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雨樓”便在“清歌茶樓”東邊。歐陽之乎一聽豐千星所言,也是一驚。
那竹梆子之聲他已聽過,便是方才召喚幾個無魂無魄殺手之聲。莫非,“殘雨樓”那邊也已有無魂無魄殺手?
聽三個武功被廢的殺手清醒後所言,他們極可能是被豐魂星所控制,若真的如此,便有些蹊蹺了,為何豐魂星今夜同時向他的二個師兄弟出手?
雖然豐寒星是歐陽之乎欲殺之人,但現在歐陽之乎卻不願他有什麼意外,因為他需要從豐寒星的口中得到當年的其實情形。
所以當豐千星衝出“清歌茶樓”時,他也跟著向“殘雨樓”那邊奔去,此時,天已漸亮。
小六林子自是緊隨其後。
豐千星因為右腿為假肢,所以身形頗為古怪,便如一個醉漢踉蹌而行,欲倒欲躍。
但他奔掠之速卻不慢,便這麼去勢如電,歪歪斜斜。
歐陽之乎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後面。
他擔心豐千星會惜此機會溜之大吉,所以不敢落下太遠,但又忌憚豐千星神秘莫測的“千極陣”,怕跟得太緊,誤入他早已擺設好的陣法中。
因為任何陣法在發揮其作用時,只需方位,門戶設對即可,至於是用何物擺設,卻不重要。用椅子可以擺成,用石頭,用木樁同樣可以擺成。
小六林子跟在歐陽之乎身後,看著歐陽之乎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動,心道:“莫非是他?”
原來她與歐陽之乎第一次相遇時是在一個月夜,而今夜也是有一弦月,歐陽之乎在她前邊,她只能看到他在月光下的背影,也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會被容貌所幹擾,從背影上認出他可能便是那個月夜的“歐陽之乎”。
何況,這假扮豐少文之人不也說過他複姓歐陽?於是,她越來越肯定眼前的人便是歐陽之乎。
她發覺這個歐陽之乎一出現,便有離奇古怪的事要發生。上次遇見歐陽之乎,她的那車金銀便被人劫走、而這一次更是險象環生了。
正思思忖間,卻見前面的豐千星和歐陽之乎已停了下來。
小六林子一看,已到“殘雨樓”了。
“殘雨樓”很靜,靜得讓人不安。
豐千星雙掌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然後,歐陽之乎便看到橫陳於庭院之中的屍體,不是一具,而是十幾具。
有廚子劉七,有養花的阿木,有車伕王麻子……還有一些人卻是歐陽之乎所不認識的,看他們面部的神情,赫然是無魂無魄之殺手乾的好事。
這些殺手歐陽之乎全不認識,顯然又是豐魂星手下的,歐陽之乎一清點,庭院中共有五具無魂無魄的屍體。
若是這些人全是豐寒星一人所殺,那麼他的武功的確是高不可測了。
但從傷勢看來,只有三具屍體為劍所殺。還有另外兩具,一具已全身腫脹為青紫色,而且猙獰如厲鬼,顯然是中了毒,還有一共卻是為棍傷,他的腦殼已凹陷下去,顯然是被一棍擊中而斃命。
那麼,這個使棍之人是誰?以毒殺人的又是誰?
再看“殘雨樓”中人的屍體,竟是全身無傷,只有脖子上有一道紅印。歐陽之乎蹲下身來仔細一看,才知並非紅印,而是一種極細的利器切削而入後,鮮血滲出一縷來而形成的。
也許那利刃太過細薄,所以它即使將裡邊的喉結切斷,傷口仍是極小極小,以至於鮮血也流不出來。
是什麼樣的兵器,能形成如此樣的傷痕?
三個人繼續朝庭院深處走去。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豐寒星的屍體。
豐寒星的死狀極慘,以至於小六林子一見之後,驚叫一聲,再也不敢正視。
只見豐寒星全身已不知被什麼利器撕得血肉模糊,肩上、背上、胸前、肋部……無一處不是血肉翻卷起來,像剛被翻耕過的土地,露出淡紅色的肌肉和青白色的骨胳。
一切都是那麼的觸目驚心,是什麼武功能將人傷得如此?
