十九分九。”

    夏夢卿星目凝注,淡淡說道:“我懷疑你那仗恃是否足以使你立於不敗之地。”

    嶽鍾琪揚眉微笑,笑得狡黠,道:“是與否閣下稍時自當知道,如今,我不想多做無謂口舌之爭。”

    有道是藝高人膽大。夏夢卿雖然明知嶽鍾琪必有仗恃,否則他絕不敢故弄玄虛地約自己來此談判,但他怕過什麼?

    眉梢微挑,道:“那好,你說吧!”

    嶽鍾琪陰險的目光輕輕地看了夏夢卿一眼,道:“我拿武林各門各派領袖人物的性命,交換你竊自大內的兩樣東西。”

    夏夢卿自然還不知此刻群雄正圍崖下,他想縱聲大笑,終於忍住,輕蔑笑道:“就憑你嶽鍾琪和幾個酒囊飯袋,庸碌蠢才的大內鷹犬,想找他們麻煩?我勸你趁早別動這念頭。”

    嶽鍾琪道:“我認為那已經很夠了,我無須尋上門去找他們麻煩,我可以把他們調往一處於以囚禁,來個集體屠殺。”

    夏夢卿忍不住笑道:“你太看得起你那嶽鍾琪三字了,我覺得你有點痴人說夢。”

    嶽鍾琪陰陰說道:“嶽鍾琪三字的號召力自然不夠,但如換上夏夢卿三個字應該又當別論。”

    夏夢卿心神微震,霍然色變,目射冷電,沉聲喝遭:“你敢!”

    入目那懾人威態,嶽鍾琪禁不住心中一懍,身不由主的倒退一步,枯禪掌下幸逃一死,到如今餘悸猶存,他不得不預做防備,否則,謀人未成身先死,那才冤枉!表面上,他仍然自持鎮定,道:“這個膽我還有,我已經這麼做了,若之奈何?”探懷取出一張武林帖彈指射過。

    夏夢卿輕伸兩指,鉗住那張武林帖,只略一注視,立即心頭狂震,神色大變,身形電閃,逼近一丈,厲聲問道:“他們呢?”

    嶽鍾琪唇角微揚,側身讓路,指了指崖下。

    夏夢卿身形再閃,撲近危崖,谷底情狀一目瞭然,不由他不暗暗心驚,頓時怔住。

    身後,嶽鍾琪得意揚笑:“閣下,怎麼樣?憑這些人質值得一談麼?”

    夏夢卿緩緩轉過身形,星目暴射冷芒,語氣冰冷,一字一句地道:“嶽鍾琪,你敢動他們毫髮,我會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嶽鍾琪微微笑道:“一命換天下武林精英,嶽鍾琪死的值得!閣下如不忍心看他們盡埋此谷,那麼交出那兩樣東西,我保證他們毫髮無損地各回來處。”

    夏夢卿道:“嶽鍾琪,倘若我不答應呢?”

    嶽鍾琪目光一轉,笑指對崖說道:“看到對崖嗎?憑閣下目力,應該不難發現,在那林木山石之後,我預伏了多名大內侍衛,只消我一舉手,他們便會把準備好的硫磺、柴捆等物引著火一起丟向谷中,葫蘆谷谷口已封,形勢險惡.飛鳥難渡猱猿難攀,餘下的,閣下自己想吧!”

    夏夢卿神目如電,他看得出,對崖佈置果如嶽鍾琪之言,山石後、林木間,更是堆滿了引火之物,那些大內侍衛中,為首的紅衣喇嘛正是雍和官侍衛領班大喇嘛鐵別真。

    夏夢卿不禁駭然,耳邊卻又傳來嶽鍾琪那深深得意的話聲:“我再奉告一句,我已經告訴過他們,假如他們在對崖看見我有什麼不測,或者為你所制,不準管我。那時,我仍可有這多位武林高人陪葬,死得應該很值得。”

    夏夢卿收回目光,淡談說道:“看來,你已立於不敗之地,一著受制,全盤皆墨,我是精定了。”

    表面上,他平靜異常,其實,眼前的情勢令他有突墜冰窟之感。他知道,急怒解決不了事,而且顯得多餘。

    他不得不承認輸了,因為嶽鍾琪這一著太以高明,高明得令他毫無還手之力。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嚐到怕的滋味,那是為別人,為這谷底天下武林精英,各門各派的領袖人物。

    假如為他自己,他仍能視若無睹,談笑自若,絲毫不放在心上。

    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嚐到輸的滋味,他睥睨宇內,叱吒武林,多少年來,何曾遭遇到像今夜這種只能處於捱打地位的挫敗?這輸的滋味令他很不好受。

    兵書與那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固屬重要,是他反清復明,不可或缺的東西;而這谷底數十名武林領袖人物的性命,應該比這兩樣東西更為重要。

