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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嶽鍾琪。”他這話説得可説十分含蓄。
但夏夢卿卻答得更加高明,他攤手一笑,説道:“那很難説,假如提督認為我夏夢卿能為提督換得滿朝高官顯爵,博得龐碩大功,夏夢卿自當倒負雙手,任憑提督解往北京覆命。”
夏夢卿出語尖刻,隱隱含有諷刺對方賣投靠,只求衣錦,忘記根本之意。
嶽鍾琪當然聽得懂,頓時臉色一片鐵青,雙眉倒挑,目射冷電,狠狠地盯住夏夢卿,作勢欲撲。
夏夢卿視若無睹,面掛淡笑,不言不動。
忽然間嶽鍾琪又羞又惱之態盡斂,輕籲一口氣,軒了軒眉,道:“我不做辯護,總之,我可以告訴閣下,如此對付漢人,這是我生平首次……”
“這個我知道!”夏夢卿突然開口,冷冷地:“我也希望這最好是最後一次。”
嶽鍾琪淡淡一笑道:“如此説來,閣下是可以不計較這一次了。”
“那也未必!”夏夢卿笑道:“這應該由提督自己決定。”
嶽鍾琪神情微愕,看了夏夢卿一眼,道:“閣下出語玄奧,教人難懂。”
夏夢卿笑丁笑,神色微整,道:“我此來是要奉勸提督莫再過問此事,請提督就此回京,叫朝廷另派高明……”
嶽鍾琪“哦!”了-聲,笑道:“我明白了,閣下不斷然懲戒嶽某人這一次,乃是看在嶽某人同是大漢世胄的份上對麼?”
夏夢卿點頭淡笑:“提督明白就好。”
嶽鍾琪目光微轉,道:“倘若我不能從命呢?”
夏夢卿星目電一閃,道:“很簡單,夏夢卿就一點面子也不給了。”
嶽鍾琪心中暗暗一震,表上笑得很鎮定:“閣下既然顧念同族情份,為何不能索性擲還所盜之物,曲意成全嶽鍾琪到底呢?”
夏夢卿劍眉一挑,淡淡説道:“非不能,實不敢,提督諒必也知我所取何物。”
嶽鍾琪點頭説道:“皇上告訴了我,那是-部兵書與一本前明忠義臣民名冊。”
夏夢卿道:“提督既然已知是這兩樣東西,就該知道這兩樣東西倘若長此淪落滿清朝廷手中,將會產生怎樣的結果。”
嶽鍾琪微微垂首,沒有答話。
夏夢卿一肅.目射奇光,挑肩沉聲接着又道:“兵書姑且不説,那本大明忠義臣民名冊,為呂晚村先生密錄,提督究為大漢後裔,難道忍心讓滿清朝廷按冊捕人,把先朝忠義臣民遺族殘殺殆盡麼?”
在大義凜然的言詞之下,嶽鍾琪頭垂得更低,但他旋即抬頭,唇邊輕輕抖動,啞着聲音道:“嶽鍾琪早已身陷不義,尚復何言?彼此立場不同,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今宵你我就算沒有見面,錯過今夜,縱然粉身碎骨,我也誓必奪回二物,達成皇命,閣下請吧!”
幾句話激起了夏夢卿無限殺機,他劍眉倒挑,雙目噴火,突然提起右掌。
嶽鍾琪心頭暗懍,但他不愧富於心機,知道夏夢卿不會就此殺死他,當下雙目一閉平靜異常地淡淡一笑,道:“嶽鍾琪自知技不如你,閣下如自信下得了手,那就請下手吧!”
夏夢卿冷笑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像你這種賣身投靠,忘祖求榮之人,夏夢卿沒有什麼下不了手的。”枯禪掌力隨話逼出一分。
嶽鍾琪只覺一片無形柔勁襲上身來,壓得他微微有點窒息之感,不由心頭大駭,再圖抵抗為時已晚,他知道此時不能妄動,只有在表面上更持鎮定,做出視死如歸之狀,淡淡一笑,説道:“閣下只管放心下手,嶽鍾琪這樣死法,也算得是殉職殉國,死得其所。只要大清朝一日不亡,我的忠名便一日不朽。”
他可真厲害,夏夢卿委實不願在此情形下就此取他性命,聞言不禁呆了一呆,殺機雖然頓減,手下卻加重了一分勁力,冷笑説道:“就算你也是盡忠報國,但百歲勳名未半紀,壯志末酬身先死,你不覺得遺憾嗎?”
嶽鍾琪撤身後退,只是退不得;漸漸地有點呼吸困難,強提一口氣,淡談説道;“沒什麼可遺憾的,權勢炙手,聲名煊赫如傅侯者尚且難免,何況我這小小的提督?”
這話説得有點勉強,目的在暗示夏夢卿,他若被殺,勢必牽連搏小天。
夏夢卿果然心頭一震,笑道:“謝謝你提醒了我,為免牽連傅小天,我確實不能殺你,殺一個不還手的人也不好意思……”枯撣掌力一撤,垂下手來。
嶽鍾琪只覺胸前一鬆,壓力頓除,不由暗籲一口大氣。
夏夢卿望着他一笑接着説道:“其實,我不妨告訴你,你那些鬼話都不足構成我不殺你的原因!你跟過年羹蕘,弘曆啓用你,完全是傅小天的面子,你死了,滿清朝廷不會看得太重,更談不上是成仁取義,至於你拿殺你會連累傅小天來威脅我,那更幼稚得可笑!別説殺你不會連累傅小天,即使會,弘曆他不會為了傅小天而不要自己的腦袋,你應該知道,憑我夏夢卿,要想割下弘曆的人頭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因此唯一的理由,那還是因為你頗具才幹,我不忍心殺你,懂嗎?”
嶽鍾琪靜聆之餘,禁不住心頭連震,臉色剎那數變,説不出什麼滋味。
夏夢卿淡淡一笑,又接道:“今後,你有什麼本領不妨儘量使出來,無論鬥智、鬥力,我直夢卿一概奉陪,只要你能使我口服心服,不愁奪不回那兩樣東西;不過,我得聲明一點,那就是要找,你找我夏夢卿;別的人我勸你少動、尤其傅小天,你最好別惹他。有多少報多少,他對你有恩,雖然不能因私廢公,你也該拿出良心做事,否則別怪我夏夢卿再不留情,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吧,告辭了!”
話落身起,疾閃出廟。破空飛去。
嶽鍾琪呆呆愣立當場,那挺秀的臉龐上驟起一陣輕微抽搐,漸漸地,又蒙上一片陰影……
馳騁疆場,叱吒風雲十餘年,何曾受過這等挫辱?
出師不利,初挫鋭鋒,怎不使他心情沉重,欲哭無淚?
如今,他覺得壓在肩頭上的重任陡然間加重了千鈞,使得他有不勝負荷之感。他更覺得,見面勝似聞名,玉蕭神劍閃電手果然不愧是奇才宇內第一,夏夢卿之難對付,勝似撼山。
他寧願去試着推倒東嶽,可是,皇命難違。
自問希望有多少?可憐!根本一絲也沒有。
但不淪如何,他卻仍然只有挺身向前,因為揣在懷裏的那道密旨絕不容許他有絲毫畏懼退縮。
良久,他無限淒涼地自嘲一笑,轉身舉步入廟。驀地,他又有所覺,連忙擻身後躍。
前面不到三丈之處,不知何時赫然又出現了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袍蒙面人,兩隻眸子寒芒閃爍,一動不動,直如幽靈。
嶽鍾琪縱橫多年抄場,殺人無數,並不怕鬼,可是此時此地,這幽靈般黑衣蒙面人卻使他惶恐不安。
定了定神,才注目問道:“閣下何人?”
那黑袍蒙面人突然開口,語氣冷冰砭人:“十殿閻羅座前拘魂無常!”
聽來令人毛髮驚然。嶽鍾琪入耳話聲。機伶一顫,忙凝功力戒備。
黑衣蒙面人突然縱聲大笑,比適才那夜梟悲啼還要難聽:“嶽鍾琪縱橫沙場,虎勇鐵膽,難不成也怕鬼物麼?……”
笑聲倏斂,話聲又轉冰冷陰森:“我的來意與夏夢卿不同,請即散去功力,以便坦誠-談。”
今夜盡逢高人,看來嶽鍾琪時運不濟,既然瞞不了人,何不索性大方點。
當下散去功力,雙目疑注,再次發問,道:“閣下怎麼稱呼?
彼此素昧平生。怎地相戲?”
黑衣蒙面人一笑説道:“前者恕難奉告,至於後者……我實在沒有惡意,尚祈提督海涵。”
嶽鍾琪有點哭笑不得,如今他已沒有了脾氣,沉默了一下,道:“閣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因何連姓名也吝手賜告?
如此這般,彼此怎能坦誠一談。”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有我的理由,不過提督敬請放心,我仍然是那句話,此來沒有惡意。再説,比起我的來意,面目、姓名兩者均屬次要,提督豪爽男兒,又何必斤斤計較這些?”
看來,又碰上個口齒犀利的人,嶽鍾琪知道,再問也是徒然,只有作罷,而對方後面幾句話也使他心中為之一動,暗暗一嘆,道:“那麼閣下有何教言,請説吧!”
