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家家戶戶都上了燈,福貝子府的燈多而且亮。
福康安跟孟蘭正在後院八角涼亭裡坐著,石桌上放著一壺茶,幾樣精美點心。看時候,不過剛吃過晚飯,吃得那門子點心?
不是孟蘭吃,是福康安吃,福康安這兩天胃口不大好,不想吃飯。孟蘭陪福康安正聊著,聊的是孝王府的事。
一名戈什哈匆匆地奔了過來。
福康安著惱,當即轉過臉去沉喝說道:“幹什麼這麼冒冒失失的,走路非得跑?”
人在惱的時候就喜歡找碴兒,挑毛病,世間事沒有比找碴、挑毛病更容易的了。
那名戈什哈想收住奔勢,人卻已經到了亭子前,他只有停步打扦,然後哈腰垂手說道:“稟爺,孫太和出事兒了。”
福康安一怔道:“孫太和出事兒了麼,什麼事兒?”
那名戈什哈道:“聽說他讓孝王府的人帶走了。”
福康安本來端著一杯茶,此刻身軀震動手一鬆,叭地一聲,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福康安站了起來,道:“這,這是聽誰說的?”
那名戈什哈道:“是孫太和的女人託人帶來的信兒。”
福康安道:“信呢,拿來我看。”
那名戈什哈道:“稟您,是口信兒。”
福康安道:“孫太和的那個女人託誰帶進來的信兒?”
那名戈什哈道:“孫太和的朋友,在步軍裡當差的一個姓姚的。”
福康安道:“他人還在這兒麼?”
那名戈什哈道:“回您,他人現在門房!”
福康安道:“叫他進來。”
那名戈什哈恭應打扦,退三步轉身行去,這回他沒敢跑。
福康安卻沉喝說道:“別這麼慢吞吞的,快!”
那名戈什哈忙撒腿奔去。
孟蘭站了起來,道:“哥哥,這怎麼辦?”
福康安道:“孫太和要真讓孝王府的人弄了去,他一定會供出魯天鶴來,那就糟了……”
怒一咬牙,一巴掌揮出去,把石桌上的茶杯、茶壺、點心全掃在了地上:“飯桶,飯桶,全是些沒用的窩囊廢!”
孟蘭道:“不對呀,哥哥,聽魯天鶴說那個姓馬的讓他用暗器打中了咽喉要害,聽說那暗器還是淬過毒的,見血封喉,那個姓馬的非死不可,既是這樣,他們怎麼找上孫太和?”
福康安呆了一呆道:“對呀……”
那名戈什哈帶著一名穿著整齊的步軍匆匆忙忙地奔了過來,亭子外一起打下扦去,然後那名戈什哈上前一步垂手哈腰,恭聲說道:“稟爺,送信人到了。”
福康安目光一凝,望著那名步軍道:“你來送信說孫太和的女人託你帶信,孫太和讓孝王府的人帶了去,是麼?”
那名步軍低著頭道:“是的。”
福康安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那名步軍道:“就是剛才,小的一聽說馬上就從祟文門趕來了!”
福康安道:“她怎麼說的?”
那名步軍道:“她只說孫太和還有一個姓馬的老太婆都讓孝王府的人帶走了,她讓我趕快到府裡來送個信兒,請府裡趕快派人去救。”
福康安道:“她別的還說什麼沒有?”
那名步軍道:“回您,她別的沒說什麼!”
福康安擺擺手道:“好,你回去吧。”
轉望那名戈什哈道:“帶他領賞去。”
兩個人齊打扦,那名步軍更是千恩萬謝。
望著兩個人走了,孟蘭道:“哥哥,你看……”
福康安眉宇間閃過一絲煞氣,道:“總是那個姓馬的該死東西招了,不然他們不會找上孫太和,也不可能找著孫太和!”
孟蘭道:“那個姓馬的不是死了麼?”
福康安冷冷一笑道:“死人會說話麼?”
兩眼一睜,陡然大喝:“來人。”
一名戈什哈飛掠而至。
福康安道:“叫巴魯圖四個到這兒來見我!”
那名戈什哈應聲飛身而去。
孟蘭道:“哥哥,找他們四個來幹什麼?”
福康安道:“馬上你就知道了。”
孟蘭道:“你是不是帶他四個去救孫太和去?”
福康安道:“不值得,我也不會傻得去自投羅網。”
孟蘭道:“那你……”
福康安道:“你看著。”
說話間四名蒙古壯漢飛步而至,一躬身道:“爺,您找我們?”
福康安對四個蒙古壯漢似乎要客氣些,道:“哈達,你去叫魯天鶴到這兒來見我。”
哈達領命而去,孟蘭忙道:“哥哥,你是要……”
福康安一抬手道:“你要沉不住氣就給我回避!”
孟蘭柳眉一揚道:“我有什麼好沉不住氣,只是他是你的心腹……”
福康安道:“我知道,可是他要不死我就得倒黴,你說該怎麼辦?”
孟蘭道:“那你是打算……”
福康安抬手一攔道:“好了,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
孟蘭住口不言,轉眼望去,只見哈達帶著魯天鶴走了過來。
魯天鶴是個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長得挺白淨,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近前打個扦,仰著臉陪著笑道:“爺,您找奴才。”
福康安寒著臉“嗯”了一聲,道:“我要問問你,你昨兒晚上發的那一暗器,真打著那個姓馬的了麼?”
魯天鶴兩跟睜大了些,道:“打著了,奴才看得清清楚楚,他從牆上翻了下去,您問這……”
福康安打斷了他的話頭,截口說道:“那暗器是淬過毒的。”
魯天鶴道:“見血封喉,還是奴才特意跟孫太和要來的,當初他在江湖上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暗器。”
“孫太和!”福康安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孫太和已經讓孝王府的人從他那女人那兒帶了去?”
魯天鶴兩眼猛地一睜道:“真的!”
福康安臉色一沉道:“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魯天鶴忙道:“奴才不敢,只是,他們不可能找上孫太和啊!”
福康安冷冷說道:“那就要問你了,那個姓馬的要不招,他們不可能找上孫太和,只是,死人不會說話是不是?”
魯天鶴道:“您是說……”
福康安道:“這還要我說麼?”
魯天鶴白了臉,道:“奴才斗膽,您是聽誰說……”
福康安道:“剛才孫太和的那個女人託一個步軍來送的信兒,難道這還會有錯?”
魯天鶴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明明……”
福康安道:“你明明打中了那個姓馬的,是不是?”
