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念頭一動,雄心越壯,見那人畜浮屍越來越多,此是無法之事,救死不如救生,救亡不如救存,方才落水兩母子料已被水衝去,不能再救,那馬又在昂首順崗向前驕嘶,彷彿有什原因,同時瞥見當地土人已有一二十個各持鈎竿,用門板木盆之類戰兢兢沿着兩處崖坡撐將過來,到了右側高坡之上,把所乘門板木盆拖上,蹲在水邊,似想鈎那水裏漂來的東西和死人身上衣服財物。最慘的是不問男女長幼,只要身上還有兩件衣服,隔得稍近,便用長竿鈎拖上坡去,上下剝個精光,再用長竿一挑,挑入水內,任其漂流而去,實在看着難過,又無法勸止他們。
正要勒馬迴轉,忽聽對面坡上婦孺號哭求救之聲,定睛一看,正是陳玉之妻,不知怎會發現她的丈夫橫卧在相隔當地四五丈一座無人的大墳堆上,不知死活。先是情急,想由水中渡過,無奈水力太大,剛一入水便被浪頭打倒,不是逃回得快幾乎淹死;二子又在坡上跳腳哭喊,趕將下去,兩面不得兼顧,急得嘶聲哀號:“我丈夫被人救下,還沒有死,求這位騎馬的大老爺救他一救!他要一死,我母子三人也不想活了!”李善本是想救陳玉而來,朝斜對面一看,陳玉似已醒轉,正在吐水,立不起來,身上似還有傷,忙即高呼:“你母子不要傷心,我代你救來就是。”話未説完,忽聽左側面高呼:“李相公請快回去,此是我好朋友陳玉,方才渡河上岸便為尋他,請先回去,還有好些事要與辛大爺商量呢。”回頭一看,正是蠻牛游水而來,便把馬勒住。蠻牛晃眼趕到,隨身還拖來一條木板,將陳玉抱來,扶坐上去,然後送入水中,推往對面土坡,夫妻相見,抱頭痛哭,人仍不能走動。
蠻牛一面揮手急喊,催請速回,見李善立馬未走,匆匆和陳玉夫婦説了幾句,便一個猛於躥人水內,遊了回來,見面低聲説道:“相公快回,辛大爺命我轉告,孫、浦二位俠女均在左近,看孫俠女意思恐怕還要到廟來。她孤身一人,不比浦俠女機緣湊巧,還有住處,請相公快回等候。”李善聞言,想起方才馬嘶之聲來自前面,心中一動,因見蠻牛人比馬快,便令先回。
蠻牛笑説:“今天的水真個奇怪,居然也有幾處村莊沒被水淹,早晚恐仍難保。內中一處便是相公對頭。辛大爺説此時最好不要露面,對頭雖想不到相公騎馬渡河來到此地,總是小心好些。今日買了許多糧食,事情實是大巧,非但可救不少的人,以後還可想法。這都是二位相公義氣與孫俠女的好心,我正要趕去相助運糧,這些土人善惡不等,方才被我打倒的兩個均是這裏地痞,專做壞事。我和陳玉結拜兄弟,便為他三弟兄欺人太甚打抱不平而起。我剛説要尋幾個有力氣的去運糧食,為廟中土人防荒,他便出頭要包辦,説這裏不論官私,有人放賑,均非他三弟兄出頭不可,否則誰也不想得一粒去,張老二前欺陳玉,已吃過我的苦頭。彼時老三沒有在家,以為他會一點拳棒,又和衙門裏班頭相識,廟中都是窮人,只要領頭説搶,必定同聲附和,將我嚇倒,搶去糧食,再打我一頓報仇。不料本地人都吃過他家苦頭,又聽和尚説相公是官老爺,後面還有好些鏢師官差坐船趕到,先就膽小。我氣那三個地痞不過,也沒和他多説,先把老三、老大兩拳打倒,然後當眾講理,和尚又在旁邊助威,説這樣官老爺救命菩薩一樣,人家好心好意,見你們可憐,命隨來鏢師冒着大風大雨去為你們辦糧辦賑,誰敢無理,簡直作死,非聽人家分配不可。眾人本來未動,只有幾個壞人附和地痞説狠話,想找便宜,全被嚇退回去。我才挑了二三十個小夥子往運糧食。船並未翻,只被亂石土堆擱住,無法過來,詳情少時聽辛大爺説吧。”
