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龍像瘋狂一般,向著官道旁的曠野裡狂奔,背後,遙傳來金小龍焦急的呼喚,他聽不見。
焦急的呼喚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那是因為金小龍的身法到底不及他,尤其在這時候,金大龍仍在狂奔,他不知道他在後面。
他更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甚至於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他自己存在。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經過多少路了……
突然,蹄聲響動,車聲轆轆,一輛高逢單套馬車從一條小徑上飛馳而至,恰好跟金大龍交錯而過,而就在這人車交錯而過的剎那間,車內傳出了一聲輕咦,一個甜美的話聲充滿了驚訝:“那不是奇麼,他怎麼會……”
隨即甜美話聲變成了嬌喝。
“停車,停車,奇,奇,奇,你停停……”
車內探出了個清麗如仙的姑娘,她有點憔悴也帶著風塵,如今是滿臉的焦急,可是,她叫她的金大龍就是聽不見,仍在狂奔,而且轉眼遠去。
她怔住了,旋即她又喝道:“沈福,跟著他走,快!”
趕車的老人似乎如今才明白,道:“姑娘,是姑爺麼?”
她焦急道:“是的,別問了,快!”
趕車老人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忙轉牲口,趕動馬車轉上草地,如飛追了過去。
良久,良久,只聽趕車老人叫道:“趕上了,趕上了,姑娘,快看,那是不是姑爺?”
車裡的她,早就看見了,前面不遠處有條河,金大龍就面對著河站在河邊,還好有這條河,要不然還擋不住金大龍,那要追到什麼時候去?找到找不到也成問題。
她忙道:“是,是的,快過去!”
趕車老人答應了一聲,可是牲口哪能再快,終於還是以剛才的速度趕到了河邊。
車還沒完全停穩,車裡的她就跳了下來,一下蹌踉,險些摔倒,趕車老人忙道:“姑娘,小心!”
她像沒聽見,奔跑到了金大龍身邊,金大龍茫然無覺,臉色木然,呆呆地望著滾滾東逝河水出神。
姑娘她滿臉驚訝焦急,低低喚了一聲:“奇!”
金大龍沒反應。
姑娘急得要掉淚,拉住金大龍胳膊猛然搖動:“奇,奇,你是怎麼了,你是……”
金大龍猛然一掙,喝道:“小龍,別理我!”
可憐姑娘她一個柔弱女兒身,那經得住他這一掙,驚叫一聲:“奇,是我,玉菁,你……”
這聲奇跟玉菁,像兩根針刺進了金大龍的耳鼓,他機伶顫,探掌便抓,當然,出手快捷如電,輕易地抓住了,姑娘轉過臉來,臉色都白了,滯著一雙美目,滿是驚恐,叫了聲:“奇……”
金大龍失聲叫道:“玉菁,是你……”
他清醒了,姑娘沈玉菁鬆了了口氣,微頜螓首,道:“是我,奇……”
金大龍慘然一笑,道:“對不起,玉菁,我不知道是你。”
沈玉菁道:“剛才我在馬車上一路叫喊一路追……”
金大龍道:“玉菁,別怪我,我沒有聽見……”
沈玉菁搖頭說道:“我不會怪你的,只是你……”
金大龍一怔忙道:“玉菁,你不是去了……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沈玉菁搖了搖頭,道:“先別問我,說你自己,你是怎麼了,嚇死人了。”
金大龍淡淡地悲慘一笑,道:“沒什麼,玉菁。”
沈玉菁道:“還說沒什麼,瞧你……”
忙轉過頭去叫道:“沈福,到車裡拿些布來,我給姑爺裹傷。”
沈福答應了一聲,轉眼間走了過來,施禮叫道:“姑爺。”
金大龍忙道:“老人家,多日不見了,你好。”
沈福忙道:“好,好,託姑爺的福,別的都還好,就是年紀大了,胳膊腿兒時常不聽使喚,姑爺您安好。”
金大龍點頭說道:“好,謝謝你,老人家。”
他這裡跟沈福說上了話,沈玉菁那裡已動手為他包紮臂上缺了塊肉的那處傷口。
須臾,包紮完畢,金大龍微笑說道:“謝謝你,玉菁。”
沈玉菁掠了掠雲鬢,搖頭說道:“別跟我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你……”
金大龍道:“爹跟娘?”
沈玉菁道:“不許顧左右而言他,先說你。”
金大龍強笑說道:“武林中人武林事,我有什麼好說的?”
沈玉菁沒理他,拉住了他的左臂,道:“過來!”
把金大龍拉向了一塊大石旁,隨即回頭說道:“沈福,你也夠累了,車裡歇歇去吧,咱們待會兒再走。”
沈福很識趣,答應一聲走向馬車。
這裡,沈玉菁一指面前大石,道:“你坐下。”
金大龍沒動,凝目說道:“我坐下,你呢?”
沈玉菁道:“我坐在你身邊,不好麼?”
金大龍強笑一聲道:“當然好,佳人在側,芳澤可親,幽香頻送,那比什麼都好。”
倏然坐了下去。
沈玉菁嬌靨微酡,橫了他一眼,道;“貧嘴,剛才嚇人,現在可惡,你變得可真快。”
說著,她也坐了下去,果然依偎著金大龍而坐。
坐定,她美目含情凝注,道:“說吧。”
金大龍強笑說道:“說什麼?”
沈玉菁道:“別跟我裝糊塗,說你自己,你是怎麼了?”
金大龍道:“剛才我不是說過了麼,武林中人武林事,還有什麼好說的?”
沈玉菁美目眨動了一下,道:“你是說跟人打了?”
金大龍點了點頭,道:“是的。”
沈玉菁道:“你敗在了人手下?”
金大龍道:“可以見得?”
沈玉菁道:“要不你怎麼會受傷?”
金大龍忙點頭說道:“你說對了……”
“說對了?”沈玉菁眨動著美目道:“放眼當世,誰能打敗你、打傷你?”
