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金頂猶峨嵋之萬佛頂,為武當之聖地,派中弟子無掌教令諭是不許亂攀登的。
金頂之上有赤銅所鑄神殿三座,內設祖師像。因銅殿發光,其色金黃,故曰金頂。
另外還有十二蓮臺,臺與臺之間以雕欄相連,雕刻均極精美。
從上清宮往金頂去,有一大段山路要走,須經過頭天門、二天門,三天門。
山路雖然崎嶇,但在這當世第一、第二兩位好手的腳下,那無殊康莊大道。
行走間,嚴慕飛談談笑笑,紀綱則始終很恭謹。
談話中,他問道:“王爺這一路辛苦了!”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比起你來,那微不足道。當初難得你保著太孫逃出重圍,而後更難得你任勞任怨,受苦受難,保著太孫東躲西藏。多虧了你,要不然……”
紀綱道:“王爺,紀綱受太祖厚恩,雖腦漿塗地不足為報!”
嚴慕飛道:“話不是這麼說,當年受太祖厚恩的又何止你一人?一旦朱棣篡主,人人不敢發一言,唯恐禍延己身,有的甚至屈膝做了貳臣……”
紀綱嘆道:“也難怪,王爺,有的人認為反正是朱家的人,輔誰不是一樣?”
嚴慕飛道:“那是他們認識不清!”
紀綱沉默了一下,轉了話鋒,道:“王爺這次上武當,恐怕跟他們少不了一番拼鬥?”
嚴慕飛搖頭說道:“不,你料錯了,他們沒人敢攔我,因為我的身份是欽差大臣。”
紀綱一怔道:“怎麼,您是……”
嚴慕飛微微一笑,遞出那面金牌,說道:“你看看這個!”
紀綱接過金牌,臉色一轉道:“王爺,您何來這永樂……”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解縉奉密旨到宛平長溝峪去找我,重禮聘我為他們找尋太孫,被我一口回絕。他走了之後,吳伯宗來了。吳伯宗懷有太祖遺詔,太祖早知朱棣必反,在遺沼中囑我取而代之,我不願意這麼做!”
紀綱道“您假如有這意思,當初這天下就不是朱家的!”
嚴慕飛笑了笑道:“你很知我,最後我答應吳伯宗出來找尋太孫。這也跟當年我答應太祖一樣,我要盡全力保他返朝,擁他登基。吳伯宗走後,我去到宛平縣找到了解縉。當即接了旨,收了那筆重禮。”
紀綱笑道:“卑職明白了,這樣行事更方便,而且還可以有一筆大收穫。”
嚴慕飛笑道:“你是個明白人,所以我如今的身份是欽差大臣,憑這面金牌,到處去得,誰也不敢留難我!”
紀綱道:“您行事是高明,由來令人佩服!”
嚴慕飛笑道:“敢情你也捧起我來了!”
紀綱道:“您明鑑,卑職說的是心裡的話。”
嚴慕飛笑了笑,道:“不談這些了,你可知道山下都來了誰麼?”
紀綱道:“卑職聽說了,燕賊的女兒還有陸讞!”
嚴慕飛淡淡說道:“陸讞這個人你知道麼?”
紀綱濃眉雙揚,道:“軟骨頭的賊,卑職怎會不知道!”
嚴慕飛道:“此人所學有限,但詭詐心智頗稱超人!”
紀綱道:“卑職知道,可是卑職沒把他放在眼裡!”
嚴慕飛道:“閣下,大意不得,也輕敵不得。你可知道,擅智的人遠比擅力的人來得可怕?”
紀綱忙道:“多謝王爺訓示,卑職省得。”
嚴慕飛道:“別跟我客氣。還有,這次他們之所以能找到太孫,那完全是因為你暴露了行跡。”
紀綱吃驚地道:“是卑職露了行跡?”
嚴慕飛道:“聽他們說是你進出草店鎮,被他們的眼線發現了。”
紀綱驚詫地“哦!”了一聲。
嚴慕飛接著說道:“固然,要不是因為你暴露了行跡,把他們引來武當,我還找不到太孫跟你。可是那究竟不如讓我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找到太孫。你認為對麼?”