    獨木難撐大局,一人不足以復興,假如他為了保有這兩樣東西,犧牲了谷底群雄,那是不智之舉。到那時,他縱然有了這復興寶典,憑他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

    況且,在道義上也太以說不過去。

    雖然,為了民族復興大計,可以在某些方面做任何犧牲,但是他究竟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有血有肉、有感情,俠骨柔腸,劍膽琴心。再說,這種犧牲是最不智的,不但無補大局而且對大局影響甚巨,他沒有必要做這種無謂而愚蠢的犧牲。

    那兩樣不可或缺的東西,失去可以再找回來;倘若犧牲了這多位武林精英的性命,人死不能復生,他不是大羅金仙,沒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無邊道行,那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數十年內還談什麼復興大計。

    衡量之下,孰輕孰重,立即瞭然。

    他受人挾持,萬般無奈之下,暗暗一嘆,剛要點頭認栽。

    嶽鍾琪不知道,他只當夏夢辯正在猶豫難決,思索對策。

    突然聲揚獰笑,望著對崖高聲叫道:“鐵別真!給點顏色,讓他看看。”

    對崖,鐵別真右臂微抖,三縷火光飛墜葫蘆谷裡,火煙起處,谷底枯草立刻燃著大片,山風助長了火勢,立刻濃煙四起,火焰直冒。

    夏夢卿又驚又怒,目眥俱裂,直欲噴火,劍眉倒挑,厲聲喝道:“嶽鍾琪!叫他們住手!夏夢卿認輸就是!”

    當然,嶽鍾琪他只是在示威,見好還能不收?向著對崖叫了一聲:“鐵別真,先停手,聽候令諭。”

    然後,轉過頭來望著夏夢卿嘿嘿笑道:“閣下咱們君子風度,拿來吧!”緩緩伸出右手。

    谷底的火,並未能驚動閉目盤坐中的群雄,谷頂夏夢卿那聲厲喝.卻使得群雄如遭電殛,霍然躍起,大悲祥師首先揚聲說道:“貧衲大悲,夏少俠已經來了麼?”

    夏夢卿沒有理會嶽鍾琪,卓立崖頂,目注谷底大悲禪師及天下群雄說道:“夏夢卿在此,因我…人連累諸位身陷谷底,中人奸謀,夏夢卿愧疚良深,至感不安。”

    大悲禪師高宣佛號,合十說道:“夏少俠怎出此言?是貧衲等懵懂無知,一點不察,反連累了夏大俠倒是真的……”

    話還沒說完,九指追魂蒼寅突然振臂大呼:“夏少俠,昕蒼老五一言,老要飯的不知這兔崽子用意何在,可是明知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管那兔崽子要幹什麼,夏少俠可千萬別因為我們這些臭皮囊,中了他的計,遂了他的心,否則老要飯的我今夜寧可一頭碰死巫山。”

    話聲方落,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也自揚呼說道:“臭要飯的說得對。夏少俠莫使我等死不瞑目,為鬼含羞。”

    “無量壽佛……”

    一時谷底盡是激昂慷慨陳詞聲,充塞夜空,震撼巫山,驚天地而泣鬼神,風雲為之色變,草木為之含悲。

    夏夢卿全身熱血沸騰,胸氣激盪,星目欲溼,立身崖頂,久久不能答話。

    嶽鍾琪懾於浩然正氣,毛髮悚然,心驚肉跳,嘿嘿說道:“閣下,你是聰明人,更是血性奇男,人家有情,你豈能無義?

    要知道良心……”

    夏夢卿霍然轉身,面色鐵青,雙自微赤,挑眉大喝:“嶽鍾琪,你與我住口!”

    人雖在挾持之中,神威猶在,嶽鍾琪一懍住口,身不由主,退了一步。

    夏夢卿不屑多看他一眼,轉過身去,向著谷底群雄強笑說道:“諸位請放心,也請稍安毋躁,此事夏夢卿自有主張。”

    谷底頓時一片寂然。

    無可諱言地,嶽鍾琪適才那句話,確曾深深地擊在夏夢卿的心坎之上。

    那話不錯。人家有情,他豈能無義?如果谷底群雄盡是些貧生怕死,不識大體之輩,他可以改變主意棄之不顧;但是,他們全是凜然忠義慷慨之士,寧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絕不願羞愧苟活,他怎能棄之不顧?

    而現在的情形,又令他十分為難。這些俠義之士,如果發現一點他夏夢卿因他們而無奈俯首的跡象,他們說得出,做得到,真會集體自絕谷底,來個悼慨赴死,從容就義,這樣豈不更令他負咎終生,遺恨千古?

