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清陪着他往前走,沒説一句話,股上也沒一點表情,看看已近那稀疏疏的一片樹林,陡然喝道:“二虎,往裏報,傅大俠到了。”
傅天豪馬上看見有棵大樹後,閃出一條人影,飛快地往裏撲去,他忙道:“樂十三俠這麼客氣,叫傅天豪怎麼敢當?”
樂清淡然説道:“江湖禮數不可失,傅大俠不必客氣。”
説話間,已進那片稀疏疏的樹林,這才看見一點微弱的燈光,燈光在正中一間屋子裏,似乎用什麼東西從外頭擋着,所以燈光絕不外泄,只出了這片樹林也絕看不見。
正中那間屋裏黑忽忽的站着幾個人,傅天豪看得清楚,那正是霍天行、章民山、白不羣、駱家英、韓奎、司徒逸兄弟,還有“泰安堂”藥鋪的夥計,霍天行的大徒弟大虎,他幾兄弟都站在屋裏,沒一個出來迎的。
傅天豪覺得有點不對,可是他沒在意,到了屋門口,他一抱拳道:“諸位,恕傅天豪打擾。”
白不羣、駱家英、韓奎、司徒逸的神色都很冷漠,尤其是莽老五韓奎,他更是怒形於色。
可是霍天行、章民山二人神色卻相當平和,章民山抱拳答了一禮,霍天行答了一禮後,擺手説道:“不敢,傅大俠客氣,請進屋坐。”
表現得雖沒那麼熱絡,可並沒有失了江湖禮數。
進了屋,落了座,霍天行道:“大虎,給傅大俠倒茶。”
大虎恭應一聲,立即把一杯茶送到傅天豪面前。
大虎退回了一邊兒,霍天行坐着一抱拳説道:“傅大俠代我兄弟救沈姑娘脱了險,霍天行這裏先謝您。”
傅天豪欠身説道:“不敢當,霍大俠客氣,沈姑娘忠義之後,身臨危厄,傅天豪不能也不敢坐視。”
霍天行道:“説來好叫霍天行兄弟慚愧,沈姑娘投奔的是我兄弟,寄住在‘泰安堂’裏,我兄弟護衞不周,沈姑娘讓‘五城巡捕營’的人抓了去,卻讓傅大俠隻身冒險把沈姑娘救了出來。”
傅天豪道:“好説,我剛説過,沈姑娘忠義之後,身臨危厄,傅天豪也不敢坐視,其實我只是趕巧,也比諸位早了一步而
已。”
白不羣道:“傅大俠兵不刃血,也等於沒驚動什麼人,救人救得漂亮,好叫我兄弟欽佩。”
傅天豪剛要説話,韓奎突然冷冷説道:“傅大俠,怎沒看見沈姑娘回來?”
這時候傅天豪已經明顯地覺出小大對勁,可是他有-副超人的胸襟,並沒有放在心上,道:“眼下‘北京城’裏埋伏處處,樁卡遍佈,我要進城來找諸位,帶着沈姑娘諸多不便,所以我只有暫時把她託給了一個朋友。”
韓奎冷冷一笑道:“怕是沈姑娘對我兄弟有什麼不滿,不願意來吧?”
司徒逸接着冷冷説道:“傅大俠那位朋友可靠麼?萬一出點什麼差錯,傅大俠這番心思就白費了。”
傅天豪突然笑了,心想:這倒好,該問的我還沒問呢!卻讓你們來了個先發制人。
也就因霍天行兄弟對他不滿,他對“五城巡捕營”一再厚此薄彼之舉更增加了三分懷疑。
他衝霍天行一抱拳,含笑説道:“傅天豪要有什麼得罪諸位之處,還望霍大俠明説。”
韓奎一向莽慣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傅天豪面前那杯茶都震灑了,灑了一桌子,韓奎冷笑説道:“傅天豪,你還反穿皮襖裝的什麼佯……”
霍天行雙眉一揚,沉聲説道:“你這是幹什麼,連個禮數都不懂麼?給我退後。”
韓奎叫道:“大哥,事情已到了這地步……”
霍天行臉上變了顏色,喝道:“老五,你聽不聽我的?”
韓奎沒敢再吭氣兒,扭頭退向後去。
霍天行轉身衝傅天豪一抱拳道:“我這個五弟性情剛烈,一向莽撞,得罪傅大俠之處,霍天行這裏代為賠罪。”
傅天豪淡然一笑,答禮説道:“好説,必然傅天豪有什麼地方得罪了諸位,不然韓五俠不會這樣。”
白不羣冷冷接口説道:“恐怕還真讓傅大俠你説着了。”
傅天豪眼都沒抬,看着霍天行含笑説道:“霍大俠,傅天豪請教。”
霍天行神情一肅,道:“既然話説到了這兒,正好趁這機會把彼此間的這點誤會澄清一下,恕霍天行直言……”
傅天豪道:“好説,霍大俠有話儘管明説。”
霍天行道:“有人説沈姑娘被抓的事,是有人到‘五城巡捕營’告的密,而事實上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人並不多……”
傅天豪心想:“這倒好,我想問的卻讓你們先問了……”
他笑笑説道:“原來如此,這件事確有澄清的必要,不瞞霍大俠説,我冒險進城來見諸位,為的也就是這件事。”
韓奎忍不住道:“是啊!這麼一來,可以把你洗刷得一乾二淨。”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韓五俠,我無意洗刷什麼,只是我要問問,諸位憑什麼懷疑我傅天豪?”
韓奎道:“很簡單,只因為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只有你一個。”
傅天豪道:“韓五俠,這話就不對了,可能是傅天豪那天拜訪白三俠離去後,沈姑娘從‘泰安堂’出來時被‘五城巡捕營’的眼線看見了,再説,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事,諸位比我更清楚,是麼?”
韓奎勃然色變,道:“姓傅的,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兄弟之中有人出賣了沈姑娘?”
傅天豪淡然説道:“韓五俠,我沒這麼説,這句話只是針對韓五俠那句知道沈姑娘在‘泰安堂’的只我一人,事實上沒證沒據我也不敢隨便指人,只是至少我傅天豪不是這種人,不會做這種為江湖所不齒、所難容的事。”
韓奎還待再説,霍天行抬手攔住了他,道:“傅大俠,咱們彼此毫無半點私人恩怨,我兄弟對傅大俠你也一向敬重,霍天行就事論事,説話絕不偏倚,沈姑娘那天從‘泰安堂’出來時被‘五城巡捕營’的眼線看見一事,霍天行不能不承認這不無可能,可是霍天行卻聽人説,是個身手相當高的黑衣蒙面人到‘五城巡捕營’告的密。”
傅天豪道:“但不知霍大俠是聽誰説的?”