紀綱道:“王爺,卑職知道。”
嚴慕飛道“我倒不是責備你,你也不必認什麼過,而你護衛太孫安危,肩負艱鉅,事關重大,凡事應該提高警覺才是。”
紀綱道:“謝王爺教誨,卑職記住了。”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
紀綱道:“您請說,卑職洗耳恭聽。”
嚴慕飛道:“兵馬並不足慮,可慮的是武林高手。這話你可懂?”
紀綱訝異地望了他一眼,道:“回王爺,卑職愚昧,您請明示!”
嚴慕飛道:“如果我沒有料錯,這次圍在武當四周的,除了錦衣衛跟布策兵馬外,應該還有不少武林好手!”
紀綱道:“您是指……”
嚴慕飛道:“這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當年太祖有四大智囊人物。”
紀綱道:“卑職聽說過,但從未見過,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嚴慕飛道:“這四個,在太祖身邊可算得是極其神秘的人物,知道他們的不多,太祖之外也不過一二人而已。”
紀綱道:“王爺您知道?”
嚴慕飛道:“蒙大祖看重,有一次太祖召我入帳,跟他們四個同席商議大事,所以我見過他們四個。”
紀綱道:“您提這四個是誰?”
嚴慕飛道:“當年,他們為太祖所用,火焚凌煙閣,炮打功臣樓,就是他們四個獻的好計,出的好主意!”
紀綱失聲說道:“當年那慘事原來是他們四個……”
嚴慕飛道:“太祖登基之後,他們散於各處,為太祖秘密工作,專查諸王及外臣的動靜,可是太祖錯用了他們。”
紀綱道:“怎麼?難道他們……”
嚴慕飛道:“曾幾何時,他們被朱棣拉攏,在朱棣登基之後,他們又成了他的人,繼續為他秘密工作,偵查異己。這次太孫出走,暗地裡搜尋太孫下落的,就有他們這四個人。”
紀綱道:“您的意思是說,他們就是圍在武當之下的武林好手!”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指的就是他們,而令人忍無可忍的是,他們還幫朱棣用各種手法殺害助太祖打天下的武林眾豪雄!”
紀綱驚呼一聲道:“他們竟惡劣若此?”鋼牙一挫,接道:“好東西,有朝一日撞在我紀綱手裡……”
嚴慕飛搖頭說道:“閣下,他們並不好鬥,恐怕除了我之外,當世還沒有人能剋制他們!”
紀綱濃眉一揚,道:“王爺,他們的所學那麼高麼?”
嚴慕飛道:“我一身所學來自上下兩冊秘笠,而這兩冊秘笈中的上冊,有可能已經落入他們手中!”
紀綱呆了一呆,道:“王爺,這……這是怎麼回事?”
嚴慕飛進把當年進宮時獻秘笈的經過,及宛平金家的可疑說了一遍。
紀綱聽畢,驚駐地道:“這麼說來,他們的確不好鬥。王爺,您可知道宛平金家是他們四個中的那一個了?”
嚴慕飛搖頭說道:“目前尚難斷言,不過以後我總會知道的。”
紀綱道:“您說的不錯,錦衣衛跟布策兵馬都不足慮,可慮的是這些武林好手,王爺,照這麼看來,武當……”
嚴慕飛搖頭說道:“一時半會兒諒無大礙,有我在此,他們多少該有些顧忌,不過他們遲遲不動,也的確令人懷疑。”
紀綱道:“該不會是懾於武當強大實力雄厚!”
嚴慕飛道:“武當雖然派大勢強,但絕經不起上萬兵馬加上武林好手之圍攻,再說咱們也不能進軍武當!”
紀綱道:“那麼他們就是怕您!”
“不!”嚴慕飛搖頭說道:“雖然他們對我不無顧忌,但絕不會是因為我使得他們遲遲不動,在我到來之前,他們大可以動手!”
紀綱道:“那麼您以為是……”
嚴慕飛道:“以我看,他們所以遲遲不動的原因,有一部份是因為你在武當保著太孫,另一點我就想不出來那是什麼了!”
紀綱沉吟說道:“他們像在等什麼?”
嚴慕飛道:“我也這麼想。”
紀綱道:“您看會不會是等著再調派些人手?”