    想了又想,只有咬牙橫心,當下向嶽鍾琪冷冷說道:“我心意已決,現在的情勢,除了我以兩樣東西換取天下群雄之外,別無選擇的餘地,我答應丈出那兩樣東西。可是我告訴你,假如我給了你東西之後,你敢有一點不履行諾言,打開谷口,放出群雄,除了你們個個陪葬之外,我還要你們皇上那顆腦袋,你瞻著辦吧!”

    說著,就要探手入懷。

    嶽鍾琪的神情顯得既緊張、又興奮、更得意,面帶詭笑,再度伸出右手。

    驀地,佛號震撼夜空,谷底,大悲禪師顫聲發話,道:“阿彌陀佛,崖頂之言,貧衲已悉入耳中.夏少俠真欲陷貧衲等於不義麼?”。

    夏夢卿心神一震,那隻本要探入懷中的右手停在胸口,他沒料到大悲禪師會不惜耗費真力動用那禪門至高無上的神功,天耳通,搔聽崖頂他與嶽鍾琪的對話。

    現在,他更為難了,他知道:目前除了不說話,或者和嶽鍾琪雙雙走出一里之外,否則就別想逃過這位佛門高僧的雙耳,而這兩個辦法都行不通。

    他不在近前,鐵別真等那些大內鷹犬,萬一陰損狠毒地毀了諾言,燒死群雄,這姑且不論。就是他們守信打開了谷口.群雄仍是死路一條,因為打開了谷口,就表示夏夢卿他低了頭,答應了條件,遂了嶽鍾琪心願,這些忠義之士,必然會立即自絕當場。

    這怎麼辦?

    答應不行,不答應也不行。

    面對如此情勢,這位宇內第一奇才,頓感束手,五內欲焚,沒了主意。

    嶽鍾琪,奸不緊張,連忙嘿嘿笑道:“閣下,我時間無多,你也應該不會願意谷底這些人,久做我階下之囚。”

    他是唯恐夏夢卿會不顧一切地改變了主意,是以不得不催促夏夢卿快一點。

    夏夢卿目光呆滯,根本就像沒聽到,良久才面色木然,唇邊閃過陣陣抽搐,近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天不助我,橫豎都是一死.我為什麼不讓他們死得瞑日,死得壯烈,成仁取義,庶幾無愧?……”

    他說來平淡,嶽鍾琪可差點驚破了膽;表面上,他不能不強裝鎮定,聳肩攤手,一笑說道;“閣下怎麼也有這種想法?有道是:螻蟻尚且貪生。我不以為他們這些有血有肉的人會……”

    “閉嘴!匹夫!”夏夢卿突然嗔目大喝,激動得失了常態:“嶽鍾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的廉恥喪盡,貪生怕死嗎?

    面對這麼多位忠義之土,你應該羞煞愧死,身為漢族後裔,你竟然喪心病狂,滅絕人性的迫害同類,留你何用?你只要敢,你就支使那些大內鷹犬動手吧!我讓你遭報應。”右掌緩緩提起。

    嶽鍾琪沒想到原來十拿九穩的辦法,會在這轉瞬之間,起了那麼大的變化,一連退了兩步,目光難掩心中恐懼,嘿嘿揚笑,笑得顫抖且極為勉強:“夏夢卿,你,你,我不以為你會這般貿然輕舉妄動,你真的不顧谷底那批人的性命了麼?”

    夏夢卿星目噴火,咬牙說道:“嶽鍾琪,你少說廢話,也莫再以此要挾我!谷底都是大漢民族碧血赤心的忠義之士,為民族大義,為復國大計,他們願意死,能死,他們死得重於泰山,死得轟轟烈烈,名傳千古,永難不朽。不像你這民族的叛賊死得令人不齒、令人唾罵,知道這兩句麼?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你,我要你學學秦檜、万俟萵那兩個奸賊,也跪在這葫蘆谷底!神女峰何其有幸;而你,嶽鍾琪,卻玷辱糟蹋了一塊白鐵……”

    嶽鍾琪豈止臉上變了色,簡直心膽欲裂.連連倒退,駭然說道:“夏夢卿,你真敢這麼做,你可不要懊悔……”

    “住口!匹夫!”夏夢卿陡揚輕喝,掌提全胸,已凝足了枯禪掌力,恨得咬騰出血:“正邪自古同炭冰,奸佞由來難得頭,你死了這條心吧!”

    嶽鍾琪魂飛魄散,就要揮手張口傳令。

    夏夢卿陡挑劍眉,揚掌待發。

    幹鈞一發.驚心動魄。

    驀地,神女峰後響起一聲震天懾人的靂霹大喝:“嶽鍾琪,你敢!”