“我!”人影一閃,章小鳳不知道從那兒竄了過來,嬌靨上神色冰冷,兩道霜雪似的目光直逼傅天豪。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原來是章姑娘,我請教,章姑娘可是親眼看見……”
章小鳳冰冷説道:“我沒有親眼看見,我哪有那麼好的能耐,我也是聽人説的。”
傅天豪道:“但不知章姑娘又是聽誰説的?”
章小鳳道:“告訴你也無妨,‘九門提督’善銘,你見過他這個人,是不是?”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原來是這位提督大人,我何止見過,我還曾跟這位提督大人把臂走了一段路呢!”
章小鳳道:“光彩得很。”
傅天豪沒在意道:“章姑娘,善銘可曾指明那個人就是傅天豪?”
“這倒沒有。”章小鳳冷笑一聲道:“只不過我五叔剛才説得好,知道沈姑娘住在‘泰安堂’的人並不多……”
傅天豪道:“章姑娘,那個人可能就是當日看見了沈姑娘從‘泰安堂’藥鋪出來的‘五城巡捕營’眼線,是不?”
章小鳳冷笑一聲道:“他要是‘五城巡捕營’的眼線,何用蒙面,分明是怕人認出他是誰來,再説數遍京畿,有那麼好身手的人也不多,綜合以上各點,你不能不承認你的嫌疑最重。”
傅天豪道:“章姑娘,善銘的話可信麼?”
章小鳳道:“當然可信,這種事他用不着瞞人。”
傅天豪道:“那麼他又怎麼會把這種事告訴姑娘……”
章小鳳冷笑一聲道:“你恐怕還不知道,內城各府邸我熟得很,我也經常進出,在我結交的權貴當中,善銘只不過是個起碼的。”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這一點我倒真沒想到,不錯,‘金嗓玉喉’紅遍半邊天,經常是權貴們座上嘉賓,尤其是章二俠跟駱四俠,那些貝子、貝勒、格格,幾乎有一半是章二俠跟駱四俠的高足,由姑娘出面跟善銘打聽,善銘自然是有一句説一句。”
章小鳳道:“那麼你就該知道,我們指你並不是沒有根據……”
傅天豪道:“章姑娘恐怕忽略了一點。”
章小鳳道:“沈姑娘是你救出來的,是不?”
傅天豪道:“不錯。”
“當然了。”章小鳳冷冷一笑道:“這是鐵一般的事實,我不能不承認,只是我有這麼個想法,你可願聽聽?”
傅天豪道:“章姑娘請説,我洗耳恭聽。”
章小鳳道:“別跟我那麼客氣,我不敢當……”
她頓了頓道:“我這麼想,你雖然一路護送沈姑娘來京,可是沈姑娘到了京裏之後投奔的卻是我這幾位長輩‘燕雲十三俠’,將來一旦‘燕雲十三俠’幫沈姑娘救出沈先生來,江湖道上提起來,那可能根本顯不出你‘大漠龍’來,而且‘燕雲十三俠’在江湖上的名氣本就不小,經過這麼一件事之後,名氣自然會更大更響亮,很可能會凌駕於你‘大漠龍’之上,這,自然使你心裏很不痛快,於是你告密在先,救出沈姑娘於後。
這麼一來,人是從‘燕雲十三俠’手裏丟的,卻是經你‘大漠龍’的手救出來的,‘燕雲十三俠’丟了大臉,而江湖上提起你‘大漠龍’來沒有不雙挑拇指的,而且還博得沈姑娘感恩圖報,贏得沈姑娘一顆芳心,傅大俠,我這想法説得過去麼?”
聽的時候,傅天豪十分平靜,靜靜聽畢,卻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爽朗,笑着説道:
“活了二十多年,我還不知道傅天豪是個這麼個人呢!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的,章姑娘竟然全替我想到了……”
笑容一斂目光一凝,望着霍天行正色説道:“不知道霍大俠對章姑娘這番話有什麼看法?”
霍天行兩道灰眉一聳,道:“傅大俠既然問起了,我就不得不實説了,我本不信,可是她每料皆中,我就不能不承認她每一句話都是理了。”
傅天豪道:“霍大俠這每料必中是指……”
霍天行道:“她料傅大俠必會找我兄弟意圖洗刷自己,她料沈姑娘或許會跟傅大俠一起來,但卻不願意再回到我兄弟這邊來……”
傅天豪道:“章姑娘好心智,霍大俠,人我已經救了出來,為恐霍大俠不知再冒險闖‘五城巡捕營’,也為查明究竟是誰出賣了沈姑娘,我不能不來見見霍大俠,至於後者,我剛才説過‘北京城’裏現在埋伏四處,遍設樁-卡,為的就是對付我傅天豪跟沈姑娘,霍大俠清想,在這種情形下,我怎麼能讓沈姑娘跟我一塊進城……”
章小鳳冷冷一笑道:“我們不能不承認你説的是理,只是我要問你一句,希望你有膽量實話實説,沈姑娘本人是不是不願意再見我們?”
傅天豪毅然點頭説道:“沈姑娘確有説過這種話,不過她沒有別的意思……”
章小鳳道:“那麼她是什麼意思?”
傅天豪道:“她認為她給諸位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霍大俠的藥鋪不能開,白三俠的酒館兒也關門……”
章小鳳冷冷一笑道:“‘五城巡捕營’的人只抓走了她一個,我們這些人卻沒動一動,恐怕沈姑娘她也多心了吧?”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不瞞章姑娘説,沈姑娘沒有多心,我倒是想明白個究竟。”
章小鳳道:“你既然知道我結交的都是權貴,就該知道善銘為什麼沒動我們這些人。”
傅天豪淡淡一笑道:“這麼説,善銘早在派人到‘泰安堂’之前,就已經知道霍大俠、白三俠跟姑娘的關係了?”
章小鳳道:“那是當然。”
傅天豪道:“這我就不明白了,既是善銘知道霍大俠、白三俠跟姑娘的關係,他怎麼會派人夜闖‘泰安堂’……”
章小鳳道:“傅大俠,您可別忘了,沈姑娘是他們眼中的叛逆啊!”