豐千星的指關節已捏得“啪啪”作響,他的眼中已有一種驚訝,甚至有一種恐懼,仔細地查看兩次屍體後,他緩緩地道:“血蝙蝠,殺了豐寒星的人是血蝙蝠。”
當世四大殺手,便是血蝙蝠、綠蜻蜒、蚊子、花狸貓。
血蝙蝠殺人所索要的代價很怪,他只收兩種東西,一種是夜明珠,一種是指甲。
夜明珠越奇異,絞下的指甲愈長,那麼可以換取的服務便是越完善,這是血蝙蝠的殺人宗旨。
有人說血蝙蝠殺人,只失手過一次,那次是因為血蝙蝠趕到所要殺之人的住處時,那人恰好在前一天死了。
但這些都只是傳聞而已,這世上從沒有人能看清血蝙蝠的樣子,所以豐千星推測殺豐寒星的人是血蝙蝠時,歐陽之乎並未置對否。
豐寒星乃“邪佛上人”之門徒,武功自是極高,那麼殺他的人的武功更高了,是什麼人竟能請動如此高的殺手呢?
倏地,歐陽之乎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思索了片刻,才知是因為他未見到老家人。
或許也等於說,他未見到豐少文的生父。
豐千星與小六林子也察覺到這一點,三人便分頭去找了。
歐陽之乎幾乎將“殘雨樓”所有的地方全翻了一遍、卻仍是一無所獲。
突然,歐陽之乎想起豐少文的臥室,不知為何,他把這個最後可能找到老家人的地方給疏忽了。
果然,當歐陽之乎走近那屋子時,便聞到了一種氣息,一種微甜如同銅錢上的綠鏽一般的味道。
歐陽之乎不由心中一緊,儘管現在並不能肯定老家人真的是豐少文的生父、夏荷之夫。
但歐陽之乎仍是不願看到老家人的死。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所以,推開歐陽之乎自己曾住過一宿的房門時,他的心情頗為不平靜。
但房中並沒有他所想象的那種血腥的場面。當歐陽之乎推開門後,看到有一個人伏身臥在豐少文的床上,一身金色動衣,而豐少文的書桌上,則有一個人伏在桌邊上,似乎看書看累了,趴在那兒睡著了。
那兩個人都死了,只是死得安靜些而已,趴在書桌上的人前額眉心處有一點殷紅,乍一看,便如一點紅胭脂,此人的命,便是被這“紅胭脂”奪去的。
當歐陽之乎將床上那個人翻轉過來時的一瞬間,他聽到一陣“咕嚕”聲,然後便看到那人本是完好無損的胸腔便在他的一拉之後,“譁”地一聲,開了一個大口子!
花花綠綠的腸子流了出來,黏黏地蜿蜒於豐少文的床上。很快,胸腔內的積血便將豐少文床上的被褥浸了個透溼。
顯然,那人早已被利刃劃破胸腔,只是當胸腔被劃開一個大口子時,他的人已經倒下了,又恰好倒在床上,他胸腔的傷口被那麼一壓一捂,沒有機會分開,便那麼氣絕身亡了。
最讓人驚訝的是這兩個人死得毫無痛苦之狀,也許,他們是在不知不覺中便彼人偷襲而亡,所以在這間房中,全元打鬥之狀。
但,那個老家人卻並不在這兒。
歐陽之乎有點意外。
他又仔細地察看了居中的角角落落。驀地,他的目光停留在屋中的一塊銅鏡上。
銅鏡本應是垂直地面,正立那兒,但現在看到的卻是斜斜地立著。
歐陽之乎看著那塊銅鏡,發覺銅鏡現在只能照著自己腰身以下的部分。
銅鏡位於房中一角,加上屋中又無打鬥場面,所以按理銅鏡不應會這麼彆彆扭扭地側立於這兒,若是鋼鏡下邊沒有方木墊上,恐怕銅鏡早已傾倒了。
那麼為何好端端的一塊銅鏡,要把它墊得幾欲傾倒呢?
