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雖雲高,不如東海嶗。”
傅少華三個一路沒再受到絲毫騷擾地抵達了“嶗山”之下。
傅少華的傷,早在“濟南”就好了,三個人那一臉的易容藥物也在“濟南”洗掉了,都恢復了本來的面目。
“嶗山”是山東境內的一座名山,在“青島”東四十里處。
山周圍約百餘里,向北走為“望州角”,跟着東南的南端老鐵山角相對峙,峯巒疊翠,氣象萬千。
嶗山地臨渤海,山木嚴鬱,風景奇佳,山路崎嶇險峻,修有石階萬級,山巔多奇樹異石,海氣參天,雲霧變幻,不一而足。
“烏衣門”那位黑衣人兒所贈那三匹健馬,可幫了不少的忙,清一色蒙古種健騎,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三個人駐馬在嶗山山麓之下,往上望望,眼前一道千餘級的“上天梯”,既高又陡。
傅少華皺了眉道;“看來咱們只有在這兒拴馬步行了。”
商二也點了點頭道;“只有這樣了。”
三個腳剛剛沾地,鐵大忽然一聲輕咦,指着馬後道:“瞧瞧,玄了,這是什麼馬蹄印?”
傅少華跟着商二扭頭一看,只見來路上成行馬蹄印痕,除了那半圓形的蹄印之外,在那半圓形的蹄印中間,也多了一個拇指般大小的坑兒,的確跟一般馬蹄印痕不一樣。
商二順手撈起一條馬腿,掀起後蹄看看,可不,那塊馬蹄鐵是特別制的,半圓形地馬蹄鐵中間,還多了拇指般大小一疙瘩。
商二怔了一怔,道:“怎麼這種馬蹄鐵,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着。”
鐵大道:“也許她‘烏衣門’的馬匹蹄上釘的這塊跟別人不同。”
傅少華皺着眉沒表示什麼,只説了聲:“上去吧。”
鐵大跟商二沒在意,把馬匹拴在山下一株矮樹上之後,三個人一前一後地登上了“上天梯”。
鐵大一邊算,走完了“上天梯”,一共是一千三百多級,走得人渾身冒汗,兩腿痠軟。
鐵大一抬頭道:“乖乖,我長這麼大還沒爬過這麼高的石階。”
商二道:“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轎,生平頭一遭兒。”
只聽傅少華道:“‘白雲洞’到了。”
鐵大、商二忙扭頭,可不,眼前坐落着一座道觀,洞口橫匾四個大字,“白雲為家”!
鐵大叫道:“原來‘白雲洞’就在這兒呀,我還以為在山頂上呢。”
商二望着白雲洞道:“固然不知道它在哪兒呢,得來全不費工夫,陰瞎子的那個女兒麼……”
鐵大道:“怎麼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人聲……”
傅少華道:“誰説的……”
話還沒説完,從那白雲洞中並肩走出兩名全真,一般的高矮,大約近四十年紀,一胖一瘦,頷下都有鬍子,洞口幾步處停步,雙雙一稽首道:“無量壽佛,三位施主何來?”
傅少華上前一步,答禮説道:“我三人從關外來……”
那瘦全真正在上下打量三人,聞言“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三位關外施主,三位是來遊嶗山的麼?請從左邊這條山路上去,貧道二人瑣事纏身,不能為三位帶路了。”
稽首一禮,轉身就要進洞。
傅少華忙道:“兩位真人請留一步。”
兩名全真停步回身,望着傅少華道:“施主還有什麼見教?”
“不敢。”傅少華道:“我三人不是來遊嶗山的……”
那瘦全真“哦”地一聲道:“三位不是來遊嶗山的?那是……”
傅少華道:“不瞞兩位真人,我三人是來找個人的。”
那瘦全真深深看了博少華一眼道:“但不知三位來嶗山找的是‘三清門’中……”
傅少華道:“此人不在‘三清門’中……”
那瘦全真截口道:“此人不在‘三清門’中,據貧道所知,嶗山之上俱皆我‘三清’弟子,並沒有外人。”
傅少華道:“此人不住嶗山,他只是每年必到嶗山來一趟。”
那瘦全真“哦”一聲道:“此人姓什麼叫什麼?是……”
傅少華道:“我不知道此人叫什麼,我只知道他姓陰,人人都叫他陰瞎子,是武林中人。”
那瘦全真臉色變了一變道:“那陰瞎子麼?想必施主弄錯了,貧道沒聽過陰瞎子此人。”
傅少華當即把陰瞎子的像貌特徵描述了一遍。
靜靜聽畢,那瘦全真搖了搖頭,道:“施主是弄錯了,要不就是施主找錯了地方,貧道在嶗山近十年,且也沒見過這麼個人。”
傅少華道:“不會錯的,真人,我不但知道陰瞎子每年必上一趟嶗山,而且還知道他有個女兒住在白雲洞中。”
瘦全真的臉色又是一變,搖頭説道,“施主越發弄錯了,‘三清’道觀,向來不留客,以貧道看,施主還是往別座名山找找吧。”
偕同那胖全真,轉身進洞而去。
商二上前道:“少爺,您信麼?”
博少華道:“不信。”
鐵大道:“當然不能信,我看的清楚,剛才那個瘦的一聽説陰瞎子那女兒,臉色變了兩變,分明説的是假話。”
商二道:“且讓他滿嘴裏跑舌頭去,我有辦法,鐵大跟我來。”
鐵大邁步跟上去。
兩個人這裏距白雲洞還有丈餘遠,那白雲洞中又並肩行出那一胖一瘦兩名中年全真,兩個人往洞口一站,恰好封住洞口。
那瘦全真稽首説道:“兩位施主還有什麼見教?”