“不錯。”傅天豪點頭説道:“沈姑娘確是他們眼中的叛逆,只是按大清皇律窩藏叛逆者與叛逆同罪,善銘他敢擅作主張厚此薄彼麼?”
章小鳳冷冷一笑道:“聽傅大俠您的口氣,好像是説‘燕雲十三俠’跟善銘有勾結似的。”
韓奎砰然一聲拍桌子,茶杯掉在地上掉個粉碎,剩下的半杯茶也濺了一地,韓奎厲聲説道:“傅天豪,你還想反咬我兄弟一口。”
章小鳳接着説道:“傅大俠,我不妨告訴你,窩藏叛逆者跟叛逆同罪,善銘不是不清楚,可是憑他那個小小的‘九門提督’還惹不起‘燕雲十三俠’善銘他親口跟我説過這種話,只要我們讓他過得去,他絕不會給他自己找這個麻煩……”
傅天豪點了點頭道:“那就難怪‘五城巡捕營’下令,滿城遍搜傅天豪,只不許近這片樹林子了。”
霍天行一怔道:“傅大俠,這話是誰説的?”
傅天豪道:“是我一路上聽來的。”
霍天行一臉恍悟神色地道:“難怪他們始終沒往這兒來……”
這句話的話聲還沒落,二虎一陣風般撲了進來,急急説道:“師父,有人往這邊來了,好幾十個。”
霍天行霍地站了起來,道:“看出是什麼樣的人了麼?”
二虎道:“太黑,太遠,看不清。”
只聽白不羣道:“近了。”
傅天豪也聽見了,四下裏衣袂破風之聲大起,不但近了,而且顯然還把這幾間屋,這片樹林子圍起來。
白不羣這裏話聲方落,外頭跟着響起了一聲吆喝:“裏頭的人不許動,我們是‘五城巡捕營’的。”
傅天豪雙眉一揚,站了起來,道:“看來善銘並不是不敢惹諸位。”
章小鳳冷笑一聲道:“那要看是不是有人在裏頭使壞了。”
別看韓奎素來莽撞,這點兒卻是一點就透,他大叫一聲道:“好啊!姓傅的,原來是你。”
適時外頭有人喊道:“大家別怕也不許動,我們只拿一個劫叛逆的欽犯傅天豪……”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韓五俠,你聽見了吧?”
韓奎為之一怔,立即住口不言。
章小鳳哼地一聲冷笑道:“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呢!別人上了人家的當,我看咱們還是準備準備的好。”
霍天行一點頭道:“小鳳説得不錯,大夥兒準備兵刃。”
大夥兒的兵刃都在身上,有了霍天行這句話,章民山等立即把自己兵刃抄在了手中。
這時候外頭喊聲又傳了進來:“傅天豪,你要是個英雄好漢你就出來,別連累了無辜。”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看來善銘還是不敢招惹諸位,他們既然只要我,為免連累諸位,我只有出去。”他邁步要往外走。
章小鳳突然喝道:“慢一點兒,別把人都當傻子,以為我們沒人知道,你跟他們玩的是什麼把戲,你躲在這兒,好讓他們衝進來拿人是不是?到今天我才看透了你,一不做;二不休,姓傅的,你可真狠啊!”
這一番話不啻火上濺油,韓奎大叫一聲道:“先毀了這喪心病狂的匹夫,咱們再往外衝。”
他手裏提的是個西瓜般大小的錘,看樣子還不輕,説着他舉起錘來衝傅天豪當頭砸下,他力大錘重,這一錘威猛無倫。
傅天豪不怕他這個錘,但是因在這間屋子裏以一對九,他多少要吃點虧,他淡然一笑道:
“想逼我出去就説想逼我出去,幾位何必來這一套,用不着諸位逼,我自己出去。”
他一閃身避開韓奎那一錘,竄了出去。
只聽見外頭有人喊道;“傅天豪從前頭出來了。”
猛可裏火疾閃,轟然一聲,一蓬鐵砂打了過來。
傅天豪一驚閃身往左邊那兩間房子屋角撲了過去。
這邊屋裏每個人都看得清楚,二虎驚叫説道:“師父,他們有火器。”
霍天行皺皺眉頭道:“只怕他們真的是來拿傅天豪的。”
他這裏話聲方落,傅天豪心知這地方不能久待,也絕不能被困在這兒,順手拾起一塊磚頭往左振腕一扔,引得外頭的人注意力稍微一轉,他運人帶劍拔起半空撲了出去。
他身法奇快,霍天行等在屋裏看得清楚,只一眨眼工夫就見他撲出了那片樹林。
剎時間十幾條黑影截住了他,可是隻一照面那十幾條黑影馬上又踉蹌往後退去。
而且有四五個倒了下去,滾出了老遠,也就在這時候,傅天豪騰身又起,電一般地往外撲去。
霍天行搖搖頭道:“‘大漠龍’不愧是江湖第一把好手,十幾個‘五城巡捕營’的好手不但攔不住他,甚至經不起他一劍。”
他這句話聲方落,外頭火光再閃,又轟然一聲,把十幾丈方圓內照得一亮,不但他看得清清楚楚,章民山幾個也都看見了,傅天豪已然騰起的身軀突然跟個斷線風箏似的往下一落。
二虎脱口叫道:“他們打中他了。”
只見傅天豪在地上翻個跟頭,騰身又起,兩個起落就看不見了。
外頭那些“五城巡捕營”的呼喝着紛紛追了過去。
二虎又叫道:“我的天,他居然還能跑……”
霍天行緩緩説道:“他受了傷,傷在左半邊身子,傷得不輕。”
二虎道:“就是説嘛!要是我,我絕爬不起來。”
霍天行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凝重,道:“咱們跟傅天豪之間的這仇算是結下了,希望錯的是他,不是咱們。”
這句話,聽得章民山等剎時間胸口像堵了塊什麼似的,都沒説話,連章小鳳也沒説一句話。
口口口
霍天行沒看錯,傅天豪確實受了傷,確實傷在左半身,可是他咬牙忍着那火辣辣的炙痛,支撐着往前跑。
他知道,他絕不能落進“五城巡捕營”手裏,只-落進了“五城巡捕營”手裏,就什麼都完了。
他提着一口氣,輕功身法全力施為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跑的是什麼方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條路,只知道他跑着跑着,進了一條漆黑的衚衕裏。
經過這麼一陣急速而劇烈的奔跑,他的傷處更疼了,只覺左半身子跟火燎一般,胸口發悶,兩眼發黑,兩條腿重逾千斤。
他知道他馬上就會倒下去,可是他卻又知道不能就這麼在這條衚衕裏,要是他倒在了這條衚衕裏,絕沒希望逃出“五城巡捕營”的手去。
一念及此,他勉強又提了一口氣騰身掠起,往衚衕左邊一户人家的牆裏翻去。
他翻過了牆,人落了地,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接着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口口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漸漸又有了知覺。
頭一個知覺是他覺得傷處已經沒那麼火燎般的疼痛了。
接着,他發現眼前有光亮,忙睜眼一看,燈光亮的刺眼,他忙又閉上了眼簾。
儘管只是那麼一睜眼,可是他已經看見了,那刺眼的燈光只不過是一盞紗燈,就在離他不遠處的方椅上。
一盞紗燈能有多大光亮?那是由於他是在黑暗中昏倒,太久沒睜眼的緣故。
過了一會兒,他又試着睜開了眼,這會兒好了,燈光沒那麼刺眼了,他也可以看清身周的一切了。
他睡在一間很雅緻的屋子裏,屋子不大,但室雅何須大?