金大龍道:“只有這麼一個,可是他更慘。”
沈玉菁道:“是麼?”
金大龍不安地道:“是的。”
沈玉菁垂下目光,輕輕說道:“我把什麼都給了你,夫妻要相處一輩子,除了愛之外,還需要一個誠字,只要你自問能心安,你就永遠瞞著我好了。”
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女人最大的本領,其實那是大錯特錯,溫柔與柔情才是女人最厲害的武器。
就拿如今來說,這辦法比逼問好,也勝過“嚴刑拷問”。
金大龍身形倏顫,嘆道:“玉菁,你何必一定要知道?”
“不該麼?”沈玉菁垂著目光沒抬眼,她望著自己的腳輕輕說道:“別忘了,我是你未婚妻子,你是我唯一的終身寄託,我要跟你一輩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關心你又該去關心誰?”
金大龍一陣激動,道:“玉菁,你真要問?”
沈玉菁道:“你認為我會對你虛情假意,你認為有人關心自己的夫婿那是假的?”
金大龍一嘆說道:“好吧,玉菁,我告訴你……”
接著,他由頭至尾,絲毫未加隱瞞,也很詳盡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沈玉菁很不平靜,她皺著眉說話,沒有如何地震驚,也沒有如何地氣憤。
金大龍反倒錯愕地問道:“玉菁,你聽見了麼?”
沈玉菁輕輕說道:“聽見了。”
金大龍道:“你怎麼了?”
沈玉菁微一搖頭,道:“沒什麼,我在想……”
金大龍道:“想什麼?”
沈玉菁道:“想你的話。”
金大龍愕然說道:“我的話怎麼了,難不成你以為我騙……”
沈玉菁搖頭說道:“那倒不是,我瞭解你這個人,我也知道你所說的每一句話絕對真實。”
金大龍道:“那好……”
沈玉菁截口說道:“我也在想東方姑娘這個人。”
金大龍道:“她這個人有什麼好想的?有什麼值得你想的?”
沈玉菁道:“當然有,當然值得,無論什麼事,有這麼一個果咱們就該去探求它所以有這個果的前因……”
金大龍道:“那很簡單,是她變……”
沈玉菁微一搖頭道:“先別提這個,告訴我,告訴我,你以為你的表現如何?”
金大龍赧然一笑,道:“當世之人都知道慕容奇是個胸襟超人的蓋世奇男子,可是我今天十足地表現了心胸狹窄的小家氣……”
沈玉菁點點頭說道:“中肯之言。”
金大龍苦笑說道:“玉菁,奈何我控制不住自己。”
沈玉菁道:“可怕,一個人如果臨事不能控制自己,那往往會造成最可怕的後果。”
金大龍道:“我知道,玉菁,生平也就這一次……”
“嫌少麼?”沈玉菁道:“還想再來一次,奇,一次也就夠了,你知道一念之誤,一行之非,能造成終生無窮遺恨,甚至於能……”
金大龍道:“玉菁……”
沈玉菁道:“我無意危言聳聽,也無意誇大其詞,你知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最真實,最中肯,最適度的。”
金大龍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他默然了……
好半天,才聽他開口說道:“玉菁,難道我做錯了?”
沈玉菁搖頭說道:“目前我還不知你的對錯,至少我知道你做得過份。”
金大龍道:“你說我做得過份,我承認,因為我自己知道那的確有失風度,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那種表現……”
沈玉菁道:“她是人婦,與你何干?”
金大龍嘆道:“玉菁,話不能這麼說,怎麼說當年她跟我……”
倏地住口不言。
沈玉菁道:“這就是說,你為她舊情難忘。”
金大龍點頭說:“我承認,你也知道,但那是在幾年之前。”
沈玉菁道:“如今呢?”
金大龍搖頭道:“如今我心如止水,毫無波瀾了。”
沈玉菁道:“難得你能心平氣和,我願意跟你談談她……”
金大龍眉微皺,道:“玉菁,何必糟蹋你我久別重逢後的寶貴時間?”
沈玉菁搖頭說道:“你我兩情久長,不在這片刻。”
金大龍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玉菁,不過,你先得告訴我,如今不敢論我的對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沈玉菁道:“我這個人生性謹慎,無論對任何人,對任何事,一定要在確實明瞭真實之後才肯下斷語。”
金大龍詫聲說道:“難道你以為我說的還不夠真實?”
沈玉菁搖頭道:“不,我不懷疑它的真實,我也完全地相信你,可是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並不是我的看法。”
金大龍道:“你的看法,你要……”
沈玉菁道:“凡事有果必有因,有些事表現於人眼前的,並不是真實的一面,我要進一步地去深入探求。”
金大龍叫道:“玉菁,這是明擺著的……”
沈玉菁道:“我說過麼,有些事現於人眼前的,並不夠真實。”
金大龍吁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了一下,然後說道:“玉菁,你的意思是說,我聽見的,看見的都是假的?”
沈玉菁道:“我不敢肯定,但不說沒有這個可能。”
金大龍道:“玉菁,你……”
沈玉菁道:“別跟我辯,奇,你稱奇當世,應該有你稱奇當世的條件與理由,對某件事,假如不能心平氣和,主觀的成份過多,那永遠無法深入其內探得真象,因之往往造成了令人惋惜、遺恨無窮的後果,這話你贊成麼?”
金大龍點頭說道:“玉菁,我不能不承認你說的有理。”
沈玉菁道:“而且是至理。”
金大龍道:“我不能否認,玉菁。”
沈玉菁道:“那麼你就心平氣和,絲毫不有主觀成份地跟我談一談。”
金大龍毅然點頭說道:“可以,你說吧!”
沈玉菁嫣然一笑,道:“從善如流,奇,這是你可愛處之一……”
金大龍臉一紅皺了皺眉,剛要說話。
沈玉菁已然一整顏色,道:“凡事都得從根上說起,你據實答我問話,記住,要心平氣和,不得有絲毫主觀成份……”頓了頓,接問道:“據你所知,東方姑娘是個怎麼樣的女兒家?”
