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父子三人已抵鏢局。
開了門,過前院,進了堂屋,金大龍目中忽閃寒芒,笑顧金小龍道:“小龍,你可看過把戲?”
金小龍一怔,道:“把戲?大哥,什麼把戲?”
金大龍笑道:“所謂把戲,就是戲法兒,北方人管它叫把戲。”
金小龍點頭笑道:“那我看過,有一年塞外去了個變戲法的,那一套真是神乎其神,害得我躲在那兒看得連飯都忘吃了。”
金大龍笑道:“有道是‘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變戲法會靠心眼手法,處處講究靈巧快捷,像什麼摘蟠桃,大卸八塊,名堂之多,不可勝數……”
金小龍眨了眨眼,滿面詫異地道:“大哥,您突然……”
金大龍遞過一個眼色,笑道:“你可看過虛空拿人,或者是手一翻能變出個人來。”
金小龍立即醒悟,陡挑雙眉,道:“大哥,我沒看過,不過這一套我也會變。”
金大龍搖頭笑道:“恐怕不行,這跟道士拿鬼一樣,道行深的拿大鬼,道行淺的拿小鬼,這道理你明白麼?”金小龍笑道:“大哥好比喻,我懂,那麼您請快變吧!”
金大龍剛一點頭,忽地揚眉笑道:“閣下,別動,你要一跑,我豈不當堂露醜?”
“對了。”金小龍笑道:“我大哥是露不得醜的,一旦露了醜,他就會生氣發火,誰要是讓他生了氣,發了火,那麻煩可就大了……”
金大龍一笑,說道:“閣下,你大概是仗恃著一身無人能及的小巧滑溜功夫,對麼?我可以告訴閣下,我要不讓你走,你絕走不了,不信,閣下可以儘管試試……”
抬手一指前椅子,道:“如今,我以禮相請,請閣下自己出來,別等我出手相邀,更別等我伸手把閣下拉回來。”
話聲方落,一個尖尖話聲響起自東廂房,“好,小子,我老人家看看你能拿我怎麼辦。”
隨著這話聲,堂屋中燈影倏搖,微風過處,堂屋燈下多了一人,那是個瘦小黑衣老者,尖嘴猴腮,殘眉鼠目,尖尖的下巴上,掛著稀疏疏的幾根鼠須。
他滿臉的機警色,耗子眼滴溜溜一轉,一揚臉,道:“小子,你是能發覺我老人家的第一人,如今我老人家出來了,你說怎麼辦吧?”
金大龍含笑說道:“怎麼辦?那麼簡單,夜入民宅,非奸即盜,長安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我只問你閣下,是願公了還是私了?”
瘦小黑衣老者眨動了一下鼠目,道:“小子,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金大龍道;“公了,我請你閣下上衙門裡走一趟,私了,我請你閣下在我這兒坐坐,喝杯茶。”
瘦小黑衣老者兩眼一翻,道:“就這樣麼?”
金大龍點頭說道:“就是這樣了,我不願對人過苛。”
瘦小黑衣老者道:“不算苛,小子,後者似乎較為動人。”
金大龍微笑說道:“事實如此,那麼你閣下的意思是……”
瘦小黑衣老者一搖頭,道:“小子,我老人家兩者都不願。”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那麼你閣下想怎麼辦?”
瘦小黑衣老者道:“我老人家想大搖大擺的走路。”
金大龍搖頭笑道:“恐怕辦不到,只要你閣下能出這堂屋半步,我恭送你閣下大搖大擺走路,你閣下請儘管試試。”
瘦小黑衣老者殘眉一動,道:“小子,我老人家如今這立身處距堂屋門口只有兩三步。”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恕我誇句海口,就是你閣下如今站在門邊上也是枉然。”
瘦小黑衣老者目光一凝,道:“小子,你好狂。”
“那並不能隨便亂狂,只要你閣下有自信快過我,請儘管試試。”
瘦小黑衣老者耗子眼一轉,道:“小子,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數。”
金大龍笑道:“閣下,我不會辜負這鬚眉七尺昂藏軀的。”
瘦小黑衣老者咧嘴一笑,道:“小子,我老人家如今倒有點喜歡你了……”
金大龍笑道:“多謝閣下,我對閣下的印象也不惡。”
“好,小子。”瘦小黑衣老者猛一點頭,道:“我老人家今夜就湊上個好心情,試試你小子是否這世上能截住我老人家的第一人,小子,我老人家走了。”
口中這麼說,他可沒動。
金大龍淡笑擺手,道:“閣下儘管請,我讓你閣下近門邊。”
瘦小黑衣老者陡挑殘眉,倏又淡淡說道:“小子,你委實狂得可……”
“以”字未出,瘦小身形溜滑突轉,其快如風又似電地向外撲去,這身法,稱得上當世罕見。
門檻近在咫尺,那還不是一閃就到?
然而,當他將近門檻之際,他身形機伶暴顫,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他明顯地感到一隻手掌已搭上了他的後領,而且,兩腳有離地而起之勢。
由不得他不剎住身形,猛然定住身形之後,他自己乾笑著替自己打了圓場,道:“小子,我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就這麼一件衣裳,我老人家不得不珍惜它,行了,鬆手吧!”
後領上,那隻手掌倏松,身後金大龍笑道:“那麼,委屈閣下片刻,請坐。”
瘦小黑衣老者霍然旋身,眨動著耗子眼道:“少林鎮山三絕技之一大擒拿,到了你手中益見神化,小子,你是少林哪個和尚的徒弟?”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徒忌師諱,恕我不便奉告,閣下,請坐。”
瘦小黑衣老者目光亂轉,一句話沒再多說,決然走過去坐在東邊那張空著的椅上。
他剛坐定,金老頭突然喝道:“小龍,給苗前輩沏茶。”
金小龍應聲而去,瘦小黑衣老者一怔凝注金老頭:“你老哥認得我?”
金老頭笑了笑,道:“當世具此快捷靈巧身手者,非風塵六奇中的那位九指神偷苗遷苗神偷還會有誰?”
九指神偷苗遷呆了一可,道:“獨孤酒鬼沒說錯,你爺兒三個果然是令人莫測高深的人物。”
金老頭道:“那是獨孤醉客過獎……”
苗遷道:“你老哥就是那像極了司空神醫的金老哥?”
金老頭含笑點頭,道:“不錯,老朽正是!”
苗遷目光凝注金大龍,道:“你就是跟獨孤酒鬼有數面之緣,頗為談得來,像根回了鍋的油條,如今是雙龍鏢局局主的金大龍?”
金大龍點頭說道:“正是,苗老人家,不過,人學得機靈點該不是罪過。”
苗遷道:“你小子何只是機靈,簡直是……咳,不管怎麼說,獨孤酒鬼沒試出來的,到底讓我老人家摸透了。”
金大龍道:“苗老人家,什麼?”
苗遷道:“你小子是少林俗家弟子。”
金大龍“哦”地一聲,笑而不語。
苗遷似乎很得意,但突然他又皺眉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你小子不該是少林俗家弟子……”
金大龍微愕說道:“苗老人家,怎麼又不對了?”
苗遷道:“連少林當今那位掌教老和尚他也攔不住我老人家,何況是一個沒在佛門的俗家弟子?”
金大龍沒說話。
苗遷抬眼凝注,道:“小子,你到底是……”
金大龍笑了笑,道:“苗老人家,連獨孤醉客都放棄了的事,您又何必鍥而不捨?再說,那似乎也無關緊要。”
苗遷搖頭說道:“看來你小於是守口如瓶,說不得我老人家也要跟獨孤酒鬼一樣地只知道這個金大龍了。”
金大龍微笑說道:“苗老人家,那該很夠了。”
金小龍捧著一壺剛沏好的香茗走了出來,上前遞過。
苗遷一邊接茶,一邊說道:“小子,這就是令弟金小龍?”
金大龍點頭說道:“是的,苗老人家!”
苗遷沒說話,拿起茶壺就要喝。
金大龍突然說道:“苗老人家,您咽得下去麼?”
苗遷一怔抬眼,道:“小子,你說,我老人家怎麼咽不下?”
金大龍笑了笑,道:“有東西頂在胸口,多少對吃喝有妨礙,苗老人家何不把東西拿出來再喝?”
苗遷老臉一紅,手一抖差點沒把一壺熱茶灑了,皺著眉搖頭說道:“你小子是存心要我老人家當場丟醜……”
說著,他滿臉窘迫地以那隻空著的右手空探入懷中,但他突然抬了眼,凝注金大龍,道:“你小子有一雙銳利而厲害的眼睛,小子,你知道這是什麼?”
金大龍搖頭說道:“不知道。”
苗遷一怔說道,“那你怎麼知道……”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苗老人家,有句話我不便出口。”
苗遷臉又一紅道:“我知道,賊不空手,我老人家是偷兒祖宗,更不會空手,只是你小子要明白,我老人家並不真是……”
“我知道。”金大龍道:“事實上,我這鏢局裡也沒有能使苗老人家看得上眼的東西。”
苗遷道:“行了,小子,你那唇舌之利,由獨孤酒鬼那兒我久仰了,別再損我老人家了。”
說著,他由懷裡摸出一物,那是柄帶鯊魚皮鞘,把鑲珠玉匕首,隨手放在了几上,道:“小子,我老人家如今可以喝了吧?”
金大龍笑道:“便是剛才我也是為苗老人家好。”
苗遷一翻耗子眼,咕嚕就是一口熱茶,燙得他一咧嘴:“好茶。”
金大龍道:“這是家父由塞外帶來的異種。”
苗遷咕嚕又是一口。
金老頭突然輕咳一聲,道:“苗大俠,老朽請教……”
苗遷伸出兩根指頭,道:“金老哥,我為兩樁事兒而來。”
金老頭道:“苗大俠可否明示……”
苗遷一點頭,道:“沒什麼不行的,我來長安,是為找那大騙子老卞,我偷進你老哥這雙龍鏢局,是為找獨孤酒鬼。”
金老頭微愕道:“苗大俠,前者老朽明白,也可以效些微勞,後者老朽卻愚昧茫然,不解何意。”
苗遷道:“金老哥,先說前者。”
金老頭道:“當日長安城中有位賈百變……”
苗遷道:“如今長安城中沒這個人。”
金大龍:“如今長安城中卻有位柳之夫。”
苗遷目中異彩一閃,道:“溜之乎,好名字,小子,我老人家謝了。”
金大龍道:“不敢,我以為苗老人家似不必急於找他。”
苗遷微愕說道:“小子,為什麼?”