這間很雅緻的屋子很顯然的是間卧房,因為他是躺在一張紗帳低垂,玉鈎分懸,軟綿綿的牀上。
身上蓋的是條大紅面兒的綿被,頭底下枕的是隻繡花枕,就在這時候,他聞見那隻繡花枕上透着陣陣的幽香。
這是誰家姑娘的閨房?
誰家姑娘又這麼好心,不但救了他,而且把一個帶傷的人放在自己屋裏,自己牀上?
傅天豪不由想起了當日他躺在鳳妞兒那座小樓上的情景。
當然,眼下這間卧房絕不可能是鳳妞兒的。
就在他心念轉動,思潮迭起的當兒,一陣輕盈步履聲傳了過來,而且由遠而近一直到了門口。緊接着,兩扇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位身穿青色衣裙,年方十六七的美姑娘輕輕的跨了進來。
傅天豪看見了她,她一眼也瞥見了傅天豪。
她嚇了一跳,“哎喲!”一聲道:“你醒了。”
帶着一陣香風走了過來,伸出一雙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一邊掛帳子,一邊盯着傅天豪,那雙美目跟白玉盤裏託着兩顆黑珠子似的,那麼圓,那麼亮,那麼動人:“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傅天豪道:“剛醒,姑娘是……”
那青衣美姑娘抿嘴一笑道:“我啊!我是這家裏的人,昨兒晚上我們都睡着了,聽見牆邊砰然一聲把我們都嚇醒了,點上了燈過去,可沒把我們嚇死,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累得渾身是汗才把你弄進屋裏來,就是這麼回事兒,明白了吧?”
傅天豪道:“這兒是姑娘的……”
“你問這間屋?”青衣美姑娘搖搖頭,含笑説道:“這是我們姑娘的卧房,我是我們姑娘的丫頭,我叫小玲。”
傅天豪道:“玲姑娘,我還沒謝謝……”
青衣美姑娘小玲搖一搖頭道:“別謝我,要謝謝我們姑娘,是她救了你,連你身上的傷都是她治的,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們姑娘給你上藥換藥,連眼都沒合一下。”
傅天豪心裏泛起一陣感激,也泛起一陣不安,道:“那真是太感謝你家姑娘了,給府上添不少麻煩,我也很不安。”
“別這麼説。”小玲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是麼?你不知道,我們姑娘天生有一副好心腸,那怕是隻鳥兒讓誰打傷了,她也會忙上老半天。”
傅天豪道:“玲姑娘,貴主人尊姓是……”
小玲道:“我們姑娘姓秦,有事兒出去了,大概快回來了,你……”
倏然一笑道:“我們姑娘不許我問你什麼,我差點兒忘了。”
傅天豪怔了一怔道:“你家姑娘不許你問我什麼,為什麼?”
“不知道。”小玲搖搖頭道:“我們姑娘是這麼交待的,她沒説為什麼,我沒敢問,反正我聽她的不問你就是了。”
傅天豪心裏轉了一轉,還想説什麼,只聽一陣得得蹄聲跟轆轆車聲由遠而近。
小玲凝神一聽,急道:“我們姑娘回來了,你躺着吧!我出去看看去。”
她走了,走得很快,走路的姿態很好看。
屋裏剎時是一片靜寂,靜得讓傅天豪不安。
他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神平定了一下,然後他想:不知道這位姓秦的姑娘是何許人,這麼晚回來,看樣子是常常出門,挺忙的。
他這裏心念轉動間,蹄聲輪聲一起俱止,顯然馬車已然停下了。
他知道小玲沒聽錯,是她家姑娘回來了。
他心想:這位姓秦的姑娘回來之後,只一聽小玲告訴她他醒了,一定會先來看看他。
這位姓秦的姑娘到現在為止,恐怕還不知道他是誰,是個幹什麼的,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她會怎樣?
只聽一陣輕快步履聲由遠而近。
傅天豪馬上聽出那是一前一後兩個人,後面的不用説是小玲,前頭那位定然是這兒的主人秦姑娘。
果然,門被輕輕推開了,前頭一位清麗佳人,一身翠綠色的衣裙,外頭還罩着一件風氅,人嫌瘦點兒,但瘦不露骨,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帶着靈秀之氣。
小玲就跟在她後頭。
確是秦姑娘,傅天豪一眼就能確認她是秦姑娘,因為他就是在諸霸天那兒見過那位秦姑娘的。
傅天豪心裏為之一跳,人也怔住了,心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兒?
看起來自己是上了賊船了。
他能怎麼辦?身上帶着傷,挺重的,動都難動。
人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往往會豁出去,一旦豁了出去,人反而平靜、鎮定。
傅天豪他在這一轉眼工夫之後,便已趨於平靜、鎮定。
秦姑娘帶着一陣香風走了過來,嬌靨上堆着笑,那笑是親切的,是不帶一點兒假的。
“你醒了?”
傅天豪道:“謝謝秦姑娘!”
“別客氣。”秦姑娘嬌靨上親切的笑容一絲兒不減,人站在牀前,一雙清澈深邃的目光落在傅天豪臉上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為的是自己,怎麼樣,現在是不是覺得好點兒了?”
