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立身於一根橫杈上靜靜地盯着柳長空,便如一頭兇猛的金錢豹在注視着獵物一般,他體內的內息有些微亂、狂湧,也有一種想要吐的感覺。
休清和幾位小師太趕將過來,凌海很清楚地感覺到了。
“你們先出去和恆靜師太匯合吧,這裏就交給我和無悔兩人便行了。”凌海搖了搖手緩緩道。
“那你……”休清有些擔心地道。
“沒事,你們還是快去吧,師太那邊可能有事發生,我剛才感覺到有敵人到山坡那邊去了。”凌海沉聲道。
“那我要和你一起走。”休遠不依地道。
“你也一起去,不然我就不高興了。”凌海認真地道。
“呀……”一聲慘叫,又有一名殺手被殷無悔斬殺,但他也迎上了地上飛來的那名劍手,兩人的劍都異常威猛,但殷無悔對這片密林的先天環境利用得很好,不時地向旁邊的殺手偷襲一劍,將那圍攻眾尼的劍陣都弄得有些亂套。
柳長空定定地盯着凌海,似乎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一絲絲解釋他心底疑問的答案。他心中的內息已逐漸平息了。但他不敢出手,他沒有把握,而那一羣小尼姑卻出手了,向圍攻另外幾名師妹的殺手撲過去。現在雙方的人數都差不了多少,很快便解決了數名殺手,使眾人安全匯合。
“我們先走了,你要小心。”休遠有些幽怨地道。
凌海的心中有些害怕,他並不怕對面的柳長空,柳長空的掌雖然毒,但他自己卻是出生在毒門世家,體內的抗毒元素也是強烈無比、只要注意一些,那毒素根本就不可能浸入他的體內。但他怕的是休遠那多情的眼神,那多情的話,那多情的動作。他本是個不拘禮節之人,他不怕世俗之別,可是他卻不能對不起孫平兒。所以他的心中很是為難。
“你到底是什麼人?”柳長空冷冷地問道。
“你猜我是什麼人?”凌海狠聲反問道。
“能[知道老夫‘空餘恨’飛刀手法,而且懂得破解這種手法的人不多。可能有你這種功力的人更少,可是老夫對你卻沒有印象。”柳長空疑惑地道。
“你當然不會認識我,但你一定認識一件東西。”凌海從腰間拔出了“含月珍珠劍”。
“馬老二的‘含月珍珠劍’?”柳長空驚叫道。
“你還記得這柄劍嗎?他沒有你這種出賣兄弟的叛徒兄弟,不過你死在這柄劍下應該不冤,對嗎?”凌海咬牙切齒地道。
“你是少……少莊主。”柳長空有點顫抖地疑問道。
“不錯,總算你還記得有這麼一個少莊主。”凌海狠聲道。
“不,你不是被馮不矮打下山崖死了嗎?”柳長空驚問道。
“哈哈…。那死了的是‘絕殺’,可你卻知道是我、看來司馬屠果然與你們是一夥的!”
凌海厲笑道。
柳長空的臉色大變,急怒道:“亨,我們在各個組織中都安插有人,老夫當然知道其中的原委。”
“你撒慌!絕殺就是凌海,這在殺手盟也只有兩個人知道。雖然,我傳授他們毒功和暗器,但這些並不是凌家的,而是唐門的毒功和暗器。若從這上面看出來我是凌海,那你便是在撒謊!”凌海厲聲道。
“你會唐門毒藥和暗器?”柳長空驚問道。
“不錯,天下各門各派的暗器和毒藥我都瞭如指掌,又怎會不瞭解唐門的呢?”凌海自豪地道。
“不可能,不可能,唐門暗器和毒功從來不外傳的。”柳長空不相信地道。
“我不需要你相信,因為你信了也會到地府去由二公處理,不信也要到閻王殿去由二公處理,你不如干脆到二公那裏去問個明白,就讓他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吧。”凌海毫無感情地道。
“但你怎麼不以為是另一個人告訴我們的消息呢?”柳長空不甘心地道。
“哈哈……你還不死心?一定要我告訴你真相嗎?”凌海悽然笑道。
“當然,老夫的確有點不敢相信你所説的話。”柳長空疑惑地道。
“我告訴你也可以,待會兒,我還要問你幾個問題,你也要老實回答。”凌海毫無感情地道。
柳長空一陣沉默,他似乎正在想着什麼,又似乎是在懷念什麼。
“那是因為,我早就知道‘司馬屠’是金國七王爺完——顏——那——金!”凌海一字一頓地道。那聲音就如雪山底下取出的冰塊一般陰寒,令柳長空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連正在撕殺的殷無悔與那名劍手及其他幾名殺手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你全都知道了?”柳長空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聲音有點沙啞地問道。
“是你告訴我的!”凌海無情地道。
“你……你是在套我的話?”柳長空氣怒地道。
“不錯,我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而已,可是剛才你的話讓我確認了。”凌海嘲弄地道。
“你是怎麼猜到的?”柳長空無力地道。
“你,一直都是在凌家,近十幾年,很少在江湖中行走,雖然我沒有親見,但我父親都對我講過。那時,他只是説,你對我們凌家忠心耿耿,不錯,你的確是忠心耿耿!”凌海眼中快要噴出火來,怒恨地道。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凌家,但我也需要有我自己的生活和打算呀。”柳長空無力地道。
“那你就可以出賣凌家嗎?那你就可以出賣多年的兄弟嗎?枉我爺爺還救過你一命!”