金大龍淡淡說道:“因為苗老人家即便把他找回去,他也不是以前的卞百假子。”
苗遷眨動著耗子眼,道:“小子,你讓我老人家聽了糊塗!”
金大龍道:“變節移志這四字老人家該懂。”
“胡說。”苗遷兩眼一瞪,道:“老卞雖詐騙半輩子,但他豈是……”
金大龍道:“我的話難取信於老人家,老人家最好去問問……”
苗遷道:“可是我老人家要聽你說。”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既有所諭,我敢不從命……”
他把卞百假的作為頗為詳盡地說了一遍,當然,那並不包括他自己的對策。
聽畢,苗遷臉上變了色,震聲說道:“小子,這是真的?”
金大龍淡然說道:“老人家倘不信,明日暗中隨我去柳府,我擔保老人家當場來個人髒俱獲。”
“人髒俱獲?”苗遷訝聲說道:“小子,這一套,你能玩過他?”
金大龍淡然說道:“老人家剛才沒聽我說麼?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苗遷搖頭說道:“我看你小子絕不是個……”
臉色倏轉陰沉,道:“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小子,這麼說來是真的了?”
金大龍道:“老人家,信而有徵。”
苗遷“叭”地一掌拍上大腿,叫道:“好個卞騙子……”
眉鋒一皺,道:“相交數十年,誰還不知道誰?老卞他絕不是這種人!無如……這是……什麼時候他變節移志……”
金大龍道:“老人家,重賞之下出勇夫,有錢能使鬼推磨。”
苗遷猛一搖頭,道:“小子,老卞不是貪財好物的人,數十年的詐騙,他沒對付過一個白道人物,縱有,那也於大無傷,而且他至今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金大龍道:“老人家,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世事如白雲蒼狗,變化蒼海良田,往日的卞百假也不是……”
“不,小子。”苗遷截口說道:“我老人家敢以項上這顆人頭擔保,老卞他絕不會為那區區黃白俗物。”
金大龍道:“那麼,老人家以為他為了什麼呢?”苗遷截口說道:“我老人家敢以項上這顆人頭擔保,老卞他絕不會為那區區黃白俗物。”
金大龍道:“那麼,老人家以為他為了什麼?”
苗遷兩眼一瞪,道:“我老人家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金老頭突然說道:“苗大俠,卞大俠昔年朝過金頂?”
苗遷一怔道:“金老哥是指當年那位神秘人物,逼迫黑道邪魔朝金頂事?”
金老頭點頭說道:“不錯,老朽正是提這件事。”
苗遷搖頭說道:“金老哥,風塵六奇沒有被人列在黑道邪之內。”
金老頭道:“這麼說,卞大俠當年沒朝過金頂?”
苗遷搖頭說道:“沒有,金老哥,我敢說沒有,六奇不是那種向人屈膝低頭的人。”
金老頭道:“苗大俠請莫誤會,也請恕老朽直言,當年那位神秘人物功力太高,心智太絕,多少黑道巨擘無不觳觫俯首……”
苗遷道:“可是風塵六奇就沒有上峨嵋半步。”
金老頭道:“苗大俠確知………”
苗遷斷然說道:“金老哥,當年黑道邪醜朝拜金頂之際,我六個正聚會在一處,吟風邀月,把臂歡談。”
金老頭道:“那麼卞大俠就不可能是被那信符所脅了。”
苗遷道:“本就不是……”
金大龍突然說道:“老人家此事如今不必枉費唇舌爭論,旦找到那卞百假,只消逼問當面,何愁不知內情………”
苗遷點頭說道:“小子說得是,這句話頗稱我老人家的心。”
金大龍道:“那麼如今老人家說說,找獨孤老人家,怎夜裡找來了雙龍鏢局?”
苗遷道:“難道我老人家找錯了?”
金大龍道:“事實上獨孤老人家不在雙龍鏢局,我父子也多日未見他了,正不知他在………”
苗遷道:“其實,我老人家也只是來向你小子打聽打聽。”
金大龍微詫說道:“適才老人家不是說跟獨孤老人家碰過面了?”
苗遷道:“小子,你是指他告訴我老人家的那些話?”
金大龍道:“是的,老人家,這不是證明………”
苗遷搖頭說道:“小子,這不足以證明我老人家已跟他碰了面,獨孤酒鬼寫了一封信給我四個,在這封信裡,他告訴了我四個來長安後的經過,你拿去看看,信在這裡。”
自袖底摸出了一封信,順手遞給了金大龍。
金大龍接信在手,看了看,眉鋒忽皺,道:“老人家,您接到這封信後,就兼程來了?”
苗遷道:“你沒看他信上說麼?他辦不了事,我老人家焉得不來?”
金大龍道:“老人家來了之後,就沒有見著獨孤老人家?”
苗遷道:“我老人家到長安已有三天了,三天來,我老人家幾乎找遍了長安,就是沒找到他-點蹤影。”
金大龍:“所以老人家找上了雙龍鏢局?”
苗遷道:“不錯,他信上說跟你有過數面之緣,也頗談得來,我老人家無計可施,只好跑來你這兒打聽打聽。”
金大龍點了點頭,道:“老人家,這是獨孤老人家的親筆麼?”
苗遷道:“自然是,絕假不了,你看左下角那隻酒葫蘆,除非是他,換個人絕書不出來。”
金大龍皺眉沉吟,道:“這就怪了………”
金老頭突然說道:“看來獨孤大俠是失蹤了。”
苗遷點頭說道:“確有點像。”
金大龍忽地一笑說道:“苗老人家可願跟我談筆生意?”
苗遷兩眼一翻,道:“我老人家花錢僱你去找獨孤酒鬼?”
金大龍笑了笑道:“對,老人家,我會算得特別客氣……”
苗遷一搖頭,道:“我老人家分文不名,就是囊中盡多雪花花的銀子也不會往這兒花,我老人已猜透了幾分獨孤酒鬼在何處。”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老人家以為獨孤老人家現在何處?”
苗遷兩眼一翻,道:“說了豈不教了你?”
金大龍笑道:“六奇中事,自有六奇中人去料理,如老人家不點頭,我絕不插手就是。”
苗遷道:“那麼我老人家告訴你,他該在柳府。”
金大龍道:“老人家以為卞百假留得住他?”
苗遷道:“老卞那手騙術,能騙倒西天如來佛!”
金大龍淡淡笑道:“那麼老人家就不該去找他。”
苗遷道:“為什麼我老人家不該?”
金大龍道:“只因為老人家的信心與定力不夠。”
苗遷道:“你以為老卞能騙倒我?”
金大龍道:“事實上,他已留住了獨孤醉客,而獨孤醉客對他那一套騙術所知之深,並不比你老人家差。”
苗遷霍地站起來,道:“我老人家不信。”
金大龍抬手一攔,道:“苗老人家素以機警用心智著稱,應該不會這麼易於衝動,這麼爭強好勝,請坐下來仔細想想。”
苗遷站著沒動,道:“就憑我老人家這心智與機警,他就騙不倒我!”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老人家是六奇中人,這是六奇中事,如老人家執意要去,我不便阻攔,不過我請老人家候諸明日。”
苗遷道:“我老人家為什麼要候諸明日?”
金大龍道:“因為我要請老人家暫時高抬貴手,別毀了我這創之不易,甫開張不過三數日的雙龍鏢局!”
苗遷一怔,詫頭道:“小子,這話怎麼說?”
金大龍道:“到了明日,不用我解釋,老人家就可明白了。”
苗遷遲疑未語。
金大龍淡然一笑,又道:“老人家請坐,我也有事請教。”
苗遷一點頭,坐了下去,道:“好,我老人家就等到明天,小子,什麼事,說吧!”
金大龍道:“我先謝謝老人家………”
頓了頓,道:“我聽獨孤老人家說,老人家幾年前去過塞外。”
苗遷一點頭,道:“不錯小子,確有其事,怎麼?”
金大龍未答,又問道:“獨孤老人家又說,老人家當時由塞外帶回一樁駭人聽聞………”
苗遷截口說道:“是落拓青衫七絕神魔慕容奇在塞外涼州羅剎古寺內被人圍攻致死之事,算得上震驚宇內,駭人聽聞,卻算不得秘聞。”
金大龍道:“這件事在當時只有老人家一人知道,怎算不得……”
苗遷兩眼一翻,道:“誰說只有老人家一人知道?”
金大龍雙眉一揚,道:“那麼老人家,當時還有誰知?”
苗遷道:“那些參與行兇的人,實際上局外人確只有……”
苗遷雙目又一翻,道:“小子,誰說的?”
金大龍微愕說道:“怎麼?難不成還有別人?”
苗遷道:“你知道我老人家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金大龍道:“老人家該是聽人說的。”
苗遷一點頭,道:“不錯,我老人家確是聽人說的,這你就該明白了,除了我老人家之外,還有別人知道此事。”
金大龍笑道:“不錯,老人家是聽誰說的?”
苗遷耗子眼略一眨動,道:“小子,你突然跟我老人家提這件事,且步步進逼,句句追問,這是幹什麼?”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不瞞老人家說,家父受過司空神醫大恩,而司空神醫卻也是在那件事中被人所害滅口的……”
苗遷道:“你小子想替司空神醫報仇?”
金大龍道:“老人家以為不該麼?”