商二含笑答禮道:“好説,據説此處峯上有峯,谷中有谷,昔長春真人曾有詩讚雲:‘華縈盤山出海隅,霏徵靈秀入天衢,羣峯削至成千仞,亂石穿空一萬枝。’我兩個想進白雲洞瞻仰瞻仰去。”
那瘦全真道:“施主熟知長春真人這首詩指的是白雲洞外附近各處,並不是指白雲洞裏。”
商二“哦”地一聲道:“那是我學淺,會錯了意,那不要緊,我兩個進洞瞻仰瞻仰,然後再到各處去看看吧。”
説完,邁步要進。
那瘦全真道:“白雲洞藏經重地,由來謝絕參觀,再説石洞也沒什麼好看的,以貧道看二位還是往‘太平宮’、‘上清宮’或者‘太清宮’去吧,再不就到‘南天門’去,那兒岩石上刻有長春真人真跡,‘南三門’三字,峻技拔雄,甚是可看。”
商二搖搖頭,笑笑説道:“‘南天門’乃嶗山之嚴峻險處,那地方羣山環抱,青霞掩蓋,上插雲霄,下臨滄海,的確甚是可看,只是那地方太危險了,一失足落千古遺恨,我兩個不敢去,至於‘太平’、‘上清’、‘太清’三宮……”
笑笑接道:“我兩個是要去的,不過我兩個想等看過白雲洞之後再去。”
那瘦全真雙眉聳動,臉色一寒,搖頭説道:“兩位施主原諒,白雲洞由來謝絕參觀,貧道不敢擅自放兩位進去。”
鐵大道:“我兩個又不偷經,你怕什麼?”
“不錯。”商二道:“我兩個既不信佛也不信道,‘三清門’中那些真經,對我兩個形同廢紙,一點用也沒有,我兩個連碰都不會碰一碰,兩位真人大可以放心讓我兩個進去。”
那瘦全真剛一搖頭,還沒説話。
鐵大一咧嘴道:“別是裏頭藏的不是經,藏的是人吧?”
瘦全真臉色大變。
頓時急道:“貧道已經説過嶗山之上,沒陰瞎子這個人,二位奈何不信?”
傅少華走了過來,道:“真人,我要直説一句……”
瘦全真轉眼望向傅少華道:“施主有什麼教言,請説就是。”
傅少華道:“陰瞎子每半年上一趟嶗山是不會錯的,我三個也明知道那位陰姑娘就在這白雲洞中,出家人不打誑語,真人奈何這般怕我三個見陰姑娘……”
那瘦全真待要説話。
傅少華沒容他開口,接着説道:“我三個要見陰姑娘並無惡意,對嶗山所有‘三清’弟子也毫無敵意,真人何妨在和諧的情形下讓雙方見見面。”
那胖全真細眉一掀,突然説道:“貧道等説嶗山之上沒有外人,嶗山之上就是沒有外人,施主不必再多説了。”
鐵大道:“這位真人説話好神氣!”
那胖全真冷冷看了鐵大一眼,道:“那位也該知道,嶗山之上不是任人輕擾的地方。”
商二倏然一笑道:“這位真人説話,更神氣了。”
那胖全真道:“有貧道二人在此,任何人休想進白雲洞一步。”
鐵大咧咧嘴道:“真的麼?”
那胖全真道:“施主不信,可以試試。”
鐵大嘿嘿一笑道:“倒讓你説着了,我正有這意思。”
他要抬手,傅少華伸手抓住了他,道:“鐵大,不許無禮。”
望着兩名全真道:“二位真人之中,哪位居長?”
瘦全真道:“貧道居長,這是貧道的師弟。”
傅少華望着瘦全真道:“那麼,是和和諧諧,還是打打鬧鬧,全在真人一句話。”
瘦全真道:“如何辦都好,貧道請三位速下嶗山。”
傅少華道:“我可以告訴真人,我三個既然上了嶗山,在沒見着陰瞎子父女前,斷無折下嶗山之理。”
瘦全真道:“那麼是三位尋釁取鬧,責不在嶗山,貧道就不便説什麼了。”
傅少華微一點頭道:“事出無奈,還要請真人原諒。”
他鬆了抓住鐵大腕子上的那隻手。
鐵大笑了,道:“我要試試今天能不能進白雲洞,我要連白雲洞都進不了,別的地方就不必去了。”
他這裏話聲方落,那胖全真突然冷笑一聲道:“以貧道看,施主還是下山去吧。”
抬右掌五指往外一拂,乍看是擺擺手讓鐵大下山去,其實五縷強勁指風已襲向鐵大胸前重穴。
鐵大大行家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倏然一笑道:“喲,三清弟子出家人,怎麼嗔念這麼大,意先動手了。”
抬掌一對,砰然,胖全真身軀一晃,直往洞裏退去。
鐵大哈哈一笑道:“真人,你不行吧。”
跨步逼了過去。
只聽那瘦全真道:“無量壽佛,施主原諒。”
單掌一遞,取的是鐵大的“左肩井”。
商二咧嘴道:“真人,我閒着呢。”
他突出一指點向瘦全真“曲池”。
這一指攻敵必救,逼得瘦全真顧不得再攔鐵大,反手一掌劈向商二,商二仰臉一閃,右手指變掌,閃電遞去襲向瘦全真,“叭”,地一聲拍個正着。
商二這一掌有分寸,落手輕輕的。
瘦全真臉色如土,一稽首道:“無量壽佛,施主絕技高明,貧道自知不敵,無力也無顏再擋施主,貧道告退。”
飄身向右邊山路掠去,去勢如飛,也不管胖全真死活了。
那胖全真早就被鐵大制住了,不是傅少華攔得快,他非傷在鐵大那一雙毛茸茸大乎之下不可。
如今一旦瘦全真走了,他也閃身出了白雲洞縱躍如飛而去。
沒人礙事了,鐵大、商二在前,傅少華在後,三個人二前一後地進入了白雲洞。沒多大地方,走了沒幾丈已到了洞底,只見一排排的木架,木架上抄的全是一本本的道家真經。
再看看別無洞天,除了數不清的經冊之外,的確沒別的東西,哪裏有人。
鐵大看得直髮愣道:“難不成別有密室?”
商二道:“看不出來。”
傅少華皺着眉沒作聲。
鐵大道:“且把那些放經木架移開看看。”
説着他就要邁步。
傅少華忙道:“動不得,此處一如少林的‘藏經樓’,咱們闖進來已犯了嶗山的大忌,且不可再動那些經。”
鐵大道:“不搬開那些木架怎麼找?”