魯天鶴道:“您明鑑,這是實情。”
福康安道:“那麼你給我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魯天鶴道:“這個,這個……”
顯然,他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福康安冷冷一笑道:“要不是那個姓馬的沒死招了出來,他們不可能找上孫太和,也不可能那麼快找到孫太和,這是任何人都能想得到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一個眼色遞了過去。巴魯圖跟哈達兩個,一人一邊一步跨到,伸手抓住了魯天鶴的胳膊。
魯天鶴一驚抬頭叫道:“爺……”
福康安冷冷說道:“錯辦點事兒算不了什麼,只是這不是別的事兒,要不犧牲你我就要倒黴。”
一頓說道:“拉到西院砍了,把他的腦袋拿盒子裝了送到我這兒來!”
巴魯圖跟哈達架起魯天鶴就走。魯天鶴魂飛魄散,心膽欲裂,大叫掙扎,然而巴魯圖跟哈達這兩個蒙古壯漢每個都有半截鐵塔高,壯得像牛,極具蠻力,魯天鶴那掙得脫。隆克過來從後頭伸手捂住了魯天鶴的嘴,魯天鶴也叫不出來了。
四個大漢對付一個,那還不容易,眼看著魯天鶴被架走了。福康安緩緩坐了下去。
盂蘭道:“哥哥,你要他的腦袋裝盒子送過來幹什麼?”
福康安道:“我要帶著他的腦袋進宮請罪去。”
孟蘭一怔旋即說道:“哥哥,你真行。”
福康安唇邊泛起一絲笑意道:“這麼一來,我雖然沒能把他們鬥倒他們可也奈何我不得。”
忽聽西院方向傳來兩聲叱喝,接著一聲朗笑。福康安一怔站了起來。
孟蘭訝然說道:“這是……”
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四個人,巴魯圖、哈達、隆克、喀爾丹。
福康安臉色大變,飛身掠出亭去迎著巴魯圖喝問道:“怎麼了,魯天鶴人呢?”
巴魯圖氣極敗壞,道:“爺,魯天鶴讓人搶走了,兩個人,一個是姓凌的那小子。”
這句話真如晴天霹靂,震得福康安腦子裡嗡然一聲,跟前-黑差點兒沒昏過去,他的臉白了,眼紅了,驚、急,到了極點,抖手給了巴魯圖一個嘴巴:“你,你們真行,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快些跟我進去,都死了也得把人給我搶回來。”
他飛身先往外撲去,巴魯圖四個怔了一怔忙隨後跑去。
孟蘭尖聲叫道:“來人。”
口口口
福康安帶了幾十個人一直進到了孝王府,他命令他的人暗中圍上了孝王府,而且下令不惜一切也要把魯天鶴搶回來。
他這裡剛佈署好,那知凌燕飛一襲青衫,瀟灑異常地從孝王府裡出來了,站在孝王府那高高的石階上高聲發話:“貝子爺,孝幹爺命我傳話,請貝子爺回府去等著宮裡的話吧!”
福康安定了定神,一揮手狂喝道:“給我殺。”
他身後那十幾個人閃身要動。
凌燕飛沉聲喝道:“我看誰敢動,福康安,你大罪臨頭還敢逞兇,十五阿哥在孝王府,要不要我請他出來跟你見見?”
福康安抬手攔住了他的人,道:“姓凌的,你想讓魯天鶴嘴裡說出半個字,那是做夢。”
凌燕飛淡然說道:“以前他或許不會說,現在你要犧牲他以保全你自己,讓他寒了心,那恐怕要另當別論了。”
福康安既驚又急更氣還帶著幾分羞,但眼前他卻不敢動一動,他只覺氣血上衝,嗓子眼兒一甜,“哇”地噴出口鮮血,跟著就人事不省了。
口口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福康安醒了過來,他發現躺在自己臥室裡,他的夫人跟他妹妹孟蘭都在一旁照顧著他。
他挺身坐了起來道:“什麼時候了?”
他夫人急得跟什麼似的,忙按住了他道:“你快躺下……”
福康安道:“我不要緊,快告訴我什麼時候了?”
盂蘭道:“初更剛過,幹什麼?”
福康安道:“那還不算晚,快派個人拿我的名帖去請馬如龍來一趟。”
孟蘭怔了一怔道:“馬如龍?你找他幹什麼?”
福康安道:“現在別問,快去就是,待會兒我自會告訴你。”
孟蘭沒再問,轉身走了。
他夫人遲疑了一下道:“瑤林你可別再……”
福康安道:“你懂什麼,這種事你少管行不行?”
他夫人沒再說話,頭一低,也出去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盂蘭回來了,告訴他已經照他的話做了,人已經派出去了。
福康安緩緩說道;“是成是敗,全看這一著了!”
孟蘭道:“哥哥,你找馬如龍來究竟要幹什麼?”
福康安眉宇間騰起殺機,道:“我要假他之手除去那個姓凌的。”
孟蘭-怔,旋即搖頭說道:“要在早先還好,現在除去那個姓凌的有什麼用?”
福康安道:“有用,你看著好了。”
孟蘭道:“那……馬如龍會幫你這個忙麼?”
福康安道:“他不是幫我的忙,他是幫自己的忙,既是幫自己的忙,他焉有不肯的道理?”
孟蘭美目-睜道:“你是說……”
福康安抬手一攔道:“等他來了之後再說吧!妹妹,這件事還得你幫個忙。”
孟蘭道:“我能幫上你什麼忙?”
福康安道:“你知道,就算他殺了那個姓凌的,他也奪不回怡寧的心了,不能讓他什麼都落不著,我這話你懂麼?”
孟蘭美目猛又一睜道:“你是讓我……”
福康安道:“妹妹,以馬如龍的條件,他不會怎麼委屈你的,何況你這是幫我的忙,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哥哥讓人家鬥倒吧,你願意那是最好,要不願意至少你給我應付他一陣子行麼?”
孟蘭低了低頭道:“恐怕你這一步棋行不通。”
福康安道:“怎麼行不通?”
孟蘭道:“他心目中現在還容得下別人?”
福康安道:“這你就不用管了,到時候話由我來說。”
孟蘭道:“還有,我怕他不是那個凌燕飛的對手。”
福康安道:“你小看他了,別忘了,他是禁軍總教習。”
盂蘭道:“禁軍總教習很厲害麼?”
福康安道:“你沒看他教出來的禁軍個個能以一當百麼?”
孟蘭道:“他要是能除了那個凌燕飛,安蒙豈能饒得了他?”
福康安冷冷一笑道:“到那時安蒙他就沒什麼了不得了。”
孟蘭道:“萬一他要是讓那個姓凌的殺了怎麼辦?”
福康安笑了笑,道:“那也好辦,禁軍總教習是大內的人,豈是任人碰的?到那時候姓凌的他也會落個大罪一條,跟馬如龍殺了他沒什麼兩樣!”