苗遷點頭說道:“千該萬該,只是,小子,我老人家是聽當地土人說的。”
金大龍吁了一口氣,道:“不錯,獨孤老人家前次也是這麼說,我再請教,老人家當時到塞外去,是………”
苗遷猶豫了一下,搖頭說道:“這個我老人家不能說。”
金大龍道:“老人家有苦衷?”
苗遷點頭說道:“是的,小子,我老人家有苦衷。”
金大龍道:“那我就不便問下去了……”
苗遷抬眼說道:“你小子該不會懷疑我老人家也………”
金大龍微笑說道:“那怎麼會,我信得過風塵六奇,六奇既深知慕容奇為人,也跟司空神醫算得上好朋友。”
苗遷道:“那你小子就別再問了。”
金大龍含笑說道:“是!老人家,我遵命。”
當真閉口不再言語。
苗遷眨動了一下雙眼,道:“小子,你真不再問了?”
金大龍淡然說道:“是的,老人家,你既有令諭,我不敢不遵。”
苗遷道:“小子,你似乎深知我老人家的性情。”
金大龍道:“老人家,這話怎麼說?”
苗遷道:“你小子裝什麼糊塗?你明知我老人家是個怪人,越問越不說,要是不問,我老人家自己就憋不住了。”
金大龍笑了笑道:“老人家,人都有個難言的苦衷,你不必為此……”
苗遷叫道:“小子,我老人家說了……”
金大龍笑道:“老人家,我感謝之餘,洗耳恭聽。”
苗遷搖頭一嘆,道:“好厲害的小子,怪不得連獨孤酒鬼也栽在你手裡……”
頓了頓,接道:“小子,你知道蘭州有座桃花堡?”
金大龍點頭說道:“久仰,紅白桃李,綿延達十餘里,春花盛時,桃花浪似錦,香海醉人迷!”
苗遷道:“不錯,桃花堡確實如此,那地方當真地醉人迷人,人入桃花林中,定然沉醉其中,流連忘返……”
頓了頓,接道:“小子,你知道桃花堡的主人?”
金大龍道:“老人家是指有花痴之稱的歐陽畏!”
苗遷點頭說道:“不錯,就是他。”
金大龍道:“我也久仰,聞此人愛花成痴,獨嗜桃花,故不惜巨資,遠近遍求異種,築堡其中,終日對花長醉,或哭或笑,稱得上痴、狂、怪、雅。”
苗遷道:“此人算得上一奇,但他除了愛花成痴之外,還有一個怪癖,那就是絕不交朋友,也不跟外人往來,是故他長年周旋於成群的嬌妾之中,難得出桃花堡一步。”
金大龍點頭說道:“愛花的人,多半如此……”
頓了頓,接道:“老人家提他……”
苗遷道:“我那本不能說的塞外行,就跟他有關。”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請老人家道其詳。”
苗遷道:“你適才說過,愛花的人多半……”
金大龍道:“風流。”
“不差。”苗遷道:“歐陽畏此人的確風流,但他並不下流……”
金大龍笑道:“老人家,風流原非下流。”
苗遷搖頭說道:“我老人家以為,有的人風流得近乎下流。”
金大龍笑而不語。
苗遷道:“小子,你可聽說過歐陽畏那桃花堡中,藏有一宗寶物?”
金大龍道:“歐陽畏藏寶頗多,但不知老人家何指?”
苗遷道:“就是那萬點桃花帳。”
金大龍微愕說道:“萬點桃花帳?何物?”
苗遷道:“顧名思義,它是一頂紗帳。”
金大龍笑道:“區區一頂紗帳,何稱寶物二字?”
苗遷搖了搖頭,道:“這你小子就不識道了,紗帳是紗帳,卻不是普通的紗帳。”
金大龍道:“那是什麼紗帳?”
苗遷道:“乃是天蠶絲抽絲織成的紗帳。”
金大龍動容說道:“那就稱得名貴二字了,但若說它是寶……”
苗遷道:“我老人家還有後話,你小子可知道,那萬點桃花四字何指?”
金大龍道:“當是綴以異種桃花……”
苗遷倏然一笑搖頭說道:“桃花是桃花,可是他那紗帳上桃花卻永不褪色,稱不凋射,較諸異種更為名貴,還帶點香豔。”
金大龍“哦”地一聲,道:“老人家請指教。”
苗遷得意的一笑說道:“適才說過,愛花的人都風流?”
金大龍道:“不錯。”
苗遷說道:“適才說過,歐陽畏那桃花堡中姬妾如雲,粉黛成行。”
金大龍點頭說道:“也不錯。”
苗遷神往地道:“歐陽畏這一輩子沒白活,他享盡人間風流情趣,長年沉醉在溫柔鄉中,他那如雲的姬妾,成行的粉黛,無一不是千嬌百媚,人間絕色……”
金大龍眉鋒微皺,道:“老人家,請解那萬點桃花四字……”
苗遷老臉微紅,兩眼一翻,道:“你小子急什麼?沒有前言那扯得上後語。”
金大龍微笑不語。苗遷乾咳了一聲,金大龍忙道:“老人家請喝喝茶潤喉。”
苗遷一怔點頭,道:“小子可人,不是你說,我老人家倒忘了身邊有壺好茶了……”抓起茶壺,咕嚕幾口,舐了舐嘴唇,嘖嘖幾聲,這才接著說道:“歐陽畏此人生具異稟,每夜必得有女伴睡待寢,他還有個怪癖,每逢朔望,必得有一處子陪伴……”
金小龍紅了臉,微顯不安。
金老頭與金大龍二人,則微微皺了眉鋒。
苗遷卻毫無顧忌地接著道:“他更怪的是,每逢處子陪伴之際,必睡在他那視同珍寶的紗帳之中,他最怪的是,每有處子陪伴,必沾處子落紅於紗帳畫一桃花……”
金大龍突然說道:“所以叫萬點桃花帳。”
苗遷點頭說道;“不錯,小子,你畢竟明白了。”
金大龍道:“帳稱萬點桃花,這孽作得豈非太大了點?”
苗遷搖頭說道:“不然,小子,你可懂周瑜打黃蓋?”
金大龍道:“敢情那出自那些女子的自願?”
苗遷點頭說道:“不差,歐陽畏雄據一方,富可敵國,那些愛慕榮華富貴者,情願獻身入堡,為姬為妾,這叫做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再說,那桃花名稱萬點,實際上真要數上一數,那還差得多,充其量不過數百點而已。”
金大龍道:“這使我想起一輩古人。”
苗遷道:“小子,誰?”
金大龍道:“唐明皇時有位奸佞李林甫……”
苗遷道:“如何?”
金大龍道:“他有頂萬點梅花帳。”
苗遷笑道:“就是闡教孫臏盜去,破了海長眉的陷仙陣的那頂?”
金大龍笑道:“敢情老人家也熟知月唐演義。”
苗遷道:“歐陽畏他就是上效李林甫。”
金大龍道:“但不知誰是那當世孫臏?”
苗遷回手一指自己鼻尖,道:“我老人家。”
金大龍呆了呆,道:“老人家莫非也要破什麼陷仙陣不成?”
苗遷搖了搖頭,道:“破陣那是笑話,我老人家當年那趟塞外,卻真是為了入桃花林,進桃花堡,偷他那頂視同拱壁的萬點桃花帳。”
金大龍道:“老人家盜它何用?”
苗遷咧嘴一笑,道:“辟邪。”
金大龍眉鋒一皺,苗遷又接著說道:“小子,我老人家跟你說正經的,盜那頂萬點桃花帳,我老人家毫無用途,拿出去賣,那也難脫手,不識貨的看它值不了幾文,識貨的誰也不敢要,我老人家只是聽說他有這麼一宗貨,所以想把它偷出來,如此而已。”
金大龍搖了搖頭,道:“那冒這趟險,似乎很划不來,老人家,到手了麼?”
一句話問得苗遷老臉通紅,道:“到手?我老人家差點被圍在肉屏風裡,栽在女子堆裡,若非我老人家這兩腿快如風,這輩子就算交給桃花堡了。”
金大龍笑了笑道:“想必這就是老人家不願對人說的理由所在。”
苗遷窘迫地道:“誰說不是?丟人現眼的事,尤其是對那些桃花堡裡的千嬌百媚的娘兒們,我老人家恨不得抹脖子上吊……”
金大龍道:“老人家想必不願道其詳。”
苗遷一瞪眼,道:“誰說的!又來了,我老人家說都說了,何必保留這一點,反正人丟了,眼已現了……”
金大龍笑了笑,道:“那麼我洗耳恭聽了。”
苗遷橫了他一眼,道;“我老人家知道,那萬點桃花帳定然被歐陽畏藏在桃花堡的深處,是故我老人家一進桃花堡就往裡頭摸……”
金大龍道:“想必立即被歐陽畏發現了。”
苗遷兩眼一翻,道:“我老人家哪會那麼不濟,倘沒有把握,我老人家也不敢摸進他被人視為龍潭虎穴的桃花堡了。”
金大龍沒說話。
苗遷乾咳一聲,略顯窘迫地接道:“不過,說實在的,那夜歐陽畏不在堡中。”
金大龍倏然失笑,但旋即他訝然說道:“老人家,你我都知道,歐陽畏難得出堡……”
苗遷道:“也許我老人家碰上了那難得的一次。”
金大龍道:“這倒是巧得很。”
苗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何不直說我老人家運氣好?”
金大龍笑而不語。苗遷乾咳一聲道:“其實,他在不在堡中都一樣,因為他那些如雲的姬妾,成行的粉黛,個個稱得上一流高手,半點不讓昂藏鬚眉。”
金大龍“哦”了一聲,但未接口。
苗遷接著說道:“我老人家就險些栽在那些母大蟲、雌老虎手裡……”
金大龍仍未開口。
苗遷道:“我老人家進了後堡,很容易地便找到了那藏寶所在,那地方畫棟雕樑,美侖美奐,極盡豪華奢侈之能事,歐陽畏給他取了個名兒,叫溫柔鄉……”
金大龍點頭說道:“該,也恰當不過。”
苗遷道:“可不是麼?我老人家一進溫柔鄉……”
金小龍突然笑了。
金大龍也為之難以忍俊。
苗遷耗子眼一瞪,道:“我老人家是說那地方!”