商二回過頭道:“少爺,難不成他們早把陰瞎子的女兒移走了,要不然怎麼僅派兩個人在這兒看守,派的兩個人又不是一流好手。”
傅少華道:“大概那兩個沒騙咱們,這兒現在真是個藏經所在。”
只聽一陣鐘聲隨風傳了過來。
傅少華眉鋒一皺道:“咱們惹上嶗山了,‘三清’高手馬上就到,咱們出去等吧。”
轉往外行去。三個人剛出白雲洞,只見右邊那蜿蜓上伸的山道上人影閃動,馳來五個道裝全真。
三個人都有一雙上好的目力,五名道裝全真猶在幾十丈高處,他三個已看的清清楚楚,走在後頭的兩個正是那胖瘦兩名全真,前面則是三個長髯飄拂,肩飄鵝黃劍穗的老全真,步履之間,行雲流水般,極從容,也極快速,顯然這三保老全真一身修為已具相當火候。
商二道:“這三個恐怕是嶗山長一輩的高手了。”
傅少華眼望着山路,沒説話。
就商二這一句話工夫,那五名全真已然前三後兩地馳到近前,一丈外收勢停步,那瘦全真上前一步稽首道:“稟三位師叔,就是這三位施主。”
三個老全真兩名清癯瘦削,一名虎目濃眉,六道目光如霜刃,打量三人,居中一名清癯老全真,語氣帶着冷意地開了口:“三位施主為什麼不聽勸阻,擅闖嶗山藏經重地?”
鐵大低低説道:“敢情是來問罪的。”
傅少華道:“真人諒必已聽門下詳報,我三人是來找陰瞎子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找人就能不聽勸阻,擅闖嶗山藏經重地?三位是哪派弟子,這般蠻橫不明理,不通禮。”
鐵大濃眉一揚道:“好傢伙,教訓上咱們了。”
商二道:“真人這嶗山是誰的私產麼?”
那清癯老全真道:“雖不是誰的私產,但嶗山一派據此山已近百年,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商二道:“既然不是誰的私產,任何人都可以上嶗山來逛逛,是不是?”
那清癯老全真道:“嶗山一派並未禁止誰上嶗山探幽攬勝,然而派中禁地應該有個限制。”
商二道:“嶗山既然不是誰的私產,誰也無權將某處列為禁地。”
那清癯老全真冷笑一聲:“強詞奪理,足見蠻橫,既然如此,貧道就不願在口舌上多説什麼了。……”
“真人,且慢。”
傅少華一抬手,道:“貴我雙方,已然鬧的不愉快,這大違我三人的初衷,貴我雙方一無仇,二無怨,我不願再鬧得干戈大起,名山受累,不可收拾。”
那清癯老全真冷然説道:“那也容易,請三位隨貧道‘上清宮’見嶗山掌教請罪去。”
傅少華道:“真人這是強人所難。”
那清癯老全真道:“嶗山立派以來,從無人登臨藏經重地,嶗山也不容人任意在嶗山之上撒野,三位若不願前去,貧道只好用強了。”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嶗山一派,當長春真人主事時,以謙恭名滿武林,到如今不過幾十年,怎麼嶗山三清弟子嗔念大發,完全昧於道家無爭無為的戒律!”
那清癯老全真哈哈笑道:“施主不思責已竟而責人,難不成三位上得嶗山尋釁,擅闖嶗山藏經重地,還有理麼?”
傅少華道:“我剛才曾經面告真人,我三人是上嶗山找陰瞎子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施主可曾在白雲洞中找到了那姓陰的人?”
傅少華道:“這倒未曾……”
那清癯老全真冷笑一聲道:“這就是了,施主還有什麼話説?”
傅少華目光一凝,雙眉聳起,道:“真人,那陰瞎子在歸化城外竊走我一物逃走,我找上嶗山只為向陰瞎子索回己物,對嶗山一派毫無敵意,嶗山怎麼一意掩護,讓人為難?”
那清癯老全真道:“這麼説倒是嶗山的不是了?”
傅少華道:“那我不敢這麼説,只是嶗山若是懂得道理,就該讓我見見陰瞎子。”
那清癯老全真道:“好啊,上門尋釁居然派起嶗山的不是來了,施主你通禮明理麼?”
傅少華道:“多少懂點兒。”
那清癯老全真一點頭道:“那麼,貧道請教,不論嶗山之上,有無陰瞎子此人,施主既來找人,是否該遞帖先轉掌教,向掌教求見此人?”
傅少華道:“不錯,是該這樣。”
那清癯老全真道:“那麼,施主三位是不是這麼做了?”
傅少華道:“真人不必責難於我,應該先問問貴門下,我初上嶗山是什麼態度,貴門下又是怎麼應對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這個貧道已然聽他二人説過了,他二人説嶗山之內沒有外人,這是實情實話。”傅少華道:“兩位貴門下所説,是不是實情實話,出家人不打誑語,真人應該明白,我確知陰瞎子每半年上一趟嶗山,他那女兒就居住在嶗山之上。”那清瘦老全真道:“施主是聽誰説的陰瞎子每半年上一趟嶗山,他那女兒就居住在嶗山?”傅少華道:“不必聽誰説,我自己知道。”
那清瘦老全真道:“無如貧道要告訴施主,嶗山三清弟子,從未見過陰瞎子這個人,也沒有什麼陰瞎子的女兒在此居住。”
傅少華道:“這話是真人説的?”
那清癯老全真道:“不錯,這話確是出自貧道之口。”
傅少華道:“真人在嶗山派中之身份如何?”
那清癯老全真道:“貧道在嶗山中是長一輩的。”
傅少華道:“老人的職司呢?”