    一條魁偉的黑影與一條無限美好的纖小雪白的人影劃空疾射而至。

    夏夢卿修然驚顧,一見那雙人影,面上表情難喻,頓時怔住。

    嶽鍾琪目力也不差,身形一顫,連忙俯首躬身:“卑職該死!卑職不知侯爺與夫人也在此地……”

    黑白人影先後射落崖頭,正是那神力威侯傅小天與薛梅霞。

    博小天沒理躬身恭迎的嶽鍾琪,第一眼就看夏夢卿,環目神光閃爍,咧嘴笑道:“老弟,你好。”

    夏夢卿此刻威態盡斂,俊面還帶點煞白,微微一笑,道:“託侯爺洪福,夏夢卿尚稱粗健。”

    立即轉過頭望著站在傅小天身旁的薛梅霞,唇邊卻是微抖地強笑說道:“小妹,你好。”

    薛梅霞打從一現身,美日就始終緊緊地盯住了他,聞言.那原本就在目中徘徊的閃爍淚光,毅然往外一湧,但她到底沒讓它墜落胸前,牽動了一下香唇,笑了!笑得令夏夢卿心碎腸斷,她沒答夏夢卿問話,道:“夏大哥,我終於還是找到你了,真是不容易啊!”

    夏夢卿一襲儒衫無風自動,玉面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痛苦的抽搐,笑了笑,沒有說話。

    而薛梅霞卻沒有放過他,無阻柔婉地輕輕說道:“夏大哥,你的傷勢,全好了麼?”她根本沒顧慮到夫婿就在身旁,這種問話的神態、語氣,能令每一個做丈夫的嫉妒。

    傅小天,他始終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兩個,絲毫沒有介意。

    夏夢卿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令他心悸的口光,淡淡笑道:“謝謝你,小妹,我的傷勢早就好了。”他似乎不願多說一句。

    薛梅霞應該是滿腹的話兒,可是她如今就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一時,空氣靜得很尷尬。

    傅小天是有心人,望著夏夢卿一笑,打破沉默,說道:“老弟,咱們待會兒再談,容我先把事情解決一下。”

    轉過頭來,立刻沉下了檢。“站好了,聽我說話。”

    嶽鍾琪這才敢抬起頭來,站直身子,恭謹答話,說得戰戰兢兢:“卑職.卑職洗耳恭聽。”

    傅小天揚了揚濃眉,道:“嶽提督,我這次出京,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嶽鍾琪想使狡猾,可是當著這位神力威侯,他不敢,只得答道:“卑職知道。”

    傅小天環目威稜一閃,沉聲說道:“那麼?你敢搶我的差事,誰給你的膽子?是因為你身懷密旨,我不敢拿你怎麼樣,是麼?”

    嶽鍾琪嚇得機伶一顫,連忙躬身俯首:“卑職天膽也不敢冒犯侯爺。不過,卑職斗膽以為維護大清朝廷的安寧,這也是卑職的責任。”

    好利的一張口,傅小天神色一變,倏又淡淡笑道:“算你有理,現在我告訴你,我自請出京,為得就是找回那兩件御藏重物,這件事,我會做,用不著你們幫忙。”

    嶽鍾琪道:“卑職省得。”

    “那就好。”傅小天淡淡說道:“我來了大半天了,剛才的事,我已經瞭然,你這種手法太卑鄙,也嫌得太陰毒!現在你傳令,讓他們撤去埋伏,打開谷口。”

    嶽鍾琪低著頭沒動,也沒答話。

    夏夢卿星目異采一陣閃動,難掩激動地忍不住插口說道:“侯爺,夏夢卿已領受良多,你怎好……”

    傅小天轉過臉來一笑接口,道:“老弟,你別搭腔兒,這是咱們兩個的事,我不願意別人插手涉足,要知道我也不會放過你,不過我不會用今夜這種辦法。”

    夏夢卿微微挑了挑劍眉,笑了笑道:“既然這樣,我只有再領-次情了,錯過今夜,我隨時恭候。”

    傅小天濃眉一剔,大笑說道:“老弟,你知道我為什麼趕來嗎?老實說,我目的不是替你解圍,而是我揣測你閣下要藉雷雨做龍騰之動,好在完全不是那回事,否則今夜你我便勢成水火,那將不是像現在這樣談笑言歡了,所以,你大可不必領什麼情。”

    夏夢卿心中微微一震,面泛淡笑,沒再說話。

    傅小天也望著他笑了笑,隨即轉向嶽鍾琪,沉下臉,問道:“嶽提督,我的話你聽見了麼?”

    “卑職聽見了。”嶽鍾琪低著頭做如是語。

    傅小天神色微變,目射威稜,沉聲說道:“嶽鍾琪,你敢不聽?”

    “卑職不敢。”嶽鍾琪身形一顫,頭垂得更低,道:“只是,卑職奉旨行事,身不由主,請侯爺恕罪。”

    傅小天聽得一句奉旨行事,面色稍霽,想了一想,道:“看在你奉旨行事的份上,我饒你這次……那麼要怎麼樣你才肯撤伏開谷,說吧!”