金大龍道:“老人家,沒人說不是。”
苗遷狠翻了他一眼,拿茶出氣,喝了幾口之後始道:“小子,你猜我老人家看見什麼?”
金大龍淡淡說道:“該是一幕香豔奇景。”
苗遷一點頭,道:“半點不差,桃花帳高懸,帳裡卻是赤裸裸一絲不掛的娘兒們,我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哪兒見過這等陣仗,當時禁不住就是一驚……”
金大龍難忍笑意地道:“糟了。”
“可不是麼?”苗遷道:“一驚之下,真氣自然微洩,腳下也就當然地弄出了點聲息,這一點聲息不要緊,立時驚動了那些位……”
金大龍道:“該是驚急羞怒嬌呼四起……”
“沒那一說。”苗遷一搖頭道:“那些個娘兒們大半是慣了,一點也不怕人,一窩蜂般圍了過來,嚇得我老人家捂著眼轉身便跑。”
金大龍道:“老人家,萬點桃花帳不要了?”
苗遷紅著老臉道:“能跑出來已是萬幸,還要撈得什子萬點桃花帳?這就叫禍由自招,咎由自取,下次誰就是拿轎子抬我老人家,我老人家也不去桃花堡了。”
金大龍忍笑說道:“老人家,如此而已麼?”
苗遷一搖頭道:“不,最後還有一樁所見,使得我老人家跑得更快……”
金大龍道:“老人家,什麼?”
苗遷道:“遠遠地,歐陽畏回來了,跟他走在一起的,竟然是那老雜毛天一真人,兩個人並肩一路談笑……”
金老頭突然喚道:“大龍。”
金大龍早已揚起雙眉,道:“爹,我知道……”
凝注苗遷道:“老人家,你說跟他走在一起的是誰?”
苗遷道:“老雜毛天一真人,有什麼不對麼?”
金大龍倏然斂態道:“沒什麼不對,我只是奇怪,天一真人怎會跑到塞外去,又怎會跟歐陽畏如此之親熱。”
苗遷搖頭說道:“那就非我老人家所能知的了,當時我老人家跑得太快,也沒聽清楚他倆都談些什麼……”
金大龍道:“可惜就可惜在老人家沒聽見……”
苗遷微愕說道:“小子,怎麼?”
金大龍淡然笑道:“倘若老人家聽見了,只怕老人家就走不掉了。”
他這話別有含意,而苗遷卻會錯了意,咧了咧嘴,道:“說得是,說得是。”
金大龍道:“老人家,這就是你那趟塞外行不願告人的經過?”
苗遷點頭說道:“不錯,小子,難道不夠?”
金大龍微微搖頭說道:“夠倒夠了,只是,老人家,內裡有些令人難懂之處。”
苗遷微愕說道:“小子,何處令你難懂。”
金大龍道:“老人家的所謂塞外行,也僅僅是到了蘭州,可對?”
苗遷點頭說道:“不錯,小子,這有什麼……”
金大龍截口說道:“令人難懂的在後頭,老人家,蘭州距涼州多遠?”
苗遷呆了呆,道:“還有一段不近的路,小子你問這……”
金大龍笑了笑,道:“老人家的所謂塞外行,僅僅是到了蘭州,而實際上那羅什古剎卻遠在還有一段不近的路的涼州,關於落拓青衫七絕神魔慕容奇慘死事,老人家卻說聽涼州當地土人所說,難道老人家生就一副能聞千里的順風耳不成?就這一點令人難懂。”
苗遷剎時紅了老臉,囁嚅半晌,始猛一點頭,道:“小子厲害,我老人家索性告訴你吧,是聽那老雜毛跟歐陽畏那老兒說的,行了吧!”
金大龍點了點頭一笑道:“行了,老人家,我敢說他二人當時並未發現老人家你倉惶逃出了桃花堡,對麼?”
苗遷點頭說道:“當然是未發現我老人家,可是他二人一旦進了堡,聽那些姬妾一番稟報哭訴,定然知道那進桃花堡窺見春光的是我老人家。”
金大龍微微搖頭說道:“老人家,那沒有太大的關係。”
苗遷微愕說道:“怎麼,小子?”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沒什麼,老人家,我想委屈老人家在我這雙龍鏢局住一宿,明天我陪著老人家到柳府要人去,如何?”
苗遷搖頭說道:“不行,小子,我老人家如今是心急如焚……”
金大龍道:“便是五內欲焚,今夜我也不能放老人家走。”
“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大龍搖頭笑道:“無他,老人家,我跟獨孤醉客有過數面之緣,老人家你是他的好朋友,說什麼我該儘儘地主之誼。”
苗遷搖頭說道:“好意心領,不必了,小子你還是讓我……”
金大龍道:“老人家,你真要走?”
苗遷道:“當然,是真的,這還能假得了,我老人家還會跟你客氣。”
金大龍道:“那好,我不便再強留,老人家請吧!”
苗遷沒動,眨動了一下耗子眼,道:“小子,你莫非要耍什麼花樣?”
金大龍微笑說:“不敢,也沒什麼花樣好耍,老人家,我不讓你時你非要走,等到我讓你走了,你卻又動了疑,這話從何說起?”
苗遷凝注了金大龍片刻,微一點頭,道:“好吧,我老人家這就走,小子,在我老人家未走之前,我老人家要問你一句,適才我老人家本不能說的那番話,對司空神醫的仇,可有點幫助麼?”
金大龍搖頭說道:“老人家,恕我直言,沒有一點幫助。”
苗遷一怔搖頭,道:“看來我老人家這番話是白說了,這露醜的事是白抖了,金老哥,小子,我走了。”
說完了話,他邁步向外行去。
金大龍突然說道:“老人家原諒,小龍,接人。”
飛起一指點了出去,苗遷大驚,但他連念頭都未及轉,便兩眼-閉軟了身子,金小龍閃身而至,其快如風,正好扶住了苗遷要倒的身形。
金老頭微笑搖頭說道:“明早少不了費一番口舌。”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小龍,扶他到我床上去。”
金小龍應了一聲,扶著苗遷進了東廂房。
這裡,金大龍目注金老頭,道:“爹,您看……”
金老頭長吁了一口氣,道:“總算有了線索……”
金大龍道:“那一天已然稱死匿跡,恐怕歐陽畏他……”
金老頭道:“他是不是其中的一個,目前還不能下斷。”
金大龍點了點頭,道:“那麼以您……”
金老頭道:“絕不放棄任何線索,總是要去一趟的。”
突然之間,金大龍皺了眉,道:“我就奇怪,他們眼看著慕容奇身死人土,明知消息不可能走漏,為什麼他們之中有幾個已稱死匿跡,而且她為什麼至今也沒有音訊……”
金老頭搖頭說道:“大龍,世間事變化很大,雖在短短幾年之中,那變化也令人難以捉摸,耐著性子慢慢的來吧!”
金大龍恭謹應道:“是,爹!”
金老頭抬起了手,道:“我要睡了,扶我進去。”
金大龍應聲跨步上前,扶起了金老頭,緩步向西廂房行去。
第二天,的確,金大龍好生費了一番口舌,方始把九指神偷苗遷說的沒了脾氣,也著實賠了一番不是。
快晌午的時候,金大龍跟苗遷出了雙龍鏢局,在街上僱了一輛馬車,然後才往柳府馳去。
柳府,座落在城郊僻靜處,朱門,高牆,石獅子,庭院深深,帶著那有錢的大老爺富紳樣子。
車抵柳府大門,那兩扇硃紅大門緊閉著,門口不見人,靜悄悄地,空蕩蕩地。
苗遷車內探頭看了看,道:“小子,柳之夫別真溜之乎了吧!”
金大龍笑了笑道:“我想不會,他還等著雙龍鏢局的地契呢?”
雙雙跳下了馬車,金大龍徑上了石階扣了門環。
一陣砰砰響動傳出老遠,半晌才聽得門裡響起了步履聲,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自門內:“誰呀?”
金大龍道;“我,雙龍鏢局金大龍。”
門內那人“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金局主……”
門栓一陣響起,兩扇朱門豁然而開,當門而立的,是個僕人打扮的中年漢子,望之不似庸手。
門開處,他一怔,目光凝注苗遷:“這位是……”
金大龍:“我的父親,請來幫忙的……”
中年漢子“哦”了一聲,金大龍接著問道;“柳老可在家?”
中年漢子忙點頭說道:“在,在,老爺候駕多時了,請,二位請。”
金大龍一句:“有勞管家。”
與苗遷並肩進了大門。
那中年漢子前面帶路,金大龍與苗遷卻打量上了這座既深又廣的大宅院。
這是個好居處,長安城裡挑不出幾家,然而,看不見那如雲【此處缺一頁】
那中年漢子應聲而去,轉眼帶進來六七個僕從打扮的壯漢子轉入靈堂之後,合力小心翼翼地把棺木抬了出來。
那是一口既深又大的棺木,明眼人不難看出那是上好的木料製成,棺木落了地,柳之夫招手說道:“金局主請過來看看。”
於是,大夥兒都走近了棺木,柳之夫一聲吩咐,那幾個僕從抬開了棺材蓋。
棺材裡,躺著一位服飾整齊的老婦人,也許柳之夫在棺木裡放了些什麼藥材香料,屍骨不但未見腐朽,而且聞不見一點異味。
柳之夫神色雖難掩悲悽地道:“金局主,請點點東西。”
金大龍目光一掃,已將棺木裡陪葬的東西盡收眼底,老婦人的服篩,還有身邊擺放著的,無一不是珍貴的金銀玉器珠寶,委實是價值連城,能引起宵小覬覦。
旋即,他一點頭,道:“柳老,行了,我點過了。”
柳之夫沒多說,一抬手,那幾個僕從抬上了棺材蓋,當即柳之夫又吩咐封棺。
在那幾個僕從七手八腳著實忙了一陣,封過棺後,金大龍起身拱手,道:“柳老,我這就走,柳老還有什麼吩咐?”