孟蘭目光一凝,盯在福康安臉上,沒說話。
福康安道:“別這麼看我,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一個帶兵的人見的死人的事兒多了,這也跟打仗一樣,你不殺人,人就會殺你,懂麼?”
孟蘭沒說話,緩緩把目光移了開去。
福康安忽然挪身下了床,道:“妹妹,讓廚房給我做點點心來吃,我要長長精神,待會兒好跟馬如龍談談。”
孟蘭默默地轉身往外行去。
福康安這時候發現孟蘭不對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妹妹,你怎麼了?”
孟蘭往外走著,搖頭說道:“沒什麼。”
孟蘭走了出去,福康安暗地一聲搖頭說道:“女人,這就是女人!”
福康安剛吃過點心,戈什哈來報,馬總教習到了!福康安精神一振,馬上迎了出去。
馬如龍一襲長袍外罩馬褂,俊逸之中帶著幾分灑脫,福康安把他迎進了密室,兩個人足足談了一個時辰才見馬如龍辭出。
馬如龍走了,福康安更見精神了!
口口口
馬如龍出了貝子府,騎上馬剛拐過了彎兒,迎面站著個黑影,一看身材像是個女子,黑披風、黑頭巾。
馬如龍一怔收韁控馬,凝目一看,脫口叫道:“格格!”
他忙翻身下了馬。
只聽那黑衣女子道:“請跟我來一下。”
轉身沿著貝子府牆根兒往後行去。馬如龍詫異地看了她那背影一眼,牽著坐騎跟了過去。
到了貝子府後,那黑衣女子停下來轉過了身。
馬如龍鬆了坐騎微一欠身道:“格格見召有什麼吩咐麼?”
那黑衣女子道:“我等了半天了,有幾句話我不能不跟馬總教習說一說。”
馬如龍倏然一笑道:“格格是不是指福貝子所提格格願以身相許的事,格格要是不願意不要緊,這原不是我的意思!”
原來這黑衣女子是孟蘭。
她搖搖頭道:“我不是指這,為了我哥哥,我也沒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是指整個這件事,我不知道這件事的內情便罷,既然知道了要是不告訴你我會良心不安,我知道我說了之後或許會壞了我哥哥的事,可是我顧不了那麼多……”
頓了頓道:“你可知道,我哥哥他這是為了他自己,並不是為了你,他只是想假你的手除去那姓凌的!”
馬如龍忽然笑了,道:“格格,馬如龍並不傻,我也知道貝子的用心,只是我遲早都要找那個姓凌的,為什麼不做個順手人情?”
孟蘭吁了一口氣道:“這我是白操心了。”
“不,”馬如龍道:“我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格格這番好意我仍表感激!”
孟蘭道:“我倒並不是希望你感激我……”
頓了頓接問道:“你有沒有把握?”
馬如龍傲然一笑道:“姓凌的小子不過是個江湖亡命徒,仗著他有點能耐,又有安貝勒給他撐腰他可不得了了,我要是對付不了他,還當什麼禁軍總教習?”
他難以獲得怡寧格格的青睞,就是因為他這份傲。可是他這份傲很對孟蘭的胃口,孟蘭人本不壞,這一點可以從她等在這兒警告馬如龍這件事上得到證明,只是她自小嬌生慣養,再加上她有那麼一個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哥哥,養成了她的刁傲性情。
馬如龍說完話,她吁了一口氣道:“那就好,你要是真能殺了他,也可以幫我出出氣。”
目光一凝,望著馬如龍道:“你打算怎麼對付他,怎麼下手?”
馬如龍笑笑說道:“福貝子的意思是讓我暗殺,那種事我不屑為,我要找他決鬥,光明正大的搏殺他。”
孟蘭道:“那怎麼行,官家不許這個,再說要讓安蒙他們知道,一定會攔你。”
馬如龍道:“您放心,我有我的辦法,任何人不會知道,誰也攔不了,除非他告訴安貝勒他們,不過我認為他不會示弱的。”
孟蘭點點頭道:“或許是讓你說著了,他這個人自以為了不得,誰也不放在他眼裡,想起來我就有氣……”
馬如龍道:“格格何必跟個江湖亡命徒一般見識?他不配!”
孟蘭道;“我就是不明白,怡寧怎麼會看上他這麼個人,難不成她能跟著他上江湖流浪吃苦找罪受去!”
馬如龍臉色變了一變,旋即笑道:“許是因為那姓凌的小子長得俊……”
孟蘭哼了一聲道:“俊什麼俊,我就看他不順眼,怡寧不是讓鬼迷了心竅就是瞎了眼,他那一點能跟你比,他不過是個扛湖亡命徒,而你卻是堂堂的禁軍總教習……”
馬如龍道:“格格認為我比他強麼?”
孟蘭道:“當然,我這個人向來有一句說一句。”
馬如龍道:“看來我不該在怡寧身上浪費那麼多時間。”
盂蘭目光一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馬如龍道:“格格要是見怪,我可以收回。”
孟蘭道:“我還當你心目中容不下別的女人呢。”
馬如龍道:“一旦發現了對路的應該例外,您說是不是?”
孟蘭瞟了他一眼道:“瞧不出你還有張會說話的嘴呢。”
馬如龍道:“我這是福至心靈。”
孟蘭嗔道:“貧嘴。”
馬如龍伸手抓住了孟蘭的手。
孟蘭一驚,很自然地往回一縮,可是她沒能掙脫:“你怎麼敢……”
馬如龍兩眼之中射出兩道奇光道:“福貝子願意做主,格格還有什麼好怕的?”
孟蘭嬌靨泛紅,心跳加劇,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她是個大姑娘,情竇早開,人事早解,平素她高高在上,誰敢近她,儘管她日子過的舒服,她心裡也有一份寂寞,一份情愛的需求,如今經馬如龍這麼一挑逗,她那情愛之火自然馬上燃燒了起來。
馬如龍是個老手,自然看得出來,手一探,往前跨了一步,立即把孟蘭一個嬌軀擁入懷中。孟蘭閉上了美目,嬌軀泛起了顫抖。
她並不是個隨便的女孩子,奈何馬如龍的傲原就對她的胃口,人長得也不錯,尤其是頭一個敢拉她手的男人!
馬如龍何等一個老手,一見這情形還能不明白,他兩眼之中奇光大盛,伸另一隻手抱起孟蘭往黑暗中行去。馬如龍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這會兒看不見人了,只有馬如龍的坐騎在踢蹄輕嘶。
孟蘭太糊塗了,馬如龍對她何嘗有愛,只不過是把她當成了怡寧,把心底壓制良久的恨意發洩發洩罷了。
話又說回來了,馬如龍他暗戀怡寧,今天卻能跟孟蘭這樣,他對怡寧又何嘗有真情愛?今天他能跟孟蘭這樣,明天他何嘗不能把孟蘭置諸腦後跟別的女人去廝混?