歐陽之乎苦苦思索,他覺得這其中必有什麼痕跡可尋。
但直到小六林子與豐千星也找到這兒時,他仍來想出個什麼來。
他看了看從門外進來的小六林子兩人,沒有說話,還是苦思悶想著,在銅鏡前踱來踱去,當他看銅鏡,所看到的只有自己腿部以下部分時,他的思緒不出走了神,心中暗道:“不知在別的角度,再看鏡中的我時,看到的又是什麼?”
他剛要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好笑時,腦中電光倏地一閃!
他已明白鏡子之所以這麼側斜著,是因為有人要利用此鏡觀察房內的情形。
既然此鏡如此傾斜,那麼那人所在之處必定是在豐少文的床下!
歐陽之乎向小六林子遞了一個眼色,小六林子立即心領神會,二人便故作漫不經心之狀,向豐少文的床過踱去。
待二人都已走至豐少文床邊時,歐陽之乎以極快的速度向床身自下而上踢出一腳,其動極猛。
豐少文的床榻、床板便“砰”地飛起,連同那屍體飛得遠遠的。
同時,小六林子的蛾眉刺已如電而出,射向床底,但她自己手中仍握著兩根極細的練子,練子另一端,正是系在蛾眉刺上。
便在床板飛開時,歐陽之乎與小六林子已同時看到有一個人影斜倚在床邊的那側牆的牆腳下。
小六林子的蛾眉刺便是朝那人影而去。
大約是歐陽之乎與小六林子配合得太好,但見那人影在小六林子一擊之時,竟毫無反應。
眼看那人便要被小六林子的蛾眉刺生生刺中,立亡於當場,倏地,一股奇大的勁力從一側洶湧而出,如怒潮般向小六林子的蛾眉刺捲去,與蛾眉刺撞了個正著。
於是,便在蛾眉刺離那人眉心僅半寸之距時,被這股罡烈之風生生擊偏!
歐陽之乎一回頭,才知此掌乃豐千星擊出,不由暗暗心驚,心道:“此掌如此勁道,倒是不可小視他了。”
歐陽之乎惱他亂插一杆,正欲出語相詰,豐千星卻已開口了。
只聽得豐千星送:“床下之人正是老家人,亦即豐少文之生父!”
歐陽之乎一驚。
方才他一腳踢飛床板,小六林子蛾眉刺即出,一心只道床下之人定是豐魂星的屬下,哪顧得去辨認是何人?
聽豐千星如此一說,歐陽之乎才凝神細辨。
一看,那人乃一中年儒士,相貌頗為俊朗,哪是那佝僂著身子的老家人?只是不知為何卻一動不動。
歐陽之乎不由勃然大怒,道:“豐千星,原來你一向便以假話蒙我。”
他既已不信豐千星,便又斷定豐千星是在裝神弄鬼,其實他便是當年殺死自己母親的兇手之後,於是殺機頓起,手已按上劍柄。
卻聽豐千星道:“歐陽公子再看他手中握著什麼?”
歐陽之乎以為他又在胡弄自己,當然不願再去看。
卻聽得小六林子一聲驚叫,似乎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歐陽之乎忍不住回頭一看,發現中年儒士手中果然握著一物,再一細看,那物薄如織綢,竟是一張人皮面具。
歐陽之乎心中一動,“殘雨劍”嗆啷出鞘,護在胸前,向中年儒士走去。
等走至僅一尺之距時,他才看清那人似乎已氣絕身亡,脖子上也是一道紅印。
歐陽之乎這才長劍入鞘,放心地直上前,將中年儒士手指掰開,取出人皮面具,抖開一看,隱約可辨出是一張老人之臉面。
歐陽之乎不由心道:“這次倒是我錯怪豐千星了。”
正當他查看那張人皮面具時,本是閉目如死的中年儒士斜倚著的身子突然向前一彈,立即又向後一倒,頭向後仰,“碰”的一聲,後腦勺重重地撞在牆上。
歐陽之乎哪會料到這本已不動的“屍體”會突然動起來?而且舉動頗為詭異,不由怔住了,一時不明白這中年儒士為何將自己的後腦勺重重撞牆。
正愣神間,卻已有一聲輕微的機簧聲在歐陽之乎背朝著那堵牆上響起,但歐陽之乎因心有所思,未曾察覺。
機簧聲響過後,一排勁弩竟從牆上一幅山水畫後面疾射而出,全部射向歐陽之乎。
那箭弩頗為奇異,飛行時竟無一絲聲響,其疾如電閃般襲向歐陽之乎的後背!