嚴慕飛搖頭說道:“論人手,如今武當四周的人手已經夠多了。”
紀綱詫聲說道:“那會為什麼?”
嚴慕飛道:“不管他們是為什麼遲遲不動,武當山下的情勢,你最好別讓太孫知道,以免他焦慮擔心!”
紀綱忙道:“是,王爺,卑職省得。”
說話間,三天門已過,一座宏偉,壯嚴的建築坐落眼首,朱門頂端橫匾三個大宇“太和宮”。
太和宮不若武當中樞的上清宮大,高比不上那紫霄宮,可是太和宮的精美則有過上清與紫霄。
如今的太和宮前廣場上,並肩站立著兩名小道童,一見嚴慕飛跟紀綱登上,立即稽首施禮:“見過施主!”
紀綱道:“少主從金頂下來了麼?”
一名小道童道:“少施主已返宮多時,剛才還問起施主。”
紀綱謝了一聲,偕同嚴慕飛往太和宮行去。
嚴慕飛道:“太孫就住在太和宮裡?”
紀綱點頭說道:“是的,王爺,太孫住是住在這人,但每日必三登金頂,向北遙拜太祖陵寢,並遙望京城。”
嚴慕飛嘆了口氣,沒有說話。走了兩步他才道:“看來太孫並不知道我來了。”
紀綱道:“也許,太和宮地近金頂,原為‘九老’寧修之所,除了服侍‘九老’的廿名小道童外,殿中弟子無掌教令諭,任何人不許進太和宮廿丈內。太孫到了之後,‘九老’把太和宮讓給太孫暫住,此處就更不許人進了。”
說話間已進入太和宮,只見雕樑畫棟,飛簷狼牙,觸目皆精美,的確比上清宮要好得多。
太和宮裡,寧靜異常,聽不見雲板響,也聽不見玉磐聲,所見來往小道童,一個個靜默肅穆,見人但稽首為禮,很少說話。
嚴慕飛看得點頭嘆道:“小小年紀,竟有邊般修為,的確難得。”
紀綱帶著嚴慕飛左彎右拐了一陣,最後停身在一間雲房前。雲房的兩扇門虛掩著,聽不見裡頭有聲息。
嚴慕飛目注紀綱。
紀綱微微點了點頭,隨即他拍手輕叩門扉。
只聽裡面響起一個清朗話聲:“是哪一位?”
嚴慕飛猛然一陣激動。
紀綱忙應道:“稟少主,紀綱求見!”
清朗話聲輕“哦!”了一聲道:“原來是紀大人,門沒閂,進來吧!”
紀綱恭謹應了一聲:“是!”低頭退向一旁。
顯然,金陵王當面,他不敢僭越。
嚴慕飛沒客氣,推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是個雅緻的小書房,一張書桌擺在窗下,當窗背門,坐著箇中等身材,隱透雍容華貴氣度的白衣人,他,並沒有回頭。
嚴慕飛站在那兒,兩眼微溼,好不激動。
紀綱跨前一步躬下身去:“稟少主,有貴客到!”
白衣人連忙轉過了身,他是個只有廿幾歲的年輕人,瘦瘦的,看上去很柔弱,但龍眉鳳目,別有懾人之威。
他一見紀綱身側多了一個人,一怔站起,道:“這位是……”
嚴慕飛不等紀綱開口,整衣拜了下去。
“武林布衣,草民嚴慕飛叩見陛下!”
紀綱忙道:“少主怎麼忘了,太祖所交摯友,金陵王嚴……”
年輕人出口驚呼,搶前攙扶跟著回拜了下去。
這一跪,慌得紀綱也忙雙膝落了地。
要按輩份,嚴慕飛長年輕人兩輩,連他的父親太子標都稱稱嚴慕飛一聲叔,可是畢竟年輕人是皇上,是一國之君,是故嚴慕飛理應有此一拜。
而年輕人來了個回拜,那是他不敢以國君自居,按輩份行此大禮。
也許由於過度的驚喜,年輕人一拜就哭了。
嚴慕飛可不能讓他這麼跪著,道:“陛下這是折煞草民了。”
忙把他扶了起來。
年輕人站了起來,可是他哭得抬不起頭來。
紀綱一旁說道:“王爺已到,大事已可放心,少主請止悲。”
年輕人勉強忍住,舉袖拭淚,抬起了一雙淚眼,道:“孫兒有十多年沒見叔祖了。”
嚴慕飛忙道:“陛下,這稱呼折煞草民了。”
紀綱一旁說道:“王爺,理應如此,太祖視您如手足!”