孟蘭固然糊塗,可是福康安那個做哥哥的也要負責任,要沒有他的話,孟蘭又怎麼會這麼放心就把人交給了馬如龍!
口口口
凌燕飛跟魯天鶴談了大半夜,魯天鶴很合作,不但答應到時候指認福康安教唆行刺,還供出了福康安許多劣跡。
魯天鶴為什麼這麼合作,這道理很簡單,他為福康安賣命這麼多年,縱無功勞也有苦勞,而如今福康安為了自己竟要殺他滅口,拿他抵罪,他怎麼能不寒心?
凌燕飛睡得很遲,他很興奮,不可一世的福康安眼看就要被扳倒了,他怎麼能不興奮。
當然,興奮的不只是他一個,孝親王、嘉親王,還有安貝勒,無一不興奮,對凌燕飛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把凌燕飛捧上了天。
嘉親王跟安貝勒走得很晚,所以凌燕飛睡得很晚,嘉親王跟安貝勒走後,凌燕飛又輾轉反側半天難以成眠,這一來睡得就更晚了。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只道睡了沒多久就被敲門聲吵醒了,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了。
他帶著睡意含混問了一聲:“誰呀?”
門外響起個甜美悅耳的女子話聲:“燕飛,是我。”
大格格怡寧。
凌燕飛聽得一怔,困勁兒全沒了,應了一聲“請等待”,他掀開被子跳下床,匆匆忙忙地把衣裳一穿,走過去開了門。
可不是,怡寧格格當門而立,嬌靨上帶著三分喜,二分嗔,還有一分楚楚可憐的幽怨。
凌燕飛道:“格格這麼早!”
“還早呢,”恰寧白了他一眼道:“太陽都老高了,怎麼,怪我來得不是時候?”
“不,”凌燕飛忙道:“我怎麼會,又怎麼敢!”
怡寧擰身走了過來,往椅子上-坐,把馬鞭往桌子上一擱,道:“我一大早就來了,他們說你昨晚上睡得晚,還沒起床,我不忍心吵醒你,想讓你多睡會兒,那知道你睡起來沒完了,我實在忍不住,只有跑來敲你的門了。”
凌燕飛陪上赧然一笑道:“抱歉,讓您久等了,您坐會兒,我洗個臉。”
怡寧道:“洗呀,又沒人攔你。”
凌燕飛轉身洗臉去了,聽見身後有動靜,扭頭一看,怡寧在給他疊被子,他顧不得洗臉了,把手巾往盆裡一扔,一步跨到,伸手就攔:“格格,這怎麼行,您這是折我,我自己來。”
怡寧一擰身道:“不要我給你疊,我還沒給人疊過被子呢,我嚐嚐這滋味兒。”
她還要疊。
凌燕飛急了,伸手抓住了她的皓腕,道:“格格,您這叫我怎麼受得住。”
怡寧霍地轉過身來,兩張臉離得很近,只聽她嗔道:“格格、格格,我就沒名字麼,你就非跟他們一樣叫我格格麼,告訴你,你跟他們不一樣,你要跟他們一樣,我就不會給你疊被子了,懂麼?”
凌燕飛聽得心神連震,叫道:“格格,我……”
怡寧忽然變得柔婉異常,道;“燕飛,你忍心?能不能叫我怡寧?”
凌燕飛好為難,暗暗叫苦,他現在是騎在老虎背上,叫吧,難叫出口,他也知道這一叫的後果,不叫吧,他實在不忍傷怡寧的心,接觸到的,是一張動人而帶著企求與盼望神色的嬌靨,跟一雙能讓鐵石人兒心軟的目光,他不是鐵石人兒,他心一橫,牙一咬,叫道:“怡寧……”
怡寧嬌軀泛起一陣輕顫,美目中忽現淚光,她顫聲說道:“燕飛,我好高興,你可知道我等這一聲多久了。”
凌燕飛強忍激動,道:“怡寧,你要知道,我來自江湖,總會回到江湖中去的!”
怡寧道:“我記得這話你跟我說過,我也記得我跟你說過這麼幾句話,當初我曾經這麼想過,一旦碰見了我心裡所想的人,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是個幹什麼的,我一定要跟著他,誰也攔不了我,什麼也攔不了我,當然,我還有那句話,除非他心裡沒我,現在你心裡有我了麼?”
凌燕飛吸了一口氣,道:“怡寧,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我不是草木!”
怡寧美目中的淚水往外一湧,道;“謝謝你,燕飛,那麼讓我跟玉潔姐比比,行不?”
提起韓玉潔,凌燕飛心裡一陣疼,聽了怡寧的話,他也熱血上湧,難忍激動,他嗄聲道:“怡寧,我感激……”
怡寧突然偎過嬌軀,把一顆烏雲螓首埋在他懷裡哭著說道:“我不要你感激,其實,該說感激的是我。”
凌燕飛心神震顫,忍不住舒猿臂輕擁嬌軀,道:“別這麼說,怡寧……”
怡寧忽然抬起了頭,嬌靨紅紅的,粉頰上有淚漬,長長的兩排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她道:“這些日子我好想你,連做夢都夢見你,你呢?”
凌燕飛道:“我不瞞你,怡寧,這些日子來我想過你,可是都很短暫,因為這些日子我太忙了,別怪我!”
怡寧閉上了美目,道:“我不會怪你,你只想我,那怕是-瞬間我已經很知足了。”
凌燕飛又一陣激動,道:“怡寧,你對我太好了。”
怡寧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你就動了情,而且那麼深,那麼痴,簡直就不克自拔。”
凌燕飛道:“怡寧,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一下……”
怡寧美目忽睜,道:“又是那一個?”
凌燕飛勉強笑笑說道:“有位桑姑娘……”
他把與桑傲霜訂有婚約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怡寧道:“這麼說來,這位桑姑娘比玉潔姐還在先了。”
凌燕飛道:“事實上是這樣。”
怡寧道:“燕飛,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知道我不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凌燕飛道:“我知道你不會介意,可是我不能不讓你知道一下,其實……”
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怡寧問道:“其實什麼?”
凌燕飛道:“沒什麼。”
怡寧道:“是不是關於玉潔姐的事?”
凌燕飛目光一凝,道:“你已經知道了?”
怡寧道:“我聽安蒙說了,可是你沒提我也沒敢提。”
凌燕飛吁了一口氣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省得我再說了,還有傲霜,她也已經離開桑家找赤魔教的人去了!”