傅天豪道:“謝謝姑娘,好多了。”
秦姑娘道:“那就行了,我先還掛心呢!我不懂治傷,從沒碰見過這種事兒,看見血嚇得跟什麼似的,可又不得不給你治,只有咬牙瞎弄一通了,事後小玲還直笑我,説我手發顫,連臉都白了。”
傅天豪只覺得她比他在諸霸天那兒,碰見她的時候要活潑得多,也覺得她每一句話甜美悦耳,每一個笑都跟花朵綻放般,他道:“我很不安,讓姑娘受驚受累,也吵了姑娘的覺。”
秦姑娘詫異地看了他-眼,道:“吵了我的覺?你什麼時候吵我的覺了?”
傅天豪道:“記得我進府上的時候,是從牆上翻過來的……”
秦姑娘“哦!”地一聲又笑了,道:“原來你是説……可真不假,把我從睡夢中嚇醒的,可差點沒把我嚇死……”
解下風氅往小玲手裏一交,拉張椅子過來坐下去道:“餓不餓?我讓小玲給你做點兒吃的去?”
傅天豪忙道:“謝謝姑娘,我現在不餓,待會兒再説吧!反正總是要麻煩姑娘跟玲姑娘的。”
“對了。”秦姑娘倏然一笑道:“反正這份兒情你是欠定,乾脆就別客氣。”
小玲笑了,傅天豪忍不住也笑了,他笑了笑之後道:“不知道姑娘是不是還記得,我跟姑娘見過。”
秦姑娘含笑説道:“當然記得,我這個人記性比忘性大。”
傅天豪道:“姑娘可記得,我跟姑娘是在什麼地方見的面?”
秦姑娘道:“記得啊!不是在諸家麼?你技震諸家,氣勢奪人,諸家從來沒吃過這種虧,也從沒有人敢到諸家去那個樣兒,你好威風,好神氣。”
傅天豪道:“姑娘見笑了,姑娘跟諸霸天是……”
秦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朋友,怎麼?”
傅天豪道:“姑娘該知道,我不是諸霸天的朋友,而且他跟‘宛平’的趙六指兒同為‘五城巡捕營’效力,滿城在搜尋我……”
秦姑娘微一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傅天豪為之一怔:“怎麼説,姑娘知道?”
秦姑娘“嗯!”了一聲道:“現在讓他們鬧得滿城風雨,雞犬不寧的,我常在外頭跑,怎會不知道?”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那麼姑娘……”
秦姑娘目光-凝,道:“‘大漠龍’傅天豪,這個名字我聽説過;我聽説‘大漠龍’是個俠客,你是個英雄,這就夠了。”
傅天豪道:“姑娘高義,我感激,只是姑娘恐怕沒有想到,這樣會連累姑娘。”
秦姑娘道:“我怎麼沒想到,在當天夜裏我一看是你的時候就想到了,可是我並沒有把你扔出門外,也沒有通知諸霸天讓他們到我這兒來抓你,你只管放心在我這兒養傷,只要我不説,誰也不會知道你會在我這兒,我有諸霸天這麼一個朋友,誰也不會到我這兒來搜查,我可以這麼説,整個‘北京城’沒有比我這兒更安全的。”
傅天豪道:“姑娘,我怕萬一……”
秦姑娘道:“我一個女人家都乾乾脆脆的,一個男人家卻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大漠龍’在我的心目中是個頂天立地奇男子、大英雄,別讓我改變這個看法,好麼?”
傅天豪道:“我不在乎姑娘怎麼看我,我不能連累姑娘……”
秦姑娘轉臉向小玲道:“我也餓了,去做點兒吃的,讓傅爺陪我吃點兒。”
小玲答應一聲,擰身走了。
傅天豪暗暗嘆了口氣,道:“姑娘,大恩我不言謝了。”
秦姑娘道:“我當初也沒指望你怎麼謝我,怎麼報答我,我剛沒説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的是我自己。”
傅天豪設説話,他不願意在口頭上再爭論什麼。
秦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叫秦婉貞。”
傅天豪道:“秦姑娘。”
秦婉貞道:“你可願意聽聽我是個幹什麼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傅天豪道:“我不知道姑娘方便不方便……”
秦婉貞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也不會問你願不願意聽了。”
傅天豪道:“那麼姑娘請説,我洗耳恭聽。”
秦婉貞道:“我是個風塵女子青樓妓。”
傅天豪呆了-呆道:“姑娘開玩笑了。”
秦婉貞道:“你不信?”
傅天豪道:“姑娘不像風塵女子。”
秦婉貞道:“有人天生就像風塵女子麼?”
傅天豪道:“那倒不是,只是……”
秦婉貞道:“只是什麼?”
傅天豪道:“我説不上來,我只覺得姑娘風度氣質兩超人……”
秦婉貞笑了道:“我風度氣質兩超人?是不是因為我救了你,你不好意思不捧捧我?”
傅天豪道:“不,姑娘,我不是個善於奉承人的人,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秦婉貞嬌笑説道:“好一個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能得‘大漠龍’誇讚,夫復何求,今生可無憾了,我該謝謝你。”
傅天豪道:“姑娘……”
秦婉貞搖搖頭,道:“説什麼風度氣質兩超人?我不過還保留-些尊嚴罷了,在‘北京城’裏,算得是個名妓,也許就因為我出了名,我結交都是些權貴名流,似乎也就因為這才抬高於我的身分,這就是俗話説的魚幫水,水幫魚。”
傅天豪道:“姑娘就一個人?”
秦婉貞道:“我跟一般風塵女子不一樣,我不屈於任何一個班子……”
傅天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姑娘的家裏……”
秦婉貞“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問……我是隻一個人,要是還有親人,也不許吃這碗人人輕賤的飯了。”
傅天豪道:“姑娘這句話我不敢苟同,有道:自古俠女出風塵……”
秦婉貞倏然而笑道:“你看我像個俠女麼?”
傅天豪道:“姑娘雖然身在風塵,但孤傲高潔,俠骨柔腸,這俠女二字,應該當之無愧。”
秦婉貞淺淺一笑道:“能得‘大漠龍’許為俠女,我即使是死也含笑了。”
小玲進來了,手裏端了個木漆盤,盤裏兩個碗,兩碗熱氣騰騰的蓮子湯。
秦婉貞接過兩碗蓮子湯,道:“把傅爺扶坐起來,小心點兒。”
傅天豪忙道:“姑娘,我不餓……”
“沒那一説。”秦婉貞道:“幾天幾夜沒吃沒吃喝了,哪有不餓的,即使不餓,一碗蓮子湯撐不了人,剛才不是説了麼,反正這份情你是欠定了,何必再客氣,你也不該是個忸忸怩怩的人兒,是不?”