説時,李善業已回馬,走入來路崖溝以內。蠻牛説完,剛搶前游去,忽聽崖外喧譁之聲,回頭一看,乃是兩隻小船,一前一後,每船都是空載,只兩三人立在船上,後面一人手持雙槳,凌波順流而來,其急如箭,晃眼便是馳過。前船不曾看清,第二隻船上有兩個矮子,背向崖口,一坐一立,正在指點水面説笑,方覺着背影有點面熟,立的一個忽然轉身前看,側面望去,正是昨夜龍王廟店中所遇矮賊之一,崖溝與二船去路斜對,看得逼真。對方船馳正急,由崖口外一瞥而過,始終不曾回顧,似未發現自己,猛想起昨夜異人所説楊柳窪賊黨厲害,此去途中相遇,須要小心之言。看情勢此地必與賊巢臨近無疑,心中一驚,一面尋思,人已回到廟前小山之下,上面正有好些糧袋運到,土人已將飯鍋蘆棚支起,生火燒水。
馬剛走到半山,上人已全迎出,哭喊歡呼,跪了一地。李善不願見人跪拜,心中不安,剛要跳下,二娃忽由上面趕下,將馬拉住,悄聲説道:“千萬不可理睬他們。辛大爺方才還曾來過,説孫俠女曾經見面,商量了一件大事,上來不可先理他們,等他回來見面再説。”李善知那姓孫的蒙面女俠雖在暗中相助,從不肯與自己對面,所説不知何事,料知重大,又見那些土人吵得太兇,急切間也不知説什話好。方想稍微安慰兩句,二娃已轉身大喊道:“你們躲開,少時自會有人告訴你們。我主人説過。不論有多為難,定必盡力而為,先拿自己的錢多備食糧,另外還要想法使你們能夠度日,這樣亂吵,吃完拉倒,我們就不管了。”眾土人對於李、辛諸人又感激,又敬畏,本聽和尚吩咐守在原處,等前後蓆棚搭好,水已退淨,再將廟中廢料土磚分別取來,將地墊高,鋪上蘆蓆,一面分人收拾柴草,並撈水裏漂來的樹木,以防當地荒涼偏僻,災區大廣,官府就有賑濟,未必能有那樣好心趕來救人。不作日久打算,就算多少發點賑糧,能夠尋來,人已餓死。何況這類官家的事照例杯水車薪,有名無實,分到災民手中如是米麥之類,連數都數得清。此時須靠自己,等到萬分無法,再燒那十幾株大樹,此時只可斬些樹枝鋪地,以防還有大雨降下,遍地皆水,無法棲身。和尚雖然勢利,人卻精明強幹,頗有見識,設想也極周到,眾人見他也肯幫忙,除後殿不能去外,全都出力,均頗感幸,喜出望外。
那幾個地痞土棍平日強橫霸道,專一損人利己,欺壓善良,不料碰了釘子,兩次當眾丟臉。大的一個原是破落户出身,先在家鄉當小訟棍,弟兄三人一文兩武,無所不為。
為了作惡犯法,輾轉逃到當地才一兩年,無法謀生,先在人家教書,騙了三四十畝灘田,便由老二領頭,巧用附近土人代為耕種。當地人民忠厚,先見他家老少十來口,自稱逃難來此,窮苦可憐,大的又是教書先生,敢和催糧的官差説笑來往,結為弟兄,説話又甜,都在空時助他耕種,三弟兄先説自己大家出身,不會種田,請諸位幫忙,遇當官的事由我三人出頭。土人因為一帶河灘均是荒地,向無官糧,雖有幾處好地方被當地土豪佔去,人民生活太苦,田租也不甚多,只要勤苦耐勞,不先欠青,仍可勉強度日,只官差常來敲詐,應酬不到便加威嚇,説要稟官充公,全都害怕,難得有這三個出頭人,免去許多驚嚇剝削,出點人力也所心願,便商量好了輪流為他耕作,居然有大半年官差不曾上門,喜得那些土人把他當成了當地聖人。
哪知對方陰險狡詐,早和官差勾通一氣,先放一步,到了第二年春天,忽然來了好幾個官差,還帶着各種刑具,其勢洶洶,説此乃公地,充公之外還要補繳歷年欠糧,嚇得家家雞飛狗跳,兒啼女號,偏又尋這三人不見。等到午後,眾土人由提心吊膽激動悲憤,快要與官差拼命,老大、老二方始趕來,假裝好人,代為分解,當然無錢不行。眾人先當他是好人,平日無話不説,誰家有點積蓄他都知道,被這三個惡棍撈去十之八九。