接著他把桑傲霜離桑宅的原因以及經過又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怡寧道:“燕飛,這安蒙也告訴我了,我也沒敢跟你提,有些事冥冥中早有安排,不是咱們這些人所能改變,所能挽回的,希望你別難受。”
凌燕飛微一搖頭道:“我沒什麼好難受的,我只覺得愧對玉潔,至於傲霜,雖然她是找她的親生父母去了,可是她應該能明辨正邪是非,桑老人家把她撫養大,縱沒有功勞也應該有苦勞,她竟忍心撒下視她如出的義父不顧,甚至沒說一聲就走了,似乎是太過份些,桑老人家為了找她,出去多少日子到現在還沒回來,要是他老人家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怡寧忙道:“不會的,燕飛,吉人自有天相。”
凌燕飛道:“但願不會了。”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
怡寧忙離了凌燕飛懷中,道:“誰來了?”
凌燕飛道:“不知道。”
這陣步履聲來得很快,兩句話工夫中已到了門外,只聽門外響起個恭謹話聲:“凌爺,凌爺起來了麼?”
凌燕飛道:“起來了,請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一名孝王府的親隨哈著腰走了進來,一怔道:“格格也在這兒。”
旋即打下扦去。
怡寧“嗯”了-聲道:“找凌爺有什麼事兒麼?”
那名親隨看了凌燕飛一眼道:“大內的馬總教習來了,要見凌爺。”
凌燕飛跟怡寧雙雙一怔,怡寧轉望凌燕飛道:“他來幹什麼,他怎麼會跑到這兒來找你?”
凌燕飛道:“不知道。”
怡寧轉過臉去道:“馬如龍他人在那兒?”
那名親隨道:“回您,在門房,奴才請他客廳坐,他不要!”
怡寧道:“不要就算了,燕飛,走,咱們出去看看。”
她邁步要走,凌燕飛伸手攔住了她,對那名親隨道:“麻煩告訴馬總習一聲去,我馬上就來。”
那名親隨恭應一聲,打扦退了出去。
那名親隨走了,怡寧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去?”
凌燕飛道:“他是找我的,你去幹什麼,你在這兒跟他見面不大好……”
恰寧道:“有什麼不好的,我才不怕他呢。”
凌燕飛道:“不是誰怕他,我是個怕事兒的人麼?怡寧,你不理他是不理他,可也不好太刺激他,對不,我去見見他,回來再告訴你不也一樣麼,聽我的話在這兒等,我去去就來,你不是愛給我疊被子麼,我去見他,你趁這機會給我疊被子,不正好麼?”
怡寧瞟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可真會說話,好吧,聽你的,不聽你的聽誰的,待會兒讓你心裡想,還沒進門兒呢就不聽話了,這還行?快去吧,記住快回來,要不然我會想你,知道不?”
凌燕飛道:“我知道。”
邁步行了出去。
怡寧是騎馬來的,凌燕飛老遠就看見怡寧的坐騎了,怡寧的坐騎拴在門房邊,凌燕飛一看見怡寧的坐騎拴在門房邊,就知道要壞事,他所以不讓怡寧跟他一塊兒出來,就是怕怡寧跟馬如龍碰頭,也就是說不願讓馬如龍知道怡寧在這兒,現在可好,馬如龍還能看不見怡寧的坐騎?
果然,他沒料錯,‖瀟湘書院獨家連載‖一進門房就見馬如龍鐵青著臉,馬如龍一見凌燕飛進來,劈頭就道:“大格格在這兒?”
凌燕飛只好承認了,道:“是的,總教習找我有什麼事麼?”
馬如龍道:“大格格呢,她知道我來了麼?”
凌燕飛道:“大格格不知道,她在陪福晉說話。”
馬如龍冷然一笑道:“恐怕她是不願意出來見我吧?”
凌燕飛雙眉微揚道:“總教習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大格格的?”
馬如龍道:“我是來找你的……”
凌燕飛截口說道:“那麼總教習似乎不必太過計較大格格出不出來了,是不?”
馬如龍道:“話是不錯,可是我現在知道,大格格在這兒,也想見見她。”
凌燕飛道;“自無不可,不過總教習恐怕得等會兒,我剛才已經告訴總教習了,大格格現在正在陪福晉說話。”
馬如龍道:“我可以等。”
凌燕飛道:“那最好不過,總教習坐會兒吧,我還有事兒,失陪了!”
他裝糊塗,轉身要走。
馬如龍冷冷一笑道:“慢著,咱倆的事還沒談呢。”
凌燕飛“哦”地一聲道:“我忘了,對不起,總教習屈駕有什麼見教請說吧,我洗耳恭聽。”
馬如龍眉宇間掠過一股陰鷙之氣,道:“今夜子時,我在積水潭北岸淨業寺後等你……”
凌燕飛訝然道:“今夜子時,總教習在積水潭北岸淨業寺後等我?等我幹什麼?”
馬如龍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凌燕飛道:“總教習怎麼說這話,我要是明白,何必多此一問。”
馬如龍唇邊掠過一絲陰笑,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你,我要跟你決個生死。”
凌燕飛詫聲說道:“總教習要跟我決個生死?這是為什麼,我跟總教習有什麼仇怨麼?”
馬如龍道:“不錯,你跟我有仇怨,要不然我怎麼會找你決生死。”
凌燕飛道:“我跟總教習有仇怨?總教習明教。”
馬如龍冷笑說道:“凌燕飛,你反穿皮襖裝得什麼羊,你我都來自江湖,這樣不太顯得小家於氣了麼,你知道這裝羊躲不過這檔子事,要怕的話你就趁早給我離開北京,要不然你就今夜子時準時赴約,跟我決一生死!”
凌燕飛揚了揚眉,道:“馬總教習,你這是什麼話,我根本不知道跟你有什麼仇怨,我來到京裡沒多久,總共才跟你見過兩次面,我那兒知道什麼時候跟你結了仇,什麼時候跟你結了怨。”
他心裡明白,但他不能在馬如龍沒明說之前先明說,他要是先明說,那就等於是承認了。
固然,這種事承認不承認並沒有什麼關係,可是沒有必要讓人家認他凌燕飛橫刀奪愛,他也不必對馬如龍承認。
馬如龍目現兇光,哼哼冷笑說道;“你要是非讓我明說不可,我就跟你明說吧,你奪走了我的心上人,你明白了麼?”
凌燕飛“哦”地一聲,點點頭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明白了,不過,總教習,我還有點疑問。”
馬如龍道:“你還有什麼疑問?”
凌燕飛道:“大格格是你馬總教習的心上人麼?”