黑衣蒙面人陰陰地道:“還好提督大量能容,否則,那就太以令人惋惜了……”
目光微轉,一笑接道:“若問我的來意,只問提督此刻因何事發愁?”
言出有因,話中有話,聽得嶽鍾琪心中一跳,平靜地看了黑衣蒙面人一眼,道:“這麼説來,閣下此來是有以教我的了?”
“豈敢!”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只是不忍坐視提督束手,斯人橫行而已,不以獻醜見笑已屬萬幸。”
嶽鍾琪工於心計,城府甚深,他豈肯輕易相信一個突如其來,幽靈殷的怪人?緊緊看着黑衣蒙面人,雙眉微皺,淡淡説道:“多謝雅意,只是緣慳一面,紊昧平生,我怎能相信閣下?”
黑衣蒙面人聞言縱聲大笑,目注嶽鍾琪,道:“説得是!彼此緣慳一面,素昧平生,我委實難於取信提督,不過……提督若是看看這個,對我諒必就可深信不疑了!”袍袖輕揮,如飛拋出-物。
嶽鍾琪步步小心,惟恐有詐,暗提功力,疾伸二指,鉗住來物。
嶽鍾琪立刻皺起眉鋒,沉吟良久,才又凝注黑衣蒙面人,道:“雖不足使我深信,至少已可使我確定閣下並無惡意,有何高招請説吧!”
黑衣蒙面人陰陰一笑,道:“法不傳六耳,為防萬一,恕我不做口頭説明,提督請再看這個!”袍袖再揮,一道白光疾射而出。
看似勁疾,入目卻是輕飄無力,原來只是一張素箋。
嶽鍾琪藉着昏暗月色,持箋略一注目,立刻心神猛震,臉色劇變。抬眼凝注黑衣蒙面人,道:“閣下莫非與夏夢卿有仇?”
黑衣蒙面人道:“無仇。”
“有恨?”
“也談不上恨。”
嶽鍾琪頗為疑惑地道:“既然閣下與他無仇無恨,為何出此狠毒之計?……”
黑衣蒙面人突然仰天狂笑,笑得猙獰可怖道:“提督怎做如是語,豈不聞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對敵人慈悲便是對自己殘酷,設若提督無法達成君命,按椎論斬,落個含冤負屈則又當何論?”
這話説得不錯,假如他不夠心狠手辣,應付不了夏夢卿無法圓滿達成使命,將來倒楣的還是他。
嶽鍾琪聽得心頭連震,默然不語。
黑衣蒙面人陰陰異常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如何?
我只管獻計,採用不採用那全在提督,不過我願意提醒提督一句,要想達成任務,除此別無良策,為提督自己,望提督明智斟酌!”帶着一陣陰陰笑聲,飄然而逝。來如睹靈,去似鬼魅。這人稱得上神秘莫測。
荒野中,破廟前,只剩下嶽鍾琪拿着那張素箋呆呆地帶立着。
過了-會兒,他又舉起了拿着素箋的那隻右手,目光緩緩地移上那令人觸目驚心的行行字跡。……
忽然,一絲冷酷狠毒之色掠上眉宇,一跺足閃身掠人廟內,再出廟時手中多了個包袱,追躡夏夢卿適才逝去方向飛射而去。
嵩山,古曰外方,又名嵩高,為五嶽中之中嶽,山有三尖峯,中曰峻極,東曰太室;西曰少室。
少林古剎,坐落在少室北麓,宏偉莊嚴,僧舍連綿,佔地不下百畝,為少林派之根本重地。
平日裏,鍾罄聲充塞空谷,傳遍羣山,梵囀悠揚長空,縈繞諸峯,淨滌胸塵,聞之令人俗念全消,為這靈山勝地帶來了無限肅穆的氣氛。
這一日,暮色剛垂,少林晚參方罷,嵩山三峯浸沉在-片寧靜中。
驀地裏,蹄聲輕傳,一騎高頭健馬緩緩地馳上了婉蜒的登山道。
鞍上是令身披風氅、腰懸長劍的黑衣女子。
她明豔照人,天香國色,櫻口緊閉,柳眉微挑,氣質尊貴,神色間一片冰冷高傲。
對這佛門聖地,寧靜肅穆,美得出塵,絲毫不帶人間煙火味的嵩山,她似乎意不在雅興登臨,目不斜視地策動坐騎,直向半山馳去。
但是,當她登山尚不足十丈之際,忽地一聲清越佛號響澈夜空:“阿彌陀佛,女施主請留步。”
隨着這聲佛號,山道轉角處,並肩出現兩名中年僧人,合十肅立,攔在馬前。
黑衣人兒勒馬控繮,駿馬四蹄略一跳動,停下來,她美目輕注,淡淡發問:“二位何故攔我坐騎?”
居左一名濃眉大眼的僧人微微躬身,道:“貧僧正要請教,女施主何故此時登我少林?”
黑衣人兒眉稍微挑,道:“二位和尚是……”
那濃眉大眼的僧人接口道:“有勞動問,貧僧等智圓、智廣,今晚值勤山門,職責所在,還望女施主諄宥。”
黑衣人兒微頷螓首,道:“大和尚好説,我來自北京,是來找人的。”
濃眉大眼的智圓和尚神情微震,深注黑衣人兒一眼,道:“原來女施主是遠道來自北京的貴客,貧僧失敬了……但不知女施主要找何人?”
黑衣人兒微微牽動了一下香唇,笑得高貴,道:“我是傅小天的朋友,聽説他前幾天曾來這兒瞻仰古剎,隨喜參禪……”
兩名僧人悚然動容,智圓和尚連忙躬身,道:“原來女施主是來找傅威侯的,貧憎更屬失敬……”
站直身形,接道:“女施主來得不湊巧,傅侯伉儷當天便下山去了。”
黑衣人兒似乎早在煮料,神色不變,點了點頭,道:“那不要緊,我料想會晚來一步,大和尚可知道他夫婦往何處去了麼?”
智圓和尚搖了搖頭,道:“傅侯伉儷那天一早蒞臨,當即由敝掌教陪同贍仰聖蹟,午間用過齋飯後即行離去,臨行並未明示將往何方。”
一絲失望之色掠上嬌靨,黑衣人兒沉吟不語,半響才抬起螓首,微蹙柳眉,望着智圓和尚,問道:“難道貴派沒有一人兒知道他往何處去了麼?”
智圓和尚道:“想必如此,傅侯未曾明示,敝派自是不便動問。”
黑衣人兒輕籲一口氣,點頭不西,無限失望地拉轉坐騎,有點失神落魄地策動馬兒緩緩馳下山去。
智圓智廣目光訝然探深地看了黑衣人兒背影一眼,才要轉身,這時黑衣人兒馳出兩丈突然拉轉坐騎,揚聲説道:“大和尚慢走一步!”
一蹬馬腹,又馳了回來。
智圃和尚只有站住呆了一呆,道:“女施主還有何教言?”
黑衣人兒道:“不敢當,我想見見貴掌教,也許他知道傅小天往哪兒去了。”
智圓又復一怔,旋即笑道:“女施主不必勞神了,敝掌教也不知……”
黑衣人兒柳眉微挑,接道:“那日貴掌教接待傅小天之時,大和尚也在旁邊麼?”
智圓和尚道:“女施主説笑了,傅侯當朝重臣,蓋代英豪,負責接待的只有敝掌教與敝派大字輩幾位師伯、師叔,貧僧二代晚輩,哪有這等榮幸。”
“是嘍!”黑衣人兒淡淡一笑,説道:“既然大和尚未曾參與其事,怎知傅威侯沒有對貴掌教透露他今後行蹤呢?”
智圓和尚委實沒想到面前這位美姑娘有這等犀利口舌,立即漲紅了臉,囁嚅半天才強笑説道:“女施主所責極是,貧僧只是推測,卻未敢斷言……”
黑衣人兒微笑接道:“那麼,是否可以勞動大駕,代我通報一聲?”
智圓面有難色,頗為窘迫,欲言又止。
黑衣人兒看得柳眉雙劇,道:“怎麼?大租尚莫非有為難之處麼?”
智圓尚未答話,身旁智廣和尚突然雙目一翻,冷冷説道:
“女施主説對了,蔽掌教這幾日另有貴客在座,已經傳下令喻,不再接見任何外客。”
黑衣人兒神色一變,旋即淡淡笑道:”這麼説來,傅小天還沒有離開少林了。”
智圓和尚連忙搖手説道:“女施主且莫誤會,傅侯伉儷早已離開嵩山。……”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接道:“是麼?那我要向大和尚請教一句,這位大和尚口中的另有貴客指的是哪一個個?”
智圓神色微變,還未來得及答話,智廣和尚忽又冷冷插嘴,道:“這是敝派私事,貧惜以為沒有告訴女施主的必要。”
這和尚説話好不沖人。
黑衣人兒剎時面布寒霜,利刃般目光凝注智廣,冷然説道:“大和尚,對我説話,你要放客氣點,今日我是為了找傅小天,迫不得已才上你少林打聽,否則就是請也不-定能把我請來,難不成你們那位貴客見不得人麼?”