有那平日過得好一點的,連糧種都被搜光。就這樣,各人均以為那田從此便是自己所有,非但不恨,反倒感激。後見這三弟兄日常大酒肥肉,衣物也比眾人講究,平日專管閒事,為人作中,又無正業,有幾個明白一點的漸生疑心,再見另外幾家大户土豪所佔同是灘田,差人並未登門,暗中細一打聽,才知上了大當,心雖恨毒,無奈這三弟兄有文有武,從第二年起便作威作福,為他白費力氣,還説種得不好,稍有不合就要稟官自首,將田交公,説完不出三日必有官差前來擾鬧,老實點的忍氣吞聲,不敢反抗,壞人便與勾結一黨,所種的田不多,享受最好,連那兩家土豪都忌他三分。
平日威風已慣,老三以前是個武秀才,自稱無敵,剛一出手,便被蠻牛打了個仰面朝天。和尚比他見過世面,知其只可欺壓土人,無能為力,再一説了幾句,本就一肚皮的氣,跟着三房抽狸在對面山坡上打了一個不可開交,乃母為幫二媳婦也捱了幾拳。平日自稱孝母,當眾出醜,再被那兩個平日恨他冤家看出他三人只是一張嘴,遇到天災照樣擠在兩廊人堆裏面,一進大殿便被和尚趕出。想起前月想要敲詐和尚,上來説得天花亂墜,彷彿手到拿來,哪知廟中去了一趟便無下文,後聽小和尚説,老和尚會做詩,與省城大官都是詩友,當地縣官尊如上賓,剛一開口便被嚇退。眾人因老和尚難得下山還不相信,今日一見果然毫不買賬,越發看輕,又嘲笑了幾句。
張氏弟兄背後商量,越想越恨,覺着天上掉下來的肥肉,不吃到嘴已是冤枉,還要被人看輕,以後水退如何立足?老大始終不信這兩少年是官老爺,想要試他一試,暗中勾結同黨,告以陰謀,説來人中有一個大財主,許下極大心願,救濟窮苦,只要向其哀求,非但目前免卻飢寒,還可發點小財。此人心腸最軟,必須訴苦哀求才能打動,別的不説,人家散財救了我們,如何見面一個謝字都無?最好等他回來,跪在馬前痛苦哀哭,包有好處。這不比吵鬧,莫非向人叩頭也要見怪?不可聽和尚的話,錯過發財機會。當時全被説動。那幾個壞人再故意夾在眾人中間將路口攔住,一面領頭哭喊,表面哀求,實則依仗人多勢眾藉此威嚇,試驗對方能力和心計老嫩。要是忠厚老實、心慈面軟的富人、或是初出遠門的紈絝子弟,立照方才心意發動惡念,將其包圍恐嚇,自己這三弟兄再裝好人,將所有錢財糧食包攬過來,以便吞沒,從中取利。如其真有來歷,或是精明強幹的義俠之士,大家向他跪拜哭求,至多討厭,也不至於生出反感。彼時眾人正奉和尚之命分往廟後搭棚鋪草,業已離開殿廊,三地痞又做得暗,事前無人得知。剛將眾人説動,一聽那位貴客業已騎馬迴轉,一聽招呼,全部趕往山口,把路攔住,跪在泥水之中哭喊起來。那些壞人雜在人叢中呼嘯助威,人雖只有三四百左右,突出不意,聲勢也頗驚人。
老和尚正在算計如何應付眼前局勢,忽聽前面哭喊喧譁,與那年糧官放賑不公、激發人民暴動光景相似,知道當地有幾個著名的土棍,以張氏三弟兄為最厲害,又被自己説了幾句,難免懷恨,想要報復,不禁大驚,忙率手下十多個僧徒暗帶兵器趕將出去,打算相機行事。真要不妙,便將那幾個為首土棍打倒再説,一面暗囑僧徒,不見東偏院那兩位施主受惡徒聚眾要挾吃虧受氣,或是得到我的暗號,便是受氣吃虧也萬不可輕易動手,邊説邊往外跑。還未走到山門,望見前面密跪了大片,將上山路口擋住,李善和同來村童正由半山上騎馬走來,同時看出那七八個土棍有的帶着隨身刀棍鈎竿,有的便將身邊暗藏的牛耳尖刀偷偷拔出,吵得也最兇。看那意思,頂好激怒對方,稍一不合,便由預先埋伏的同黨上前生事,以便敲詐挾制,用心陰毒。李善此時已是左右為難,辭色一軟固要受欺受制,聽憑惡人挾制侵吞;稍一強硬必要發生事變,中那惡人險謀毒計,不禁把多年未發的怒火激動出來,一聲暗號,正要剛柔並用,雙管齊下,仗着自己也有一二十個僧徒,都是精強力壯,有的還會一點武功,冷不防掩上前去,趁眾土棍只將眾人騙來、陰謀未發以前,將這為首幾個惡人由人叢中拉將起來,丟向一旁,一面警告李善令其暫停,一面向眾揭破好謀毒計,不令上當,併為地方上除此大害。