柳之夫自袖底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道;“金局主所去的地方,跟接靈人的姓名都在這封信裡,請金局主把這個帶著。”
金大龍接信在手,一名僕從又捧來一個黃綾包袱走來,近前雙手捧上,金大龍訝然問道:“柳老,這是……”
柳之夫道:“這包括局主的一路吃住跟這趟鏢的酬勞,請局主先行收下。”
金大龍道:“柳老,一路的吃住,那歸我自己……”
柳之大道:“就算老朽請局主喝酒了,如不嫌少,尚請笑納。”
金大龍道:“柳老真是太客氣了,既如此,我就敬領了。”
伸手接了過去。
在甄世賈等一路順風聲中,那幾個僕從抬起了棺木,但,剛抬起,不知是哪位手一滑,砰然-聲,棺木一頭著地摔了下來,的確是好木料,好手工,一點破損也沒有。
柳之夫大驚叱罵,金大龍連忙走了過來,雙手到處摸了摸,然後,他輕吁了一口氣,說道:“還好……”
那幾個僕從嚇白了臉,甄世賈站在一旁,臉色有點不對。
一陣叱責之後,那幾個又彎腰去抬棺木,這一抬不要緊,糟了,好好的一口棺木,底層全碎了,象朽木。
棺材一碎,怪事立現,嘩啦一聲,那棺木的底層中,直挺挺地滾出了個人,竟會是那位雪豔芳。
她也一身服飾整齊,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恍若酣睡。
滿廳齊都色變,金大龍“哦”地一聲,抬眼望向柳之夫,說道:“柳老,莫非雪姑娘要跟尊夫人一起……”
倏又搖頭說道:“不對,不對,那位姑娘容毀慘死,這位雪姑娘怎好好地酣睡未醒,這是怎麼回事?”
他說他的,苗遷咧著嘴直笑。
柳之夫一張臉漲得發紫。
甄世賈的臉色鐵青。
那幾位富紳則個個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幾位僕從目中有異采,逼視金大龍,似欲……
突然,柳之夫長吁大氣,揮了手:“金局主,你高明,老朽認栽就是……”
金大龍倏然一笑,道:“好說,有道是:‘人有失神,馬有亂蹄’,卞老這只是一時的運氣不佳,碰上了還不算太傻的金大龍。”
一聲“卞老”叫得柳之夫臉色又復一變,他嘆道:“好吧,我承認,全盤俱墨了。”
苗遷殘眉一豎,方待張口。
金大龍那裡一擺手,笑道:“那麼,都請入座,咱們從頭談起。”
柳之夫頭一低,甄世賈卻突然說道:“金局主,沒什麼好談的了,該要的老朽不要了就是,老朽無顏再留,告辭了。”
他一拱手,便要走。
金大龍抬手一攔,道:“甄老,請屈駕片刻,聽完我的話再走。”
甄世賈臉色微變,道:“金局主,甄世賈領教了你的厲害,該要的不要了,難道你金局主還不依不饒麼?”
金大龍笑道:“甄老,世上沒那麼便宜的事……”
甄世賈臉色復一變,冷哼了一聲。
他哼聲甫起,那幾名僕從之中撲過了兩個。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苗老人家,請代我擋一擋。”
苗遷咧嘴一笑,道:“小子,你倒會支使人。”
他身形滴溜一轉便到了金大龍的面前,快捷似電地單掌一揮,六奇畢竟是六奇,那兩個大叫撫腕暴退。
那另幾個勃然色變,手方探腰,金大龍已然笑道:“眼前這位是風塵六奇中的九指神偷,哪位不怕這塊招牌的儘管上。”
那幾個一驚,手停在腰際,沒敢動。
甄世賈冷然說道:“金局主,你打算幹什麼,長安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
金大龍笑道:“甄老倘願意,我可以馬上陪甄老上衙門去,再說,彼此都是武林人,衙門恐也不喜歡多事。”
甄世賈微微一驚,斂去怒態,道:“那麼,金局主……”
金大龍道:“請坐,我沒有別的意思,僅是跟甄老談個條件。”
甄世賈目光一轉,道:“金局主,你儘管開口……”
金大龍道:“甄老,此地是柳府,並非雙龍鏢局,何妨坐下談?”
甄世賈不再說話,轉身坐了下去。
他這一坐,那位化名柳之夫的大騙子卞百假也跟著落了坐。
另外那幾位富紳,神色惶恐而緊張地道;“金局主,老朽等想……”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沒諸位的事,諸位倘不願留此儘管請。”
有了他這一句話,那幾位立即三腳併為兩步,走個精光。
望著那幾位富紳出了大廳,金大龍向著卞百假一伸手,含笑說道:“卞老,請先把房地契還我。”
卞百假一語不發地遞過了房地契。
收好了房地契,金大龍轉望甄世賈,道:“現在我先跟甄老談談……”
甄世賈道:“金局主要多少,請儘管開口就是。”
金大龍搖頭笑道;“甄老莫把金大龍當成黑吃黑,也別以為金大龍乘機詐財,我乃是向甄老要幾樣東西,商量點事。”
甄世賈淡然一笑道:“由不得我不好說話,金局主請講。”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甄老是個怎麼樣的人,在長安乾的是怎麼樣的事,那全關甄老自己,我不管……”
甄世賈神情微松,道:“謝謝金局主……”
金大龍道:“甄老別跟我客氣,我現在先跟甄老商量頭一件事,威遠、武揚兩家鏢局的債務,可否看我薄面一筆勾銷?”
甄世賈雙眉微軒,道:“金局主,這似乎不關你的事。”
金大龍笑了笑,道:“我站在鏢局同行立場,不能坐視甄老侵佔他人產業,至於甄老侵佔他人產業的目的,我可以不問。”
甄世賈哈哈一笑,道:“金局主太愛管閒事了,老朽答應,不過,老朽只能答應威遠鏢局那一椿,至於武揚的債務,那不關老朽。”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甄老,倘若我挑了那家賭場,甄老管不管?”
甄世賈臉色一變,旋即搖頭而嘆,道:“金局主委實是既高明又厲害,老朽點頭了。”
金大龍道:“多謝甄老,那該都字據,請甄老把字據交給我。”
甄世賈道:“字據倒有,但不在老朽身上。”
金大龍道:“那容易,請甄老派人回府取一趟。”
甄世賈向著那幾名僕從一擺手,道:“去一個。”其中一名應聲飛步而去。
金大龍道:“如今,我再向甄老要點東西!”
甄世賈道:“老朽說過,金局主儘管開口就是。”
金大龍笑道:“甄老莫要誤會,這跟錢財無關,我要是解藥。”
甄世賈臉色微變,愕然說道:“金局主,什麼解藥?”
金大龍笑道:“甄老可知聾啞雙殘漆雕兄弟?”
甄世賈神情一震,點頭說道:“老朽知道……”
金大龍道:“那麼甄老就該知道這解藥二字何解?”
甄世賈道:“老朽明白了,但金局主,你是否管的太多了些。”
金大龍搖頭笑道:“我倒沒這種感覺。”
甄世賈捋著鬍子笑道:“金局主,貴局日後還要在長安……”
金大龍淡然說道:“金大龍父子三人,一座鏢局,任憑甄老,我可以告訴甄老,要是怕,我當初就不管了。”
甄世賈目射異采,哈哈笑道:“金局主令人佩服,好,老朽也答應,容老朽派個人……”
金大龍及時抬手說道:“不忙,甄老既點頭,稍時再取不遲。”
甄世賈目光深注,道:“金局主高明,這樣老朽就奈何他兄弟不得了。”
金大龍道:“金大龍做事向來小心謹慎,我料稍時莫、井二位跟漆雕兄弟必起來護衛甄老,到時候他兄弟在我眼前,就不怕人再施陰謀了。”
甄世賈面現驚容,嘿嘿一陣乾笑:“金局主令老朽五體投地,”
“那是甄老誇獎。”金大龍道:“如今我要向甄老要最後一樣,請甄老把那位慘殺無辜弱女的狠毒兇手交出來。”
甄世賈臉色一變,笑道:“金局主管的事委實是太多了。”
金大龍淡然笑道:“交不交任憑甄老,不過我可以告訴甄老,基業創之不易,倘甄老拒不交兇手,一旦此事宣揚出去,那對甄老今後在長安的作為,可是大大的不利。”
甄世賈笑道:“金局主厲害,竟然威脅起老朽來了……”
金大龍道:“甄老當知這是實情。”
甄世賈點頭說道:“這個老朽知道,只是此事若無人說出來,誰會知道?”
金大龍道:“那很簡單,殺我滅口,交出兇手,甄老請擇其一”
甄世賈目光凝注,笑道:“金局主,老朽奉勸……”
金大龍道:“多謝衷言,說過的話,我如今再說一遍,金大龍父子三人,鏢局一座,任憑甄老。”
甄世賈搖頭笑道:“看來老朽是不得不選擇後者了……”
金大龍道:“多謝甄老。”
甄世賈笑容微斂,道:“金局主,請等適才老朽派出那人回來後。”
金大龍點頭說道:“可以,就是他麼?”
甄世賈道:“倘老朽有欺瞞金局主之意,可以在眼前這幾個人之中,隨便喚出一個,金局主焉知真假?”
金大龍點頭笑道:“說得是,甄老,如今你我間事已了,請聽聽苗老與卞老間事……”轉望苗遷含笑說道:“苗老,請吧!”
苗遷拇指一挑,道:“小子,有你的,你是我老人家所見第一人,此事了後,老老人家要好好交交你這個朋友……”
金大龍道:“謝謝苗老,我受寵若驚。”
苗遷道:“小子,我老人家說的是真心話,你別跟我老人家嘻皮笑臉耍嘴皮……”霍地轉註在卞百假,道:“老卞,你怎麼說?”