    嶽鍾琪倒真有點膽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冒了多大風險。聞言,暗捏冷汗,吁了一口大氣,道:“謝侯爺不罪之恩,除非夏夢卿立即交出那兩樣御藏重物。”

    傅小天勃然大怒,神色剛變,倏又變為一片平和,淡淡說道:“看來你是非搶我的差事不可了。”

    嶽鍾琪身形又是一顫,答得很狡猾:”卑職不敢。不過,卑職知道侯爺赤膽忠心,諒必不至叫卑職違抗聖旨。”

    傅小天突然縱聲大笑,聲似龍吟.裂石穿雲。

    “好口才……”笑聲一斂,忽做驚人之語,道:“那麼,你下令放火吧!我可以告訴你,德郡主也在谷底,你只要認為自己能負得起這個責任,你就燒吧!”雙手往背後一負,不再言語。

    這話的確像個晴空霹靂,不但嶽鍾琪心神震動,就是夏夢卿也大感意外。

    夏夢卿情知傅小天蓋代奇豪,不屑謊言,不會使詐,不由暗暗一嘆,心想:看來,自己又欠了她一筆人情債……

    嶽鍾琪卻意猶不信,連忙轉身抬頭,向著谷底竭力察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只覺腦中轟然一聲,險些昏厥。

    可不是麼?一個身材纖小的黑衣人兒,不知由何處走出,更不知由哪兒入谷,正自緩步走向群雄,一點兒也不差,正是那刁蠻、嬌貴的美郡主德怡。

    這一來,嶽鍾琪可坐了蠟,紮了手!他奉旨行事,甚至可以不聽傅小天的,可是,他有幾個腦袋,敢連同這位當朝親貴的大郡主也一起葬身火窟?聖旨沒叫他這麼做。

    嶽鍾琪呆呆愣立,作聲不得,傅小天卻淡淡發話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德郡主早已洞悉一切,她比這些被圍谷底的武林群豪來得還早,只是一直隱身谷底中,沒露面罷了。”

    如今,嶽鍾琪他尚有何活可說,暗喑一嘆,就要傳話對崖撤伏開谷。

    更驚人的事,突然發生。

    忽然,數縷火光拖著長長的芒尾,由對崖飛投谷底,引得谷底原已將熄的枯草立即又燃燒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事故,看得夏夢卿、傅小大與薛梅霞二人不由一愣。

    莫非是鐵別真不聽指揮,自做主張?

    夏夢卿與薛梅霞暗感驚訝,傅小天卻是激怒,嶽鍾琪更是嚇得臉上變了色,目注黝黑一片的對崖,揚聲喝道:“鐵別真,你敢不聽令行事……”

    話猶未完,神女峰後突然傳來一個陰惻側的話聲,道:“他,只有一個腦袋,只是不能聽閣下指揮罷了。”

    夏夢卿與薛梅霞,無須回顧,便已聞聲知人,心中一震,不由皺眉互覷。

    傅小天只覺得話聲極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驚訝之餘與嶽鍾琪同時回顧。

    四目注處,只見數十丈外神女峰近峰巔處的一株虯枝巨松之上,如幽靈般站著一個黑袍蒙面人,目射陰鷙,嘿嘿陰笑,不言不動。

    嶽鍾琪立即看出,那便是向他進言獻計之神秘黑衣人。

    而傅小天一眼便認出,那赫然竟是幹毒門主雷驚龍。

    嶽鍾琪當下揚聲問道:“閣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雷驚龍嘿嘿笑道:“身為良將的嶽提督竟然問出這句話兒來,豈不令人可笑?閣下,聽明白點,這叫做螳螂捕蟬又叫鷸蚌相爭,我就是那在後黃雀、得利漁翁,懂嗎?

    提督大人?”

    嶽鍾琪頓時恍悟他只是被人利用了的工具,真正墜入圈套的是他自己,只覺羞、怒、怕一時俱來,戟指雷驚龍厲聲說道:“原來你竟……”

    “那當然。”雷驚龍桀桀笑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東西要讓給你拿了去,我還有混的麼?”