那清癯老全真道:“貧道嶗山掌教座下,十大巡山之一。”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真人的話,實在是以真人的身份説出來的話,不足讓人採信,如若貴掌教也這麼説,我三人扭頭就走。”
那清癯老全真冷笑一聲道:“沒那麼便宜,嶗山不是任人要來就來,要去便去的。”
傅少華笑笑説道:“爭強好勝,真人好一個三清弟子,那也容易,只要貴掌教説一聲陰瞎子父女不在嶗山,我在貴掌教面前認擅闖嶗山之罪就是。”
他是幾經考慮,孤注一擲,他相信覺明老和尚不會騙他。
那清癯老全真一點頭道:“沒想到施主是這麼個爽快人,江湖輕死重一諾,好,貧道這就帶三位見掌教去。”
話落轉身,他偕同那另兩個老全真騰身往來路馳去。
那胖瘦二全真則沒動,顯然是留下來守護“白雲洞”的。
傅少華道:“是龍潭抑是虎穴,咱們今天必要闖上一闖,走。”
一聲“走”,三人騰身掠起,跟了上去。
一路之上,但見明椿暗卡遍佈,俱是身背長劍的中年全真,禁衞森嚴,如臨大敵。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前三後三,六個人抵達了嶗山中樞重地。
這座“上清宮”建於宋時,論年代,是嶗山僅次於“太平宮”的古剎,佔地廣大,建築宏偉,紅牆綠瓦,飛檐狼牙,屋脊連綿,殿廣難數,不愧三清門中正觀,嶗山的中樞重地。
門前一片廣場,石階高築近百級,那石階上,正門前站着八名佩劍全真,劍浪飄飄,威儀懾人。
只見那清癯老全真逕自登階進入了“上清宮”中。
那居左一名清癯老全真回過頭來道:“貧道那位師兄面掌教去了,三位請隨貧道待客別院小坐。”
他跟那虎目濃眉老全真帶着三人進了偏門。
進門處是一個倒不算太大的院子,花木扶疏,雲房幾間,另有一個月形門通往正院。
到了待客別院,那瘦癯老全真剛要往雲房中讓客,只聽雲板響動,磬聲頻傳。
那清癯老全真肅容,一稽首:“掌教已臨真武正殿,三位請跟貧道見掌教去吧。”
偕同那虎目濃眉老全真,轉身往那通往正院的月形門行去。
進正院處,是一個大天井,那兩名老全真帶路,從天井左側往後走,過兒重殿宇,一座宏偉大殿矗立眼前,橫匾三個大字:“真武殿”。這座真武殿建築極其宏偉廣大,殿前四株佔松,幹可合圍,濃廕庇天,殿左右各跨一間偏殿。
真武殿門口兩邊各兀地站着十六名佩劍中年全真,個個神情肅穆,閉目靜立。
那大殿門口站着另兩名老全真,單掌立胸,也各閉兩眼,臉上不帶一點表情。
大殿裏外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聲息,單這氣氛就夠懾人的。
那兩名老全真在石階下施禮後進入了真武殿,然後退立兩旁。
進真武殿再看,神座的黃幔遮着,不是香火,神案前中央地上,盤膝坐着一位臉色紅潤的老全真。
老全真約七十上下,但須發如墨,臉如鶴顏,長眉細目,極是威儀。
傅少華停身在幾步外,冒然問道:“可是掌教當面?”
那老全真一啓細目光芒如電,上下一打量傅少華,微微動容,當即開口説道:“不錯,本座上一清。”
傅少華上前一禮道:“武林末學傅少華,見過掌教。”
一清掌教微一稽首,道:“不敢,三清門不比別處,還請三位施主地上委屈委屈吧。”
傅少華一聲:“多謝掌教。”當即盤膝坐了下去。
商二跟鐵大則侍立於傅少華身後。
一清掌教抬眼打量了鐵大跟商二幾眼道:“這兩位是……”
傅少華道:“末學的護衞,鐵英,商二。”
一清掌教目光一凝,道:“施主姓傅?”
傅少華道:“末學正是姓傅。”
一清掌教道:“施主跟當年雄霸武林的‘鐵騎會’有什麼淵源?”
傅少華道:“掌教知道‘鐵騎會’?”
一清掌教看了鐵大跟商二一眼道:“‘鐵騎’四衞威震武林,本座久仰‘鐵騎會’中鐵、商、巴、麻四位施主的大名。”
鐵大、商二微一欠身道:“掌教誇獎。”
傅少華道:“末學繼承先父遺志,現掌‘鐵騎會’。”
一清掌教道:“原來是‘鐵騎會’傅少主蒞臨,嶗山弟子不知多有冒犯,本座也有失遠迎,並當面恕罪。”
傅少華欠身説道:“豈敢,末學來得魯莽,還請掌教海涵。”
一清掌教道:“既然傅少主蒞臨,本座相信絕不是傅少華無端尋釁,定然是嶗山弟子傲慢無禮,本座定有責罪。”
傅少華道:“掌教這麼一説,倒使末學甚是不安,末學擅闖嶗山藏經重地,也有不是之處。”
一清掌教深深一眼,道:“傅少主令人佩服,不愧後起之英才,相信‘鐵騎會’他日的聲威,定然凌駕於令尊當年。”
傅少華道:“多謝掌教,末學所學膚淺,德薄能鮮,焉敢上比先父,日後武林之中,還望掌教多加照顧,多賜教益。”
一清掌教道:“傅少主忒謙了。”
又是深深一眼,忽轉話鋒,道:“聽説傅少主蒞臨嶗山,是來找一位陰施主。”
傅少華微一欠身道:“末學未先晉謁掌教,自知有虧禮理,還望掌教海涵。”
一清掌教道:“豈敢,本座深知嶗山弟子之傲慢。”
傅少華緊接着問道:“請問掌教,陰瞎子此人是否每半年上一趟嶗山,他那女兒是否住在嶗山?”
一清掌教遲疑了一下道:“傅少主面前,本座不敢打誑語,陰姑娘確實住在嶗山。”
傅少華呼了一口氣道:“掌教令人敬佩……”
一清掌教道:“請問傅少主是要找陰施主,還是要找陰姑娘?”
傅少華道:“末學找的是陰瞎子。”一清掌教神情一鬆,道:“傅少主來得不巧,半年之期未到,陰施主現在不在嶗山。”
傅少華道;“掌教一派至尊,所言末學不敢不信,那麼容末學見見陰姑娘……”一清掌教微一搖頭道:“這個傅少主原諒,本座恕難從命,本座受陰施主重託,在未得陰施主允許之前,不敢擅作主張,讓任何人見他的愛女。”
傅少華沒想到一清掌教會一口拒絕,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只聽一清掌教又道:“傅少主來此是客,蒞臨嶗山也是嶗山增輝,請在嶗山盤桓數日,容本座一盡地主之誼,嶗山將以貴賓之禮待三位。”
傅少華定了定神道:“多謝掌教好意,既然掌教不允末學見陰姑娘,末學不敢多事打擾,請問掌教,陰瞎子何時才上嶗山?”