智廣和尚霍然色變,雙目精光一閃,方要説話,智圓和尚連連搖手搶着説道:“女施主萬勿動氣,出家人不打誑語,傅侯伉儷確實是已經早離少林,至於敝掌教那位貴客……乃是敝掌教多年未見,來自遠方的一位故友,貧僧師兄弟不知他尊姓大名,故而無以奉告,家師弟不會説話,貧惜這裏代為向女施主賠罪!”説着,雙掌合十,微微躬身。
“不敢當!”黑衣人兒鞍上欠身,臉色稍霽,淡淡説道:“這位大和尚哪裏是不會説話,分明是有意找岔兒,大和尚應當聽得出他話兒説得咄咄逼人,奉勸多加教導,莫要毀了貴派數百年清譽。”
黑衣人兒小嘴兒不饒人,這話説得夠尖刻。
雖然智圓已經遞過眼色,無如這話令人忍無可忍,智廣和尚勃然大怒,臉色鐵青,雙目暴射精光,沉聲説道:“女施主休要得理不讓人,須知少林不是容人撒野的地方,再若出口不遜,休怪貧憎不顧一切,出手得罪了。”
一句話又激起了黑衣人兒剛要平息的怒氣,嬌靨上的寒霜比適才還要厚,她剛要大發雄威,智圓和尚突揚沉喝:“師弟莫非忘了掌教令喻!還不與我退後。”
不知是做師兄的威嚴,抑或是掌教令諭懾人,智廣身形一顫,慌忙合十躬身退後,臨低頭時還狠狠地盯了黑衣人兒一跟。
人家師兄既然出聲喝止,黑衣人兒似乎也不願為已太甚,她未再説話。
智圓雖然喝退智廣,可是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向着黑衣人兒勉強一笑,遭:“家師弟性情暴躁,多有得罪,貧憎私心甚感不安,為免彼此再生誤會,女施主請回駕吧!”顯然,他也認為黑衣人兒適才那句話兒説得太重,已微生不悦,還能忍住沒發作,也許是他涵養好一點。
話兒雖然已儘量委婉,無奈很明顯的這是逐客令,黑衣人兒聽得老大不舒服,揚眉説道:“謝謝大和尚,可是……常言説得好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我沒有見着貴掌教,尚未打聽出傅侯去向,我怎麼能就此一走了之呢?”
智圓和尚笑得更勉強,道:“貧僧適才已經説過,令喻在身,不敢擅自做主,女施主豈非有意讓貧僧為難?”
“那好辦!”黑衣人兒有點刁蠻,道:“大和尚既然奉有令喻不敢代我通報,那麼我也不便強人所難,這樣吧,請讓讓路,我自己上去這總該可以了吧!”
智圓呆了一呆,啼笑皆非地道:“這一點請恕貧憎們礙難從命,貧憎師兄弟職司山門守護,豈敢明知故犯地容女施主進入少林重地。”
黑衣人兒柳眉雙揚,偏仰首,問得俏皮:“這麼説來,無論如何,今天我是見不成貴掌教了?”
智圓説道:“職責所在,萬請女施主原諒。”
黑衣人兒微微點頭説道:“這就難辦了,這一趟又不能空跑……大和尚,假如我今天非見不可呢?”
智圓濃眉微軒,道:“貧僧為遵行掌教令諭,説不得要出手阻攔了;不過,彼此既無仇怨,為免傷了和氣,還請女施主三思。”
黑衣人兒突然咯咯嬌笑説道;“乍聽起來,大和尚的意思,是怕傷了我。其實……可能是為了貴派那位貴客見不得人吧!”
智圓腔色一變,但他隨又強笑説道:“女施主請勿再做是語,少林與世無爭,委實是在儘量避免惹是生非。”
“是麼?”黑衣人兒展顏微笑,笑得很神秘,道:“那也許是我誤會了,剛才大和尚向貴師弟暗遞眼色,我還以為大和尚是因為少林正在進行什麼不願人知的秘密事兒,而有所顧忌呢!”
智圓和尚神色大變,目閃神光,沉聲説道:“女施主不可無中生有,胡亂猜疑,少林派大門名,行事一向光明磊落……”
黑衣人兒嬌笑接道:“大和尚.我説過了這是誤會,無中生有、胡亂猜疑,大和尚何其言重?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大和尚,你不嫌得有點過分緊張麼?”
聽了前半段話兒,智圓驚怒之色稍斂,剛剛暗籲一口大氣,入耳那後半段兒,顏色再變,而且驚怒之態較前更甚:“女施主,貧僧已容忍再三,奉勸莫再相逼,少林不願多事可並非懼事,女施主若再在此胡言亂語,莫怪貧僧為少林清譽,要出手得罪了。”
少林武學百年來一直執林牛耳,誰不尊仰?無如這位性情高傲刁蠻的美姑娘,她就偏偏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犢,更像有意找茬兒。
她不但沒動氣,反而笑了,笑得滿不在乎,皓腕輕抬,伸出那水葱般一根纖纖玉指,指着智圓説道:“大和尚,你是想動蠻,還是想滅口?告訴你,這兩種念頭你最好別動。否則你們這小小少林就別想再要了,你知道殺了我這個郡主是什麼罪麼?閃開點兒,今天我要見你們那掌教和尚是見定了,他能迎接傅小天,就該能迎接我,”話落,磕馬,她倔性一發,就要硬闖少林。
智皿和尚神情猛震,出手如風.一把扣上了轡頭,濃眉倒剔,目中暴射精光,高宣一聲佛號,沉聲説道:“女施主,你貴為郡主,那只是在北京,少林佛門聖地,化外淨土,卻不是女施主逞威顯能的地方,最後忠告,請女施主及早回頭。”
顯然,這位冷豔、高傲、刁蠻的黑衣人兒,正是那美郡主德怡。
更顯然地,她那並非出自本願地拿滿室親貴壓人並未能收到效果,反而更激怒了這位少林和尚。
人家只那麼輕釦轡頭,她那蒙古種的高頭駿騎已是踢彈嘶叫,寸步難行,美郡主羞紅了臉,也氣得柳眉倒豎,嬌喝一聲:“和尚,放手!”
手中馬鞭疾掃,“唰!”地一聲,直襲智圓扣在轡頭上的那隻右手。
智圓還真沒料到這位嬌貴的郡主竟身懷真才實學,不是他想象中的花拳繡腿。
來勢如電,勁力先射,如不鬆手,這隻右掌非折不可,心中一驚,撒手沉腕,冷哼説道:“女施主果然不凡,難怪一再尋釁,請也接貧僧一招試試!”突然抬腕,五指箕張,飛攫德怡掌中馬鞭。
美郡主的確身手不凡,是比她那位貝勒哥哥高明得多,抖繮磕馬,馬揚長嘶,騰身猛竄,她就勢馬鞭再揮,飛點智圓肩井。
智圓不由動容,霍然旋身,避過一鞭,疾襲而上。
轉瞬之間,德怡揮出八鞭,智圓招換七次,卻仍然是秋色平分,難分軒輊。
旁立智廣和尚看得性起,突揚佛號:“阿彌陀佛,走了此女,少林危矣,師兄恕我!”袍抽雙揮,疾掠而來,飛撲鞍上德怡。
少林僧人竟然不顧一切,以二對一,聯手對付一個年輕大姑娘,説出去應該是令人難信。
美德怡立時兩面受敵,激得她柳眉雙剔,杏眼圓睜,鞭換左手,右手拔劍,“錚!”地一聲龍吟處,長劍出鞘;左鞭智廣,右襲智圓,雌威大展,威風八面。
按説,少林二憎聯手攻敵,應該是佔盡上風,搶盡先機,無如德怡左鞭右劍,利器在手,少林二僧一時竟然也奈何她不得。
在這種情況下猶不能擒下來敵,傳揚出去,少林聲名縱不掃地也夠難堪了。
少林二僧自然是又急、又怒,一時頗難得手,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高手過招最忌諱的是精神不一,心神浮燥,“叭!”地一聲,智廣和尚右手背上捱了一鞭,鞭痕頓時腫起了老高,傷雖僅只皮肉,聲名要緊,他氣得眉騰凶煞,目閃怒光,厲聲呼道:“師兄,此女……”
驀地,佛號蒼勁如悶雷,十丈外傳來一個低沉話聲:“你還有臉在此呼叫,還不與為師退下。”
智廣、智圓聞聲齊驚,忙不迭地飛掠暴退,山道旁並肩合十躬身。
美郡主也被這聲突如其來的佛號,震得血氣微翻,心頭撼動,不由一驚收手。美目注處,只見十丈外山道上垂手站立着一名高年僧人,灰衣芒鞋,髯白如雪,神情肅穆,不怒而威,一雙風目精芒閃爍,看了她一眼,隨即轉向二僧沉聲問道:“你二人竟敢不顧派譽,聯手對付這位女施主,究竟為了什麼,説!”
這者和尚果然懾人,二僧身形一顫,頭垂得更低,智圓和尚連忙將適才事,低低稟告了一番。
老和尚聽完稟報神色稍變,深注德怡一眼,大步走了過來,雙掌合十,微微躬身,道:“原來是京都德郡主芳駕蒞臨,兩個劣徒斗膽瀆冒,老衲這裏謹代賠罪。”
美郡主馬上欠身還禮,淡淡笑道:“豈敢,令高足説得好,德怡貴為郡主,但那只是在北京,現在也是個尋常武林人,論起來我該尊稱大和尚一輩,怎敢當大和尚這賠罪二字?敢問大和尚上下?”