金大龍道:“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
沈玉菁道:“我現在想讓你再說一遍。”
金大龍皺眉說道:“玉菁……”
沈玉菁搖頭說道:“這樣不行,你不但仍有成見而且不肯跟我合作。”
金大龍只好說道:“她是位巾幗奇英,絕代紅妝,武林奇女子。”
沈玉菁道:“這也是你當初所以愛她的原因?”
金大龍只得點了點頭。
沈玉菁道:“你跟她交往多久?”
金大龍道:“不少年。”
沈玉菁道:“也曾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也山盟海誓,齧臂定情?”
金大龍皺著眉點了點頭。
沈玉菁道:“一個女兒家表現她的痴情,莫過於此也……”
一頓接道:“在這段日子裡,你可曾發現她有著浮動不定的性情?”
金大龍搖了搖頭,道:“沒有。”
沈玉菁道:“不少年了,她要是個心性浮動的人,縱然是時刻小心,極力掩飾,她也會多少顯露一點的,再說,你有過人的眼力,也不會看不出來,對麼?”
金大龍點頭說道:“對的,可是……”
沈玉菁截口說:“現在別說可是,後來呢。”
金大龍道:“我這個人以前雖然有點玩世不恭,可是於情之一字,我往往也很專一,後來我幾經考慮,我認為我不適合她……”
沈玉菁道:“為什麼?”
金大龍道;“她本人孤傲高潔而善良,她的家聲也很好,而我則是武林人人害怕、個個仇視唾棄的魔……”
沈玉菁道:“她有一雙慧眼,你不該有這種想法,愛是不計較這些的,何況你名魔實俠?”
金大龍道:“事實上有一個時期我盡我的能力躲避她,而且故意放蕩形骸,跟一些不正經的女人廝混,真用意……”
沈玉菁說道:“我明白,說下去。”
金大龍道:“因而使她由愛成恨,四處找我要殺我,一直到在涼州羅剎古寺被圍攻……”
沈玉菁道:“難怪她會這麼做!現在咱們談談羅剎古寺以後的事,聽你說她遲到一步地找到了羅剎古寺?”
金大龍道:“是的,她的原意是要殺我……”
“不,”沈玉菁搖頭說道:“我聽說她所以千里迢迢,不避殺身之禍,單獨地趕到涼州去,不是為殺你,而是為幫助你,並肩拒牧,因為她明白你的用心了。”
金大龍道:“何以見得?”
沈玉菁道:“要不然何來一坯黃土埋俠骨之句?俠骨二字何解?”
金大龍呆了一呆,無言以對。
沈玉菁道:“你要記住這一點,就因為她明白了,所以才有一坯黃土埋俠骨的上一句,也因之才會有世上獨留斷腸人的下一句,她若是沒有情,她何必斷腸?”
金大龍仍沒有說話,因為沈玉菁分析的句句是理。
沈玉菁接著又道:“聽你說,她後來嫁人了?”
金大龍道:“是的,那是在我復生之後,無意中碰見的。”
沈玉菁道:“這就又不對了。”
金大龍道:“怎麼又不對了?”
沈玉菁道:“她既有世上獨留斷腸人之句,怎會再嫁人?”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這……也許她那斷腸又接上了。”
沈玉菁忍不住倏然失笑,但旋即笑道:“她既是位奇女子,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復又一坯黃土埋俠骨,世上獨留斷腸人之句,你客觀的想一想,無論從那位角度看,她會再嫁他人麼?”
金大龍道:“按理說她絕不會,無如世間事與理違者常有,她就是個絕對例證,畢竟她如今是天魔教教主夫人!”
沈玉菁道:“你敢斷言她是真嫁了,是因為嫁丈夫而嫁?”
金大龍慘然說道:“玉菁,你這話什麼意思?”
沈玉菁淡淡一笑,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用你那超人的智慧去想過,為什麼她嫁的人恰好是涉嫌當年害你的人?”
金大龍一怔,道:“玉菁,你的意思是說……”
沈玉菁道:“別問我是什麼意思,你自己去想,看看是否能有所得!”
金大龍道:“可是她為什麼不告訴……”
沈玉菁道:“她為什麼非要告訴你不可,她若告訴了你,你還會恨她,還會仇視她麼?”
金大龍道:“她為什麼要我恨她,要我仇恨她?”
沈玉菁道:“也別問我,這道理你自己去想,稍具頭腦的人都會想得出,我不以為你會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金大龍道:“可是她處處的表現……’
沈玉菁道:“你是指她加派風塵六奇之四一起去下手宮家,結果宮姑娘獨自逃脫,還是指……”
金大龍道:“別的我不提,單提她剛才……”
沈玉菁道:“剛才如何,她能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金大龍道:“為何她不告訴我天魔教主是誰……”
沈玉菁道:“你能確定她已經知道天魔教主是誰了?”
金大龍道:“玉菁,你想想看,在那種情形下……”
沈玉菁道:“在那種情形下,你就那樣相信莫庸?”
金大龍道:“可是,事實上她自己也承認,而且所說的話也不堪入耳。”
沈玉菁道:“她當然承認,唯有這樣才能激起你對她的恨,這道理跟剛才我要你想的道理一樣。”
金大龍道:“玉菁,她說知道,就是不說。”
沈玉菁道:“要換是我,我也會這麼說,這一方面可以討好天魔教主,取得他的信任,另一方面可以激起你對她的恨。”
金大龍搖頭說道:“玉菁,我不敢相信,無論怎麼說,她失身於……”
沈玉菁道:“就算她已失身,你該想想她為了什麼,為了誰,何況你並不能肯定她確已失身?”
“其實,縱然失身又何妨,你不但不該責怪她,反之,你應該敬她,更愛她,因為……”
金大龍道:“玉菁,這,你能肯定?”
沈玉菁搖頭說道:“我不否認我不能,但也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如我只是按照該有的可能去推測,在這種時候,你是應該心平氣和,冷靜地進一步去探求,去證實,等到證實了,明白了真象之後,再談別的該也不遲。”
金大龍道:“只怕到那時候我的命已交給她那位丈夫了!”