    夏夢卿與傅小天、薛梅霞三人這才恍悟完全是雷驚龍一人搞的鬼。

    本來嘛,嶽鍾琪哪有這麼高明。

    傅小天頗為驚怒,驚得是雷驚龍這人委實陰狠狡詐的可怕,怒的是朝廷邊隆重臣卻被人戲弄於手掌之上,這對大清朝廷來說,實在是件丟人的事。

    薛梅霞只感悲痛羞慚,因為怎麼說雷驚龍總是她薛家表親,更是她以前的未婚夫婿,如今雷驚龍成了武林惡魔,她的面上也不光采。

    只有夏夢卿摒除了一切雜念,在皺眉沉思對策,他知道,雷驚龍不比嶽鍾琪,稱得上是他一大勁敵,較諸羅剎三君、布達拉宮喇嘛還難鬥。

    嶽鍾琪佔了這種優勢,下了這步棋都令他束手無策,自認落敗,如今雷驚龍掌握了全局,那就更不必說了。

    嶽鍾琪他還有顧忌,他不敢把德怡也陷害在內。

    雷驚龍他有什麼顧忌?不但沒有顧忌,而且簡直是他求之不得的大好良機。

    稍時只要他一聲令下,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夏夢卿他不得不暫時摒絕一切雜念,運用他那超人的智慧思索對策。

    驀地,嶽鍾琪一聲怒叱,就待撲過去,卻被傅小天修伸鐵腕,默默地一把將他拉回。

    嶽鍾琪儘管如何急怒,昏了頭、紅了眼,也不敢有絲毫掙扎,就敢掙扎也是如同兒臂撼山,他面色死白,目眥滲血,急怒攻心,他恨不得與雷驚龍來個同歸於盡。

    雷驚龍得意還要賣乖,陰險一笑,道:“對了,還是傅侯知機,現下的情勢,豈是你嶽鍾琪能輕舉妄動的麼?蠢材!”

    入目傅小天環目中那雙懾人寒芒,不由心中一懍,立刻轉了方向,一笑又道:“小妹,很久沒見,想念得很,近來好麼?”

    薛梅霞不想理他,卻又不願顯得小氣,頭也沒回,淡淡說道:“謝謝,託表兄的福,我很好。”

    雷驚龍目中陰芒一閃,狂笑說道:“小妹,還認我這個表兄,難得,難得。”

    這回,薛梅霞沒有理他。

    雷驚龍嘿嘿一笑,又轉了方向:“夏夢卿,你怎麼不說話?

    莫非在運用你那超人智慧,想辦法對付雷驚龍麼?……”

    夏夢卿未於答話。

    雷驚龍嘿嘿獰笑又道:“姓夏的,我勸你少費心機,雷驚龍做事向來無破綻可尋。北京城外我拯你於羅剎三君之手,大度饒你不死,我覺得你就該雄心盡死知機早退,含羞帶愧地找個地方靜靜地過過餘年算了,怎麼還好意思在江湖中與人爭長論短,互較雌雄?縱然你偷生苟活,厚顏再出,也應該學聰明點兒,別老逃不出雷驚龍掌握;豈料你仍是那麼愚笨糊塗,又墜入雷驚龍網中,這樣下去我實在提不起興趣再跟你爭論天下英雄誰屬了,因為你太以令人失望。”

    這番話盡極譏諷,連傅小天都聽得微劇濃眉;尤其是薛梅霞,她花容色變,黛眉倒豎,美目圓睜,險些忍耐不住。她認為她夏大哥絕不能容人輕辱,如果有人侮辱她夏大哥那比侮辱她自己還令她難以忍受。

    而夏夢卿仍是聽若無聞,任他輕謾。

    雷驚龍毫不破松,繼續冷嘲熱諷,口氣更是尖刻。

    “夏夢卿,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打從你一離開北京到現在為止,你沒有一荊能逃出我的雙目,說起來你還欠我一筆小小的人情債,記得嗎?酒樓代你付資,為你預訂客棧,又指引你大內鷹犬的聚會時地。好在,那是我讓你一步步步入陷阱的手法,對你有害無利,所以你不必耿耿於懷,思圖償還;你可以想想看,無影之毒所向屍橫.我那時如要殺你,應該是舉手之勞,用不著我一個手指,恐怕你早就是一具白骨,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今夜還能站在這兒跟我為敵麼?”

    話聲至此微頓,夏夢卿毫無反應,他桀桀一笑,接道:“不過,正如我給你的那張紙條上所說,你到底是宇內公認的第一奇才,不應該死得無聲無色,那麼可憐;再說,那樣殺你,也勝之不武,徒汙我手。我要正大光明地鬥殺你,讓天下武林看看英雄翹楚究竟誰屬!雖然你令我失望,但我仍初衷不改,饒你數次不死,當著小妹我已還清舊債,剩下來的只有我向你索清奪妻之仇、折辱之恥、毀容之恨了,你我生死一搏約鬥之日不遠,你好好準備吧。”

    薛梅霞靜聽之餘,也不禁機憐連顫,為自己這位昔日情人夏大哥暗捏一把冷汗:她知道雷驚龍所說屬實,在那種情形下,他耍殺夏夢卿委實易如反掌,夏夢卿在毫無防備之下,的確會不知不覺地中了他的道兒。雖然他曾經數次放過殺害夏夢卿的機會,在薛梅霞心中毫無感謝之意反而更加深了她的痛恨、不齒。

    雷驚龍話聲一落,她才要開口,夏夢卿突然淡淡說道:“小妹,哪來的那麼多工夫跟他羅唆。”

    薛梅霞對夏夢卿的話一向聽從,立刻閉上檀口。雷驚龍不放過任何-個機會,目閃妒火,嘿嘿笑道:“料不到小妹還是那麼聽他的話,看來情之一字,當真是……”

    薛梅霞嬌靨一熱,夏夢卿霍然轉身,星目暴射寒芒,冷冷說道:“雷驚龍,你說完了麼?”