老和尚肅然答道:“有勞郡主動問,者衲大空,職司少林迎賓。”
太空禪師為少林大字輩有數高僧之一,德怡素幕朱郭,嚮往武林,聽來頗不陌生,她“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大空禪師,德怡久仰大和尚少林高僧,佛學武學兩稱高深,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大空禪師謙遜説道:”郡主誇獎,者衲愧不敢當。”
德怡微微笑道:“大和尚不必客套。……”
望了望山道旁猶自躬身,不敢仰首的智圓、智廣二僧一眼,接道:“剛才的事兒,令高足諒必已有詳稟,大和尚既然職司少林迎賓,對傅侯行蹤,應該可以給我一個答覆。”
大空禪師道:“老衲那日確曾參與接待傅侯伉儷,只是傅侯離開少林時,並未示今後行蹤。”
看來這回應該不假了,一經證實,美郡主頓感大失所望,沒打聽出傅小天的行蹤,別的事她也懶得問了,眉鋒微蹙,笑了笑,道:“既然連大和尚都不知傅侯行蹤,看來我這趟少林是白跑了……和令高足間的誤會,我該負一半責任,望大和尚勿再加苛責,打擾之處,容我日後再來謝罪……”
大空禪師連忙躬身,接道:“郡主未加降罪,兩個劣徒已屬萬幸,少林何再敢當郡主謝罪二字?所喻老衲定當遵命,恕老衲未克遠送。”
人家尚未言去,他卻已有意逐客。
德怡奉就準備走了,也未在意,長劍歸鞘,抖動繮繩,就要拉轉坐騎,舉目之間-眼瞥見兩個高大淡黃人影自少林古剎方向如飛掠下少室,飛閃不見,雖然兩下相去足有百丈遠近,她仍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兩個身材高大的黃衣喇嘛。
布達拉宮的黃衣喇嘛上了少林!來做什麼?……
德怡忽然想起了那來自遠方的少林貴客,心頭暗暗一震,腦中電旋,立刻鬆了繮繩,目注大空撣師,笑道:“大和尚,我突然想起了-件事……聽説貴掌教今日不見外客,可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麼’”
大空禪師呆了一呆,立即躬身,道:“郡主恕罪,老衲掌教師兄今早召集派中長老,各堂主持共議大事,至今尚未……”
顯然美郡主是故意試探,她要聽聽大空禪師所説的和他兩個高足是否符合,這一試試出了出入,也試出前言難搭後語的矛盾。
德怡心中瞭然,一顆心也揪得更緊,談淡一笑,飛快接口,道:“共議機密大事,那就難怪了……大和尚佛門得道高僧,諒必不會欺我,應該不是為了那兩位來自遠方的少林貴客。”
大空禪師立即明白了一切,但是他因為背向少林古剎,還不知美郡主已有所見,有點不自在,道:“郡主萬勿誤會,兩個劣徒……”
德怡柳眉雙揚,微笑接道:“我沒有誤會,令高足倒是未打誑語,大和尚未免太會隱瞞,剛才我已經看到了那兩位少林貴客,我正奇怪他們為什麼不走正道,偏偏要從山麓掠下少室。”
美郡主天真可愛,她沒有料到這句話會為她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她仍然難脱她那嬌貴脾氣,她認為昔天之下,除了傅小天和夏夢卿以外,沒人敢對她怎麼樣,她不該忘了片刻前的那場搏鬥。
她還想聽聽大空禪師怎麼回答,怎麼解釋。
話聲方落,大空禪師神情猛震,臉色劇變,沒答話也未解釋,閃身疾掠,抬手一指飛點美郡主昏穴。
美郡主花容倏變,她來不及躲閃;再説,她那身不凡武學較諸這位少林高憎也相去太遠,太空禪師出手快捷如電,根本不容她躲閃。
眼看這位當朝親貴的美郡主,就要被點落馬,為囚少林。
眼看大空禪師這一指,就要為少林帶來巨大禍患。
驀地,輕笑震耳數十丈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話聲:“大和尚,不可造次!”一條白影電射而至。
再看時,一位俊美絕倫的白衣文士面帶瀟灑,微笑卓立於馬前,左手輕輕地托住大空禪師那隻右腕。
大空禪師大吃一驚,急忙撤腕抽身,暴退丈外。
這位白衣文士對美郡主來説,並不怎麼陌生,雖然暮色低垂,她仍可看得清楚,這人是她在太原醉仙樓前曾經一度邂逅。
她還真沒想到這位白衣文士身懷這等高絕功力,驚魂甫定,不由一雙美目深深地看了他兩眼。
白衣文士則目注大空禪師,笑了笑,道:“大和尚是佛門得道高僧,怎好這麼大火氣?也未免過於冒失,大和尚可知冒犯當朝郡主該當何罪麼?可知你這一指要為少林帶來多少禍患麼?”
大空禪師已經深深震懾於白衣文士那身高絕功力,對這一連串的問話,他無從回答,神情一肅,合十反問,道:“恕老衲眼拙,施主哪位高人?”
“高人不敢當!”白衣文士笑道:“看情形,大和尚可能沒有參與昔年蛾嵋護寶行列,對麼?”
大空禪師猛有所憶,大驚失色,急忙躬身,恭謹説道:“原來施主便是昔年……”
白衣文士一擺手,飛快接口道:“大和尚知道就好了,請轉告貴掌教,就説我特採拜謁,隨後就到,此事我自會向貴掌教有所交代。”
大空禪師目注德恰郡主略一猶豫,隨又躬身説道:“貧衲遵命!”
領着智圓、智廣轉身奔向少林。
他沒有再以掌教不見外客之詞拒人千里。
白衣文士一笑轉身,看了德怡一眼,蹙眉説道:“郡主閣下,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點兒,也很會給人添麻煩,嶽鍾琪也許不敢拿你怎麼樣,可是這莽莽江湖卻沒把你那德怡郡主四字放在眼內,你怎可跑上少林惹是非?假如我遲到一步.你閣下豈非要成人階下之囚?好了,言盡於此,既然我碰上了這件事讓我來替你料理吧,沒事最好回北京去,懂嗎?”
這讀書人也夠大膽,他竟敢當面數説郡主!
可是也怪,德怡竟然一點脾氣也沒有任他數説,眨動了一下大眼睛,道:“閣下説完了麼?醉仙樓前幸遇,太原城東承你暗中幫忙,現在又蒙你援手,看來我欠你良多,你閣下也神氣得令我不得不謝謝你,閣下高姓大名?”
白衣文士似乎有點無可奈何,望着她搖搖頭,笑道:“郡主説我神氣,就算我神氣吧!……謝倒是不必,倘若閣下知道我就是玉泉山上吹蕭人,恐怕郡主還會賞我一馬鞭呢!”
德怡神情猛震,不知怎地,自覺一顆心突然跣得很厲害,臉上也有點發燙,馬鞭戟指,挑眉瞪目,尖聲説道:“你,你就是那自命不凡的夏夢卿,好呀!那天晚上你竟敢不顧身份,自毀諾言,偷偷溜掉,害得我跑來江湖到處找你……”
夏夢卿啼笑皆非,皺眉接道:“閣下難道非要挽回面子不可。……”
“當然!”德怡繃着臉説道:“我説過,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夏夢卿苦笑説道:“閣下這是何苦,豈非有點小題大作?
我兩次略盡綿薄,難道還消不了閣下這口氣麼?”
德怡在鞍上跺足,道:“誰要你大俠客幫忙?我可沒求你,瞧見你我就有氣,你憑什麼一見面就數説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跑上少林?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他們打架,兩個布達拉番僧成了少林掌教的座上嘉賓,你知道麼?……”
夏夢卿笑容頓斂,變色説道:“你這話可是真的?”
德怡氣虎虎地道:“誰有工夫跟你説着玩兒?我親眼看見兩個黃衣番僧鬼鬼祟祟地由山麓掠下少室,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跟他們打架了吧?他們想殺我滅口!”