凌海諷刺地道。
“事情已經發展成這個樣子了,再多説也沒有用。”柳長空低聲軟弱地吼道。
“哼,你的背叛要麼是莊中之人引介,要麼是莊中常客引介。而莊中以前只有司馬屠是常客,當然我的印象不深,但父親卻經常提起。再加上我在一個山洞中發現了司馬屠的真實身份,而且還有另一個人的身份。可惜,我父親卻引狼入室,茫不知最親的人卻是最兇狠的敵人!”凌海沉痛地道。
“不錯,當年老夫的確是受司馬屠的引誘。”柳長空終於不再辯解地道。
“那我娘現在在哪兒?”凌海話鋒突然一轉,質問道。
柳長空一陣驚愕,驚疑地忘着凌海,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怎知老夫知道?”
“你一定知道,正如你一定知道翠花的行蹤一般!因為翠花是我母親的丫頭!”凌海聲音很冷地道。
“夫人現在在毒手盟總壇。”柳長空無力地道。
“她現在怎麼樣了?”凌海激動地道。
“她很好,她現在是毒手盟的當權人,我只不過是她的一顆棋子而已。”柳長空傷感地道。
“她……她……她真的……真的也是……也是金人?”凌海的虎目中含着悲切的眼光問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毒手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夫人。那些是毒手盟內部的事,我只是一個客卿的身份而已,無權過問毒手盟內部的事情。”柳長空無限悔恨地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凌海的雙目中兩行清淚緩緩地流淌了下來,自言自語地低聲念道。
他的心似乎全都被撕裂了一般,他可以忍受喪家之痛,但他怎麼也不能接受,他母親便是兇手的現實。
他的腦中有閃電閃纏,他的胸中有巨雷在轟響,他的思想幾乎要崩潰。
有一名殺手開始向他接近,可是他沒有反應,他已經失去了知覺,天地間只有傷痛,只有無奈,只有悽苦,只有孤獨。
那名殺手的劍舉了起來,就要斬下,可是凌海依然沒有動,沒有反應,他心中依然只有傷痛。無奈、悽苦、孤獨。
那名殺手的劍斬下了,帶着“嘶”的鋭嘯。可是凌海依然木立,沒有反應,他的眼中只有哀傷、痛苦、孤獨。
凌海不急,但殷無悔卻急了,只見他狂吼道:“小心,門主!”手中的飛索狂射向那名殺手,他的心神有些亂。但飛索已來不及救凌海了,而對方的劍卻在他一分神之時,刺入了他的肩膀,飛索無力地垂了下去。他急怒地扭過頭來,卻看見了對方眼中的譏嘲和得意,但他立即又發現對方眼中的驚詫、不解和驚駭。
殷無悔也乘機還了一劍,這一劍卻是刺在對方的大腿上。很深,很深,“呀……”殷無悔拔出長劍卻帶起了對方的一聲慘叫。
“膿包。”殷無悔朝對方的那慘叫表示不恥,他迅速轉身。
殷無悔只感到天旋地轉,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的倒下,不經意中還沒看清楚對方是誰。
他以為是凌海,但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名舉劍的殺手,他的咽喉插着一柄飛刀,一柄很別緻的飛刀。
是柳長空的飛刀,只有柳長空的飛刀才有可能救下凌海,也只有柳長空的飛刀才可以繞個彎來殺人,而且準確無誤。