沈玉菁雙眉一揚,倏又淡淡地說道:“奇,別忘了你是如何在當世稱奇的,多冷靜,多運用你那稱奇的條件去觀察,去摸求,別為不動就先激動,要不然你會鑄成大錯,遺恨無窮的。”
金大龍默然未語,半晌之後,他才有意思改變話題地道:“好巴,玉菁,我會善加利用我這些條件的,否則豈不辜負上天的厚愛,現在談談你可好……”
沈玉菁道:“談我?”
金大龍點了點頭,道:“談談你別後的情形。”
沈玉菁沉吟了一下,道:“記得我對你說過,我是搬家……”
金大龍道:“是的,你是這樣說過的,可是你怎麼又……”
沈玉菁道:“我把爹孃都安頓好了,因怕你一個人往往有顧此失彼的情形,所以我想出來幫幫你的忙。”
金大龍道:“玉菁,我並不是一個人。”
沈玉菁伸出兩根玉指,道:“兩個。”
金大龍道:“不,三個。”
沈玉菁搖頭說道:“那與兩個沒有什麼兩樣。”
“不然,玉菁!”金大龍搖頭說道:“義父雖然兩眼失明,可是他老人家的智慧很靈驗,卻非一般人所能及,有他隨時指示機宜,勝過百十高手。”
沈玉菁淡淡一笑,道:“對你這說法,我不敢多嘴,但多一個人總是好的。”
金大龍搖頭笑道:“玉菁,謝謝你的好意,你還是回去吧!”
沈玉菁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怎麼,你不要我幫著你?”
金大龍微微一笑,搖頭說道:“要說我不希望你幫著我,那是違心之論,實在是你幫不著我不但幫不了我的忙,甚至於還會讓我分心來照顧你。”
沈玉菁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看不起我這個弱女子?”
金大龍道:“倒不是看不起你,玉菁,你知道,這是實情。”
沈玉菁道:“你是指不諳武技?”
金大龍道:“也是一個原因,你自己沒有能力防身……”
沈玉菁道:“自古到今,你看過那一個做妻子的要有防身之技的呢,不都是身為男人的丈夫保護她麼?”
金大龍感到一陣溫馨與甜蜜,道:“玉菁,這不是在平時。”
沈玉菁道:“任何時候,做丈夫的都有保護自己妻子的責任,尤其在危難中,難道在這時候能覺得自己的妻子是累贅,就把她拋棄不要了?”
金大龍搖頭說道:“好會說話,我說不過你。”
沈玉菁道:“這無關口才,這是不變的理。”
金大龍道:“不管怎麼說,玉菁……”
沈玉菁道:“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會回去,我一定要等到元兇被擒,罪魁伏誅之後,才放心你一個人去,你這個人有時候粗心大意,遇事也不夠冷靜,讓你一個人對付強敵,我不放心!”
金大龍失笑說道:“玉菁,你又能給我多大幫助?”
沈玉菁道:“越發地瞧不起人了,奇,別以為你稱奇稱最了不起,就目空一切,不把人放在跟裡,要知道,我除了不諳武技之外,論別的我絲毫不遜於你,你該知道,對智為上,對力次之,有時候以智敗敵要比以力取勝高明得多,也容易得多,古來多少陣仗不是勝在一個‘智’字上的?”
金大龍搖頭說道:“玉菁,我明白,這是實情,無如那要智力相輔……”
沈玉菁道:“漢武鄉侯諸葛亮,他有力麼?他會武麼?可是他的胸蘊韜略,他能使劉玄德與孫、曹鼎足而立。”
金大龍道:“那也因為他帳下有猛勇善戰的五虎上將。”
沈玉菁道:“可是我也有一個你呀!”
金大龍失笑說道:“敢情你是以臥龍諸葛自比。”
沈玉菁道:“所以你應該三顧茅廬,讓我出來給你幫忙呀!”
金大龍笑了笑,道:“玉菁,別開玩笑了……”
沈玉菁道:“誰在與你開玩笑,我每一句都是最正經不過的。”
金大龍目光一轉,道:“玉菁,難道你真要留下來……”
沈玉菁道:“要不你說我出來幹什麼?”
金大龍皺眉說道:“玉菁……”
沈玉菁搖頭說道:“別說了,我既然出來了,如今你就是趕我也趕不回去了。”
金大龍苦笑說道:“玉菁,你這是何苦?”
沈玉菁道:“一句話,助你擒兇。”
金大龍嘆道:“好吧,就算助我擒兇吧!”
沈玉菁道:“你要是不願意也可以,那麼你走你的,我一個人幹我自己的。”
金大龍忙道:“不,玉菁,你還是跟著我吧!”
沈玉菁笑了,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金大龍苦笑說道:“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涉險。”
沈玉菁笑了笑,忽然問道:“你說那位漆雕姑娘把天魔教教主的形像描述出來,以及他所以要害你的原因也告訴了你?”
金大龍雙眉微揚,點頭說道:“是的,玉菁!”
沈玉菁道:“你說老人家當時就把那封信撕了,而且有意要在漆雕姑娘的胸前擊上一掌,置她於死地?”
金大龍道:“是的,那是因為……”
沈玉菁搖頭說道:“先別說為什麼,這道理很淺顯,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要聽聽,你對漆雕姑娘的話,有什麼看法?”
金大龍道:“義父已經分析的很清楚……”
沈玉菁道:“那是老人家的看法,我問的是你的看法。”
金大龍道:“先前我沒想那麼多,及至後來義父分析過之後,我才恍悟到這是天魔教的一著陰險毒計。”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如果是,天魔教的人就太笨了。”
金大龍道:“玉菁,你這話……”
沈玉菁道:“假如天魔教主是老人家,他當是要奪你的雙目,當初他何必救你,何必把眼給你。”
金大龍道:“原來你是指……玉菁,我也這麼想。”
沈玉菁道:“那麼,你該再想想,天魔教的人會這麼笨麼?”