卞百假強笑道:“偷兄,什麼怎麼說?”
苗遷道,“老卞,我偷兒現在心平氣和,你可別惹我。”
卞百假雙手一攤,道:“偷兒,我確不知你何指。”
苗遷殘眉一聳,道:“那麼我告訴你,你一個人跑到長安來,助紂為虐,興風作浪,坑害白道,慘殺弱女……”
卞百假忙道:“偷兒,你別無中生有,血口噴人,那可不是我……”
苗遷瞪眼叱道:“那跟你有什麼兩樣。”
卞百假一震,臉上變色,搖頭說道:“偷兒,你說的對,但那坑害白道……”
苗遷道:“我指的是衛振東與申一鳴。”
卞百假道:“助紂為虐……”
苗遷道:“以你在長安的作為,算不得助紂為虐麼?”
“對!”卞百假一點頭道:“算得,算得,我助紂為虐,我助紂為虐!”
苗遷道:“承認就好,我問你,你是為了什麼?”
卞百假一搖頭道:“偷兒,我不為什麼?”
苗遷道:“老卞,我再說一遍,我如今是心平氣和。”
卞百假聳肩一笑,全沒當回事兒,道:“好吧,我告訴你,為了雪花花的銀子。”
苗遷殘眉一豎,道;“他給了你多少?”
卞百假道:“不多,每月一萬兩。”
“不少。”苗遷冷笑說道:“一萬兩銀子就買了你的天良。”
卞百假雙手一攤,道:“偷兒,相交多年,我這個人你知道,只有人出高價,我連命都賣,我連自己的爹孃都騙。”
苗遷冷哼說道:“一點不差,你確是這麼個人。”
金大龍突然笑道:“苗老,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
苗遷轉臉問道:“小子,什麼?”
金大龍道:“卞老的騙術絕騙不了你。”
苗遷一怔點頭,道:“不錯,我忘了,謝謝你,小子。”
卞百假為之臉色一變,但他沒開口。
苗遷轉回了臉,冷冷一笑,道:“老卞,咱六個可是多年的知交。”
卞百假忽然“哈哈”地一笑,道:“知交那親得過爹孃?”
苗遷臉色一變,道:“老卞,有理,我不放在心上,只是,說。”
卞百假愕然凝目,道:“偷兒,說什麼?”
苗遷道:“你是想抓破臉麼?”
卞百假:“偷兒,你我這張臉,今日勢必抓破不可。”
苗遷兩眼一瞪,道:“老卞,這話……”
卞百假一搖頭,道:“偷兒,我不能說。”
苗遷道:“為什麼不能說?”
卞百假道:“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苗遷道:“老卞,你抬手摸摸良心……”
卞百假笑道:“偷兒,盜也不道,你偷兒或許有良心,任何人或得講良心,我卞百假不能講良心,也沒有良心。”
苗遷話聲忽起顫抖,道:“老卞,我再問你一句……”
卞百假道:“偷兒,千百句也是枉然,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看在多年知交的份上,你該曲諒一……”
苗遷顫聲說道:“老卞,多年知交的情份快到頭了。”
卞百假神情一震,口中卻淡淡說道:“偷兒,是麼?”
苗遷道:“我偷兒不擅騙人。”
卞百假道:“你是要跟我劃地絕交?”
苗遷道:“老卞,不只我一個,你要三思。”
卞百假搖頭笑道:“偷兒,我老卞自來長安至今,不止三思了,你幾個如執意非絕交不可,那你就劃地吧,好在我並不孤單寂寞。”
苗遷臉色陡變,身形劇抖,道:“是啊,你還有這麼多好朋友……”
卞百假搖頭說道:“不,偷兒,我不是指甄老他們。”
苗遷道:“那你是指誰?”
卞百假道:“那你就別管那麼多了。”
苗遷沉聲說道:“我要問。”
卞百假沉吟了一下,道:“偷兒,並不是我不說,這我可以告訴你,只是我一旦說出來,你絕對不會相信……”
苗遷道:“你說說看。”
卞百假道:“偷兒,你真要問?”
苗遷叱道:“廢話。”
卞百假苦笑說道:“偷兒,你又何必非多傷一心不可……”
頓了頓,道:“酒鬼。”
苗遷臉色一變,倏又冷笑說道:“老卞,你說對了。”
卞百假道:“偷兒,我說對了什麼?”
苗遷道;“我的確絕不相信。”
卞百假攤手一笑,道:“我本來就這麼說,偷兒,那在你了。”
苗遷道:“可是還沒完沒了。”
卞百假道:“偷兒,你還要幹什麼?”
苗遷道;“我今天到柳府來的目的,就是找你要人。”
卞百假道:“偷兒,你找我要誰?”
苗遷道:“你裝什麼糊塗。”
卞百假道:“你找我要酒鬼?”
苗遷道:“你知道就好。”
卞百假搖頭說道:“偷兒,我剛才的話,你沒聽見麼?”
苗遷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卞百假道:“我不孤單寂寞。”
苗遷道:“我字字聽得清楚,可是我的話你也該聽見了,我絕不相信。”
卞百假輕嘆說道:“偷兒,世上的人與事,變化是很大的……”
苗遷道:“別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卞百假道:“朝秦暮楚,不講情義,偷兒,事實上世上有很多人跟我一樣。”
苗遷道:“老卞,你說穿了舌頭,磨破了嘴我也不信,除非日出西山,鐵樹開花……”
卞百假一笑,說道;“鐵樹開花馬長角,古來愚人何其多,榮華富貴享不盡,情義良心值幾何?偷兒,以你之見。”
苗遷身形一抖,道:“好話,老卞,叫他出來我當面問問。”
卞百假道:“偷兒,你何必多傷一次心?”
苗遷道:“已傷透了的心,何在乎多傷一次。”
卞百假道:“偷兒,你是多此一舉。”
苗遷道:“千里迢迢的找朋友來了,多一舉又算得什麼?”
卞百假道:“偷兒,你真要……”
苗遷厲聲叱道:“老卞,你少廢話,你騙不了我,拖延時間也沒有用。”
卞百假搖頭苦笑,道:“偷兒,你這是何苦……”
頓了頓,自嘲接道:“我卞百假一生就說這麼一次真實話,天奈人家不肯信,真實話又如何,看來倒不如虛假……”
吁了一口氣,接道:“說來也怪我,誰叫我一輩子騙人……”
抬眼望向甄世賈,道:“甄老,如何?”
甄世賈臉上沒有表情,目中卻閃漾著異采,猛一點頭。
卞百假喝道:“去一個,請獨孤老先生。”
一僕從應聲飛步而去,有頃步履響動,他領著一人進了大廳,那位,正是癲狂醉客獨孤朋。
獨孤朋如今毫無醉態,入目廳中的情景,先是一怔,繼而一轉平靜,咧著嘴笑道:“沒想到偷兒來了,金家小子也在座……”
說話間走近,衝著甄世賈一拱,轉身在甄世賈身邊坐下,苗遷一雙眼緊緊凝注獨孤朋,沒說話。
金大龍卻微微一笑,開口說道:“獨孤老人家,多日不見,沒想到在這兒……”
獨孤朋一搖頭,笑吟吟地道:“小子大概早就料定了我老人家會在這兒,所以順便把苗老偷兒帶了來,可對?”
金大龍笑道:“獨孤老人家法眼高明,一語中的,老人家,柳府可安適?”
獨孤朋點頭笑道;“安適,太安適了,幾乎使得我老人家樂而忘返,甚至於連來長安的目的都忘了。”
金大龍道:“找到卞老了麼?”
獨孤朋道:“你小子裝什麼呆?卞騙子不就在眼前麼?”
金大龍笑了笑,倏轉話鋒,道:“老人家是為尋卞老而來,苗老則是為尋卞老及老人家而來,如今彼此當面,我把苗老交給老人家了。”
獨孤朋道:“小子,我老人家謝謝你……”
轉註苗遷道:“有朋自遠方來,偷兒,你好!”
苗遷道:“我偷兒一年四季,百病不生,如今是活的很好,酒鬼,有朋自遠方來,聽你的口氣,似乎是以主人自居。”
獨孤朋笑道:“此地是柳府,老卞是柳府的主人,我自然也算得主人,如若你偷兒願意,也可以當個主人。”
苗遷殘眉微聳,道:“酒鬼,何解?”
獨孤朋笑道:“很簡單,偷兒,我問你,當初我來長安,是來幹什麼的?”
苗遷道:“廢話!”
獨孤朋道:“我來了有樂不思蜀,忘卻來意之感,如今你偷兒也來了,誰敢說你不會跟我有同樣的感覺?”
苗遷道:“這麼說,你是不打算走了?”
獨孤朋道:“你偷兒也未必會願意再走。”
苗遷道:“酒鬼,我問你。”
獨孤朋搖頭說道:“偷兒,我正準備讓人給你幾個帶個信兒,老卞在這兒過的很好,我也想在這兒靜享餘年……”
苗遷道:“酒鬼,你別開玩笑……”
獨孤朋搖頭說道:“我說的是如假包換的實話,又何曾跟你開過玩笑!”
苗遷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你真不打算走了?”
獨孤朋道:“當然是真的!”
卞百假突然插口說道:“偷兒,如何,我沒有騙你吧?”
苗遷冷哼一聲,望著獨孤朋道:“酒鬼,你可知變節移志四字何解?”
獨孤朋點頭笑道:“懂,只是,偷兒,我厭倦了武林中的恩怨糾紛,想在老卞這柳府中靜享餘年,這能叫變節移志麼?”
苗遷道:“那固然稱不得變節移志,可是你知道老卞他在這兒都幫人幹什麼事?做些什麼樣的勾當?”
獨孤朋哈哈笑道:“明白,明白,自然明白,只是以我看,那要比動則血腥的武林事要好得多,偷兒,你以為然否?”
苗遷冷哼一聲說道:“坑害白道,慘殺弱女,這就是……酒鬼,我懶得跟你多說了,最後再問你一句你當真……”
獨孤朋截口說道:“偷兒何其婆婆媽媽的羅嗦?”