她這裏説她的,小玲根本就不管傅天豪怎麼説,走過來把傅天豪扶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在傅天豪身後墊了個枕頭。
此恩最難消受,傅天豪好生不安,道:“真給二位添麻煩了。”
他伸出手去接碗。
秦婉貞沒給他,望着小玲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吃完以後就來。”
小玲很聽話,答應一聲擰身就走了。
秦婉貞把一碗放在几上,端着一碗道:“別跟我搶,你是個帶着傷的人,還是讓我侍候你吧!”
傅天豪忙道:“秦姑娘,我又不是不能動,我自己來。”
秦婉貞沒理他,拿着調羹攪動着蓮子湯,輕輕地吹了幾吹,然後一調羹蓮子湯遞了過去,道:“寢不言,食不語,這個你該懂,別説話了,張嘴。”
傅天豪好不自在,道:“姑娘……”
秦婉貞道:“除非你嫌我笨手笨腳的,要不然就別再説話。”
傅天豪還能説什麼?他明知道再説也是白費,他只有懷着一顆感激的心情張開了嘴。
秦婉貞一調羹,一調羹的喂他,香唇邊始終含着甜笑,笑得是那麼温柔,那麼動人。
她捱得傅天豪那麼近,那一陣一陣的幽香醉人。
傅天豪是個鐵錚錚的奇男子,可是面對此情此景,也免不了有一種異樣的感受,這是人之常清,除非是塊木頭,否則誰也不能無動於衷。
傅天豪在秦婉貞一調羹一調羹的“侍候”下喝完了一碗蓮子湯,秦婉貞笑了,除了温柔動人,還多了一份發自心裏的喜悦,她望着傅天豪道:“怎麼樣,還可口麼?”
冰糖燉蓮子本來就好吃,何況是這麼一位美人兒帶着温柔動人的笑,如雪皓腕輕遞一口口喂的?
傅天豪忍着激動,道:“謝謝姑娘,何只可口!”
秦婉貞放下了空碗,端起了几上那一碗道:“要不要再吃點兒?”
傅天豪道:“不了,姑娘快吃吧!怕都涼了。”
秦婉貞輕輕嘗丁一口,倏然一笑道:“不涼,正好,我怕燙。”
她這麼一點兒一點兒的吃着。
傅天豪就這麼看着,這應該是一種享受。
秦婉貞吃得很慢,可並不是忸怩作態,女兒家天生如此,豈不聞姑娘吃飯細嚼慢嚥,男人吃飯都狼吞虎嚥?
他靜靜地看着秦婉貞把一碗蓮子湯吃完,似乎有點意猶未盡,真的,看秦婉貞吃東西,永遠是看也看不膩。
放下碗,秦婉貞衝他笑了笑道:“我的吃像很不雅,是麼?”
傅天豪微一搖頭道:“我認為看姑娘吃東西,是人生難得幾回的享受。”
秦婉貞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真會説話。”
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你也該歇着了。”她過來扶着傅天豪輕輕往下躺。
剛才小玲也扶過他,他沒覺得什麼,現在他卻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他躺下了,秦婉貞那張清麗的嬌靨就在他眼前,好近好近,他心神震動了一下,不知道秦婉貞會有什麼感受,只是突然間四道目光被互相吸引住了,傅天豪沒動,秦婉貞的一雙美目也沒眨一眨,一時間,屋裏好靜好靜,靜得能聽見心跳聲。
傅天豪跟秦婉貞恐怕聽不見。
驀地裏,一陣梆柝聲傳了過來,短命的梆柝聲。
秦婉貞嬌軀一顫,嬌靨一紅,急忙退向後,轉過身端起了兩個空碗,她揹着身子道:
“歇着吧!我走了,有事兒你可以叫一聲。”她沒回身,端着碗向房門行去。
傅天豪沒説話,他一時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秦婉貞剛走兩步,突然停步轉回了身,道:“對了,你有沒有什麼事兒要我代你辦的,別再跟我客氣,要有你儘管説。”
四目交投,都有一點兒不自在。
傅天豪突然間想起沈書玉跟鳳妞兒,他想讓秦婉貞派個人去報一聲平安,可又怕這一聲平安會招得沈書玉跟鳳妞兒冒險進城來看他,好在他現在已不覺得傷處怎麼疼了,相信一兩天內就能下牀了,能下牀之後儘快回去就是。
於是他説:“謝謝姑娘,我沒什麼事。”
秦婉貞也沒多説,當即説道:“那你就安心在我這兒靜養吧!我會盡量減少外間的應酬,留在家裏陪你。”説完了話,她轉身走了。
突然間,傅天豪就像少了樣什麼似的,只覺得這間屋裏好不冷清。
他怔怔地望着帳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口口口
“鷹玉府”那仙境一般的後院裏,水榭旁,凌紅靜靜的坐着,手裏拿着幾片的落葉,一片一片地往水裏彈。
她臉上看不出清,看樣子她很無聊。
突然,一陣急促步履響動,徐二晃飛一般地跑了進來,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凌紅皺眉説道:“二晃,又是什麼事兒,跑成這個樣兒,王爺要在這兒又要説你了。”
徐二晃喘着説道:“姑娘,不好了,傅爺讓他們打傷了。”
凌紅霍地站了起來,道:“怎麼説?傅爺讓他們打傷了誰?”
徐二晃道:“‘五城巡捕營’的。”
凌紅道:“‘五城巡捕營’!他們能打傷他?”
徐二晃道:“您不知道,他們用了火器,人又不是鐵,怎麼能跟火器碰?”
凌紅臉上倏地變了色,一把抓住了徐二晃,急道:“是怎麼回事兒?二晃,你慢慢兒説。”
徐二晃道:“我沒聽怎麼真切,只聽街上人説,昨兒晚上‘五城巡捕營’的人圍捕‘大漠龍’,那‘大漠龍’讓他們用火器打傷了。”
凌紅一跺腳,道:“你怎麼不聽真切,現在傅爺人呢?”
徐二晃搖頭説道:“不知道,聽説跑了,他們現在還在滿城搜呢!”
凌紅兩道柳眉突然一豎,道:“王爺呢?”