柳長空居然殺了自己的屬下!柳長空居然救了要殺自己的人!柳長空居然不怕死!所有人都在震驚,所有的人都大惑不解,所有的人都覺得柳長空發瘋了,包括殷無悔。但他卻瞬間明白,柳長空身旁的一名劍手眼神中那奇怪的變化。
“柳大俠,你……你怎麼了?”那名劍手驚問道。
“不要叫我大俠,我不是大俠,我是小人,我是小人,我是出賣兄弟的小人!”柳長空有些瘋狂地吼道。
“夫人叫你……叫你來……來……來殺他們的?”那劍手有些驚慌結巴地道。
“哈哈……夫人?夫人叫我來殺他們?哈哈……
真是笑話,你知道他是誰嗎?“柳長空激怒地厲笑道。
殷無悔也有些呆了,他並沒有出劍殺了那名劍手,因為凌海還在柳長空的眼前,他懷疑柳長空會發瘋,瘋了是受不得任何剌激的。他不想拿凌海的性命作賭注。那些殺手也呆了,他們也想不到柳長空會變得如此激動。
“那,那他是誰?”那名劍手有些膽怯地問道。
“他是誰?他就是夫人的親生兒子!”柳長空厲聲道。
“什麼?他……他是夫人的兒子?”那名劍手也大驚道。所有的殺手都大驚,唯有殷無悔吃驚的程度要小一些,因為他從剛才凌海和柳長空的對話中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不錯,他便是夫人的親骨肉。”柳長空毫無感情地道。
“那是我多心了,請柳大俠勿怪。”那名劍手恭敬地道。
“你沒有多心,我更不是什麼大俠,我是個小人,反覆的小人,是個出賣朋友的小人。
我是有意殺死他的,就算他不殺夫人的兒子,我也要殺他,而且也要殺光你們!”於是柳長空的飛刀便甩了出去,是四柄飛刀,而他的毒掌也發動了。
柳長空發了狂,他的眼睛裏充滿了仇恨,他的面上充滿了殺機,他的掌中帶着無邊的殺意。他不是殺凌海,不是殺殷無悔,而是殺那些殺手!
殷無悔也動了,他的劍瘋狂地回刺、他不把任何先機讓給那名劍手。但凌海仍然沒有反應,他心中依然流着血,很痛很痛,他的頭腦有些麻木,麻木得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忘記了身處險境,忘記了是在樹頂。他只是在唸叨着“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只覺得整個人似乎全都分解成了塵土,遊離在虛空之中,眼神很呆,很呆!
殷無悔的劍,被那名劍手攔住,但對方的抗擊力道卻不是很大,因為他來不及運功抵擋。
“當……”
一聲清響,那名劍手便飛了出去,因為他一隻腳站立不穩,殷無悔卻甩出了兩支箭。在對方全無抵擋借力之下,有一支射穿了對方的咽喉,了結了他一生的旅程。而柳長空的掌卻似瘋狂了一般,沒有一名殺手能擋住一掌。因為這每一掌都有劇毒,甚至不需要擊在身上便已經中毒死亡,所以這幾名殺手根本就不夠殺。
“為——什——麼?天——啊——”凌海放聲狂叫。
山林在發抖,天空在變色,枝斷葉飛,天空盤旋的鳥兒“嗖嗖……”全都掉了下來,都已經斃命。這聲音形成了一股強大而威猛的氣流,以凌海為中心向四周擴散。一里以外有三隻狼被震死,七隻山雞被震斃,樹葉和樹枝落了一地。兩裏以外有兩隻松鼠被震死,六隻斑鳩被震斃,鳥巢落了一地。這些全讓第二天經過的獵人拾了個大便宜。不過也讓他們大吃一驚,這些東西都是五臟被震裂而死,沒有其他異樣。
凌海將心中所有的悲憤,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仇恨,所有哀傷全在這一聲狂叫中迸發而出,如山在崩,如地在裂,如海在嘯,如萬雷奔湧!