夏夢卿劍眉蹙得很深,略一沉嶺,突然説道:“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傅侯伉儷現在潼關,郡主請即刻趕往相尋,並請告訴他太原所見……”
按説,德怡遠上少林,為的就是要探聽傅小天行蹤,告訴他在北京便已洞悉的朝廷密旨,現在既然乍聞傅小天下落,應該喜形於色地立刻動身才是,哪知大謬不然,她竟嬌靨徽酡地搖了搖頭,道:“不行,我身為宗室.怎能袖手不管,讓你一人兒處理這件事,我要……”
夏夢卿以為她不知天高地厚,急得皺眉,接口道:“閣下這件事你幫不上忙,莫要忘了你們朝廷的做法,傅侯至今還蒙在鼓中。”
德怡也懂得這道理,無如她自己也不知是為什麼,此時反覺得傅小天那方面已是次要,螓首微搖,仍然不肯走。
夏夢卿出手如電,飛快拉轉馬頭.“啪!”地一掌擊上馬後。
這一掌拿得十分穩準,夠痛得要命,卻不至有任何創傷。
高頭駿馬昂首一聲長嘶,撒開四蹄,一陣風般瘋狂奔下山去。
德怡嬌喝無效,也控不住繮,只有任它伸頭豎尾,流星趕月般馳離少林,跑出老遠,仍可以聽到德恰那又急又氣的聲聲叱喝。
夏夢卿望着鞍上手足無措的美妙背影,啞然失笑,隨又皺起眉鋒,轉身射向少林古剎。
坐騎是蒙古種罕見神駒,腳程何等快速?何況又經夏夢卿那不輕不重的一掌,打得負痛狂奔。
它負痛,美郡主負氣,鞍上回首,嵩山已遠遠被拋在身後。
股痛漸消,馬兒漸漸緩了下來,看山跑死馬,德怡估量一下路程,少説也已離少林十里,她可以再折回去,不過那種莫名其妙的氣,不但使她沒那麼做,反而使她在馬股上那掌痛剛消之處,狠狠地又加了一鞭。
馬兒再揚長嘶,轉眼間又如脱弩之矢。
由嵩山至潼關,路程不算近,可是在德怡星夜加鞭縱騎之下,第三天早上潼關那宏偉高大的城門,便已近在眼前。
潼關地當黃河之曲,據崤、函之固,扼秦、晉、豫三省之衝,關城雄踞山腰,下臨黃河,素稱險要,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傅小天當世虎將,不往別處,偏偏挑上潼關,應該是具有深意。
德怡蘭心蕙質,冰雪聰明,她瞭解傅小天的用心,所以一進潼關,也沒往別處,問明瞭路徑,便策馬直馳統領府。
統領是帶兵官,官不算大,或許是因為這位駐守潼關的統領沾了這塊險要之地的光,潼關統領府要比其他地方的統領府修蓋得氣派得多。
老遠,便可望見那不知深有幾許,丈高圍牆合拱的兩扇高高朱漆大門。
那一雙黑漆門環,高築石階,那對對峙着的巨大石獅,益增官府之莊嚴肅穆的氣氛。
再加上門口高階上,那分立兩旁的四名帶刀旗勇,氣派竟不下帝都王侯府邸。
德怡看得挑起了眉梢,二十丈外抖繮磕馬,如飛衝了過去。
官府門前馳馬,等於藐視朝廷,按大清皇律那是重罪一條。
自然,官大一級那是例外,站門的旗勇並不知這位放馬直闖的俏妞兒是來自京都的大員;論官,那不知要比這位統領大上多少級。
平素仗慣了官勢,一聲大喝,橫鼻子豎眼地跑下了兩個,分左右各出一掌,就要去抓馬兒轡頭。
德怡本就看這座繞領府不順眼,如今更是存心讓他們吃點苦頭,顯顯她郡主的威風,看着兩名如狼似虎的旗勇接近,突揚冷冷嬌叱!
“瞎了眼的混帳東西,還不與我滾開!”
玉手輕抬,馬鞭疾揮,“叭”、“叭”’連聲,兩名旗勇殺豬般大叫,抱腕飛退,痛得臉上變色。
官府門前打人,那更不得了,這兩名旗勇想大發雷霆,無奈兩隻不爭氣的右手鞭痕腫起老高,別説抽刀捕人了,就是動一動都要痛澈心脾。
留在石階上的兩名旗勇,既驚又怒,雙雙飛奔而下,就要抽出腰刀。
美郡主寒着臉舉鞭遙指,冷然叱道:“你們的膽子真不小,還想動刀?誰的刀先出鞘我就先要誰的腦袋,給我滾進去,傳話鮑永,我要找傅小天,叫他出來接我。”
這兩名旗勇不算太糊塗,猛地剎住腳步,手按在刀柄上,抽也不是,放也不是,愣在那兒。
德怡看得火起,揚揚手中馬鞭,挑眉喝道:“混帳東西,你們聾了麼?”
先聲奪人,官威十足,兩名旗勇入目馬鞭,心神一懍,腦袋要緊,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才要拔腿。
驀地,豪笑幹雲,統頓府內傳出了傅小天洪鐘般話聲:“不用傳話了,我,還有鮑永這不都出來迎迓郡主芳駕了麼?”
隨着這陣笑話聲,統領府大門內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右邊是勁裝裹身、清麗如仙的薛梅霞,左邊是個年約四旬,服飾整齊的清癯武官,正是那位統領鮑永。
鮑永是個旗人官兒,他深知這位德邢主的厲害,得罪了她,別説他那小小前程,就是頸上這顆腦袋恐怕也很難保住,一出門就低下了頭,急步槍下石階,趨前單膝着地請罪。
傅小天則停身階上,遙指那四個趴俯在地,渾身發顫的旗勇,笑道:“你們也真是有眼無珠,德郡主是好惹的麼?在我出來之前,能保住腦袋已經是你們的天大造化,以後凡事小心點,起來吧!”
四名旗勇如逢大赦,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低頭垂手,退立旁,捱了一馬鞭的那個更是嚇出一身冷汗,心想:還好是那根馬鞭,要是她腰懸的那口長劍……一哆嗦,沒敢再往下想。
傅小天這句話明裏是輕責四名旗勇,實際上是調侃這位發足了雌威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注意力早就集中在傅小天身上,她沒看馬前的鮑永一眼,聽了這句話,她覺得臉上有點熱;她沒介意,介意也沒用。嬌靨上寒霜盡掃,花朵綻開,喜孜孜地策馬趨前,帶笑呼道:“小天,你們兩個找得我好苦!”翻身下馬,跑上石階。
石階上,早已迎下了薛梅霞,剎那間四隻欺雪賽霜的柔荑,緊緊握在一起,兩雙美目互相凝注,一切盡在那令人目眩神搖的甜甜笑容中。
薛梅霞先開了口:“德怡,沒想到你會找到這兒來,有事麼?”德怡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傅小天突然笑道:“我就知道她不甘寂寞,沒錯吧!你沒聽她剛才那句話兒?沒事兒她不會找到這兒來,走,咱們裏面談去。”
回頭望着那猶自單膝着地,不敢抬頭的鮑永,高聲説道:“沒事了,小鮑,起來吧!”轉身當先進入統領府。
在統領府那寬敞的大廳之內,傅小天與德怡居中高坐,左邊陪坐着薛梅霞,鮑永敬陪末座,遠遠地坐在下首。
坐定,傅小天第一句話便道:“閣下,找我有什麼事,説吧,不會又是要我幫你打架吧?”
德怡顧忌着這件事對傅小天的打擊,無奈,事實上又不容她不説,猶豫再三才下了決心,滿懷擔憂地望着博小天,道:“你知道和坤這東西,他在皇上面前進讒,偏偏皇上耳朵軟,聽子他的……”
薛梅霞神情微緊,傅小天卻皺眉笑道:“閣下,別繞圈子行麼?這樣我很難聽懂,像你平常一樣,乾脆點。”
德怡微微皺了皺眉,望了薛梅霞一眼,收回目光道:“皇上暗中又派了人,名為幫助你緝拿夏夢卿,實際上,他們有暗中監督你的責任。”
薛梅霞霍然變色,一按扶手,站了起來。
博小天神色泰然,向着薛梅霞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轉向德怡,一笑道:“和坤他敢讒我,的確很大膽。德怡,這消息確實嗎?”
德恰軒了軒柳眉,道:“這不是鬧着玩兒的事,事不確實我不會到處找你,我知道你認為自己很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很難相信這件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親耳聽到他下的密旨。”
薛梅霞的嬌靨雪白,聲音嘶啞而傲帶顫抖忍不住喚了聲:“小天……”
傅小天目射安慰,淡淡一笑,道;“別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收回目光,揚眉笑道:“閣下,你知道另外派的是哪些麼?”
德怡道:“大內侍衞。”
衞字方落,傅小天神情猛震,一掌拍上扶手,濃眉深蹙,叫道:“皇上他怎麼這麼糊塗?他怎麼能在這時候派出大內侍衞,削減大內實力?大內實力本就薄弱得可憐,我增之猶恐未及,他怎麼……”
一聲輕嘆,滿面愁容,接道:“德怡,你瞧瞧,咱們這位皇上是否有時做事太令人擔心?他就偏偏不把它當回事兒,假如布達拉宮聞訊乘隙捲土重來,再犯大內,你説怎麼辦?唉!真讓人沒辦法……”
傅小天果然不愧為英雄蓋世,單是這赤膽忠心常人已難及萬一,大內的安危,使他忘了自身的遭逢;在這時候他還念念不忘皇上,身在武林,心在朝堂,委實難得。
德怡聽得暗暗一陣激動,目光盡射欽敬之色,只説了這麼一句:“小天,你真了不起……”
餘話不知被什麼堵在喉頭,沒説出口,不過,這二字了不起,應該已經包括了所有她要説的。
望了眼濃眉深蹙,默然未語的博小天,她接着説道:“小天,大內的安危,用不着你擔心,皇上他已經另有安排.雖不能説萬無一失,也可以相信布達拉宮那些番僧絕不會那麼容易得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你這件事,你預備怎麼辦?”
傅小天就像沒聽到這句問話,沉吟説道:“呼圖克他傷勢頗重,一時還好不了,出來也沒什麼大用,大內侍衞不能沒人領導,皇上他用了誰?”