徐二晃還沒答話,只聽一個清朗話聲傳了過來:“我在這兒。”
凌紅跟徐二晃忙抬眼望去,只見鷹王勝奎穿一身雪白衣衫揹着手從東邊走廊盡頭走了過來。
凌紅拉着徐二晃追了上去,行近,她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鷹王勝奎回道:“剛進的門,二晃前一腳,我後一腳。”
凌紅道:“你回來的正好,我告訴你……”
勝奎道:“我知道,我就是為這件事兒趕回來告訴你一聲的。”
凌紅道:“那是最好,省得我再説了,你打算怎麼辦?”
勝奎微一搖頭道:“我不打算怎麼辦。”
凌紅一怔道:“怎麼説,你……”
勝奎道:“紅姐,你要原諒,‘九門提督’職司京畿治安,善銘拿的是官府到處在緝拿的‘大漠龍’,我不便干預。”
凌紅柳眉一揚道:“你明知道他不是……”
勝奎道:“我知道他是俠非盜,我也一向極為仰慕他,可是他以武犯禁,在京裏劫持官員,觸犯大清皇律。”
凌紅道:“你説什麼,他以武犯禁,在京裏劫持官員,觸犯了大清皇律?他什麼時候?”
勝奎道:“你不是讓我打聽那位沈姑娘的安危麼,我問過‘五城巡捕營’,沈姑娘讓‘大漠龍’劫持善銘換回去了,那位沈姑娘是沈在寬的女兒,善銘擔不起這個責任,也不甘心丟這個人,他當然會傾全力緝拿‘大漠龍’。”
凌紅呆了一呆道:“有這種事兒……”
勝奎道:“不信你可以親自到‘五城巡捕營’走一趟。”
凌紅沒説話,沉默了一下始道:“這麼説,你是不管了?”
“我不便管。”勝奎一雙眉稍兒微揚,道:“我不瞞你,紅姐,要不是這一陣子我忙着皇上去西郊的事,我會親自帶人找他去。”
凌紅臉色一變道:“勝奎,他是我的朋友。”
勝奎道:“他也是我的朋友,紅姐須明白,只是這是私誼,公私不能不分,我是個旗人,我是大清朝的臣子。”
凌紅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説道:“你有你的立場,我不能不諒解,也不能勉強你不顧自己的立場,這樣吧!我是個漢人,我是先明的遺民,這件事你不管我來管。”
勝奎道:“紅姐,‘五城巡捕營’並沒拿着他。”
“我知道。”凌紅道:“憑‘五城巡捕營’的那些人還拿不住他,只是已把他打傷了,二晃説得好,人不是鐵,怎麼能跟火器碰?”
勝奎道:“紅姐,我直説一句,在火器下他只受了點兒傷,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凌紅道:“那是你的想法,我不這麼想。”
勝奎沉默了一下,問道:“那麼,你打算怎麼個管法?”
凌紅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頂多找着他,看看他,你要是怕我給你添什麼麻煩的話,我可以搬出你這鷹王府去。”
勝奎一皺眉道:“紅姐,你這是何苦?”
凌紅道:“你不管嘛?我只好這樣了,我是個江湖草莽,升斗小民……”
勝奎道:“紅姐,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是不識大體的人,難道我這一點苦衷你都不能體諒?”
凌紅道:“那你説我該怎麼辦?朋友有難,我能不聞不問?”
勝奎道:“我不是要讓你不聞不問,可是我請紅姐你僅止於找他,看看他,你應該知道你現在身分,你忍心讓我為難?”
凌紅沒説話,她軟化了,她只有軟化,事實上勝奎並沒有錯,只是彼此間立場有衝突而已,這是難免的,以後也一定還會有類似的情形,除非她能拋棄自己的立場,這一點,在她沒進鷹王府以前就應該考慮到了。
徐二晃忽然猶豫着説道:“姑娘,聽説這件事裏還有牽涉着諸霸天跟‘宛平’來的北六省黑道總瓢把子趙六指兒。”
凌紅道:“這件事裏頭還牽涉着諸霸天跟趙六指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徐二晃道:“諸霸天跟趙六指兒,也為‘五城巡捕營’效力。”
凌紅“啊!”地一聲,揚起雙眉,道:“這倒好啊!王爺讓諸霸天幫着找‘大漠龍’,人還沒找到,他如今反而跟着對付起‘大漠龍’來了。”
抬眼望向鷹王勝奎道:“你聽見了沒有?”
勝奎道:“我又不是沒在這兒,怎麼會沒聽見,諸霸天並沒有錯,我讓他找‘大漠龍’是私,‘五城巡捕營’徵召他效力是公,這公私兩個字,他分得也清楚。”
凌紅臉色一白,冷笑一聲道;“那好,你們都沒錯,我錯了。”轉過臉去,怒氣衝衝地往後走了。
徐二晃好生不安,勝奎臉卻沒什麼表情。
徐二晃怯怯地看着他,道:“王爺……”
勝奎淡然説道:“你也沒有錯,我也是回來告訴她的,我還要出去一下,待會兒你告訴她一聲,也幫我勸勸她。”他沒多説什麼,扭頭走了。
徐二晃像笑又像哭,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好。
口口口
勝奎騎的是匹蒙古種健騎,人是英傑馬如龍,他的馬快,沒一貫便出了“西直門”。
“西直門”外跟往日不同,“西直門”外長河一帶,溪水清澈,柳綠成蔭,北京景物有“西直折柳”之勝。
可是如今這一帶的行人只許靠路兩邊走,路兩邊隔幾步便是一個禁軍,路中間有不少民夫在鋪路。
勝奎剛出“西直門”,一點白光從左邊人叢裏飛了過來,直奔勝奎面頰。
勝奎雙眉一揚,抬手把那點白光抄了下來,他要騰身高鞍,但當那點白光人握之後,馬上打消了騰身離鞍的念頭。
他覺出他抄着的是個小紙團,攤開手看看,果然他沒動聲色,袖起那個紙團兒,策馬又往前馳去。
馬行沒多遠,一個便衣漢子迎過來,馬前打了個扦兒,道:“稟王爺,善銘要見您。”
勝奎勒住了坐騎,道:“他人在哪兒?”
那漢子道:“回您,在前頭柳林裏候着您呢!”
勝奎道:“告訴他一聲去,我馬上過去。”
那漢子答應一聲,打個扦退走了。
勝奎又到處轉了一轉,然後收馬直往不遠處一片柳林馳去。
柳林裏迎出了善銘,他服飾整齊,頂帶齊全,老遠地便躬下身去。
勝奎馳抵柳林,下子馬,把繮繩跟馬鞭差身旁一交,望着善銘道:“拿人兒的事兒怎麼樣?”