一清掌教道:“陰施主甫離嶗山不過三日,傅少主要在嶗山之上見陰施主的話,恐怕要等半年。”
傅少華當即又是一怔,心念略一轉動道:“既然這樣,末學等半年之後再來晉謁。”
站起來微一躬身道:“末學告辭。”
一清掌教答了一禮道:“本座近年來身罹微恙,不利於行,恕不親送了。”
一擺手道:“三位師弟,代本座送客。”
那三名老全真躬身答應,轉身擺手。
傅少華二話沒説,帶着鐵大、商二轉身往外行去。
三名老全真也只送到“上清宮”外便停了步道:“傅少主好走,恕貧道等不遠送了。”
傅少華不失禮,回身謝了一句。
走出了幾步之後,鐵大忍不住開了口,冷哼説道:“好大的架子,在上者如此傲慢無禮,在下可想而知,難怪那兩個年輕的這般蠻橫。”
商二笑笑説道:“那一清老道也夠奸滑的,他先問少爺要見誰,容得少爺説找的是陰瞎子之後,他卻説陰瞎子不在嶗山,還説什麼陰瞎子剛下嶗山,要在嶗山見陰瞎子得等半年之後。”
傅少華一直沒説話,此時開口説道:“我若是説要見陰姑娘,他仍會説受陰瞎子重託,在沒得陰瞎子點頭,不敢擅作主張,讓任何人見陰姑娘。”
鐵大道:“既然咱們明知道他耍奸施滑,乾脆拉下臉來鬧他孃的。”
傅少華微一搖頭道:“不可,他在一個理字上站得很穩,他看準了咱們不是那不講理的,我不能讓‘鐵騎會’那得之不易的聲威毀在我身上。”
鐵大道:“難道就暫時作罷了?”
傅少華道:“恐怕只有暫時作罷了。”
商二冷笑一聲道:“那老道絕不提‘血令’事,連問少爺為什麼找陰瞎子都不問,足見他知道這件事,也足見他奸滑得可以。”
鐵大翻了他一眼道:“你平日不就自誇心智麼,如今該想個法子了吧。”
商二道:“看少爺那是怎麼説了。”
話聲方落,只聽背後有人高聲叫道:“傅少主請慢走一步。”
三人停步回身只見那三名老全真一前二後奔電般飛掠而來。
鐵大道:“這是幹什麼,難不成那一清老道改變了心意了?”
商二道:“不會吧……”
説話間三名老全真已然掠至,停步收勢,那居中清癯老全真一稽首道:“貧道奉掌教之命,特來請傅少主迴轉‘上清宮’。”
傅少華凝目問道:“貴掌教有什麼事麼?”
那清癯老全真道:“掌教之命貧道等來追趕傅少主,請傅少主迴轉‘上清宮’去,並未説明為什麼。”
傅少華沉默一下道:“三位先行,傅少華隨後就到。”
那清癯老全真答應一聲,偕同兩名老全真轉身向上飛馳而去。
翻上“上清宮”前廣場,只見“上清宮”前廣場上站着十幾個老全真,那一清掌教卻站在最前頭。
剛才他還説身罹微恙,不利於行呢,如今卻出來了,這不是打自己的嘴麼!
按説,這是個譏諷損挖的好機會,可是傅少華是個厚道人,他輕易地放過了這機會,上前見了一禮道:“掌教召見,不知有何教言?”
一清掌教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一雙鋭利目光緊盯在傅少華臉上,道:“請問傅少主這趟蒞臨嶗山,一共帶了幾位護衞?”
傅少華怔了一怔道:“只有鐵大、商二,掌教問這……”
一清掌教截口説道:“那巴、麻二位呢?”
傅少華道:“早在當年便失散了,至今不知下落,音訊毫無,掌教問這……”
一清掌教道:“不瞞傅少主説,‘上清宮’後,陰姑娘居處被人潛入,傷了嶗山兩名弟子,陰姑娘也不見了。”
傅少華突然一怔。
“好啊!”鐵大叫了起來:“敢情懷疑是咱們了。”
傅少華定了定神,望着一清掌教道:“掌教可是懷疑傅少華……”
一清掌教道:“懷疑二字本座不敢説,不過事出蹊蹺,也太巧,本座不得不請回傅少主來問問。”
傅少華莊容説道:“傅少華來此僅帶二人,即使昔日人多也不屑為此,當望掌教明察。”
一清掌教道:“本座倒不是敢不信傅少主,只是……”
話鋒忽轉道:“可否委屈幾日,幫忙找尋一下……”
傅少華雙眉一揚道:“掌教的意思是在沒找到陰姑娘之前,不許傅少華三人離開嶗山?”
一清掌教道:“本座不敢這麼説………”
傅少華截口説道:“掌教若是讓傅少華幫忙找尋,傅少華可以點頭,掌教若是在未找到陰姑娘之前,不許傅少華三人下山,傅少華恐怕難以從命。”
一清掌教道:“事已至今,本座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為來日向陰施主有個交待,只好斗膽委屈傅少主幾日,只等找回陰姑娘,本座馬上恭送傅少主離開嶗山。”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那麼傅少華實難從命,鐵大、商二闖道!”
鐵大、商二雙雙答應一聲,一個闖道,一個斷後,護着傅少華轉身便走。
只聽身後一清掌教冷笑説道:“嶗山雖不是什麼名門大派,但也不是任人來去的地方,在未找回陰姑娘之前,本座不相信傅少主你下得了嶗山。”
有他這一句話,那十餘名老全真身形電閃,電一般地飄擋,困住了三人,擋住了下山路。
傅少華霍然回身道:“傅少華此來全為找尋陰瞎子,不願跟嶗山為敵,掌教還請三思。”
一清掌教道:“本座做事向來不止三思,傅少主要是不願啓動干戈的話,最好隨本座進‘上清宮’去。”
傅少華道:“在這種口吻、這種情形下,傅少華實難從命。”
一清掌教道:“那麼傅少主就請闖闖這嶗山劍陣吧,看看它的威力較諸武當劍陣,少林十八羅漢陣如何?”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今日我倒要領教領教……”
一抬手,道:“鐵大、商二,闖!”