德怡道:“可能很出你意料,就是你一再提拔,力奏擢用的四川提督嶽鍾琪。”
“是他?”傅小天的確很感意外,呆了一呆,展眉笑道:“嶽鍾琪的確是個人才,我很高興,當初我沒看錯人,這回皇上也沒用錯人。”連連點頭,頗表欣慰。
對這件事,薛梅霞、德怡都為他擔憂,而他竟表現的漠不關心,生似和坤進讒的不是他,如今被朝廷派人監視的也不是他。
德怡沉不住氣了,焦慮地望着他,又問道;“小天,你預備怎麼辦,説出來大家好想個法子對付。”
傅小天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不預備怎麼樣,各本職責做事,我幹我的,他們幹他們的,沒有絲毫衝突。”
德怡大急,道:“小天,你要小心,嶽鍾琪他懷有密旨……”
傅小天平靜得出奇,微笑接道:“沒什麼可小心的,我本着良心做事,只要皇上認為我做錯了,我立即俯首認罪。”
薛梅霞心神一震,突然顫聲説道:“小天,你……”
傅小天濃眉一挑,正色説道:“霞,你應該比誰都瞭解我,傅小天世代赤忠,屢沐皇恩,我不能讓這些小事影響我,別説皇上待我不薄,縱然他不加垂顧,我做臣子的也絕無任何怨言。再説.我問心無愧,憂個怎地?縱了夏夢卿,那是我全了朋友交情,實在説,我對朝廷無時無刻不愧疚在心,這等於背叛了朝廷,皇上他當然會對我起疑心,他要仍像以前那樣地縱寵我,那才是他私心太重,過於糊塗,他如今這種大公無私的做法,我只有敬佩。霞,什麼都別説,只記住一句,傅小天乃頂天立地大丈夫,他不會介意這些。”真誠畢露毫無一點虛偽成份。
薛梅霞唇邊掠過一陣輕微抽搐,默默無言地緩緩垂下螓首。
聽了傅小天這番忠義溢於言表的話,她説不出有什麼感受,也説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得夫如此,死而無憾。
她以能委身這蓋世奇男,嫁給傅小天.引為畢生驕傲。
德怡也自默然,對她這老遠跑來報信兒,吃力不討好,絲毫沒有怨言,心中沒有一點不悦感覺,她只覺得如今對這位原本傾心的鬚眉奇豪更加敬佩。同時,她也漸漸醒悟,原先對他付出的並非兒女情愛,而是幾近崇拜的欽敬,那令她恨得莫名其妙的宇內第一奇才夏夢卿,才是真正令她心靈顫抖的人。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來憋出-句:“小天,你知道麼?嶽鍾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內,神氣得可惡,簡直是以怨報德,恩將……”
傅小天豁然大笑,説道:“閣下,你是怎麼下?這種話也是你説的?他身為人臣,奉旨行事,我能怪他麼?反之,我更覺得沒看錯人,他沒辜負我力奏擢用之情,他只比我官兒小了點,除此我有什麼理由要他把我放在眼內?公私分明,他做得很對,要不然我也許會摘了他的頂子。”
德怡頗不以為然,挑了挑眉,道:“閣下,你也別太過於自信,也許這是你唯一看錯人的一次,我倒覺得嶽鍾琪有點小人得勢,一朝權在手,恩情抹煞,六親不認。”
傅小天聳肩一笑説道:“德怡別生氣,累得你奔波江湖,關懷之情,我仍然感激。咱們談點別的,你怎麼知道我和梅霞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美郡主竟覺臉上一熱,有點羞怯地望了傅小天一眼,道:“是閣下那位書生朋友告訴我的。”
提起夏夢卿,薛梅霞精神大振,愁眉頓展,傅小天也是喜上眉梢,不自覺地俯過身子,急急説道:“怎麼,你見着他了?”
德怡好像很怕這緊射過來的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把臉偏向一旁,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即由醉仙樓前巧遇夏夢卿,相逢而不相識説起,概略地一直敍述到她馳下少林。
凝神靜聆之餘,薛梅霞乍喜又驚,更是心酸腸斷,喜的是她那朝思夕念夢魂縈繞的夏夢卿,再現俠蹤有了下落;驚的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突現少林,顯見是有所圖謀而來,很可能是想遊説以少林為首的武林諸大門派。
有她夏大哥趕去阻止或許少林等諸大門派不會為布達拉宮所動,但是這種事現已被德怡發現又告訴了傅小天,傳到朝廷總不是件好事,倘若朝廷震驚,再對諸大門派採取行動,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更令她心酸腸斷的是,她夏大哥既然知道她與傅小天現在潼關,自己不來反讓德怡相尋,分明是仍然有意地躲避她,這怎不令她更是心酸腸斷?在這種情形下,唯一能使她自我安慰而不至悲痛太甚的,是也許她夏大哥為着趕去勸阻諸大門派,謀求亡羊補牢,不克分身。
不管怎麼説,這已經夠使她難受的了,當着傅小天,還有德怡、鮑永兩個外人,她只有讓那痛苦暗暗齧噬自己的心,讓那熱辣辣的淚水往肚內流,除此,她還能怎麼做。
德怡沒有注意到薛梅霞的神情變化,其實,薛梅霞表面上平靜得很。德怡她特別重視少林所見,敍述完後,望着濃眉微蹙的傅小天,道:“小天,這事態很嚴重,假如少林等諸大門派再為他們所動,後果糟得很,你身為朝廷重臣,總該謀取個對策。”
而傅小天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震驚,平靜得一如這是他意料中事。望了望她,淡淡一笑,揚眉問道:“你説該怎麼辦?我想先聽聽你的高見。”
德怡挑了挑眉梢,道:“説高見那是你看得起我,我認為應該趕快派人暗中監視諸大門派。”
傅小天道:“假如不幸言中呢?”
德怡柳眉再撓,道:“沒有異動則已,一有異動,務求防患未然先發制人,要朝廷立刻派兵圍剿。”
傅小天霍然笑道:“諸大門派合起來,武林高手何止上千?個個能來去無蹤,以一當百,你有自信咱們那養尊處優,久未征戰的八旗、綠營能應付得了嗎?一旦應付不了,激起眾怒,乘勢打上京畿,又將如何?我擔心咱們那些平日裏耀武揚威的帶兵官只有丟盔棄甲抱着腦袋逃命的份兒!”
德怡呆了一呆,頓時啞口,傅小天果然不愧為柱石大將,這話説得絲毫不差,諸大門派的這些武林高手,斷非軍隊所能應付,一個不好,後果更糟,不但收不到預期圍剿的效果,更可能招來一場莫大禍害。
但是,她仍有點不服氣,近乎撤嬌也顯得刁蠻,瑤鼻一皺,道:“我不相信八旗、綠營真如閣下所説得那樣不堪大用,我也知道你是能征慣戰,智勇兼備的當世虎將,既有高見為什麼偏要我獻醜?説吧,閣下,我洗耳恭聽就是。”
看着她這副蠻不講理的嬌模樣,傅小天難以忍俊,搖了搖頭笑道:“我的見解淺薄得很,恐怕有瀆尊耳……”
神色趨轉鄭重,接道:“我以為問題的根本癥結不在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而在於受大食人暗中操縱指使的藏邊布達拉宮,更可以説在那想坐收漁人之利的大食人。
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既有夏夢卿趕往勸阻,那便沒有大礙,所以,直接打擊布達拉宮,把大食人的暗中勢力驅出疆土,這種治本的辦法才是當前唯-要務,閣下意思以為如何?”
德怡未置可否,只是紅着臉,微帶嗔意地道:“別問我,我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嬌貴大姑娘,不懂朝廷大事;我説過,你是能征慣戰、智勇兼備的當世虎將,你神氣。”
傅小天大笑而起,指着德怡,説道:“好了,閣下,別生氣了,小心氣壞了你那嬌貴的身子!閣下奔波江湖,備嘗未嘗過的辛苦,為的是傅小天,我不願讓人説我不近人情,不通世故。
後面歇歇去,小鮑的府邸很不錯,晚上咱們乘涼快動身。”
德怡呆了一呆,道:“上哪兒去?”
“辦事啊!”傅小天笑道:“你沒聽見我剛才説過的當前要務麼。現在我除了找夏夢卿追回朝廷失物外,又多了一項重任,懂嗎?”
德怡皺了皺眉,有點吃驚,道:“就憑我們這三個人?”
傅小天道:“我不敢輕視他們,當然不夠,我會就近調些人去。”
德怡訝然説道:“找誰調人?”
傅小天道:“誰靠西藏最近找誰。”
德怡略一沉吟,突然叫了起來:“你是説找嶽鍾琪?”
“別大驚小怪好麼?”博小天淡淡笑道:“他戌守四川,統轄全省水陸兵馬,靠西藏最近;再説,除了他,我還想不出第二個人。”
德怡愣了半天才説:“我覺得你近乎與虎謀皮。”
傅小天濃眉微挑,道:“這個人很明白,他分得清利害,萬一他仗恃密旨,這是大事,為着朝廷我顧不了那麼多,一樣可以摘他的腦袋。”
德怡道:“你不是説八旗、綠營養尊處憂久未征戰,不堪大用麼?”