    雷驚龍心中暗暗一懍,笑道:“說完了,還有最後一句,你應該記得我在北京城郊對你說的那句話,那句話曾蒙你謬獎,現在就是我證明的機會,乖乖地把那兩樣東西交給我吧!”

    那句話是:“我也只是打算委屈一時,目前我與他們究竟是誰利用誰,現下實在難說。”

    這句話曾令夏夢卿心神震撼,他當然記得,點頭說道:“那句話曾經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我不會忘記,只要你出發點嚴正,是為天下蒼生著想,誰舉事都是一樣,我可以把那兩樣東西給你……”

    雷驚龍縱聲狂笑,道:“閣下不愧是識時務的俊傑,知進退的高人。”

    笑聲猛地一斂,陰側側地道:“我這人素來多疑,我認為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你是想到了對策,抑或是還有下文?”

    夏夢卿淡淡說道:“兩者都是!你多疑,我也不會輕易相信人,你如何取信於我?發誓?賭咒?”

    雷驚龍笑道:“那有什麼用?我自知甚明,今生是沒有別法取信於你的了。”

    “這不就是麼?”夏夢卿道:“你不能讓我相信你的出發點和我一樣,我怎敢以大好神州,百姓苦樂冒險,你想讓我交出那兩樣東西的想法,豈不是痴人說夢,近乎妄想麼?”

    “也許是。”雷驚龍陰陰笑道:“不過,像今夜這種情勢,我認為要你交出那兩樣東西,似乎是很簡單,你如果心存僥倖之念,那才真是痴人說夢,近乎妄想,當然,你若不顧谷底那些人的性命.那又另做別論。”

    夏夢卿道:“你那麼有把握麼?”

    雷驚龍道:“我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夏夢卿冷笑說道:“話別說得太滿,須知生機往往會在絕望的時候出現,世間事很難預料。”

    雷驚龍狂笑說道:“天下哪有那麼多奇蹟?嶽鍾琪他不敢火葬滿室親貴,我可不在乎!更何況像這種滅除異己的機會難得。我本想看看你那絕處所逢生機,無奈我沒工夫,夏夢卿你聽著,我比嶽鍾琪更狠,我可以毒、火兼施,點不點頭在你。”

    夏夢卿淡淡笑道;“雷驚龍,別拿這些威脅我,武林群雄,他們個個深明大義,願意死得壯烈,至於那位滿室親貴……你知道,我跟你一樣地不會在意。”

    雷驚龍陰鷙目光一閃,笑道:“看來我計窮了,既然群雄願死得壯烈,那位德郡主生死你又不在乎,那你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夏夢卿,別故作鎮定,在我眼前,你最好少來這一套,你若沒有顧慮,雷驚龍還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兒?你點不點頭?”

    事迫眉睫夏夢卿不得不下決心,故做沉吟,默然未語,暗中卻傳音傅小天、薛梅霞、嶽鍾琪三人。

    “對崖盡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他們不介意雷驚龍的生死,所以要想擒雷驚龍迫他們就範,那沒有用,除冒險一搏,殲敵救人之外,別無良策。稍時我一有行動,請侯爺對付雷驚龍,小妹與嶽提督想辦法打開谷口放人,那兒可能也有埋伏,務請小……”

    心字猶未出口,雷驚龍突然仰天一聲厲嘯。

    嘯聲方起,月光下,對崖倏然現出一個黃衣喇嘛,袍袖齊展,紅光一閃,十餘團火球飛墜谷底,立時熊熊一片,焰煙直冒,觸目驚心。

    谷底,隨即傳上九指追魂蒼寅大叫罵聲。

    “兔崽子們,你們有多少火就放吧,要燒就全把我們燒死,可別讓老要飯的活著出谷,那就非以牙還牙,一把火把你們那小窩燒個精光不可……”

    想必被煙燻得嗆住,一陣咳嗽,不聞聲息。

    一聲清越佛號,恍如暮鼓晨鐘,只聽大悲禪師沉聲說道:“命當絕時,逃躲無用;命不當絕,何須逃躲?諸位請速靜坐閉息,不可驚慌奔跑。”

    大悲禪師不愧為少林掌教高僧,他知道在這時候必須要保持靈臺明靜,力持鎮定,否則洩了真氣,被煙燻嗆窒息,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危機已迫,何敢怠慢?