他站在場中沒動,鐵大、商二卻大步往下山路那邊逼去。
錚然一響,十餘名老全真背後長劍齊出鞘,劍身平舉,劍尖前指,眼看一場慘鬥在所難免。
驀地裏,“上清宮”裏鐘聲大作,雲板亂響,緊接着一條火苗竄起老高。
一清掌教臉色大變,怒笑説道:“好,好,好,傅少華,你陰險詭詐,擊東聲西,劫走陰姑娘還罷了,如今竟放火燒我中樞重地,今日且放你下山,錯過今日,嶗山跟你誓不兩立。”
轉身帶着那十餘名全真往“上清宮”撲去。
霎時間劍陣撤了,鐵大直髮怔,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傅少華向着“上清宮”望了一眼,“上清宮”裏那剛才竄起的火苗已然壓了下去,可還有煙,他道:“走,咱們下山去。”
三個人馳下了下山路,仍是鐵大在前,商二斷後,一路居然沒再受阻攔,到了“白雲洞”前也沒見那瘦胖二全真的蹤影。
飛掠下了“上天梯”,三匹健馬在低頭吃草,傅少華沒立即上馬馳離,站在“上天梯”下,皺着眉,直不説話。
鐵大道:“少爺,您在想什麼?”
傅少華沉哼着説道:“我在想是誰劫走了陰姑娘,是誰‘上清宮’縱火,給咱們這個從容離去的機會。”
商二低着頭若有所思,忽然在腿上拍了一巴掌道:“有了。”
鐵大一怔道:“什麼有了?”
商二指着地上那與眾不同的馬蹄痕印道:“這不就是麼?”
傅少華雙眉一展,點頭説道:“不錯,是她,剛才怎麼就想不起來?”
鐵大也明白了,點着頭道:“我説她怎麼那麼好,還送坐騎給咱們代步,敢情這裏頭還藏着智呢,真是木頭眼鏡,瞧她不透啊!”
商二苦笑一聲道:“沒想到竟栽她手裏……”
話聲還沒落,從山邊十幾丈處一片樹林裏走出個黑衣壯漢,騰身掠到近處,一抱拳道:“見過傅少主。”
傅少華道:“貴上高明,今在何處?”
那黑衣壯漢道:“離這兒不遠,敝上特命在下來請傅少主前往一會。”
傅少華道:“閣下帶路就是。”
那黑衣壯漢答應一聲,轉身飛掠而去。
傅少華苦笑一聲道:“走吧,看看她怎麼説話去。”
三人拉過坐騎,翻身上馬,徐馳跟了上去。
越過那片樹林,馳一處谷地,到了一個人高山洞之前,那黑衣壯漢回身説道:“到了,三位請下馬吧。”
三個人剛下馬,洞裏走出了“烏衣門”那位黑衣人兒,她仍是那身裝扮,出洞便含笑説道:“這世界可真小,沒想到在這兒又跟三位見面了,多日不見,三位好啊?”
傅少華綻笑説道:“姑娘高明,傅少華佩服。”
黑衣人兒一聲輕笑道:“傅少主誇獎了,咱們是洞裏坐,還是這兒談?”
傅少華道:“客隨主便,哪兒都一樣。”
黑衣人兒道:“好一個客隨主便,洞裏坐坐去吧。”轉身當先行進洞中。
這個洞很淺,裏頭寬窄也只能容下幾個人,很乾燥,也打掃的很乾淨,地上鋪張獸皮,別的什麼也沒有。
傅少華跟黑衣人兒對面坐下,黑衣人兒仰臉望着鐵大跟商二道:“兩位也請隨便坐坐吧,出門在外,我也沒辦法招待。”
商二道:“姑娘客氣了。”他跟鐵大站在傅少華身後沒動。
黑衣人兒也未再讓,望着傅少華道:“我派了個兄弟,在嶗山‘上清宮’放了一把火,使得三位免於干戈,從容下了‘嶗山’,不知少主何以謝我?”
傅少華道:“姑娘這一把火不要緊,‘嶗山’跟‘鐵騎會’已然誓不兩立。”
黑衣人兒道:“這麼説傅少主是怪我?”
傅少華道:“那倒不是,傅少華也不會那麼不近人情,只是……”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要是這麼怕那些‘嶗山’道士的話,我願意上去作個説明,代傅少主洗刷洗刷。”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姑娘不必相激,倒不是傅少華怕誰,只是‘嶗山’也是武林正途一脈,我不願跟他們輕易為敵。”
“武林正途?”黑衣人兒嬌笑説道:“只怕傅少主抬舉他們了吧?”
傅少華道:“難道不是?”
黑衣人見哼哼兩聲道:“據我所知,虜賊爪牙遍佈,這‘嶗山’一脈就是那些虜賊爪牙中的一個。”傅少華目光一凝道:“姑娘怎麼知道?”黑衣人兒道:“是那位陰姑娘告訴我的,她説她被‘嶗山派’扣為人質,用以要挾陰瞎子劫奪那半塊虎符,陰瞎子好不容易奪得半張血令,‘嶗山派’卻又逼他去找那另一半,你説,‘嶗山派’那‘上清宮’還不該燒麼?”
傅少華揚了揚眉道:“原來如此……”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在嶗山之上,那一再容忍錯了。”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那位陰姑娘現在何處?”
黑衣人兒嬌笑一聲道:“反正不在這個洞裏,我會讓傅少主見見她的,甚至我可以把她交給傅少主,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傅少華道:“姑娘要那冊各派秘技抄本?”
黑衣人見道:“不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陰姑娘跟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只能讓傅少主擇其一,而是任擇其一,傅少主要哪一樣都可以,但絕不能兼得。”
傅少華道:“姑娘高明。”
“豈敢。”黑衣人兒道:“只能説我還不太笨。”
傅少華道:“姑娘忒謙了。”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不必再説客氣話了,這兒仍是在嶗山勢力範圍內,不宜久留。”
傅少華道:“姑娘任我選擇的話,我要那冊各派秘技抄本。”
黑衣人兒一怔道:“怎麼,傅少主要那冊各派秘抄本?”
傅少華道:“不錯。”
黑衣人兒道:“這一招我算差了。”
傅少華道:“那半塊虎符本是貴門之物,理應由貴門從陰姑娘身上追出來。”
黑衣人兒笑道:“傅少主不也挺高明麼?”
