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貫天的眼中閃過驚愕之色,他又吐了一大口鮮血,這使得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他顫聲道:“莫非……莫非……你已經……已經聾了?”他忘了如果簡刀槍聾了,他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簡刀槍根本還能聽到的。
簡刀槍笑了笑——在這時候能笑出來的人,一定是一個英雄!
他艱難地道:“我……我猜得出你……你要問我為……為什麼……會……會這樣?”他看著刁貫天道:“我……我知道……我也一樣無法……無法抵禦……抵禦你的魔音,所以……所以在與……與你……對陣之前,我……我便自……自己刺……刺破了……自己的耳膜……”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但他的神色仍是那麼的愉快。
刁貫天的眼中閃過後悔與絕望之色,他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發現這一點。
其實,簡刀槍在段牧歡說出他臨死前的那一句話時的一臉茫然,便是因為他的耳朵已沒有任何聽力了。
而此後與刁貫天決戰時,他從來都是儘量與刁貫天正面相對,因為他聽力已失,無法聽風辨音了。
這一切,刁貫天都未留意到。其實,換成是別人,也一樣不會往這方面去想的。世上有幾個人會自毀聽力呢?
但簡刀槍這一手的確很有效,他的聽力一失,刁貫天的魔簫便再也不能對他構成威脅了。
但為了出奇制勝,他卻仍是故作為魔音所傷的樣子,他口角的血,也不過是自咬舌尖而成的。
他這出戏演得很成功,至少,“戲”開演的時間把握得很好,他完全是憑觀察刁貫天的手勢來確定刁貫天什麼時候開始以魔簫之音發動攻擊的。
刁貫天自以為已是勢在必得,所以才放鬆了警惕,這便是簡刀槍的機會。
但為了做到萬無一失,簡刀槍竟以自己的性命為誘餌!因為他知道當刁貫天逼近他的時候,如果他的攻擊過早開始,那麼刁貫天便有可以會有辦法避過,而這樣的機會一旦錯過了,便沒有第二次了。
所以,他便決定以自己的一條命來換取刁貫天約命。
三尺之距,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絕對致命的距離。
刁貫天殺得了簡刀槍,但簡刀槍也一樣殺得了刁貫天。
刁貫天的眼中有了無限怨毒之意,他恨簡刀槍,也恨自己。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甘願為段牧歡送死。
他永遠也不會明白了。
刁貫天與簡刀槍同時抓著自己的兵器,用力一拉。
然後,鮮血便如噴泉般從他們各自的身上射出。
兩個人同時向後緩緩倒去。
樓下的人目睹著這慘烈的一幕,怔了半響,方才回過神來。
立即歡呼之聲與痛哭之聲同時響起。
他們為大敵之死而喜,為樓主段牧歡、簡刀槍以及別的弟兄之死而悲。
幾個“青銅鏡衛”飛身上樓,抓起刁貫天尚有餘溫的屍體,便朝下扔。
下邊的人將他接住,立即有人各持刁貫天的一隻腿,齊齊一用力。
“譁”的一聲,刁貫天便已一分為二,花花綠綠的腸子流?一地。
“砰”的一聲,一隻大錘已將刁貫天的腦袋砸得稀爛。
每一個人都想對刁貫天的屍體發洩一下他們的怒別怪他們。
無論是誰,只要是稍有熱血的,當看到兩千多患難與共的弟兄一日之中全都已成隔世主人時,他都會准以控制自己的理智的,他們並不過分。
刁貫天的屍體很快便成了一團團的肉沫了。
※※※
柯冬青便是在這時候回到“歡樂小樓”的。當他跨進“歡樂小樓”時,看到的是數百個人圍作一團,在有些瘋狂地叫喊著,帶著一種悲愴的男人哭腔。
活人都是如此,而死人則靜靜地躺在地上。
柯冬青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屍體!
足足有五千人!
空氣中的血腥之氣已濃得化不開了,似乎只要一伸手,便可以在空中抓著一把熱乎乎,赤淋淋的鮮血來。
從生到死,原來是那麼的容易。
今晨還活生生的弟兄,如今竟大多已躺在冰涼的地上了。
柯冬青突然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吐,吐得他已彎下了腰,吐得已沒什麼東西可吐,只有吐出苦苦的膽水。
遊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柯冬青抬起頭來時,臉色已是蒼白了。
眾人便被這一陣乾嘔之聲引得回頭,有人叫了一聲:“大柯——”眾人都一下子靜了下來。
柯冬青在人群中摸索著,卻一無所獲——他沒有找到段牧歡!