年輕人接著說道:“還記得當年孫兒只有十歲,隨父王進宮見過您一面,之後孫兒長成,您最後一次進宮……那一次孫兒沒見著您,您在宮裡也沒待多久。”
嚴慕飛道:“是的,陛下,那次草民來去匆匆……”
紀綱道:“王爺,您這草民二字……”
嚴慕飛道:“早在我當年最後一次進宮時,太祖已還我布衣!”
年輕人道:“那是您要那麼做,允-敢說祖父心裡絕不願意。在朝臣心目中,您永遠是金陵王九千歲!”
紀綱道:“少主說得時,請王爺別再自謙。”
嚴慕飛道:“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紀綱道:“不然,王爺,您要這樣,少主跟紀綱將何以相處?”
嚴慕飛笑了,道:“算你會說話。”
接著,年輕人恭謹讓坐。
坐定,嚴慕飛道:“這些日子來,苦了陛下了。陛下蒙難在外,我保駕來遲,愧對大祖,有負重託,心中至感不安。”
一句話聽得年輕人淚光又一湧,他道:“苦倒沒有什麼苦,孫人能見著您,就是再受些苦心裡也是甜的。倒是紀綱,他跟著我東奔西跑,亡命在外,吃盡了苦,受盡了累,出生入死,備嘗艱苦辛勞,忽略了自身的安危。”
紀綱忙道:“少主,紀綱應該,願粉身碎骨,恨只恨能鮮力薄。”
年輕人道:“別這麼說,我一聽你這麼說,心裡就難受。”
紀綱沒再說話。
年輕人轉望嚴慕飛,道:“您是怎麼找到武當來的?”
嚴慕飛把經過由頭至尾說了一遍。
聽畢,年輕人忙說道:“姑也來了,她老人家在……”
嚴慕飛道:“她在保康,情勢險惡,我沒讓她到武當來。”
年輕人激動地道:“孫兒也有多少年沒見她老人家了。還記得當年在宮裡,她老人家常抱我……唉!”
搖頭一嘆,接道:“一晃又是這多年了,為了我一個人,累得您跟……”
嚴慕飛道:“陛下不可這麼說,我跟她同受太祖知遇恩典,雖腦漿塗地不足為報,何況當年進宮時,我當面許諾輔保幼主。”
年輕人道:“真要說起來,您沒有這個義務,甚至於連朱家這天下,也原該是您的。”
嚴慕飛道:“陛下,這話形同重罪。”
年輕人道:“叔祖,當年的事我都知道。祖父對我說過,而且常說。唉,提起祖父,若不是他老人家,我恐怕早死在宮裡了。”
嚴慕飛愕然說道:“陛下這話……”
年輕人道:“您不知道,棣叔擁重兵於北京,祖父時慮孫兒柔弱,恐為棣叔所乘,在臨終前賜給孫兒一個錦囊,臨危及時拆閱。後來棣叔帶兵逼宮,宮中起火,孫兒拆開錦囊,見是僧衣僧帽,心裡立即明白他老人家是要孫兒化裝逃出,以佛門暫棲此身……”
嚴慕飛霍然說道:“太祖高智,人所難及,怪不得陛下第一處就去了開封大相國寺!”
年輕人道:“是的,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搖頭一嘆,接道:“說來,棣叔所以起兵奪位,我也有不是之處。”
嚴慕飛道:“陛下錯信了黃子澄與齊泰。”
年輕人道:“是的,叔祖,您知道,孫兒生長於宮廷,即位時才廿一歲,對當時國家情勢茫無所知,全聽了黃子澄的。現在我才知道,黃子澄雖不是壞人,可是他是愚人。漢朝有過一次‘七國之亂’,他認為明朝也必會有一次‘七國之亂’,所以他要先下手。他保薦兵部侍郎齊泰,說齊泰是個很了不起的兵家,於是我把齊泰提升為兵部尚書,叫他跟黃子澄一同參策國事。”
嚴慕飛道:“這一來他二人便成了實際上的宰相!”