傅少華道:“豈敢,比起姑娘來,我自嘆不如。”
黑衣人兒沉默了一下道:“傅少主,那半塊虎符原應是‘烏衣門’的,那冊各派秘技抄本也是‘烏衣門’好不容易得來的,同是‘烏衣門’的東西,逼於情勢,我卻讓你任選一樣,傅少主你似乎不該太佔便宜。”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話是不錯,但誠如姑娘所説,那是逼於情勢,要不是逼於情勢,姑娘絕不會讓我任選其一的。”
黑衣人兒格格笑道:“傅少主真是我僅遇的一個對手。”
傅少華道:“姑娘誇獎了,我也只能説不太傻而已。”
黑衣人兒笑道:“傅少主忒謙了,以我看傅少主簡直就是我的勁敵。”
傅少華道,“那是姑娘抬舉。”
黑衣人兒道:“博少主就別客氣了,這陰姑娘跟那冊各派秘技抄本之間……”
傅少華道:“我已經決定要那冊秘技抄本了,不會有什麼更改的。”
黑衣人兒輕笑一聲道:“傅少主想必是認為自己的傷已經好了,不再怕任何人了,是麼?”
傅少華道:“那我不敢,其實就是我的傷還沒好,也不見得就怕誰,對姑娘,我更不願言武言敵。”
黑衣人兒笑道:“是麼,為什麼?”
傅少華道:“姑娘一直對我很友善。”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也知道我一直表現很友善麼?”
傅少華道:“事實如此,我不能否認。”
黑衣人兒道:“那麼,傅少主怎麼好在這種選擇上太佔便宜呢?”
傅少華道:“我這個人,由來是非分明,姑娘對我友善是一回事,這項選擇又是一回事,兩者不能混為一談,我不能把各門派安危輕易交在某人手裏。”
黑衣人兒微一搖頭説道:“這倒有點親兄弟,明算帳的意味,傅少主,我不會把各大門派怎麼樣的。”
傅少華道:“這個我相信,但至少各門派今後得低頭聽人家的,這一點,我相信各大門派都不會願意。”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別忘了,我是為匡復大計,聽聽我的又何妨?”
傅少華道:“姑娘,匡復大計是神聖的,姑娘應該循正途召募天下忠義之士,以充實自己的實力,能這樣,相信姑娘登高一呼,必然天下齊應,也必然心悦誠服,協迫兩字不是正途,也絕不能讓人心悦誠月艮。”
黑衣人兒道:“傅少主,無論什麼事,各人都有各人的一套作法……”
傅少華道:“話雖不錯,然而現在那冊各派秘技抄本在我手裏,我不能把它交給姑娘,讓姑娘藉以脅迫各門派去。”
黑衣人兒剛要説話,傅少華接着又道:“其實,以我看,陰姑娘本該是我的,姑娘搶先奪了去,並以之跟那冊各門派秘技抄本放在一起讓我作選擇,姑娘已然點了便宜。”
黑衣人兒搖頭説道:“我不這麼想,陰姑娘住在‘嶗山’之上,並沒有註定誰該得到她,誰不該得到她,我以為誰快一步,誰着了先鞭就應該是誰的。”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那麼,我不把那冊各派秘技抄本交給姑娘,並沒有錯。”
黑衣人兒似乎為之語塞,她一時沒能説上話來,旋即抬手往外一指道:“我不妨告訴傅少主,這一帶我已經布上了人,就跟當初我圍殺虎口一樣,傅少主的傷已經好了,我不會再有任何顧慮,不會再有任何不忍了。”
傅少華毫不在意,笑笑説道:“有姑娘在這兒,我何懼之有?”
黑衣人兒霍地站起。
商二及時開口説道:“姑娘,可容商二説兩句話?”
黑衣人兒對商二似乎還很客氣,道:“商護衞有什麼話請儘管説。”
商二道:“謝謝姑娘,商二以為當今各幫各派嘴裏説的是匡復大計,其實骨子裏誰都是為自己,這是不對的,姑娘以為然否?”
黑衣人兒毫不猶豫,道:“然。”
“商二也以為各幫各派倘能摒除私慾,合作無司,共襄盛舉,共圖大計,不但能匯成一股強大的實力,而且也牢不可破,倘如幫派不能摒除私慾,各為自己,除了謀贓遂虜賊之計外,還須防着另外各幫派,勾心鬥角,明爭暗鬥,這樣不但毫無力量可言,而且很可能讓人各個擊破,或讓人坐收漁人之利,姑娘以為然否?”
黑衣人兒道:“然,商護衞有什麼高見,何不説明。”
商二笑笑説道:“倘若‘烏衣門’能跟‘鐵騎會’攜手合作,並肩江湖,相信那是一股很大的力量,聲威足能讓虜賊喪膽。”
傅少華眉鋒一皺。黑衣人兒道:“商護衞這是有意結盟麼?”
商二道:“是的,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黑衣人兒微一搖頭道:“目前我還不打算跟任何人結盟,而且我跟傅少主的意見也不合。”
商二道:“既然這樣,商二就不便再説什麼了。”
黑衣人兒轉望傅少華道:“傅少主還有什麼話要説?”
傅少華站起來搖頭説道:“我沒有什麼話説了。”
黑衣人兒道:“那麼咱們且看鹿死誰手吧。”
扭頭往洞外行去。
鐵大要攔,商二拿眼色攔住了他。
黑衣人兒出了洞,一陣蹄聲響起,很快地遠去了。
鐵大叫道:“商二,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讓我攔她……”
商二搖頭説道:“放心,她不會陣兵洞外,強索那冊各派秘技抄本的。”
鐵大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會?”
商二道:“我説她不會就不會,不信你看着好了。”
鐵大哼了一聲道:“防着點兒總是好的。”
大步出洞而去。
鐵大那裏出洞守望去了,傅少華這裏冷冷開了口:“商二,你做的好主張。”
商二道:“少爺怪我了?”
傅少華道:“碰個軟釘子,自討沒趣,夠難堪的。”
商二笑了,道:“少爺,您以為她真不願意?”