剛一發腳,猛瞥見一匹白馬上坐一人,突由下面縱起,凌空飛來,正落在山門之外。
眾人驚呼奔避中,同時又是一條人影箭一般由下縱上,落在照牆斷基之上,轉身便向眾人發話。定睛一看,正是李、辛二人相繼縱落。李善微笑把頭~點便往旁邊馬房走去,二娃也從人叢中擠了過來,忙令僧徒迴轉,立定一聽。原來李善正往上走,瞥見上面土人跪了一地,同聲哭喊哀求,那兩丈來寬的路口已被人跪滿,路全堵住。二娃大聲疾呼:
“你們快些躲開,讓馬過去!”不料那在前面擋路的多半壞人,聞言只裝不聽,反在暗中囑咐身旁身後的人,越哭得可憐,對方才肯發出善心,非他開口不可放過。這時,馬離上面崖口只兩丈多遠,恰是一片平的石崖。李善見二娃連呼不應,馬性大烈,恐其強行衝過,剛把馬勒住,想要開口,忽聽身後大喝“且慢!”回頭一看,正是辛良走到中途,望見李善騎馬迴轉,重又趕來,近前匆匆説道:“這些土人必是受了惡人蠱惑,聚眾要挾。二弟不知人情奸詐和惡人的用意,稍微退讓,必要受欺,顯得我們無用。如與好説,必不肯散,反易惹出事來。最好不要理他。好在我們的馬能夠縱高跳遠,上下三四丈一躍即過,你千萬不要開口,故意冷笑一聲,徑往他們頭上越過便了。”
李善恐將人誤傷,方一遲疑,辛良暗查前排數人假裝哭喊,都是乾號,見李善停馬不進,好似為難,俱有得意之容。想起阻人為善全是這類土棍惡人,不禁大怒,知這兩匹馬曾經異人訓練,善通人語,便朝馬耳低聲説道:“這些人將路攔住,不能過去,你可由他們頭上縱過。但是內中十九都是忠厚老實的苦人,惡人不多,此時分辨不清善惡,千萬留神,不可傷他。”那馬最是猛烈性靈,見前面的路被許多人擋住,哭喊喧譁吵成一片,心早不耐,不是李善將馬勒住,早已縱躍過去。本就兩耳直豎,目光註定前面,四蹄抓地,馬腿微曲,鬃毛倒豎,蓄勢相待。辛良一路行來,和李善途中換過兩次馬,識得馬性,兩馬動作也差不多,看出馬已發威,相隔又近,照着馬力,再高遠一倍也能縱上,説到未句,見李善已照自己所説裝出不快之容,忙喝:“二弟留意,馬要縱了!”
同時拿着李善的手一拎馬繮,跟手朝馬股上又是輕輕一掌。
李善原本手疾眼快,也看出馬在發威,耳聽辛良又是這等説法,料知箭在弦上,非發不可,猛想起和尚前後之言,果然料着幾分,心念一動,雙方恰是不約而同,辛良左手才動,右手還未拍向馬股,李善也正下手,將馬繮一抖,那馬立時一聲低嘶,前腿一抬,後腿一登,立時四蹄騰空,一齊彎轉,凌空而起,斜着身子,連馬帶人往上躥去,一躍三四丈高遠,由眾人頭上飛過。李善因聽兩耳風聲,馬起得急,惟恐萬一踢傷了人,將馬繮朝前一拎,又多躥出丈許遠近,連那照牆;日基也被越過,且喜未傷一人。迎面看見老和尚帶了好些僧徒由內趕出,微笑把頭一點,先往馬房中走去,給了一兩銀子與香夥,令其好好照看。剛一回到山門,便見二娃趕過,請其回房,各自入內不提。
辛良等馬縱起之後,見上面眾人還在驚呼譁嘈,當馬過時,並有兩人用手中木棍回手想刺馬腹,沒有刺中,越發憤怒,立用一個黃鵠沖霄的身法,看準上面落腳之處,箭一般跟蹤縱將上來,落在方才被風吹倒、還剩小半截殘缺不全的牆基高處,輕輕落下,把手一揮,高聲喝道:“諸位苦朋友,暫時請不要開口,聽我一言。”眾人先雖受人利用,起了貪心,畢竟人類總有天良,尤其當此患難生死之際,忽然救星天降,來了幾個素不相識的外方人,雪中送炭,出了許多錢財,冒着大風雷雨,不顧性命危險搶買糧食回來,連那素來勢利的廟中和尚均被感動,一同出力,這樣好人哪裏還有?佃不得都有幾分感激之念。那些少數的土棍惡人不知心機白用,就是無事生風,出點花樣,這班土人也決不會隨他動手欺人。不過人都貪心,誤信地痞惡人之言,想要多得好處,暫受愚弄而已。