年輕人道:“是的,叔祖,而實際上齊泰什麼也不懂。我敢說他連我都不如。他所懂的只是將校的姓名跟邊塞的地名而已!”
微一搖頭,接道:“說來說去都是黃子澄他誤了我。恨只恨我當時年幼無知,一味聽信他的話。”
嚴慕飛道:“另一個原因也因為他是太常寺卿,陛下的老師。”
年輕人道:“是的,叔祖,我一直認為他什麼都是對的,如今想想當時自己真是愚昧無知,可憐可恨。”
頓了頓,接道:“我即位不到一年,我聽了黃子澄的話,把周王楠叔,齊王縛叔,代王桂叔、岷王鞭叔全廢了,而且把他幾位囚禁,害得湘王畏罪自絕。”
嚴慕飛道:“真要說起來,他們幾位是罪有應得,而陛下也未免操之過急,打草驚蛇。
年輕人道:“您說對了,後來棣叔南下奔喪,走到淮安不遠,黃子澄要我派人去擋他的駕,而且把他的‘三護衛’,三個作為護兵的衛,總共有一萬五六千人抽去精銳,交給宋忠,回駐了開平,原在北京的左右兩衛與在永清的左右兩衛的兵,則調到了彰德與順德,又派了布政使張最跟都指揮使謝貴,專責刺探燕叔的陰事。”
嚴慕飛道:“我以為燕王在起初未必有起兵奪位的心,因為他毫無地盤,所掌握的僅有一個元朝宮城的故宮。他的兵,只有三個護衛,而且後來被陛下抽去精銳。
他固然在諸王之中頗具雄才大志,對陛下的左右一向看不起,不過,倘若陛下用人得當,讓他安心做一個太平盛世的親王,不去逼他,他是絕不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起兵奪位的。”
年輕人嘆道:“您說對了,您說對了。當時如果您在京裡……唉,這也許是天意,也許根本我就不配當王。”
嚴慕飛道:“最主要的還是陛下聽信了黃於澄的話,在滹沱河一戰後,臨陣換將,錯用了李文忠的兒子李景隆。”
年輕人道:“您說得一點也不錯,當時我處處失利,唯有徵伐大將軍耿炳文統三十萬大軍守在真定,使得棣叔不敢輕攫其鋒,可是我偏偏聽了黃子澄的話。”
嚴慕飛道:“耿炳文在當時可以說是碩果僅存的宿將,那時候他有六十多了。他年輕時替太祖守浙江長興守了十年,跟張士誠對壘,大小數十戰,戰無不勝,其後北伐西征,屢克名城,積功受封為‘長興侯’。李景隆雖也是將門之子,卻是個十足的紈絝子弟,怎比得上耿炳文沙場老將。”
年輕人道:“可不是麼,我現在想想,懊悔得想死。李景隆他坐誤戎機,到各地去徵調兵馬,耽擱了不少時日。他想湊足五十萬兵馬,甚至於六十萬。您知道,打仗的事並不是比人多的。”
嚴慕飛點頭說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謀而不在勇。這道理事景隆是永遠也不會懂的。”
年輕人道:“後來棣叔故意離開北平,到永平去打遼東來的‘吳高人’,又到遠在長城外的大寧去找寧王柯叔。李景隆他糊塗,他馬上帶兵去打北平,結果棣叔帶柯叔的護衛會同朵顏三衛的胡騎回兵,內外夾擊之下,李景隆潰不成軍,一口氣退到了德州,這一下連真定也失了!”
嚴慕飛道:“後來燕王又一次施詐,他統兵去攻大同,騙得李景隆去救。李景隆去了,燕王卻撤了兵。李景隆的兵多半是南方人,空跑了這麼一趟,凍死的與凍傷的極多,剩下的也疲累不堪了。”
年輕人道:“過了兩個月,棣叔又在汾州的白溝河跟李景隆交鋒。李景隆又遭敗績,退到了德州,守不住德州,丟了一百萬石左右的軍糧,又退到了濟南,燕軍追襲而至!”