“不錯!”傅小天點頭説道:“但那是指的別處,四川應該例外,嶽鍾琪是個將才,別忘了他早年跟過年羹堯,要是差一點兒,年羹堯也不會用他。”
德怡沒話説了,縱然她仍不服氣,但她也找不出理由駁倒傅小天。
薛梅霞終於忍耐不住深蹙眉鋒。美目凝注,盡射焦慮,道:“小天,你真要……”
傅小天目射安慰,温柔笑道:“別擔心,朝廷對我如何,我不管。我身為人臣,明知當前要務,自然盡力以赴。如今,夏夢卿那件事只有暫時置後,只要他雌伏不動,我和他仍是刎頸至交,否則我為了大清朝廷,只有撇開朋友立場。這要看情形再決定了,不過,我不希望把他視為敵手。”
薛梅霞心中一陣激盪,默然未語……
這一天,大巴道上緩緩地馳來了三人三騎。
馬是一黑、一白、一青,俱是昂頭豎耳,神駿異常的罕見龍種。
鞍上是神力威侯傅小天、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美郡主德怡。
這三位,一路指點談笑,觀望大巴山色,狀至悠閒。
尤其是傅小天,他豪情畢露興致橫飛,馬鞭遙指近點;不住楊起陣陣聲震空山的豪邁大笑。
如果稍加註意,立即可以發覺薛梅霞和德怡兩個人只是隨着傅小天的指點頻頻頷首,偶爾也會隨着傅小天發出一兩聲清脆悦耳甜美的銀鈴嬌笑,不過那笑聲沒有傅小天自然,也不似傅小天是發自心靈深處,而有點勉勉強強的隨聲附和意味。
更明顯的是,薛梅霞那清麗出塵的嬌靨上,籠罩着一片薄薄陰影;德怡的眉宇間,則是淡淡地鎖着一股輕愁,而且,有點神不守舍心不在焉。
傅小天恰恰相反,他正指着大巴絕嶺那條仿欲乘風飛的不舒捲雲帶談笑。突然間他猛地揮馬鞭,不勝惋惜地説道:“哎呀!真是,咱們走錯路了。”
薛梅霞與德怡正自點頭附和發笑,聞言不由俱是一怔,德怡忍不住詫聲問道:“怎麼?恐怕是你閣下面對大巴山色嵐影喜糊塗了吧?現在咱們走的這條路明明是……”
傅小天倏地回首笑道:“閣下,你知道我指的什麼?”
德恰呆了一呆,道:“你不是説走錯了路麼?”
傅小天笑道:“以後凡事我勸你先弄清楚再責人,我是觸目大巴絕峯那條舒捲雲帶而偶有所感;除卻巫山不是雲,閣下,我是指咱們該跑道巫山。蘇轍‘巫山賦’裏説得好:‘峯連屬以卜二,其九可見而三不知’,十二峯望霞、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飛鳳、登龍、聚泉,纖麗秀拔盡集神女。閣下,我再背段‘水經江水注’,你聽聽:‘江水東徑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其間首尾百六十里,每晴初霜日,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聲極淒厲,故漁者歇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嗚三聲淚沾裳。’還有白香山的那句詩兒:‘狼過巫陽始斷腸。’閣下,你難道不觸景生情,想三騎並轡,一遊巫山麼?……”
他這裏雅興橫飛,極為神往,德怡那裏卻柳眉雙剔,冷冷説道:“我未曾曾經滄海難為水,也不認為除卻巫山不是雲!閣下,我沒有你那般登臨雅興,請問咱們出來幹什麼的?”
傅小天聽得皺眉苦笑,道:“澆人冷水,閣下何其太煞風景?……”
薛梅霞看不過他那近乎瘋狂的神態,突然插嘴,卻説得十分柔婉,道:“小天,別這樣了,行不?我跟德怡都快煩死了,虧你好意思一副滿不在乎,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大內那些侍衞正在到處找你,為什麼像我們這樣有意現跡想找他們,反而兩三天沒見他們-個人影兒?……”
傅小天望了望薛梅霞,禁不住微微失笑:“誰説沒見他們一個人影兒,那是你們兩位大意疏忽,雍和宮的領班鐵別真,早在昨天就盯上咱們了。”
薛梅霞、德怡俱都心神一震,她倆聽得出傅小天話説得留情、得體,嬌靨一熱,下意識地連忙回顧,身後空山寂寂,哪有半絲人影兒?再説,來處一片空曠也無處可資隱身。
四目交投,互換探詢的一譬,然後望着博小天,猶自難信地方要發問。
傅小天突然咧嘴笑道:“怎麼樣?不信麼?要不要我叫他出來讓二位看看?”
察看末獲,薛梅霞與德怡才猛然醒悟。傅威侯神威懾人,羣臣喪膽,那些大內侍衞平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傅小天一個人,縱然發現了傅小天行蹤,也只有遠遠綴着,絕不敢盯的太近,她兩人當然無從發現……
傅小天環目如神,似乎是看透了愛妻與德怡的心意,目注二人淡淡一笑,忽地仰臉揚聲輕喝:“鐵別真,要等我請你麼?”
薛梅霞與德怡剛剛一愕,旋即恍然大悟,互視一眼,啞然失笑。
身後一片空曠,固然無處可賢掩隱身形,身左傍依山道,那仰望入雲的大巴峯巒之上,卻是綴人盯梢的絕佳藏身所在。
這回她兩人沒有料錯,隨着傅小天的話聲,頭頂十丈高空,大巴山腰一片蒼蒼樹海中如飛掠下一團紅影,恍若流星隕石,一瀉數十丈地直落山道之上。
紅影斂處,雍和宮侍衞領班,大喇嘛鐵別真身形微顫,趴俯博小天馬前,不敢仰視。
“侯爺,卑職奉命行事,身不由主,侯爺開恩…….”
傅小天微笑擺手道:“我沒有怪你,起來説話。”
鐵別真仍然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謝侯爺不罪之恩!”剛要爬起。
驀地裏,德怡面布寒霜陡揚嬌喝:“鐵別真,你好大的膽子,你眼裏還有我們這些人麼?”
德郡主不見得比傅威侯好惹,她發起火來不管你奉旨不奉旨,照樣要你腦袋。
鐵別真剛抬起一條腿,高大身軀一哆嗦倏又趴下,道:“郡主開恩,卑職怎敢,卑職奉命行事.實在是萬不得已……”
德怡冷冷一笑,截住話頭道:“告訴你,別拿奉命行事來搪塞,嶽鍾琪小人得勢,他神氣什麼?別看他身懷密旨,惹火了我先摘了他的腦袋再去見皇上,皇上不講理我再去見太后,大清朝廷總該有個講理的人吧!”
德郡主是太后面前的大紅人兒,有了這靠山,皇上她也未必放在眼內,她若發起脾氣,可是真敢這麼做。
鐵別真又一哆嗦,趴俯得更低,一張臉幾乎貼着了地上那寸餘厚的黃土。
傅小天俠骨柔腸,於心不忍,望着德怡皺眉笑道:“閣下,我傅小天替他求個情,行麼?”
德恰似乎餘怒未息,冷哼一聲,道:“今天若不是傅侯替你説話,你就得在這兒給我跪着。起來聽候問話。”
鐵別真如逢大赦,又叩了一個頭,顫抖着爬了起來,低着頭退出三步,垂手肅立道邊。
官威十足,看得傅小天暗暗搖頭,望着鐵別真談淡一笑,説道:“沒別的事,告訴我,嶽鍾琪他人現在哪兒?”
鐵別真恭謹答道:“稟侯爺,嶽提督已經渡過漢水,隨後就到。”
傅小天濃眉一揚,道:“你消息傳遞得很快……”
鐵別真身形一震,躬下身去。
傅小天接着説道:“我沒工夫在這兒等他,叫他到襄陽來見我。”
鐵別真躬着身子説道:“卑職遵命。”
傅小天揮手説道:“沒事了,你去吧!”
鐵別真暗籲一口氣,剛要告退。
“慢點!”德怡突然一聲冷喝。
鐵別真一驚停住,哈着腰説道:“請郡主吩咐!”
德怡柳眉微剔,道:“我只有一句話,下次再這麼鬼鬼祟祟的讓我碰見,小心你的腦袋。”
鐵別真機伶一顫,道:“卑職不敢。”
“諒你也不敢!”德怡冷哼一聲,道:“去吧。”
鐵別真如奉懿旨,應了一聲,轉身狼狽奔去。
望着鐵別真那倉皇背影,德怡咯咯嬌笑説道:“痛快,痛快!總算出了一口怨氣,我要看看下一個該誰倒楣。”
傅小天濃眉微蹙,道:“閣下這種作風,我不敢苟同。他是奉命行事,絲毫沒錯,你何必跟他過不去呢?”
“跟他過不去?”德怡猛地虛揮一鞭,嬌靨繃得緊緊地,憤然説道:“要不是看在閣下份上,我還想就地把他斃了呢!這些東西天生軟骨頭,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豈不慣了他的下次。”聽起來還真理直氣壯。
傅小天連連皺眉,環目探注,柔聲説道:“德怡,我懂得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氣,這種好意我卻之不恭,受之難受。你要真愛護我,我勸你下次別這樣,我不願讓他們這些奉旨行事的人為難。”
德怡立時氣白了臉,半天説不出話來。
本來,她這一頓官威無非是想替他出口氣,一番好意反落個不是,換誰誰也會有氣!不過,話又説回來了,他這種超人的氣度、胸襟,這份赤膽忠心,這剛直大丈夫的作風又何嘗不是令她深深欽敬之處。
想到這一層,氣也就漸漸消了,香肩微聳,自嘲一笑,説道:“看來,我這番好心是白費了。”
薛梅霞瞭解這正是夫婿為什麼能贏得朝野一致敬佩之處,絲毫沒有怪他的意思。不過站在她的立場,她不能不對德怡表示歉意,柔婉笑道:“德怡,別理他,他就是這樣不通人情。”
傅小天明白愛妻的用心,淡淡一笑,故作未聞。
薛梅霞話聲一落,立即又轉向了他:”小天,你不是説要入川麼?怎麼現在又要去襄陽?”