苗遷瘦小身形倏顫,道:“酒鬼,你常說我羅嗦,但聽入耳中往日今天大不同,酒鬼,你難道忘了咱六個數十年知交?”
獨孤朋道:“偷兒,我跟老卞都對得起朋友,我兩個昨天還商量,要把你四個接來此處,共享榮華富貴,同……”
苗遷啞聲說道:“酒鬼,你要有良知,如果還想要朋友,就跟我走。”
獨孤朋愕然說道:“偷兒,這話怎麼說?”
苗遷道:“你該知道,一個人總是一個人,不能兼顧兩頭。”
獨孤朋“哦”地一聲,道:“偷兒,我明白了,那麼我告訴你,我願意拆夥,我跟老卞都願意從‘風塵六奇’中除名,從現在起,風塵六奇中沒有獨孤朋跟卞百假這兩個。”
數十年知交,闖蕩半生,得來不易的名號,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了,看來此中……
苗遷既悲又怒,可沒留意那麼多,他還想再說。
金大龍突然笑道:“苗老,他二位心比鐵石堅,事已無可挽回,多言何益?且等我辦完事後,咱們就走吧!”
苗遷顫聲說道:“小子,你說的對,我老人家不再多說了……”
鬚髮皆動,霍地站起,垂指下揮,“嗤”地一聲,那花磚地上一道指痕橫於座前,然後他抬掌斬去一角衣衫丟在地上,往下一坐,一言不發。
卞百假面有異色,獨孤朋笑得勉強:“偷兒,你這是劃地割袍,絕了交?”
苗遷沒答理。
獨孤朋一笑又道:“偷兒,此舉嫌得太早,這劃地割袍,你該在稍時決定離去之後再做,這話你明白麼?”
苗遷冷然說道:“獨孤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我苗遷會跟你兩個一樣麼?”
獨孤朋搖頭笑道:“這我不敢,不過,偷兒,世上的事跟人,變化是很難預料的,就拿我來說,我就……”
苗遷道:“那是你!”
“好吧!”獨孤朋道:“我跟老卞都不勉強,稍時之去留任你……”
人影閃動,快捷似電,大廳中一連撲進了六個人來,那是那位僕從,長安客棧的帳房莫懷玉、長安酒樓的帳房井立、賭場的老闆、聾啞雙殘漆雕聰、漆雕言,還有那位美豔的漆雕嫣紅。
金大龍一笑說道:“我沒料錯,諸位都來了。”
那幾個沒人答理,齊向著甄世賈躬下身形:“見過東家。”
甄世賈一擺手,含笑說道:“莫、井二位賢弟,幾張借據帶來了麼?”
莫懷玉應道;“回東家,帶來了。”
甄世賈點了點頭,道:“上前交給金局主。”
莫懷玉應了一聲,大步行來,近前自袖底摸出兩張借據,含笑說道:“金爺這就是。”
雙手遞向了金大龍。
金大龍含笑謙遜站起,也忙伸手去接。
當他剛接過那兩張借據,莫懷玉一笑說道:“金爺恕我!”
雙掌一翻,閃電一般向金大龍當胸印去。
金大龍毫無驚態,笑道:“莫帳房好身手,陰怪陰氣掌我消受不起。”
雙掌各出中指,正好點上莫懷玉掌心。
他是一點即收,莫懷玉卻如遭電擊,機伶一顫,驚駭暴退,雙掌倏垂,再也抬不起來。
金大龍微笑說道:“莫帳房恕我。”
欠身坐了下去。
井立勃然色變,揉身欲進,甄世賈目射驚駭,臉色極為難看地抬手一攔,道:“莫賢弟自不量力,井賢弟休再自取其辱。”
井立沒再動,但一雙犀利目光卻逼視著金大龍。
甄世賈回臉轉註,道:“金局主,老朽等當初走了眼,沒想到金局主有這高身手。”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甄老誇獎了。”
甄世賈道:“金局主適才說過的話可算數?”
金大龍淡然笑問:“但不知甄老指的是哪一句?”
甄世賈道:“金局主不過問……”
金大龍道:“我明白了,甄老,金大龍說過的話,向來算數。”
甄世賈雙眉微揚,猛一點頭,道:“好,這長安城中,金局主從此算老朽的一個朋友……”
轉臉向外,一攤手,道:“井賢弟,把漆雕姑娘所中之毒的解藥拿來。”
井立遲疑了一下,口中答應,腳下邁步,一雙手探入懷中。
“井老,且慢。”漆雕嫣紅突然一聲輕淡嬌喝。
井立停了步,轉望漆雕嫣紅。
美姑娘她卻望著甄世賈道:“東家,此舉何意?”
甄世賈道:“金局主認為姑娘及令尊、令叔三位受了我的肋持,他如今要救三位脫離桎梏,還三位自由之身。”
漆雕嫣紅目中異采一閃,道:“東家,可容我跟金局主說幾句話?”
甄世賈含笑說道:“自無不可,姑娘請!”
漆雕嫣紅謝了一聲,轉望金大龍道:“我也先謝謝金局主……”
金大龍含笑欠身,道:“不敢,姑娘別客氣。”
漆雕嫣紅黛眉雙揚,接道:“金局主聽誰說我……”
金大龍截口說道:“姑娘,鐵羅漢對姑娘所說的話,及他給姑娘解藥時,那日我去而復返,悉入耳目。”
他沒說是奪命煞公孫龍說的。
漆雕嫣紅臉色微變,道:“以我看,金局主可能是誤會了……”
金大龍淡然笑問:“是麼,姑娘?”
漆雕嫣紅道:“該是,我身罹怪疾,三日一發,群醫束手,藥石無效,敝東家以他偏方為我治病,這才是實情。”
金大龍笑道:“那我可能真是誤會了,不過……”
漆雕嫣紅截口說道:“我可以告訴金局主,我漆雕一家三口,身受敝東家大恩,無以為報,休說我三口沒有受任何桎梏,縱有人伸手解得,我這一家三口仍然是為敝東家效力賣命的,這,金局主明白麼?”
金大龍微笑點頭,道:“姑娘,我明白,但……”
漆雕嫣紅截口說道:“但我對金局主仍表感激!”
金大龍道:“那倒不必,既是我誤……”
漆雕嫣紅道:“金局主是誤會了。”
金大龍還待再說,漆雕嫣紅雙眉微揚,道:“金局主,恕我斗膽直言,勿再過問他人閒事。”
金大龍一笑說道;“看來金大龍是古今第一愚人,事既不關我,何必多管,姑娘,請放心,我即時收手就是……”
漆雕嫣紅沒再說話,但那對眸子裡,包含得太多,多是多,卻令人難以意會萬一。
金大龍轉註甄世賈,微笑道:“甄老御人之術可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令得金大龍五體投地,十分佩服,好在事不關我,我沒有堅持己見的必要,如今請甄老交我最後一樁。”
甄世賈笑問:“金局主何指?”
金大龍道:“殺那可憐弱女子的兇手。”
甄世賈“哦”地一聲,笑道:“老朽險些忘懷了……”
抬手向那名搬來救兵的僕從一招,道:“你過來!”
那名僕從應聲走了過來。
甄世賈指著他,笑顧金大龍,道:“金局主,此人名黃琛,原是雄據長安一方的人物,如今老朽把他交給金局主你了。”
金大龍含笑點頭,道:“多謝甄老……”
抬眼望向叫黃琛的僕從,道:“你就是殺害那可憐弱女子的人?”
黃琛臉色一變,猛然點頭,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不錯,正是我!”
金大龍笑道:“是個英雄……”
站了起來轉望苗遷,道:“苗老,諸事已畢,咱們走吧!”
苗遷微一點頭,道:“是的,小子,咱們是該走了!”
隨即也站了起來。
適時甄世賈撫黃琛肩頭,含笑說道:“怎麼說你跟我多年,放心跟金局主去吧,該做的我會替你做的!”
黃琛滿面感激地一欠身,道,“多謝東家,容黃琛來生結草銜環。”
這裡,金大龍含笑開了口,“冷落了雪姑娘多時,這是我的罪過。”
彎腰拍開了雪豔芳的穴道。
雪豔芳嬌軀一震而醒,翻身躍起,不由怔住。
而,金大龍卻沒向她打招呼,帶著黃琛逕自向外行去。
甄世賈笑道:“來,來,來,大家跟我排隊送客。”
果然,他帶著那些人送了出去。
前面的往外走著,後面的獨孤朋卻突然行近苗遷低低數語,苗遷臉色一變,驚聲問道:“酒鬼,當真?”
獨孤朋攤開手掌向苗遷晃了晃,苗遷臉色大變,默然不語,只是沒人知道獨孤朋手裡拿的是什麼。
剛要出廳的時候,金大龍聽見身後苗遷說了這麼一句:“小子,你走好,我老人家不送了!”
金大龍一震回身,道:“怎麼,莫非苗老也……”
苗遷道:“是的,小子,突然之間我老人家覺得這兒的確不錯,也有忘返之感,所以我老人家打算留下來跟老卞、酒鬼兩人作伴,在此享受榮華富貴了。”
金大龍搖頭笑道:“苗老適才猶責人變節移志……”
苗遷道:“小子,那是剛才,片刻的如今,可說大不相同了,小子,你走你的吧,有空時歡迎常來陪我三個喝喝酒,下下棋,如方便,也請派個人給那三個送個信……”
金大龍嘆道:“沒錯,世上的人與事,委實變化太在,片刻之間竟然……真是令人難解,令人難解……”
轉望甄世賈道:“甄老如今是更見高明瞭!”
甄世賈哈哈笑道:“金局主誇獎,如再遲走片刻,說不定金局主自己也會……”他沒往下說,哈哈地一陣大笑。
金大龍笑道:“可惜我沒工夫,否則我倒真願試試!”