金大龍搖頭說道:“不,天魔教主他絕不至於這麼笨……”
一頓,注目,道:“玉菁,你的意思是……”
沈玉菁搖頭說道:“先別問我的意思,你再想想看,某人對你施計,他是應該找一個有可能讓你相信的理由,有一個能讓你可能相信的理由,這計方能行通實現,如今他們天魔教主的形象描述成跟老人家一模一樣,又說天魔教主害你的目的,只在取你雙目,這根本不可能相信,甚至連一點可能都沒有,這著你說如何能行得通……”
金大龍道:“是啊!”
沈玉菁接著說道:“你有沒有想你,既然沒有絲毫行得通的希望,他們出此陰狠毒計所為何來,不是多此一舉,貽人笑柄麼?”
金大龍道:“就是嘛……”
沈玉菁道:“一如冰雪聰明的漆雕姑娘者,她會這麼做麼?難道連這一點顯而易見的道理都說不順口麼?”
金大龍道:“她是受天魔教主……”
沈玉菁道:“漆雕姑娘不會這麼傻,心智高絕的天魔教主又怎麼會?”
金大龍忽然注目,道:“玉菁,你的意思是……”
沈玉菁搖頭截口,道:“你再想想看,假如這是一著陰狠毒計,為什麼莫庸還會跟蹤那公孫龍,且作好公孫龍之語,顯然,莫庸他並不知道此事,那就是說漆雕姑娘是瞞著他們的,既是瞞著他們,那就該能表示……”
“玉菁,”金大龍道:“那有可能是他們故意來這一手……”
沈玉菁道:“故意來這一種你的意思是說,莫庸公孫龍是做給你看的,他說好公孫龍也是說給你聽的?”
金大龍點頭說道:“是的,玉菁,我是這個意思。”
沈玉菁道:“那也就是說,莫庸他知道你不會遠離,就在左近?”
金大龍道:“不錯,玉菁。”
沈玉菁道:“不錯,恐怕是錯了,莫庸他有多大的膽?又有幾條命願意賠進去?”
金大龍淡然說道:“假使陰謀毒計得逞,賠一兩條人命進去又算得了什麼?”
沈玉菁道:“不算,可是假如能使毒計得逞,如今這毒計根本沒有得逞的希望,莫庸他是天魔教主得力的助手,他會輕易讓莫庸賠條命進去麼?”
金大龍一怔,道:“玉菁,何不乾脆直說你的意思?”
沈玉菁笑了笑,道:“奇,恕我大膽,我來個假設,假如老人家真是天魔教主,他的目的真在你的雙目,你怎麼辦?”
金大龍道:“玉菁,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沈玉菁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假設。”
金大龍慨然說道:“那他老人家不必如此,我自己會把雙目奉還。”
沈玉菁笑道:“不會的,奇,神醫他如今為害你,當初他大可不必救你,既有如今之奪目,當初又何必把眼給你,奇,天魔教主絕不會是神醫。”
金大龍道:“玉菁,我也這麼想,他老人家對我再生再造之恩,我甚至連懷疑他老人家的念頭都不該有。”
沈玉菁道:“是的,奇,咱們該怎辦?”
金大龍雙眉微揚,道:“說來說去還是天魔教主他的毒計……”
“不,奇,”沈玉菁道:“是漆雕姑娘而不是天魔教主,因為有理由相信她做這件事的時候,瞞了天魔教裡的任何一人。”
金大龍道:“是她也一樣,我原以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曾經有一度拯救漆雕一家脫離魔掌,豈料她……”
沈玉菁搖頭說道:“奇,你要明白,這不是毒計。”
金大龍道:“不是毒計是什麼,難道她說的是真話,真在助我擒兇不成?”
“對了,奇,”沈玉菁道:“一點不錯,她說的是真的,真是在助你擒兇。”
金大龍雙眉一揚,道:“玉菁,你讓我好糊塗,剛才還說……”
沈玉菁淡然一笑,道:“奇,我的意思是說,漆雕姑娘是在助你擒兇,她的描述怕也不會有錯,但是神醫絕不會是天魔教主,天魔教主也絕不會是神醫,該是另有其人,你明白麼?”
金大龍一怔,詫聲說道:“玉菁,你怎麼說?另有其人?”
沈玉菁點頭說道:“是的,奇,該是另有其人。”
金大龍道:“世上有長得這麼像的人……”
沈玉菁道:“我記得你說漆雕姑娘告訴你,她推測天魔教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身材瘦削的人,就憑這兩點說他跟老人家長得很像?”
對呀,五十多歲,身材瘦削的人多得是。
金大龍呆了一呆,道:“可是那雙眼……”
沈玉菁道:“這才有可能是唯一的相同之處,唯一的巧合。”
金大龍道:“還有,玉菁,這世上能續接眼珠的,只有義父一人……”
沈玉菁道:“怎見得此人也會續接眼珠?”
金大龍道:“要不然他奪我雙目……”
沈玉菁道:“又怎見得他為奪你雙目?”
金大龍道:“這是漆雕嫣紅聽那天魔教主親口說的。”
沈玉菁道:“天魔教主所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深信不疑麼?”
金大龍一怔說道:“那麼,你說他是為什麼?”
沈玉菁道:“這有待進一步的探求。”
金大龍道:“那麼義父的分析……”
沈玉菁道:“我只能說是老人家過於多慮。”
金大龍一點頭,道:“好,這就算老人家多慮,可是那一瓢和尚……”
沈玉菁道:“我聽你說過,老人家也指一瓢大和尚玩詭詐,出毒計,是跟漆雕姑娘的做法互為相應。”
金大龍道:“不錯,這該怎麼解釋?”
沈玉菁道:“我仍是那句話,也是老人家多慮。”
金大龍雙目一揚,道:“也是老人家多慮?”