眾人知道他在找什麼,便默默地閃開了,分立兩側,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柯冬青沿著這條人牆圍成的通道緩緩地走著。他從眾人的神色間感受到什麼,所以腳步很沉重。
當他走過眾人的身子圍成的通道後,他便看到了段牧歡的屍體。
“咕通”一聲,柯冬青如推金倒玉般跪了下來。
後面立即“譁”地跪倒一大片。
柯冬青喃喃地道:“樓主,我對不起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的身邊。”
其實,這又如何能怪他?
一行熱淚從他的眼中湧出。
段牧歡待他恩重如山,但段牧歡臨死時,他竟不在身邊。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的拳頭漸漸地握緊。
倏地,他高聲道:“刁貫天那狗賊在什麼地方!”立即有人道:“刁貫天已死了,是簡大俠殺死的。”柯冬青一下於愣住了。
他竟連一個復仇的對象也沒有了。
他全身便被一種無法沉受的絕望與憤怒包圍著,身子競不由自主地打顫。
眾人便默默地看著他,他不起來,眾人是不會起來的。
一個人走向柯冬青,然後也緩緩地跪下,是遊雪!
遊雪道:“歡樂小樓遭此鉅變,已有將傾之危。你現在所要做的事,是去重振‘歡樂小樓’.唯有如此,你才對得起段大俠在天之靈。”柯冬青沉默不語,目光不知停留在何處。
遊雪道:“一個刁貫天,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有如此的勢力同時向冷戰十三樓與歡樂小樓這樣的兩大幫派進攻的。畢竟他是人,而不是鬼神。七年前他從江湖上消失之後,一直未露面,怎麼可能突然之間有了數千的屬下呢?即使是他的隱蔽性再好,也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柯冬青身子一震。
然後,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方道:“謝謝你。”然後他便站了起來。
他記起了段牧歡手刃李小殺時,李小殺在臨死的時候,以手勢透露出來的信息。
李小殺的手勢是人們平時所言之“八”.若是平時,一個"“八”自然是不能表達什麼意思,但段牧歡與柯冬青當時便已對“八王爺”卓白衣有所警惕,所以一看到這個手勢,便立即想到卓白衣只是柯冬青不明白李小殺為何不直接說出來,而要以手勢表達。
雖然到現在為止,還不明白為什麼李小殺會叛離“歡樂小樓”,但從李小殺臨死前的言行來看,他對“歡樂小樓”,對段牧歡還是有感情的。
既然如此,那他為何要背叛?
當他把這種想法告訴遊雪時,遊雪略一沉思,便道:“李小殺並不是叛離了‘歡樂小樓’.”柯冬青有點驚訝了。
儘管李小殺臨終時透露出一個秘密給段牧歡,但他的叛變行為,應該是不容置疑的。
卻聽得遊雪道:“李小殺進入‘歡樂小樓’有多少時間?很短對不對?”柯冬青想了想,道:“不錯,才三年而已。”遊雪點了點頭,接著問道:“李小殺進了‘歡樂小樓’之後,表現一直很好,辦事很得力,對不對?”柯冬青又道:“不錯。李小殺在‘歡樂小樓’中才三年,但他有幾件事卻辦得極為漂亮利索。也正因為如此,樓主才那麼器重他的。”
遊雪道:“他辦事如此順手,一方面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極優秀的人,另外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身後有一個卓白衣!”
柯冬青神色一變,道:“遊姑娘的意思是說李小殺辦成功的幾件事,有可能是卓白衣在後面幫忙?”
遊雪又點了點頭,她道:“因為李小殺本就是卓白衣打入我們‘歡樂小樓’內部的人,卓白衣要想讓季小殺儘快接近段牧歡,只有設法幫助李小殺完成幾件常人無法完成的事,才能實現!”柯冬青靜靜地聽著。
他發覺自己與遊雪在一起,自己便顯得笨了許多。
遊雪接著道:“卓白衣打入我們‘歡樂小樓’的人絕不止李小殺一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李小殺那夜所殺的人,應該全是卓白衣打入我們內部的人。”柯冬青的臉色變了變。因為他想到了“歡樂小樓”的大管家金老村。
金老村也是亡於李小殺之手,而金老村的地位已是相當高了。
柯冬青為卓白衣在不知不覺將這麼多人成功地滲透進來而吃驚。
遊雪接著道:“而那一次突然離去的五百多人,便是李小殺、金老村他們二人已策劃好了的。”
柯冬青道:“那麼,為何李小殺要將其他的人殺死呢?”