豐千星微哼一聲,手中長鞭已如靈蛇出洞,向那排勁弩捲去。
銀鞭竟將八枚強弩齊齊卷中!豐千星再借力一抖、八支勁弩便已偏了方向,向另一側飛去,生生插入另一側的牆中。
歐陽之乎在鞭梢的倒鉤與勁弩相撞時,才驀然驚覺,“殘雨劍”如萬道長虹揚起,瞬息間便罩住了自己全身。
待到豐千星卷飛勁弩後,歐陽之乎的劍虹才為之一斂而收。
歐陽之乎這才明白過來,方才中年儒士用力向後撞去,定是為撞擊勁弩的機關,引發勁弩。若不是豐千星出手相救,自己恐怕已中了數箭,不死亦得重傷。
歐陽之乎心道:“看來豐千星可能真的與當年之事無關。否則,方才他不出手救我,而是乘勁弩襲我的時候出手,恐怕我是無法逃過這一擊了。”
不由心中有了冰釋前嫌之感,雖然他末明白當年真相,但料想與冬青姑姑所言之情形定是有些出入。
但他自小便已對他母親豐紅月的幾位師兄全都有著極深的仇恨,這麼多年來,仇恨日積月累,一日比一日深,在他心目中,豐紅月的幾位師兄無一不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後來冬青的敘述更是使這種仇恨越發根深蒂固,暴漲百倍。
所以,即使他已感到豐千星極可能與當年之事無關、但一時情感上仍是轉不過彎來。
於是,他也未對豐千星言謝字,便已轉過身去。
方才他已是斷定中年儒士已死,哪知他竟會突然發難,利用機簧對自己下手,不由有些憤怒。
但當他迴轉身時,那中年儒士卻又是一動不動地斜倚在牆角上了,若非是親眼所見,歐陽之乎定是會以為此人壓根兒沒動過。
他只道中年儒士在裝神弄鬼,便大喝一聲,長劍已如電而出。
歐陽之乎看了那張人皮面具後,本已認定此人便是老家人,哪料到他竟會對自己出手,如此便全盤否認了自己原先的想法,所以出劍毫不留情,一出手便是神水真君的一招“大浪淘沙”,直取中年儒士前胸。
中年儒士一動不動,眼看便要被“殘雨劍”洞穿時,卻聽得豐千星大聲叫道:“歐陽公子手下留情!”
若是從前,豐千星如此一叫,歐陽之乎的劍勢非但不會停,反而會更迅猛而上,但經過方才的變故後,他對豐千星的看法已有改變,故豐千星之聲一出,他便生生地停了手。
長劍卻已刺破了中年儒士的胸前衣襟!
歐陽之乎不知豐千星為何叫他住手,而且心中又對他存有芥蒂,於是便提劍在手,卻不知該說什麼。
豐千星上前一步,道:“歐陽公子可曾留意此人的雙眼一直未睜開過?”
歐陽之乎聞言,先是一驚,接著便想起果然是如此情形,只是自己未曾留意而已,既然中年儒士一直未睜開眼,那麼他以頭磕動機關時,根本就不知道在他前邊的人是誰。
歐陽之乎不由暗叫一聲:“慚愧!豐千星站得比自己遠,看得卻比自己明瞭,端得是心細如髮了。”
他卻不知道豐千星正因為離中年儒士遠了,才能看得更仔細,這便是所謂的“冷眼旁觀”
了,旁觀者總是要冷靜些。
歐陽之乎慚愧之餘,不由又起疑心,為何中年儒士在小六林子與自己兩次出擊時,他都無動於衷,卻又能準確無誤地引動機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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