嚴慕飛道:“那一戰多虧了鐵錘跟耿炳文的舊部盛庸!”
年輕人道:“是的,叔祖,我封盛庸為壓城侯,擢鐵鉉為兵部尚書,後來又拜盛庸為平燕將軍,代替了李景隆。”
嚴慕飛道:“盛庸臨危受命,未負陛下重託,先大勝燕軍於東昌,斬燕王第一勇將張玉,後大勝燕軍於信安,燕王親自以十幾騎斷後,而盛庸卻不敢殺他。”
年輕人道:“那是固為我有旨。我不許他使我負殺叔父之名。”
紀綱突然說道:“少主心腸過軟,別人卻不怕負殺侄之名!”
年輕人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旋即又道:“別的不提了,我只覺愧對鐵鉉、徐輝祖與方孝孺等諸位。”
嚴慕飛道:“陛下也不必如此,他們盡忠而已。”
紀綱道:“倒是李景隆一躍而為奉天輔軍,推成例於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極閣,曹國公的爵位也保住了,可說享盡了榮華富貴!”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不必氣憤,他下場如何?不到兩年不但被奪爵,沒收財產,連同家族一起被囚禁起來了!”
紀綱道:“那是他背主投賊,罪有應得。只有方孝孺跟鐵鉉的遭遇令人悲痛憤慨!”
嚴慕飛道:“士為知己者死,吳士盡忠殉命,流芳百世,雖死何憾。”
紀綱沒再說話。
三人之間所談的,都是當年的舊事,嚴慕飛絕不提當前情勢,自然,紀綱也不會提一個字。
可是片刻之後,朱允-問了一句:“叔祖,您已經找到了侄孫,您打算如何?”
嚴慕飛道:“我奉太祖遺詔輔佐陛下,打算迎陛下返朝登基。”
年輕人微一搖頭,道:“叔祖,天下已入棣叔掌握,恐怕不容易吧!”
嚴慕飛知道這是實情,可是他道:“陛下不該這麼想,天下雖已盡入燕王掌握,但忠貞之士,武林豪雄比比皆是,而且他們都待機而動,只要陛下登高一呼,天下必會齊應,太祖打天下時情形如何?請陛下永遠別忘記自己是正統!”
年輕人搖了搖頭,道:“叔祖,我並不是頹廢、灰心,也無意妄自菲薄,事實上做一國之君,我的確不如棣叔。祖父當年賜僧衣僧帽給我的啟示很大,只要棣叔能容我,我真願意覓一山林佳地,梵門古剎靜度一生!”
紀綱驚駐地道:“少主……”
年輕人道:“我說的是實話!”
紀綱道:“少主怎好生這種念頭?”
年輕人道:“我這種念頭並沒有什麼不好,朝廷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厭煩了,也明知自己不是當帝王的材料。”
紀綱道:“少主別忘了王爺的話,少主是正統。”
年輕人道:“我沒有忘,奈何我沒有一點爭奪雄心。”
紀綱道:“難道說少主要辜負天下人之殷盼?”
年輕人嘆了口氣,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陛下之胸襟令人敬佩,只是怕燕王容不了陛下這位侄兒。”
年輕人道:“我不跟他爭了,他還要怎麼樣?”
嚴慕飛道:“人心思正統,縱然陛下不再爭奪帝位,在他來說,總是一個寢食難安的心腹大患。”
年輕人變色說道:“這麼說,棣叔是非除去我不可了?”
嚴慕飛道:“恐怕是……”
年輕人悲慘一笑,道:“叔祖請看,這就是帝位的怕人處。為這麼一把椅子,手足可以相殘,骨肉可以火併,豈非世間一大悲慘事?我何幸生於帝王之家,又何不幸生於帝王之家!”
嚴慕飛默然未語。
紀綱則道:“王爺的話少主聽見了,既然他不能容少主,少主還有什麼可猶豫的?紀綱願追隨王爺之後,輔佐少主返朝,萬死不辭。”
年輕人苦笑說道:“紀綱啊,但願我有你的一半爭奪雄心就好了。”
紀綱跨前一步,道:“少主……”
年輕人一揮手,道:“別說了,讓我考慮考慮!”
紀綱口齒啟動,終於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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