遊雪道:“這其中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因為我們在營救秋姑娘時,誤打誤撞,從他們掘的其中一個地道中出來了。這一定已驚動了他們。為了防止洩密,只有減少知情者,所以卓白衣便下令讓李小殺把其他人幹掉了。”“另一個可能便是卓白衣並沒有如此要求李小殺,而是李小殺自己如此做的。”“為什麼?”柯冬青問道。
遊雪道:"因為李小殺與段大俠接觸多了之後,已被段大俠的氣節所折服,所以他打定主意,要擺脫卓白衣,真正地為段大俠出力!”“但是,他卻不知道如果坦言相告,段大俠會不會原諒他,思量之餘,他便想出一個自認為萬無一失的方法,那便是將同伴殺掉!”
“只要混入‘歡樂小樓’的人只剩下李小殺一個人,那麼李小殺的秘密就不會暴露出來了。”
柯冬青道:“李小殺殺了他們自己的人,那卓白衣一定會惱羞成怒,將李小殺的秘密身份抖出來。從而借我們‘歡樂小樓’的刀,殺了李小殺,以除他心頭之恨,對不對?”
遊雪道:“可能卓白衣會出這一手,但這樣做,對李小殺是構不成威脅的。”“為什麼?”“因為段大俠的為人決定了這一點,他一定會信任李小殺,而把卓白衣所散佈的消息當作反間計。”柯冬青沉默了。
他發現遊雪很瞭解段牧歡,儘管遊雪與段牧歡相處的時間很短促。
段牧歡是會如遊雪所說的那樣去做的。
柯冬青不由在心中道:“如果遊雪的推斷成立的話,那麼也許我們不能查出李小殺,反而是一件好事。”他相信如果段牧歡還活著的話,也是會這麼想的。
“歡樂小樓”的人都把李小殺當作一個可恥的背叛者,而事實上李小殺雖然是一個背叛者,但他背叛的並不是“歡樂小樓”,而是卓白衣!
如果他不背叛卓白衣,那麼他一定不會死的。
而現在,他死了。不但死了,而且死後還為人所痛恨辱罵!
他不由地長長嘆了一口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愛嘆氣了。
他想起了李小殺的那張很親切的笑臉。
李小殺,是不該死的。
如果他真正地瞭解段牧歡,他就應該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訴段牧歡,段牧歡一定會給他一個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
遊雪看了看柯冬青,她明白柯冬青為什麼嘆息。
柯冬青抱起了段牧歡的屍體,緩緩地道:“易大安一定不會想到墓地中會多出這麼多屍體需要埋!”他的臉上,有一種肅穆之色。
那幾日,“歡樂小樓”的人全都去三里之外的墳場了。
整整三日,六百多人才把所有的屍體全埋好!
那幾日,小城裡的棺木店裡的所有棺木全被買盡!
包括方圓十里之內的。
當最後一具屍體要蓋上土時,柯冬青突然抽出他的劍,一劍揮出,他的左手小拇指便已落入墓坑之甲。
他緩緩地道:“樓主,各位戰死的兄弟們,柯冬青不能陪著你們一起死,只好以一指代替了。如果不能殺了卓白衣,那我便追隨你們而去!”遊雪驚訝地看著他,她沒有想到柯冬青會如此做。
突然有一個粗壯的大漢一步跨出,也“嗆啷”一聲,拔出他腰上的刀,一刀揮出,也是一根小拇指落地。
又有兩個人也斬去了小拇指。
柯冬青的臉上有了一種奇怪的表情,他沒有阻止他們的做法。
一個接著一個……
每一個人的表情都那麼平靜,似乎要斬去的不是他們的手指,而是指甲!
當最後一名“歡樂小樓”的人斬去他的手指後,地上已有六百三十四根血淋淋的左手小拇指!
只有鞦韆千與遊雪沒有如此做,因為他們二人並非“歡樂小樓”的人。
柯冬青跪於段牧歡的墳前,哽咽著道:“樓主,你都看到了,你的弟兄全是真正的好兄弟!如果你及其他的死難兄弟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們能滅了卓白衣!”一個老者跨出幾步,道:“大柯,別太傷心了。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上,你便做我們的樓主吧。”柯冬青沉默了一陣,道:“好!”這便是柯冬青。他沒有推辭,因為他知道不用推辭,最後的結果仍是如此的。
現在任樓主,無疑是一份很重的擔子,那便是把腦袋別在褲帶上玩命。
而現在的“歡樂小樓”中,也只有柯冬青能擔起這個重任了,如果柯冬青再推辭,那麼便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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