馬如龍傲然點頭道:“當然。”
凌燕飛道:“大格格心裡有你麼?”
馬如龍道:“當然有。”
凌燕飛道;“馬總教習,這就不對了,大格格要是心裡有你,別人怎會搶得去呢?”
馬如龍臉色一變,冷笑說道:“凌燕飛,你不必跟我耍口舌,眾所周知,你沒來之前大格格跟我很好,也是公認的一對,可是自從你來了之後,她就移情別戀變了,我不甘心上人被奪,丟不起這個人,也咽不下這口氣,我要跟你決個生死,分一高下,今夜……”
凌燕飛截口說道:“馬總教習,我不承認橫刀奪愛,感情一事不能勉強,大格格若是心裡有你,誰也無法把她從你身邊拉走,大格格心裡若是沒你,用不著任何人拉,遲早她會離開你,假如說為這種事決生死,分高下,我不屑為……”
馬如龍道:“凌燕飛,這由不得你。”
凌燕飛道:“官家嚴禁私鬥!”
馬如龍道:“那禁的是百姓,不是我。”
凌燕飛道:“我是百姓!”
馬如龍怒笑說道:“既然知道你是百姓就應該自量,你不過是個江湖亡命徒……”
凌燕飛道:“馬總教習,你也是江湖出身。”
馬如龍道:“至少我現在不是江湖上的人。”
凌燕飛道:“馬總教習,人不可忘本。”
馬如龍厲聲說道:“凌燕飛,你少跟我要口舌,我告訴你,你聽清楚了,這件事無論如何你是躲不過的,今夜子時我在積水潭北岸淨業寺後等你,你來了最好,你要是不來我還會找你,我不逼得你跟我決一生死絕不甘休,你要是害怕儘可以告訴怡寧或者是安蒙,讓他們替你出頭,我話就說到這兒了,你自己打點吧。”
他憤然行了出去。凌燕飛望著他走,沒動,也沒說話。幸虧門房裡沒人,似乎馬如龍也不願讓人知道,他早就把門房裡的人支出去了。
不錯,是這樣,馬如龍剛走,孝王府的門房就帶著一臉不自在的笑走了進來,衝凌燕飛叫了一聲:“凌爺。”
凌燕飛目光一凝,道:“你剛才上那兒去了?”
那門房臉上不自在的笑意更濃了,忙道:“就在外頭,就在外頭。”
十丈內飛花落葉也休想瞞過凌燕飛敏銳的聽覺,凌燕飛相信他沒有聽見什麼,所以說就在外頭,是怕凌燕飛怪他擅離職守。
凌燕飛那裡會怪擅離職守,當然不會。凌燕飛沒說什麼,掉頭出了門房。
回到了自己屋,一進門,怡寧站起來問道:“怎麼一去這麼久?”
凌燕飛道:“多說了幾句話。”
怡寧道:“跟他有什麼好說的,他找你幹什麼?”
凌燕飛道:“沒什麼,聽說我辦的幾件事漂亮,過來恭維幾句!”
怡寧目光一凝道:“燕飛,你可別騙我,我很瞭解他,他從來不會恭維人,他還要等著別人恭維他呢?”
凌燕飛道;“我騙你幹什麼,事實上他著實恭維了我一頓,差點沒把我捧到天上去。”
怡寧道:“我不信,他絕不會恭維人,尤其是恭維你。”
凌燕飛道:“或許他的脾氣沒了。”
怡寧道:“他絕不會改,你要不告訴我,明兒個我問他去。”
凌燕飛道:“我不騙你,怡寧,不信你真可以問他去,不過……”
怡寧道:“不過什麼?”
凌燕飛道:“恭維太過的話,就變成損了。”
怡寧臉色一變道:“你是說他損你?”
凌燕飛道:“就像剛才你說的,他會當真恭維我麼?”
怡寧道:“你就讓他損?”
凌燕飛聳聳肩,笑笑說道:“就讓他損吧,也不會少塊肉。”
怡寧叫道:“你怎麼那麼好說話,說的好,不會少塊肉,他憑什麼損你,你不計較我還不依呢,我找他去!”
她可是說走就要走。
凌燕飛伸手拉住了她,道:“別這樣,怡寧,何必再去刺激他,這也是人之常情,誰叫我是他的情敵。”
“情敵?”怡寧高豎著柳眉道:“他也配!”
凌燕飛道:“怡寧,聽我的,別跟他計較,做人胸襟放坦蕩些,度量放大些,不會吃虧的。”
怡寧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氣不過,這就跟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一樣,是我不理他的,他憑什麼找你,就算我移情別戀吧,這也是能勉強的麼,他還能拿我怎麼樣?”
凌燕飛柔聲說道:“怡寧,你也別這麼生氣,平心而論,他對你倒是一番痴情,他的出發點並沒有錯……”
怡寧一跺腳,一擰身嗔道:“不許說,我不要聽。”
凌燕飛笑道:“好、好、好,不說、不說,我這一陣子忙,咱們見-面不容易,別淨讓這件事浪費咱們的時間了,來來,咱們坐下來聊聊別的。”
怡寧很溫順地坐下了,可是坐下之後她眼圈兒一紅,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以前不睜眼看清楚人,不該老讓他跟著我跑東跑西的,現在可好,人像成了他的似的,沒完沒了。”
凌燕飛道:“看,咱們剛說完不談這件事了,怎麼又談了……”
怡寧道:“燕飛,不是我愛談,你這樣老一昧忍讓不是辦法,他是個根本就不懂忍讓的人,明兒個我進宮見上頭當面說個明白去。”凌燕飛忙道:“不能這樣,怡寧。”
怡寧道:“為什麼不能這樣,我不能老讓他這麼跟你噦嗦。”
凌燕飛道:“怡寧,你不明白我的用意,每個人的忍讓都有個限度,這一陣子我忙得很,正經事兒要緊,總不能老讓他在裡頭攪亂,等過一陣子,把這件大事忙完了,我的忍讓到了頭兒,你看我還會忍讓不?我是為了大事,不是隻知道一昧的忍讓,你要是往宮裡一去,他准以為我怕他,你說是不?”
怡寧目光一凝道:“真是這樣麼?”