殷無悔的“血邪劍”飛墜地上,他的人也被震落在地,雙手死死地捂住耳朵,捂得很死,他的心、肺似乎有千萬口小針在刺,他苦苦地忍耐,嘴角緩緩地溢出血來,他體內的血液被激得狂湧,瘋狂地湧動。
柳長空的血液也在狂湧,他的內臟也在抖動,他感覺到一道瘋狂的壓力向他狂湧而至,有些吐不過氣來的感覺,耳鼓很痛。
在山坡上,恆靜師大及峨嵋派眾弟子,還有數十名殺手的臉色全都變了,他們無不停住劍捂着心臟。恆靜師太是比較平靜的一個,但臉色也變了,她的劍招依然發揮出了很大的作用,那些捂着肚子呻吟的殺手便糟殃了。但對方也有幾個高手受的影響不大,他們攔住了恆靜師太的劍,他們的劍也有些凌亂,和恆靜師太的劍一般凌亂,沒有人能在這種激盪的狂潮中正常運作。
凌海的吼聲停了,他人也清醒了過來,看到眼前這樣一片凌亂的場面,他有些震驚,他還有一種虛脱的感覺。四周的餘音猶在振動,山谷的迴音激盪依然。
柳長空靜靜地望着凌海,眼神很平靜。殷無悔終於反應過來,他拾起地上的劍,迅速爬上樹梢,立於凌海的身邊,與柳長空對立着,嘴角淡淡的血跡依然未曾抹去。天色雖已黑,但月亮卻漸漸爬上了天空,在高手眼中,有這一點光輝便已足夠。
凌海的眼神也很清澈,定定地望着柳長空。
“少莊主,你殺了我吧,我死有餘辜,不僅對不起馬二哥,更對不起凌家。”柳長空平靜地道。
凌海依然沒有動,只是眼神有了狠意。
“這幾十年來,凌家待我不薄,但我卻做出了對不起凌家的事,就是死一千次也不足以贖罪。”柳長空的眼中有着無限傷感地道。
凌海依然靜立,眼神中的狠意變得熾烈了。
“不錯,這三年中,我每日醉生忘死。有女人,有金錢,要什麼有什麼,可是我卻感到無限地孤獨,無比的寂寞,我的心中沒有一刻是平靜的,總是夢着有一刻馬二哥回來向我索命。這三年來我總在悔恨中度過。可是卻再沒有機會回到過去,絕對沒有!我是罪人,我是個大罪人!”
凌海的眼中迸射出駭人的光芒,他的手在顫抖,“含月珍珠劍”也在抖動。
柳長空繼續道:“但我有些恨,恨那引誘我走上邪路的人。我痛苦,於是我就用練毒掌來折磨自己,每天都在不停地拍打着那裝滿毒砂的布袋,將所有的悔恨全都發泄在布袋上,這樣,使我心中才有了一點點的安靜。有時候我真想殺了翠花,殺了你母親。若非你母親設計,用翠花引誘我,再威脅我,我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哪怕我和馬二哥一起戰死,也比今天快樂。若我早日告訴莊主,今天江湖上就不會有這樣的大亂了。少莊主,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一了百了。”柳長空滿臉痛苦、悔恨地道。
凌海沒有動,他的手平靜了,眼神變得悽惋,變得傷感,變得無奈,變得痛苦。
柳長空並沒有望向凌海,他只望着天,望着昏暗的天邊自語道:“能死在少莊主的手中,能死在馬二哥的劍下,也是死得其所了,你動手吧!”
凌海的心中湧出了馬君劍那蒼老而不失瀟灑的清瘦面孔,他的心在滴血;又顯出幼時柳長空對他的關心、愛護,他的心在抽搐。
“無悔,我們走吧。”凌海望了望身邊的殷無悔,軟弱地道。
“是,主人!”説着便向林邊,踏着樹梢躍了過去,腰間的兔子還在一晃一晃地動着,而掛於樹梢上的長弓也隨手取來。
唯剩柳長空孤單地立於樹梢之上,像是大海中的一堆孤立的礁石。秋風有些涼,柳長空感覺到有點冷,雖然天下很大,但他感覺到自己無論走到哪兒都不是春,也沒有春!只有孤獨、寂寞、悔恨。
柳長空靜靜地立着,立成了一段枯木,一段毫無生機的枯木,他的心死了,他的靈魂也死了,他只有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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