傅小天那虯髯如蝟的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笑得很神秘,道:“我臨時又改變了主章,還有很多事沒做呢!”
德怡望着他那神秘的笑容有點心虛,心頭一跳,忍不住疑惑發問,表面上她裝得很平靜道:“閣下,平亂如救火,別忘了你那當前要務,我不以為有什麼事比這件事還重要。”
“説得好!”傅小天環目放光,凝注着她微笑説道:“閣下,你何須緊張?別那麼故作輕鬆,平亂事我自有主張,兵家事虛虛實實,懂麼?我折回襄陽當然具有深意,這是天機,恕我現在還不能泄露。”
他這一句話回答了兩個人,薛梅霞有點明白,默然未語,美郡主卻仍是茫然,只覺傅小天笑得不懷好意,令她心慌,一時也找不出適當的話兒。
三人三騎沿武當越荊山,這一天到了襄陽。
襄陽城當漢水之曲,上通秦隴,下控荊楚,形勢扼要。
一進襄陽城,傅小天偕同薛梅霞與德怡便直趨襄陽知府府邸。
襄陽知府那遇春是個旗人,此人為官清明,頗有政聲;傅小天對他很客氣,沒有讓他行那跪叩大禮。
恭敬不如從命,那知府受寵若驚,立刻就要傳話後院,備盛宴為威侯接風洗塵,傅小天堅持不可,並表示要在他這知府府邸住上兩天,希望他儘量避免繁禮,否則他住不下去。再説,他清風兩袖,倘若日日盛宴,豈不要他典當負債?
威侯好意,那遇春感激涕零,只好作罷。聽説威侯伉儷與德郡主要在他這陳設簡陋、四壁蕭條的小小知府官邸住上兩天,這是他有生以來的天大殊榮,何異接麒麟,棒鳳凰?那遇春連忙吩咐家人騰出兩間上房,灑掃刷洗,以便威侯伉儷與郡主歇駕,一向平靜的知府邸,着實由上至下地忙亂了一陣。
安置好了薛梅霞、德怡,趁着她倆梳洗征塵之際,傅小天一個人悄悄地溜出了知府官邸。
看樣子,他不像雅興閒逛,要不,襄陽他是虎駕初臨,人生地疏,他不會不帶一個人兒。起碼他也會叫個人來問問路徑。
説他不是雅興閒逛,卻又有點像,瞧他那負手邁步的悠閒神態,誰能説他另有目的,為了一樁別的大事兒?
不對,逛街找的應該是熱鬧所在,他怎麼老是哪兒人少往哪兒走,盡找僻靜之處?
只見他東逛挺,西走走,沒多久便轉入了一條行人稀少的僻靜街道。
驀地,他駐步轉身,目射奇光,軒眉揚笑:“朋友出來吧!
這兒人少,咱們可以無拘無束的把臂暢談了。”
隨着話聲,適才他轉彎的街道拐角處,跟着出現一名面目黝黑的中年叫化,一張臉漲成丁紫紅色,急步趨前,抱拳施禮.窘笑説道:“見過侯爺。”
“侯爺?”傅小天訝然揚眉,道:“閣下認識傅小天?”
那中年叫化臉上紫紅稍褪,目注傅小天,恭謹説道:“久仰侯爺是位頂天立地大丈夫、蓋世英豪,只恨福薄緣淺,未能識荊,不過……侯爺尚離襄陽二十里,本幫分舵已然獲悉。”
傅小天點頭笑道:“貴幫消息靈通得令人佩服,這麼説來,那天綴着鐵別真的就是閣下了。”
那中年叫化微一搖頭,道:“不.那人屬於本幫潼關分舵,一進襄陽地界,他的任務便算完了,在侯爺距離襄陽二十里處他就折回潼關了。”
傅小天點了點頭,微笑説道:“貴幫沿途派人跟蹤傅小天,剛才我一出知府府邸,閣下又盯上了我,有事麼?”
“我自知難逃侯爺神目!”中年叫化的黑臉上又是一紅,道:“北京分舵飛鴿傳書,侯爺虎駕所到之處,全力護衞。”
傅小天環目異采一陣閃爍,鬚髮皆動,恢斂笑道:“傅小天何德何能,敢勞貴幫垂顧如此?”
中年叫化肅然答道:“侯爺言重了,本幫敬重的是大英雄大豪傑,理應竭盡綿薄,更感無上榮寵。”
傅小天環目欲濕,倏伸鐵腕,一把抓住中年叫化那粘滿污泥的雙手,激動説道:“閣下,你才是言重了,傅小天只是一介庸碌滿官、平凡武夫,不管論公論私,貴幫似都不必……”
中年叫化有點自慚形穢,恐污鐵掌,想抽回雙手,無奈力不從心,截口説道:“侯爺,我不會説話,別的不談,我只知道本幫上下,莫不以得親虎駕,能盡綿薄引為天大榮寵,畢生傲事……”
傅小天突松雙掌,鬚髮俱張,忽地縱聲大笑,笑得微帶顫抖,揚聲大呼,道:“能得丐幫羣英錯愛如此,傅小天今生何憾,雖死含笑,這天大榮寵、畢生傲事,應該皆歸傅小天。”
真情畢露,豪邁折人,看得中年化子無限感佩。
傅小天激動之態漸斂,神情也漸趨平靜,望着中年叫化,微笑説道:“我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中年化子,定了定神,連忙躬身回答,道:“侯爺,有勞垂問……”
“我該稱你一聲老弟!”傅小天立即顯出了豪邁英雄本色,笑道:“老弟,我還有事請求幫忙,你再這樣稱呼我,我不敢賒欠這筆人情債,只有掉頭而去。”
中年叫化面上倏現難色,道:“侯爺,這……”
傅小天正色説道:“老弟,我請問,承蒙看得起的是神力威侯還是傅小天?你交不交我這個朋友?”
中年化子神情一陣激動,半響,才赧笑説:“侯……我叫呼延灼。”
傅小天長吁一口氣,笑道:“這不挺好麼?……老弟,我説過,有事請求幫忙,帶我見見分舵主,行麼?”
傅小天的放蕩不羈,使得中年化子呼延灼已不像剛才那麼拘謹,他咧嘴一笑,道:“呼延灼在此,聽候吩咐。”
傅小天呆了一呆,大笑説道:“老弟,我有跟不識泰山,失敬了。”話鋒微頓.目注呼延灼,又道;“沒別的,小事,我自己抽不出身,請老弟幫我注意一個人.只要他一現武當,請立刻派個人告訴我,我住在那遇春那兒,一兩天內不會離開。”
呼廷灼道:“我遵命照辦,這人是誰?”
傅小天道:“老弟準不會陌生,玉蕭神劍閃電手,認識嗎?”
呼延灼點頭笑道:“原來是夏少俠,何止我認識,只怕普天之下,無人不知……”
突有所感,神情一震,倏然住口,滿面疑惑,目光炯炯凝注傅小天不語。
傅小天立即醒悟,大笑説道:“老弟,你或許不知我和他交稱刎頸,但你不該不知傅小天的為人。”
一言道破心思,呼延灼一張黑臉立即漲得通紅,大窘囁嚅着説不出話來。
傅小天伸手拍了拍他那滿是補釘的肩頭,淡淡笑道:“老弟,我擔保對他有百益而無一害,你若信得過傅小天……”
呼延灼大急,脱口説道:“侯爺,我怎敢,您別誤會,只要夏少俠準去武當,我絕不辱命。”
傅小天笑道:“那麼,我靜候消息,到時候只找我,懂麼?
我回去了,容我後謝,老弟!”又拍子拍呼延灼,轉身離去。
了卻了一樁心事,傅小天踏着輕鬆的步履走回知府邸。
府門內,薛梅霞與德怡早已雙雙候駕,而且正準備派人去找他。
剛進門,薛梅霞倒未説話,美郡主卻忍不住嗔聲發問,道,“你閣下上哪兒去了?也不交代一聲,害得那遇春急得團團轉。”
其實,更急得是薛梅霞和她。
傅小天只有認了,淡淡笑道:“聽説襄陽很熱鬧,我出去逛了逛!怎麼,有什麼事麼?”
德怡白了他一眼,沒説話。薛梅霞輕輕説道:“嶽鍾琪已經來了。”
傅小天“哦!”地一聲,説道:“好快!他人在哪兒?’這回德怡搶着説道:“他正在大廳候駕呢,閣下。”
傅小天笑道:“閣下沒給他一頓官腔麼?”
德怡嬌靨一紅,冷冷説道:“閣下已經有了話,我怎敢?”
傅小天沒有説話,望着她笑了笑,轉身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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