沈玉菁淡淡說道:“我認為過一個時期之後,你該再跑一趟崆峒,去看看那摩雲壁下洞內,是不是有處地火的出口。”
金大龍道:“你認為真有?”
沈玉菁點頭說道:“是的,我認為真有。”
金大龍目中異采一閃,道,“玉菁,難不成你已去過……”
“不!”沈玉菁搖頭說道:“何必去?你去崆峒周遭百里內打聽,三歲童子也知道崆峒摩雲壁下右洞內有處地火出口。”
金大龍一怔,道,“這麼說是老人家錯怪了他。”
沈玉菁道:“恐怕是。”
金大龍道:“可是他給我的那幅畫,分明指那天魔教主就在我身側。”
沈玉菁道:“只怕他沒有說錯,否則的話,你的一舉一動為什麼天魔教主能瞭若指掌,那也在告訴你,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金大龍道:“玉菁,你說在我身側的卻有誰?”
沈玉菁笑道:“如今在你身側的只有一個我。”
金大龍道:“玉菁,說真的。”
沈玉菁道:“難道我剛才說的不是真話,奇,身側二字也可解釋為你的身左邊,事實上天魔教主的確不離你左邊。”
金大龍道:“那麼他那兩句所謂偈語……”
沈玉菁道:“那是天機,不是任何人能參透的。”
金大龍道:“可是照字面解釋……”
沈玉菁道:“假如這麼容易,它就算不得偈語,稱不得天機了。”
金大龍道:“你的意思是說,老人家解釋錯了。”
沈玉菁點了點頭,道:“恐怕是。”
金大龍沉吟說道:“一瓢跟漆雕姑娘為什麼幫助我……”
沈玉菁道:“很簡單,一個是悔悟了,一個也欲除魔。”
金大龍緩緩點頭說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喜呼:“大哥……”
金大龍一震抬眼,只見數十丈外金小龍如飛馳來,他怔了一下,連忙站了起來。
沈玉菁也站起,道:“奇,是……”
金大龍道:“小龍,我的好兄弟,對我之好,比親兄弟還……”
金小龍如飛射落,驚喜地道:“大哥,原來您在這兒,找得我好苦,都快急死了……”
喘了一口氣,笑吟吟地道:“大哥,您沒事吧!”
金大龍暗中好不感動,含笑說道:“謝謝你,小龍,我不礙事,來……”
金小龍忽地目光一轉,道:“大哥,這位姐姐是……”
金大龍遲疑了一下,道:“你未來的嫂子,沈姑娘!”
金小龍一聲喜呼,雀躍三尺,急道:“原來,原來……我不知怎麼說才好……”
一躬身,道:“嫂子,小龍給您見禮。”
沈玉菁落落大方,含笑答了一禮,道:“兄弟,別客氣,我出門在外,沒有見面禮,容我後補。”
金小龍道:“您真是,自己人還客氣……”
沈玉菁道:“這是理,也是禮,兄弟,常聽你大哥提起你,我恨不得當時就見著你,如今總算如願以償了,不是我當面誇你,論人品,論所學,你是我生平首見……”
金小龍臉一紅,搓著手道:“謝謝你,嫂子,您忘了,還有大哥。”
沈玉菁笑了,道:“他不算。”
金大龍也笑了。
金大龍突然說道:“小龍,老人家呢?”
金小龍忙道:“爹還在那兒,我剛才拐回去跟爹說了,爹好著急,又讓我來找您。”
金大龍道:“還在那兒,究竟在哪兒呀?”
金大龍臉一紅,道:“我忘了說了,就在那家酒肆對面不遠處的一片樹林內。”
金大龍道:“怪不得老人家讓你來阻攔我……”
倏地住口不言。
金小龍到底是年輕,想不到那麼多,立即說道:“是的,大哥,我看見您進了酒肆,也看見您要動手,我告訴了爹,爹讓我去攔您,爹說不值得……”
金大龍點頭說道:“是的,小龍,是不值得……”
頓了頓,接問道:“那些人呢?”
金小龍道:“你是說天魔教那些人?”
金大龍點了點頭。
金小龍道:“剛才我來的時候她們還沒走,如今怕已經走了……”
頓了一額,遲疑著道:“大哥,我看見了……”
金大龍道:“你看見了什麼?”
金小龍道:“她……她哭得好傷心。”
金大龍眉鋒一皺,旋即淡然說道,“她還會哭?”
金小龍道:“我是說那位漆雕姑娘!”
金大龍一怔,道:“是她,不是東方……”
金小龍道:“是的,大哥,是她,不是東方姑娘。”
金大龍訝然說道:“她哭什麼?關她什麼事……”
一擺手,道:“小龍,你不該留老人家一人在那兒,你先回去吧,我跟沈姑娘隨後就到。”
金小龍一喜忙道:“怎麼,大哥,嫂子也跟咱們……”
金大龍道:“是的,她今後跟咱們在一起。”
金小龍大喜,道:“好啊,這下可有人照顧我了,嫂子,我先走了,您跟大哥快點來啊,我告訴爹去,爹不知會多高興呢!”
一躬身,縱跳如飛而去。
望著那背影,金大龍搖頭說道:“這麼大了,還是這麼孩子氣……”
沈玉菁也凝目遠望,道:“不管多大,孩子氣與童心永遠不能失卻,還是純真,最為難得的純真,一個人的可愛處就卒這兒。”
金大龍道:“現在就幫他說話了?還好他沒聽見,要不然……”
沈玉菁忽然說道:“奇,小龍的所學如何?”
金大龍道:“除了我之外,放眼武林怕很難再找出敵手,就是歷練不夠,經驗不足……”
沈玉菁道:“歷練與經驗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日積月累來的,卻不能操之過急,得慢慢來,難道你一進入武林就有了歷練,有了經驗?”
金大龍道:“自然不是,你突然間問這幹什麼?”