凌燕飛道:“我還會騙你麼,怡寧。”
怡寧白了他一眼道:“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凌燕飛道:“現在說也不遲啊。”
怡寧嗔道:“誰說的,遲了。”
凌燕飛笑了,怡寧挪身過來坐在了他身邊。這一天,怡寧在孝王府待到很晚才回去,孝親王也很明白,根本就沒來打擾他倆。
上了燈,怡寧走了。送走了怡寧,凌燕飛趕緊去了書房,孝親王正在燈下看書,凌燕飛進書房欠個身道:“一天沒來給您請安……”
孝親王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很忙。”
凌燕飛臉一紅,一時沒說上話來。
孝親王忽然笑了,招招手道:“坐,坐,咱爺兒倆聊聊。”
孝親王不但賞識這位英傑,簡直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子侄,凌燕飛稱謝坐了下去。
孝親王把書一合,隨手往桌上一放,道:“燕飛,咱們爺兒倆聊點兒輕鬆的,輕鬆歸輕鬆,我可要聽老實話,告訴我,你覺得怡寧這位姑娘怎麼樣?”
凌燕飛臉又一紅,忙道:“王爺……”
“說,”孝親王道:“你又不是姑娘家,那萬丈豪情那兒去了。”
凌燕飛咬咬牙,硬著頭皮道:“很好。”
孝親王道:“很好,太籠統,究竟好到什麼程度?”
凌燕飛毅然說道:“王爺,我無意自負,可是我從不輕許。”
“好!”孝親王在桌上輕輕拍了一下,點頭說道:“無意自負,但向不輕許,好、好,這麼說你是對怡寧很滿意了?”
凌燕飛道:“是的,王爺其實您知道,大格格皇族親貴,金枝玉葉,我只是個江湖小民,只有大格格挑我,沒有我挑大格格的道理!”
孝親王搖頭說道:“你錯了,燕飛,我們這些人都沒有門戶之見,階級之分,要有,怡寧不會挑上你,所以,你跟她之間的事,沒有皇族親貴跟江湖百姓這一說。”
凌燕飛道:“謝謝王爺。”
孝親王沉默了一下,忽然凝目說道;“聽說馬如龍剛剛來找過你?”
凌燕飛心頭-震,道:“您怎麼知道?”
孝親王道:“他們告訴我的,我這兒無論有什麼客人來,他們向不敢瞞我,可以說我知道得還比你早,是我讓他們去告訴你的。”
凌燕飛道:“馬總教習大概看我辦了幾件漂亮事兒,心裡不舒服,跑到這兒來捧了我一頓,當然,那不是真捧。”
孝親王跟沒聽見似的,道:“你知道怡寧過去曾經跟馬如龍在一起過一陣?”
凌燕飛道:“我知道。”
孝親王道:“你不在乎?”
凌燕飛道:“這有什麼好在乎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格格是位窈窕淑女,自不免有好逑的君子,您說是不是?”
孝親王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你真是會說話,燕飛,你要知道,你不在乎,人家可不會跟你一樣這麼寬懷大度啊?”
凌燕飛道:“謝謝您,王爺,我知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我認為感情一事無法勉強,雙方的感情基礎很穩固,自不會發生什麼變化,要不然的話,遲早會發生變化的,而且這種事是雙方面的,不是單方面的,有任何一方不願意,縱然勉強結合,將來那是一輩子的痛苦,您說是不?”
孝親王點點頭說道;“很對,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會這麼想,別人可不一定也會像你一樣這麼想啊!”
凌燕飛道:“您的意思我也懂,姑不論大格格當初是否對他有感情,對他來說,這總是個打擊,不管他怎麼樣,我會忍讓的!”
孝親王一點頭道:“好,胸襟坦蕩,寬懷大度,只是,燕飛,有些人可不懂這個啊。”
凌燕飛道:“王爺,怎麼說法,頑石都能點頭,他總有一天會懂的,是不是?”
孝親王道:“萬一他冥頑不醒,執迷不悟呢?”
凌燕飛道:“王爺,等到我認為我做的夠了那一天,我就不打算再忍讓了,任何一個人的忍讓都有限度,也該有個限度。”
孝親王又在桌上拍了一下道:“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對,燕飛,怡寧是個好姑娘,只有你才配得上她,只有你們倆才是一對兒,不是我對馬如龍那小子有偏見,我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你只管跟他鬥你的,我、顳琰、安蒙都會支持你!”
凌燕飛暗暗一陣激動,道:“謝謝您,我感激。”
孝親王一擺手道:“幹嗎呀,跟我還來這個,別說咱們之間有這份關係在,就是沒有,我也不會坐視,成全一段好姻緣也能勝造七級浮屠,是不是?”
凌燕飛笑了,笑笑之後他道:“燕飛知道,您絕不是為了這個。”
孝親王自己也笑了,笑笑之後他忽然斂去了笑容,凝目望著凌燕飛道:“燕飛,你有沒有打算在京里長住,無論是現在也好,顳琰都需要你這麼個能人。”
凌燕飛道:“謝謝您的好意,這能人兩個字燕飛擔當不起,江湖上有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
孝親王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我跟頤琰只屬意你,你要是願意在京里長住,對他的幫助可就太大了。”
凌燕飛道:“您跟十五阿哥厚愛,是燕飛的榮寵,這種事應該是求之不得的,燕飛也很感激,只是燕飛淡泊名利,無意富貴,恐怕有負您二位的厚愛了。”
孝親王道:“我知道你淡泊名利,無意富貴,這樣好不,你還是你的江湖人,只在京里長住……”
凌燕飛道:“王爺,我師父曾在官家當差,嘯傲山莊主人也跟官家有極其深厚的淵源,留在京裡為官家效力,本是義不容辭的,然而我師父年紀大了,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他老人家身邊雖然有我六位師兄在,可是我這最末一個弟子也不該遠離他老人家膝下,既是您跟十五阿哥這麼厚愛,我願意現在許諾,候諸異日,等老人家百年之後,我會立即束裝來京,聽候差遣,您看這樣行不?”
孝親王嘆道:“難得你這麼孝順,百善孝當先,您既然這麼說了,還有什麼不行的,我跟顳琰在京裡等你就是,只是……”
遲疑了一下道:“有點小麻煩恐怕你沒有想到。”
凌燕飛道:“您是指……”
孝親王道:“大清朝有大清朝的體制,宗室也有他的家法,怡寧是皇族,除非她願意捨棄她的宗籍與爵位……”
凌燕飛道:“您的意思我懂,我不敢說什麼,一切還要看大格格自己。”
孝親王搖頭說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顳琰、安蒙,既有意思成全這段好姻緣,還會坐視不顧麼,我只是告訴你讓你心裡先有個準備,到時候這件事自有我們三個去辦,我掌宗人府,顳琰又是儲君,應該是沒有什麼事辦不通的,我們雖不敗壞了祖宗遺留下來的家法,但這種事也無可循的前例,有前例就好辦,懂麼?”
凌燕飛道:“謝謝您,我懂。”
孝親王道:“那就行了,現在告訴我,馬如龍那小子剛才是幹什麼來的?”
凌燕飛道:“我剛不是告訴過您了麼?”