及聽二娃大聲呼喝讓路,來人勒馬不能上來,當時已想讓開,有幾個眼亮一點的看出前面幾個壞人霸住路口不退,所説的話含有惡意,直把來人當着對頭,手中並還持有方才做事業已放落的刀棍,心想:“人家一番好心,有話好説,開口求人的事,如何不放他過去?對方几個路過的客人就都有錢,身邊也不會帶有許多,這樣大水,為何要説糧食不要,每人先發十兩銀子,要做好事便做徹底,否則早晚仍是餓死,不如現在送終等不近情理的話,不放人家過去。”越想越不對,不由生了疑心,正在互尋親友低語:“事情不對,莫要上人的當。”
眾地痞只看出對方果是老實無用,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由同來村童急喊讓路,別無主意,不知對方既非放賑官吏,又非土豪大富,冒着奇險作此義舉,無形中已得了人心,並非這班苦人平日怨恨的一類人物,自己又做得大過了火,無緣無故先將本相露出,所説不是惡言便是無賴。這班土人雖然忠厚,容易受欺,心意卻極公道,暗中已在搖動。
剛想由為首諸人衝將下去,將其包圍,非逼得他束手受制不可,剛由張三暗告同黨,互相傳知,打着如意算盤;忽然一股急風,連人帶馬己似一片白雲由頭上飄過,眾人驟出意外,紛紛驚避,多被嚇倒。跟着辛良再飛身縱上,才知這幾個善人文武雙全,每個均有一身驚人本領,哪裏還敢再吵?經此一來,連眾地痞也被鎮住。張三用棍刺馬時,瞥見辛良朝他冷笑,越發膽寒;還想移禍與人,將棍塞在身旁一個老實上人手中,左手牛耳尖刀也悄悄藏起,伏在人叢之中。
辛良是個老江湖,什麼陣仗和壞人都見過不少,只裝不見,料知內中地痞不止一人,冷笑一聲,見眾人停了喧譁,人跪泥水之中,忙轉笑臉説道:“我們知道諸位苦朋友十九好人,快請起來,聽我説話。”説罷,等眾起立,從容説道:“我弟兄路過此地,遇見水災,恰巧途中結了幾個同伴彼此投機。先並不知水災如此厲害,風雨將起以前,因聽同伴高大哥説,我們當中又有一人帶了一點金銀,惟恐洪水來得太快,山上雖可避水,沒有吃的,如何度日?因此我們冒着危險,由大風雨中去買糧食,總算大家命不該絕,機緣湊巧,中途救了幾人,內一老者恰代人收買了許多糧食,本往別處販賣,還未運走,便為洪水衝倒,快要淹死,被我們一位女同伴救起,無以為報,發了善心,因他代人做事,不是自己所有,照樣按時價全數買下,錢還不曾付完,暫時欠賬,仍由我們水退之後自行籌還。此糧足夠五六百人三月之用,雖是專為大家苦朋友度日救命,我們決不拿走一粒,更不想由諸位身上得一絲酬報。但是我們還有兩位主人,這三五日內人心不定,水勢也看不出,任憑諸位吃飽,過去數日,只等這兩位為首主人想好將來為諸位苦朋友的打算,便須照他所説行事,否則這糧還有許多均不在此,非我們自取不能到手,至多吃上半個月,諸位不能助人自救,我們便不管了。還有我們好心相助,並無惡意,方才諸位無故將我主人馬頭攔住,不放過來,聚眾哭鬧,是何原故?我也明知內有壞人作怪,要挾取利,諸位一時受愚,此是人太忠厚之故,我們決不為此難過。但這類損人而不利己的事以後萬來不得,那幾個壞人諸位本鄉本上想必知道,也不必舉發出來,我們對他仍和別位一樣,只不再生惡念,便可無事。叫他自己憑着良心仔細想想。如能痛改前非,休説諸位本來相識,便我們也決不再究已往。好在我弟兄都不是受欺的人,方才我們主人的本領諸位想已看出幾分,我雖比他差得大多,要憑方才蠱惑大家以怨報德、用陰謀害人害己的那幾個,再加幾十倍人數也休討得便宜。如不信服,只管請他過來試上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