沈玉菁“哦”了一聲道:“我看他剛才跑的跟你跑的一樣快,所以隨口問問。”
金大龍道:“小龍有一身好稟賦,這種稟賦千萬人中難覓其一,要不然他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樣的成就……”頓一頓,道:“玉菁,別讓老人家久等,咱們也走吧,有話車上談。”
沈玉菁含著溫柔的笑點了點頭,她傍依著未婚夫婿向馬車走去,從她那張容光煥發,明豔照人的嬌靨上,你可以看出她內心有多麼喜悅、多麼甜蜜。
沈福年紀大,金大龍有意自己執鞭,讓沈福車裡歇著。
當然,沈福是說什麼也不肯。
一陣“你爭我奪”之後,金大龍還是跟沈玉菁雙雙進了車篷裡,沈福高坐車轅,揮鞭抖韁,趕動了馬車。
車篷裡,沈玉菁如綿嬌軀輕輕依偎在金大龍身邊,這,使得金大龍感到溫馨與甜蜜。
其實,這種感受該是兩個人共有的。
馬車馳動之後,沈玉菁微仰嬌靨,吐氣如蘭地道:“奇,你想出個所以然來了麼?”
金大龍道:“嗯!什麼所以然?”
沈玉菁道:“你怎麼心不在焉……”
金大龍笑了笑,道:“此情此景,換誰誰也會心不在焉。”
沈玉菁嬌靨微酡,橫了他一眼,嗔道:“貧嘴,誰要說你老實,那才是瞎了眼……”
一頓,接道:“說正經的,漆雕姑娘為什麼哭?”
金大龍眉鋒一皺,道:“玉菁,為何煮鶴焚琴,大煞風景?”
沈玉菁抬頭說道;“別沉醉在溫柔裡就忘了正事,最要不得了,你是怎麼稱奇稱最的?這一點很重要。”
金大龍搖頭說道:“我想不出所以然,大概是她懊悔了。”
又接著道:“懊悔施毒計,因之使得我……”
沈玉菁猛可裡坐直了嬌軀,道:“你怎麼還是……奇,我一再說,多利用你那稱奇稱最的條件,別這麼老冤枉人,你做的糊塗事已經夠多夠糟的了,難道非等不可收拾才明白麼?”
金大龍搖頭說道:“玉菁,我不懂你這話何指?”
沈玉菁道:“我不跟你多費口舌了,你自己去探求去證實吧,我問你,關於漆雕嫣紅不該哭而哭,你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金大龍道:“我剛才說過……”
沈玉菁道:“不是這,我敢說絕不是為這。”
金大龍搖頭說道:“除了這,我想不出還有別的理由。”
沈玉菁眉鋒微皺,埋怨地道:“你呀,你根本就不去想,永遠撇不開成見……”
金大龍道:“玉菁,敢莫你知道所以然?”
沈玉菁道:“我當然知道。”
金大龍道:“那麼你何不說說看?”
沈玉菁道:“她是為東方姑娘傷心,為東方姑娘哭。”
金大龍搖頭說道:“玉菁,這話我不懂。”
沈玉菁道:“她為東方姑娘不平,她為東方姑娘叫屈……”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東方婉兒自己都不……”
“誰說的!”沈玉菁道:“只怕東方姑娘自己心碎片片,腸斷寸寸。”
金大龍笑了笑,道:“是麼,玉菁?”
沈玉菁一點頭道:“是的,這一點我敢斷言,你要是不信……”
金大龍截口說道:“我正預備進一步探求,去證實。”
沈玉菁哼了一聲道:“一旦探求出真象,證明了我的話沒有錯,看你怎麼自處,看你怎麼辦。”
金大龍沒有說話,因為他認為一旦探求了真象,那真象對他來說,並不難辦,所以他不願跟沈玉菁在這件事上爭執。
沈玉菁卻忽然柔聲說道:“奇,求求你撇開成見,多冷靜,站在客觀的立場,像個局外人一樣地探求,去證實行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玉菁,你應該知道,那說來簡單,做起來並不容易。”
沈玉菁道:“我也知道,奇,可是你稱奇當世,應該跟常人不同。”
金大龍笑道:“玉菁,我也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沈玉菁道:“這麼說你是沒有辦法撇開成見了?”
金大龍搖頭說道:“那也不是,玉菁,除非有事實證明……”
沈玉菁道:“你若不撇開成見去探求,何來事實,縱然能夠得到事實,你若不撇開成見,你也不會承認它,是不是?”
金大龍無言以對,半晌始道:“玉菁,我願意試著去撇開成見,行麼?”
沈玉菁道:“當然行,我的原意就是要你這樣。”
只聽車轅上沈福高聲說道:“姑娘,眼前就是官道了,咱們往哪兒去?”
沈玉菁忙應道:“官道那邊是不是有一片樹林?”
“有啊,姑娘,”沈福道:“那距官道還有近百丈呢!”
沈玉菁道:“你有沒有看見姑爺的兄弟?”
沈福道:“樹林外站著個人,離的太遠看不清……啊,是了,是了,哥兒在向這邊招手呢!”
沈玉菁忙道:“就到那邊去。”
沈福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金大龍笑顧沈玉菁,道:“玉菁,會不會有點緊張?”
沈玉菁道:“你是說馬上就要見著老人家了?”
金大龍點了點頭。
沈玉菁微一搖頭,道:“還好,醜媳婦難免見公婆,遲早的事,有什麼好緊張的。”
金大龍笑了,道:“萬一到時候緊張了,別怕,有我給你壯膽。”
沈玉菁也笑了,但她旋即去笑容,道:“奇,剛才我為一瓢大和尚跟漆雕姑娘的辯護,見了老人家之後,可不許你提一個字。”
金大龍愕然說道:“那為什麼?”
沈玉菁道:“你該為我想想,別讓老人家一見面就認為我這個沒過門的媳婦多嘴多舌,愛發揮自己的意見,跟老人家作對,那總不太好,明白麼?”
金大龍笑道:“原來如此,玉菁,義父不是不明理的人……”
沈玉菁道:“我不管,我不許你說,就是不許你說。”
金大龍忙道:“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行了麼?可是,玉菁,萬一你的看法是對的,讓老人家對一瓢跟她這麼誤會下去,是不是更不好?”