孝親王道:“我聽見了,你跟怡寧也是這麼說的麼?”
凌燕飛道:“是啊,有什麼不對麼?”
孝親王道:“沒什麼不對,怡寧信了麼?”
凌燕飛道:“信了啊,王爺,我說的是實話……”
孝親王道:“實話也好,瞎話也好,怡寧信我不信,你瞞得了怡寧瞞不過我,馬如龍究竟是來幹什麼的,從實招來吧?”
凌燕飛道:“王爺,真……”
“針(真),小心扎著。”孝親王道:“你不說也行,明兒個我把馬如龍叫來問問,既然來了我這兒,也不知道進來給我請個安,他懂不懂規矩禮數?”
凌燕飛笑了,道:“王爺,您真厲害,好吧,我實話實說,馬如龍跑來警告我,要我趕快把魯天鶴放了,要不然……”
孝親王臉色一變道:“怎麼說,他也跟福康安沆澀一氣了?”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恐怕是。”
凌燕飛編這個謊是有道理的,他絕不是誣賴人,他想過了,馬如龍這當兒跑來找他,要跟他決鬥,一定是跟福康安有關。
孝親王一拍桌子道:“好東西,馬如龍他居然也……哼,好嘛,這一兩天內等我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之後,我頭一個先拿馬如龍。”
凌燕飛道:“王爺,空口無憑,他不會承認的。”
孝親王道:“他話可是跟你說的。”
凌燕飛道:“那沒用,王爺,沒有第三者聽見,他硬咬緊牙關不承認,您能怎麼辦他。”
孝親王冷哼一聲道:“由不得他狡賴,你放心,凡是福康安的黨羽,我一個也不會放過,我不能再給朝廷留後患。”
凌燕飛忽然又笑了,他笑著搖頭說道:“王爺,我算是服了您,馬如龍他來約我決鬥,要跟我拼個死活,這您相信了吧。”
孝親王也笑了:“這還差不多,他約你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決鬥?”
凌燕飛道:“今夜子時,他在積水潭北岸淨業寺後等我。”
孝親王臉色一寒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我這兒來約你決鬥,官家嚴禁私鬥難道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他這是知法犯法,他眼裡還有我這個和碩親王麼,別人容得了他我容不了,我要是不教訓教訓他,會慣了他的下次!”
他話鋒一頓,轉臉向外,就要叫人。
凌燕飛忙道:“王爺,燕飛有個不情之請。”
孝親王轉過臉來道:“你要幹什麼?”
凌燕飛道:“您請暫息雷霆,這件事讓我一個人來處理行不?”
孝親王道:“為什麼你要一個人處理,為什麼我要讓你一個人處理?”
凌燕飛道:“王爺,只有一個理由,我要讓他知道我是忍讓,並不是怕他,王爺這麼一出面,他準會以為是我搬王爺擋他的,忍讓或許能感化一個人,但怕那會增長一個人的狂傲與蠻橫,同時由上往下施壓力,也會招致-個人的反感,這麼一來就跟我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了,您說是不是?”
孝親王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燕飛,馬如龍可不是那種人,他分不清楚什麼是忍讓,什麼是怕。”
凌燕飛道:“您讓我試試,行不?”
孝親王又沉默了一下才點頭說道:“好吧,我答應你。”
凌燕飛忙道:“謝謝您。”
孝親王道:“你為什麼不讓怡寧知道?”
凌燕飛道:“您認為該讓她知道麼?”
孝親王吁了-口氣道:“也許你是對的,你一再強調忍讓,似乎你沒有答應赴他今夜之約?”
凌燕飛道:“王爺,我不能為這種事決鬥,也不屑為這種事決鬥!”
孝親王道;“我不信他會這麼算了。”
凌燕飛道:“他臨走的時候說,這件事我是躲不過的,我今夜最好準時赴約,要不然他不會就此罷休,非等到有一天逼得我跟他動手,分出個死活來他才肯罷手。”
孝親王臉色一變道:“好大的膽子,他簡直欺人太甚,燕飛,你不能怪我生氣,他根本沒把我、顳琰、安蒙放在眼裡,他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禁軍總教習,這還像話呀?這……”
凌燕飛道:“王爺,您錯怪了他了,倒不是他沒把您三位放在眼裡,而是他料定了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事實上他沒料錯,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讓您知道那是不得已,我希望您當作不知道一樣,別告訴任何一位,讓我一個人來處理。”
孝親王吁了一口氣,一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而且保證不再讓第三者知道,不過,燕飛,他話說的很明白,你單憑這兩字忍讓……”
凌燕飛道:“我知道,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孝親王點點頭道:“好吧,我不過問了……”
忽一凝目道:“燕飛,有件事你想到沒有。”
凌燕飛道:“什麼事,王爺?”
孝親王道:“他在這節骨眼兒上跑到這兒來找你,是不是太巧了些?”
凌燕飛道:“您是說這件事跟福康安有關係?”
孝親王點點頭道:“要知道福康安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很懂在什麼時候怎麼利用人。”
凌燕飛微一點頭道:“不瞞您說,我早就想到了,我剛才所以說他跑來是為警告我,讓我趕快放了魯天鶴,並不是沒有根據的誣賴他!”
孝親王悚然說道:“這麼說,福康安是想假馬如龍之手殺了你?”
凌燕飛道:“是這樣。”
孝親王直咬牙,連連說道:“好東西,好東西,都到了這時候了,他還想……”
凌燕飛笑道:“王爺,這就跟上鉤的魚,落網的獸一樣,雖然明知道已經上了鉤,落了網,總還是要掙扎掙扎的。”
孝親王忽一皺眉道:“這我就不懂了,他的各種證據已然掌握在了我手裡,他就是殺了你又能怎麼樣,難道殺了你他就能挺立不倒了?”
凌燕飛道:“他是個貝子,威名赫赫,權勢兩大,我只是個江湖小百姓,在他眼裡我只是個亡命之徒,他要是臨死想拉個墊背的也絕不會找上我,他所以要假手馬如龍殺我,自是有他的用意在。”
孝親王道:“照這麼說,我還得趕緊通知頤琰跟安蒙防一防。”
凌燕飛笑道:“照他的用意看,他殺了我才能挺立不倒,而由我自己看我絕死不了,您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孝親王道:“燕飛,福康安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而且什麼手法都施得出來,你可千萬不能輕忽大意啊。”
凌燕飛道:“謝謝您,王爺,您放心,我不是那種輕忽大意的人,您別看我有時候嘻嘻哈哈,全不當回事兒似的,其實我從不低估對手的力量。”
孝親王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原該知道你不是那種疏忽大意的人,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去吧!”
他站了起來,凌燕飛也跟著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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