甄世賈搖頭笑道:“金局主不同常人,還是別試的好,一試之下,老朽這不成氣候的法術,定然後當場失靈。”
說話間已到了大門,金大龍告辭出門之際,甄世賈說了一句跟苗遷適才所說同樣的話,他也歡迎金大龍常來坐坐。
金大龍含笑答應了。
甄世賈緊跟著又問了一句:“金局主莫忘了自己的許諾,但願今後井水河水永不相犯。”
金大龍笑道:“甄老請放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帶著黃琛走了,那兩扇朱門也隨即關上了……
拐過了街角,金大龍突然一指點上了黃琛的背後。
黃琛一震,回身怒聲說道:“姓金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大龍微微笑道:“別發火,我這是為你好。”
黃琛冷笑說道:“為我好?”
金大龍道:“當然,不然的話,出不了百丈,你就要倒地不起了。”
黃琛兩眼一翻,道;“姓金的,這話什麼意思?”
金大龍道:“你也是個武林人?”
黃琛冷然點頭,道:“不錯,算得個武林人。”
金大龍道:“難道說適才甄世賈趁拍肩之際,運用內家陰氣掌力震傷了你的內腑,你一點也不知道嗎?”
黃琛臉色一變,旋即冷然說道:“姓金的,你休想憑口舌,玩心機,敝東家待我……”
金大龍搖頭說道:“你要真是個武林人,甄世賈待你如何,你如今就已該明白,不過,你若功力尚淺,經驗不深,那就另當別論了。”
黃琛道:“這麼說,你出指點我,是為了救我?”
金大龍道:“那該沒有別的用意。”
黃琛冷笑說道:“我是殺那女子的兇手,如今既已落在你手,你會救我?”
金大龍淡然笑問,道:“你以為你是那殘酷、狠毒、毫無人性的兇手?”
黃琛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
金大龍搖頭說道:“可是我不以為你是兇手。”
黃琛微愕說道:“你不以為我是兇手?”
金大龍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不以為你是兇手!”
黃琛道:“那麼你把我帶出來幹什麼?”
金大龍道:“那是因為甄世賈指你是兇手。”
黃琛冷笑說道:“你錯了,我確是兇手。”
金大龍目光一轉,笑問道:“你確是兇手?”
黃琛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
金大龍道:“你知道你有多麼狠毒、兇殘、卑鄙麼?”
黃琛道:“做都做了,還談這些幹什麼?”
金大龍道:“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你難道沒有兄弟姐妹?”
黃琛臉色一變,道:“別跟我談這些!”
金大龍微微一笑,道:“兇手另有其人,甄世賈卻拿你抵命,由此可知,你在他心目中的是如何個地位,又值多少了。”
黃琛道:“實際上人是我殺的。”
金大龍笑道:“你閣下的確像個英雄,不愧是曾在長安雄據一方的人物,你可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黃琛道:“所以我跟你出來了。”
金大龍道:“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黃琛道:“三十五了,怎麼?”
金大龍道:“父母養育你數十年,並不容易。”
黃琛臉色陡然一變,道:“你適才說的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人既殺了,債既欠了,我豈能賴得掉?”
金大龍道:“沒殺人,沒欠債,那另當別論。”
黃琛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你仍不認為我是兇手?”
金大龍道:“不錯,我仍不認為你是兇手!”
“那好。”黃琛一點頭,道:“你走你的路,我回我的來處去!”
說著,他邁步要走。
金大龍笑道:“跟我玩心智,你還差得遠,你不能走。”
抬手攔住了他。
黃琛瞪眼說道:“姓金的,我為什麼不能走?”
金大龍道:“你走了,那可憐的弱女子找誰索命?”
黃琛道:“你不是一直不認為我是兇手麼?”
金大龍道:“可是甄世賈指你是,你自己也承認了。”
黃琛道:“這麼說,你還是信了?”
金大龍點頭說道:“不錯,我只好信了。”
黃琛道:“那你就……”
金大龍擺手截口,道:“跟我來!”
轉身向前行去。
黃琛舉步跟了上去,道:“姓金的,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金大龍徑直前走地道:“到了之後你就知道。”
他既不肯說,黃琛也未再問,片刻之後,到了一處,柳府本在城郊僻處,然此處不但偏僻,而且荒涼。
金大龍停了步,回身說道:“閣下,就是這兒了。”
黃琛抬眼環掃,面現詫異之色,道:“姓金的,就在這兒?你是打算……”
金大龍笑道:“我當然不會請你閣下上長安酒樓去吃喝一頓。”
黃琛臉色一變,道;“我明白了,姓金的,你動手吧!”
兩眼一閉,不再說話,他大有慷慨赴死,從容“就義”之慨,然而那臉上的神色,卻明顯地顯示出他怕……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你打算就這麼任我動手?”
黃琛沒睜眼,道:“你說的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何必掙扎?大丈夫既敢做,就要敢當,再說我縱有掙扎之心,也沒有掙扎之力,又何必多此一舉?不如求個乾脆爽快。”
金大龍縱聲笑道:“看來閣下深有自知之明,也令人佩服……”
出指飛點黃琛四肢穴道。
黃琛猛然睜眼說道:“姓金的,你要幹什麼?”
金大龍道:“先制住了你的四肢,免得你痛苦掙扎。”
黃琛道:“一下子了事,有什麼痛苦的?”
金大龍笑問道:“誰說我要讓你一下子了事?”
黃琛一驚忙道:“姓金的,你是要……”
金大龍笑道:“當初你是怎麼殺那姑娘的?”
黃琛雙目暴睜,厲聲說道:“姓金的,你是要……”
金大龍淡淡一笑,道:“你怎麼對人,我怎麼對你,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能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該不為過。”
黃琛臉色大變,顫聲說道;“姓金的,你好狠……我求你給我個痛快……”
金大龍笑問道:“我狠麼?當初那位姑娘可曾求你給她個痛快?”
俯身自地拾起一塊破碗片,道:“我身上沒帶刀,這正合用,雖然比刀鈍了些,可是手上多用點力,慢慢的割,總還湊合。”
黃琛面如死灰,口齒啟動,半晌始憋出顫抖的一句:“姓金的,你不會當真……”
金大龍道:“事實上,有人用這種方法殺過一個弱女子。”
黃琛機伶暴顫,閉上了眼。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我先用這破碗片割毀你的臉,然後再用它一下一下地割你的喉管,直到割斷為止。”
緩緩揚起了手,那塊破碗片跟著也很快地便碰到了黃琛的額頭:“你忍著點,我要猛然用力往下劃了……”
也許是那塊破碗很涼,黃琛先為之一顫,入耳金大龍這句話,他猛然又睜開了眼,顫聲叫道:“金局主,我不是,殺那姑娘的不是我……”
金大龍淡然一笑,道:“事到臨頭為保全性命、免受痛苦謊言欺人,閣下,你就算不得英雄好漢大丈夫了。”
黃琛忙道:“金局主,真不是我。”
金大龍凝目問道:“真的?”
黃琛忙道:“真的,我若是謊言……”
金大龍道:“那麼是誰?”
黃琛道:“是……是鐵爺……”
金大龍道:“誰是鐵爺?”
黃琛道:“就是管賭場的鐵羅漢!”
金大龍道:“這是他的本名?”
“不,”黃琛道:“他叫鐵英。”
金大龍道:“他跟甄世賈是什麼關係?”
黃琛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除了東家就是他了……”
金大龍道:“身份不低,他如今在何處?”
黃琛道:“在東關外長樂坊八仙庵中。”
金大龍倏然一笑,隨手丟棄了破碗片,道:“閣下,你該早說,也省得我費這番手腳了……”
黃琛一怔說道:“這麼說你是……”
金大龍說道:“唬唬人而已,這就是所謂攻心為上,攻城次之!”
黃琛頭一低,默然不語。
金大龍眉鋒忽地一皺,道:“八仙庵為長安道教之宗閭,那鐵英為什麼獨選上此處?”
黃琛有氣無力地道:“不知道,敝東家每年四月廟會,一定去八仙庵燒香,跟八仙庵的道士很熟,敝東家也曾資修過八仙庵,鐵爺藏在那兒,大概是為這吧!”
金大龍目中異采忽現,但旋又漸漸斂去,道:“這麼說,甄世賈有心向道!”
黃琛道:“事實上敝東家信道不信佛。”
金大龍沉吟了一下,一番腕,自袖底取出一物,平託掌上,生是一塊以絲線為練的烏黑小牌,牌正面,鐫刻著一尊栩栩如生的道祖像,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黃琛搖頭說道:“沒見過。”
金大龍道:“這是適才由雪姑娘身上取下來的。”
黃琛“哦”地一聲,道:“敝東家信道,每年四月往八仙庵上香時,必帶雪姑娘一起去,這想必是雪姑娘在八仙庵求來的護身符。”
金大龍搖頭說道:“你錯了,這是每一個三清弟子的身份證明,不是一般廟裡可求來的護身符,以這塊身份證明看,持此牌之人,在全真中身份甚高,該列在玉清之中。”
黃琛搖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金大龍翻腕收起那塊小牌,道:“雪姑娘不過長安酒樓一歌妓,為什麼甄世賈每年上香必定攜她同去,這有什麼內情麼?”
黃琛遲疑了一下,道:“我剛才說錯了,除了敝東家該屬雪姑娘,除了雪姑娘,才該是鐵爺,因為姑娘是敝東家的……”
住口不言。
金大龍笑了笑,道:“夠了,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抬手拍開了黃琛的穴道,道:“你可以走了。”
黃琛一怔說道:“我可以走了?”
金大龍點頭說道:“是的,你可以走了!”
黃琛道:“你不殺我?”
金大龍笑道:“有道是冤有頭,債有主,你既不是兇手,我為什麼殺你?”
黃琛道:“那……那要我上哪兒去?
金大龍道:“悉聽尊便,愛上哪兒上哪兒,只不過甄世賈處你回去不得了,這話你應該明白。”
黃琛機伶一顫,道:“我明白……”
話落,長身飛射而去。
他走了,他沒管黃琛,他也沒往別處去,徑奔向東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