沈玉菁道:“你放心,這點我早想到了,等事實明瞭,真象大白之後,讓老人家自己去消除心裡的誤會,不就行了麼?”
金大龍笑了,一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
沈玉菁未語先紅嬌靨,深深一瞥,嫵媚地道:“這才是我的好……”
一聲喜呼由遠而近,倏地落在車前,車廉一掀,金小龍探進了頭,笑著說道:“嫂子,大哥,您二位請下車吧,爹等著呢!”
金大龍連忙挽著沈玉菁下了車,只見金老頭笑吟吟地站在樹林外,適時聽他笑道:“大龍,沒想到你帶個媳婦回來,快,快,快把沈家姑娘請過來。”
金大龍答應一聲,偕同沈玉菁走了過去。
沈玉菁真的不緊張,她很平靜,一雙美目直盯著那老頭那張臉,像要從那老頭臉上找出些什麼,近前,金大龍含笑說道:“玉菁,這就是義父司空神醫。”
沈玉菁當即盈盈襝衽,道:“玉菁見過義父。”
金老頭哈哈大笑,忙抬手說道:“不敢當,不敢當,大龍,快扶玉菁,快扶玉菁。”
金大龍嘴裡笑應,手上可沒動。
沈玉菁飛快地向著那老頭抬起的那雙手瞥了一眼,那老頭抬起的那雙手,小指缺了一節。
金老頭是樂得合不攏嘴,他道:“玉菁,一聽到大龍說起你,我就想馬上見見你,偏偏他說你搬家了,要等過些日子……”
沈玉菁道:“是的,義父,他說的是實情。”
金大龍要說話,卻被玉菁搶了先,她道:“聽他說您眼不方便,小龍有時候還得忙別的,所以我趕來侍候您……”
金大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不少讚許與欣慰。
只聽老頭大笑說道:“哎呀,不敢當,不敢當,這怎麼敢當……”
沈玉菁道:“您不認為這是應該的。”
老頭道:“玉菁,怎麼說你如今尚未過門,再說如今也居無定所,三餐難定,怎麼讓你未過門便受委曲?加之風霜苦甚,處境險極……”
沈玉菁道:“您這麼大年紀都不怕,玉菁年輕人又怕什麼苦?至於後者,玉菁在您的翼護下,當然不會遭到什麼危險。”
老頭大笑道:“好,好,好,你留下,你留下,謝謝你了,姑娘。”
沈玉菁道:“您還跟玉菁客氣?”
金老頭笑容微,道:“玉菁,令尊、令堂……”
沈玉菁道:“都已經安置好了。”
老頭道:“那就好了,是在……”
沈玉菁道:“在留壩。”
金老頭“哦”地一聲道:“那是個好地方,昔日張良從赤楫,黃石……”
金小龍突然扯了扯他,老頭愕然說道:“小龍,你幹什麼?”
金小龍埋怨地道:“您怎麼忘了,拿出來呀!”
金老頭“哦”了兩聲搖頭笑道:“你瞧,盡顧著說話,把正事都忘了,多虧了小龍提醒。”
探懷摸出一物遞了出去,道:“玉菁,這算是我的見面禮,你收下吧!”
那是一對玉鐲,其色雪白,毫無瑕疵。
金大龍忙伸手接過遞給沈玉菁。
沈玉菁那裡施禮稱謝,金老頭這裡笑道:“大龍,我又不會再收起來,你搶什麼?”
金大龍赧然失笑。
這時候,沈福顫巍巍地走了過來,道:“老奴沈福,見過老太爺。”
說著,他就要施下禮去。
老頭忙讓金大龍攙扶,道:“老人家,你上了年紀了,我不敢當,這禮免了吧!”
沈福稱謝退後,金老頭旋即說道:“這兒過於礙眼,咱們還是到樹林裡去吧!”
於是,一行幾人連同馬車一起進了樹林。
當然他們總不能住在樹林子裡,到了晚上,一行人連同馬車又折回了扶風縣城。
在縣城裡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夜靜更深,各自回了房,姑娘沈玉菁回房即伏案疾書,在一張窄窄的素箋上,只寫了十三個字,寫的是:“您料對了,他右手小指缺了一節。”
然後把紙條交給了沈福。
沈福退了出去,隨手帶上了房門。
片刻之後,一隻信鴿由客棧後院沖天而起,劃破寂靜夜色,投入茫茫夜空中不見。
這,神不知鬼不覺。
一宿無話,第二天,馬車馳出了客棧,趕車的還是沈福,沒多久,金小龍扶著老頭也離開了客棧。
沈玉菁並沒有跟金老頭在一起隨時服侍他。
這是昨夜的決定,談到這問題的時候,金小龍認為哥嫂倆還應該在一起,當然,他是一番好意,不管老頭心裡怎麼想,可是他不便反對。
怪的是姑娘沈玉菁也並沒有怎麼非堅持跟這位義公公在一起隨時服侍他不可。
於是,他幾位分成了兩路。
馬車裡的溫馨,自不在話下。
有心上人作伴,旅途自也不會有孤寂之感。
蹄聲得得,車聲轆轆,馬車在官道上緩緩向前馳進,這一天,車到了鳳翔。
鳳翔,是個好地方,相傳周文王時,常有鳳在此翔集,所以這地方叫鳳翔。
實際,這地方多產鸚鵡,鸚鵡雖比不上鳳凰,可是也算得上是鳥中之後。
鳳翔在秦嶺山峰中,是一塊桑蠶之地,相當富庶。
世傳鳳翔有三絕:女手晰白,纖細可人,稱一絕。柳名金絲,細而長,宋元豐年間用以朝貢御中,修長拂水,形影婀娜,為第二絕。鳳翔酒與山西的汾酒、貴州的茅臺、瀘州的大麴齊名,酒醇香,但不易醉人,色微呈綠,為西北一帶的佳釀,為第三絕。
車抵鳳翔的時候,又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