善銘忙道:“卑職就是為這件事兒特來見您。”
勝奎道:“怎麼?”
善銘道:“卑職已經把人撤回來了。”
勝奎一怔道:“這是為什麼?”
善銘道:“卑職該死,卑職原先不知道‘大漠龍’是您的朋友。”
勝奎一怔道:“聽誰説‘大漠龍’是我朋友?”
善銘道:“回您,是那個姓諸的告訴卑職的。”
勝奎道:“你錯了,你不該把人撤回來,公是公,私是私,我剛才還跟人誇你呢!馬上把人派出,你幹你的,我支持你。”
善銘一時沒弄懂是好話還是歹話,還有點遲疑,道:“王爺……”
勝奎道:“這件事我只會支持你,不會干預你,更不會責怪你,只有你公私不分,我才會怪你,明白麼?”
善銘聽懂了,也放心了,一哈腰道:“謝王爺恩典,卑職這就去辦。”
勝奎衝他擺擺手,道:“忙你的去吧!‘五城巡捕營’要是人手不夠,你可以到‘侍衞營’調借人手,我會先交待他們的。”
善銘樂了心裏也踏實了,因禍得福,有這麼一個靠山他焉能不樂,心裏焉能不踏實?恭應一聲打了個扦,哈着腰往後退去。
勝奎忽然一招手道:“你等會兒。”
善銘腳下一頓,忙又走了過來,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勝奎道:“前者,‘泰安堂’藥鋪拿人的事兒,做得很漂亮,你是怎麼知道沈在寬的女兒躲在‘泰安堂’的?”
“回您!”善銘得意地道:“是他們自己的人告的密,他們裏頭有個人讓卑職吸收了過來。”
勝奎“哦!”地一聲道:“‘泰安堂’那些人都是些什麼人?
應該不是普通百姓吧!普通百姓沒有那個膽,敢窩藏沈在寬的女兒。”
善銘道:“您高明,他們是一夥江湖亡命徒,有個名號叫‘燕雲十三俠’。”
,勝奎微微怔了一怔道:“噢!這個名號我聽説過,他們在北六省的名氣不小,個個地都皆稱高手,他們這十三個都在京裏麼?”
善銘道:“這個……據卑職所知,他們只有七個在京裏。”
勝奎道:“都住在‘泰安堂’藥鋪裏?”
“不!”善銘道:“他們分散得很廣,以各行各業做為掩護,‘泰安堂’裏只有一兩個,另一在‘泰安堂’藥鋪門口開酒館兒,其他的則混在‘天橋’。”
勝奎道:“他們不會是從江湖上退隱下來的吧?要是的話,他們也不會冒這個風險藏沈在寬的女兒,從他們以各行各業做掩護,潛在京裏這件事,再加上他們窩藏沈在寬女兒這件事,他們很可能是來救沈在寬的。”
善銘道:“您高明,他們確是來救沈在寬的。”
勝奎目光一凝,道:“那麼你為什麼只拿沈在寬的女兒一個,卻把他們給放了,要知道沈在寬的女兒是個弱女子,並不足慮,這班人才是大禍患。”
善銘賠上一臉笑道:“回您,這個卑職知道,只是這是卑職跟卑職吸收過來的那個人事先談好條件,您想,卑職要是不答應她,她怎麼會告訴卑職沈在寬的女兒藏在哪兒?”
勝奎道:“我明白你的苦衷,只是你也要明白,讓這班人留在京裏終是一個大禍患,將來萬一鬧點兒什麼,你是‘九門提督’,你推卸不了這個責任。”
善銘道:“卑職知道,不敢瞞您,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沈在寬的女兒落在‘大漠龍’手裏了,卑職已經沒什麼顧慮,想一網打盡他們,可是卑職卻另有難處。”
勝奎道:“你另有什麼難處?”
善銘道:“您不知道,他們之中的一個,也就是卑職吸收過來的那一個,在內城裏結交了不少朋友,很有一些靠山,卑職怕……”
勝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説的是誰?”
善銘道:“回您,就是那紅透了半邊天的‘金嗓玉喉’章小風。”
勝奎呆了一呆道:“是她啊!她是‘燕雲十三俠’裏的人?”
善銘道:“她只是個晚輩,章一絕跟駱二巧才是‘燕雲十三俠’裏的。”
勝奎沉吟了一下,高揚起一雙劍眉,道:“章小鳳、章一絕、駱二巧一直在內城裏下功夫,足見他們用心叵測,我不能讓他們這樣包藏禍心,你只管放手去做你的,內城各府邸自有我給你擋,他們企圖搭救沈在寬,一如叛逆,我看誰敢給他們撐腰,你回去後馬上下手,我這就下令調派‘侍衞營’的好手歸你調度指揮,聽清楚了,你的私事我不管,可是這件公事你無論如何得給我辦好,要不然我唯你是問,聽清楚了麼?”
善銘忙道:“卑職聽清楚了,只要有王爺您這句話,卑職還有什麼不敢放心大膽的,您放心,卑職定把這件事辦得圓圓滿滿的。”
“那就好。”勝奎道:“你回去吧!我這就派人到‘侍衞營’要人去,聽着,最好是要活的,倘敢拒捕,格殺勿論!”
“是!”善銘恭應一聲,打個扦退走了。
從現在起,善銘算是得到了最大的靠山,還有什麼不能放手去做的?
如今看來,“鷹王”勝奎這個人相當兇狠,也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像他這個人,因私廢公,心腸軟綿綿的還行?對敵人心善,就是對自己殘酷,這也許就是“鷹王”所以能為“鷹王”,能成為大清朝柱石,連皇上都要讓他三分的原因之一。
善銘走了。勝奎馬上召來一名便衣,吩咐道:“你馬上回‘侍衞營’一趟,就説我要二十名好手,馬上叫他們到‘九門提督’那兒報到,完全歸屬‘九門提督’調度指揮,快去。”
那便衣恭應一聲,飛步而去。
那便衣走了,勝奎伸手從身旁另一名便衣手中接過馬鞭坐騎,他要踩鐙上馬,忽然想起了那小紙團,從袖子裏掏出來一看,他怔了一怔,然後笑了:“這還要你們告訴我?真是多事!”
他兩個指頭一揉,把那張皺皺的小紙兒揉得粉碎,隨即踩鐙上馬,縱騎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