    夏夢卿陡揚曠絕神功天龍吟,龍吟長嘯裂石穿雲,震盪殘空。

    嘯聲裡,人似長虹沖天拔起,半空中倏演冠絕宇內的天龍身法閃電疾撲對崖。

    他一動,傅小天、薛梅霞、嶽鍾琪跟著而起。

    傅小天揚聲震天大笑,天馬行空,人如巨靈平飛疾射,撲向峰巔巨松卜的雷驚龍。

    薛梅霞與嶽鍾琪則悄無聲息地雙雙掠向葫蘆谷口。

    兩崖之間,距離足有五十丈以上,夏夢卿一飛過四十餘丈處,身形已成墜瀉之勢,剛準備換氣騰身,驀地,對崖一聲沉喝,數團巨大的火球如飛射了過來。

    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稱得上陰損狠毒,詭譎毒辣,看準了夏夢卿第一口真氣不足,第二口真氣未提之剎那間淬施襲擊,令人防不勝防,躲不能躲。

    那數團火球來勢兇猛又準,齊射一點,火球未近,炙熱之風已近。

    這下夏夢卿如被擊中,必然是衣衫盡焚,髮膚俱傷,直墜谷底;高空近百丈,夏夢卿縱然神功蓋世,也絕無生理。

    但是,夏夢卿若真的就如此這般地被擊中,還稱得上什麼宇內第一奇才?

    心念動處,大靜神功倏遍全身,臨危不亂,儒袖猛揮,身形借勢上升五尺,輕而易舉的避過,火球由足下掠過,個個落空。

    他不能讓火球墜入谷底,助長火勢,同時一提真氣,反身揮掌,一弛一抓,那幾個已然落空掠過的火球應掌倒射而回,流星趕月般反射對崖,去勢比來勢還疾、還猛。

    轉瞬之間,崖上布達拉宮黃衣喇嘛二次偷襲,打出的火球無巧不巧的堪堪枝那幾個倒射而回的火球撞上。

    只聽波波幾聲,奇景頓生,火星成雨,赤芒萬點,飛罩崖頂。

    一時星月失色,冷輝黯然,慘呼四起,紛亂一片,布達拉宮密宗高手魂飛魄散,撲空飛退。

    就在此時,夏夢卿人似神龍凌空撲至,玉面煞白,星目噴火,枯禪掌、降龍手左右齊發,銳不可當,威力無匹。

    一干密宗高手甫遭火攻,已成驚弓之鳥,哪敢再櫻銳鋒?

    退得慢的首當其衝,在慘叫聲中,屍體被震激飛;退得快的,猶圖做困獸之鬥,紛紛暴喝揚掌,打出滿天歹毒暗,疾襲夏夢卿。

    密宗暗器,中原罕見,至為霸道,要在平時夏夢卿或許不願太以大意。

    但是今夜他殺機早起,盛怒已久,橫了心,紅了眼,護身大靜神功至高無上,何在乎這些區區暗器?

    劍眉雙剔,一聲厲叱:“殺不盡的番禿,我倒要看看你們能頑強到幾時?”

    雙掌虛空微揮,滿天暗器無故自落,枯禪掌再發,布達拉宮密宗高手又自鮮血狂噴,飛屍五人。

    剩下的黃衣喇嘛心膽俱裂,哪裡還有半絲鬥志?驚恐倉皇地向著崖下月色中,四外飛遁而去。

    威脅已除,夏夢卿不再窮追,更顧不得那些穴道被制,傅臥林木山石間的一干大內侍衛,轉身向葫蘆谷口。

    頗出人意料之外,葫蘆谷口竟然毫無埋伏,薛梅霞與嶽鍾琪已然會合群雄移開了那些封堵谷口之物,除了功力稍差的五莊四寨九位莊寨主略中火毒外,其他群雄總算安然渡過危厄。

    大悲禪師諸人正在谷口附近就地救治傷者,一見夏夢卿趕到,紛紛起身見禮。

    夏夢卿還禮不迭,謙遜說道:“夏夢卿姓名累人,好在只是虛驚一場,否則夏夢卿豈不百死莫贖?我正感不安,諸位……”

    一眼瞥見薛梅霞拉著德怡,面帶神秘的笑容嫋嫋行了過來,美郡主螓首微俯,似乎有點忸怩。

    心中一震,連忙向著大悲撣師低低說道:“掌教勿忘峨媚之約。”

    沒有等大悲撣師答話,他便即大步迎向薛梅霞與德怡,先向美郡主一拱雙手,道:“多謝姑娘冒險施握手,夏夢卿日後必有所報。”然後立即轉向薛梅霞道:“小妹,麻煩你在這兒照顧一下,我要去看看傅侯。”

    不容她兩個任何一人有開口的機會,身形閃電拔起,如飛掠向神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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