傅少華道:“她説的已經夠明白了。”
商二笑道:“這叫做忸怩作態,您明白麼?這也就跟向姑娘家提親一樣,面對着如意郎,那是心裏一百個願意,她也要含羞低頭,忸怩作態一番。”
傅少華道:“你倒挺會説的。”
商二道:“本來這樣兒嘛,其實少爺,你不該怪我,要怪只該怪您自己。”“怪我?”傅少華道:“怪我什麼。怪得着我麼?”
商二道:“當然怪得着,沒聽她臨走問了您一句‘傅少主,還有什麼話説麼’,那就是等您一句話,怎麼説,我是個屬下,説話不能算數,份量也不夠,要是聽您説句話,也有結盟之意,十有八九她會點頭,偏偏您來了句‘我沒有什麼話説了’。”
傅少華道:“我為什麼要有結盟之意;我碰不起這個釘子,丟不起這個人。”
商二道:“少爺,您不該鬧意氣,這不是叫您跟她求親,而是為大局,為大計。”
傅少華看了他一眼道:“算了吧,商二,你的心意我還不明白麼!”
商二赫然一笑道:“其實,這是好事,如果‘烏衣門’跟‘鐵騎會’既能結盟又能結親,那是一段佳話。”
傅少華道:“商二,我不是早就説過,這是一廂情願的事。”
商二一拍胸脯:“容易,只問您願不願意,要是您點個頭,這件事包在我身上,要是折了冰斧,我便提頭來見……”
只聽鐵大在洞外叫道:“商二,快出來,有人來了。”
商二一怔道:“難不成她真會陣兵洞外,強索那冊秘技抄本?”
舉步行了出去。
出洞一看,只見遠處來了一人一騎,馬上是個黑衣壯漢。
這一人一騎之後,還有兩名黑衣壯漢抬着一具軟榻狀物,健步如飛地跟在那一人一騎之後,那軟榻狀物之上似乎躺着個人。
商二兩眼一睜道:“這倒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鐵大道:“什麼,你説什麼?”
商二道:“‘烏衣門’的那位,把陰姑娘給咱們送來了。”
鐵大一怔,道:“她把陰姑娘給咱們送來了,不會吧……咦,軟榻上那個人是個女子,難不成真是……”
傅少華皺着眉鋒前望,臉上的神色是一片迷惘,似乎猜不透那位黑衣人兒到底是何用心。
轉眼間那一人一騎與那軟具來近,那是具臨時做成的軟狀物,兩根去了枝葉的小樹,穿在兩件衣裳上,成了一具頗為舒服的抬人物。
軟榻上躺着的,是個白衣少女,看她年紀約摸二十多歲,姑娘她長得很清麗,可是臉色蒼白,沒一點兒血色,也相當的瘦弱。
到了近前,那兩個壯漢把軟榻狀物往地上一放,那馬上黑衣壯漢抱拳開了口:“奉我家主之命,給傅少主送來了陰姑娘,還請傅少主好生照顧陰姑娘。”
話落,拉轉,馬頭帶着那兩名抬榻漢子飛馳而去。
鐵大怔在那兒。
傅少華站定在洞口既沒動,也沒説話。
商二定了神,邁步走了過去,近軟榻一抱拳道:“陰姑娘。”
軟榻上那白衣姑娘神色甚是平靜,望着商二眨動了一下無神的美目,問道:“你是……”
商二道:“我叫商二,是‘鐵騎會’傅少主的貼身護衞,陰姑娘請放心,我家少主當今英俠不會傷害你的。”
扭頭一招手道:“鐵大,過來,把陰姑娘抬進洞裏去。”
鐵大如大夢初醒,忙走了過去,道:“姑娘,我叫鐵大,也是傅少主的貼身護衞。”
白衣姑娘輕輕説道:“有勞二位了。”
鐵大道:“姑娘別客氣,姑娘既然到了這兒,照顧姑娘那是咱們應該的。”
跟商二抬起軟榻往洞口走去。
傅少華始終站在洞口沒動。
當鐵大跟商二抬着軟榻,打從他身邊經過進洞的時候,白衣姑娘深深地看了傅少華一眼。
進了洞,鐵大跟商二把軟榻放在‘烏衣門’那位黑衣人兒沒收走的那塊獸皮上,商二指了指傅少華道:“姑娘,這就是我們傅少主。”
白衣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傅少主。”
傅少華道:“不敢當,我叫傅少華。”
白衣姑娘道:“多謝傅少主派人把我從‘嶗山’救了下來。”
傅少華微微一怔,旋即説道:“姑娘想必弄錯了,救姑娘的不是我,是‘烏衣門’那位姑娘,姑娘想必見過她了。”
白衣姑娘唇邊掠過一絲笑意,看了傅少華一眼。
傅少華道:“不,她不是我的人,她是‘烏衣門’的門主,跟‘鐵騎會’毫不相干。”
白衣姑娘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訝異神色道:“可是她怎麼説……”
傅少華道:“她這麼説,或許是想讓姑娘安心。”白衣姑娘道:“傅少主的為人,她跟我説的很清楚,我只有感激,不會擔心什麼的。”
顯然“烏衣門”那位在這位白衣姑娘面前,美言了不少。
傅少華道:“我不敢當姑娘這感激兩個字,姑娘不是我救的,我不敢居功。”
白衣姑娘那蒼白的香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單聽傅少主這一句話,就可以知道傅少主的為人了,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好聰明,好會説話的姑娘。
傅少華為之一怔道:“謝謝姑娘。”
白衣姑娘道:“其實,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像我這個人,真是生不如死,拖累了家父近二十年,要不是怕家父傷心,我早就自己求死了,所以誰無論對我怎麼樣,我都能忍受。”
傅少華道:“我很同情姑娘的不幸……”
白衣姑娘道:“謝謝你,這是近二十年來,我頭一次聽人表示同情,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們恨家父的關係,其實他們不知道,家父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尤其疼愛我,他老人家所以性情偏激怪異,那是他年輕時候受過刺激,家母不辭而別,我身罹怪病,還有他老人家的一雙眼,使他老人家長年傷着心,要不然他老人家絕不會這樣兒的。”
傅少華道:“天下父母心,由陰老為姑娘求醫一事,便可見他的心性一班。”
“謝謝你。”白衣姑娘道:“這也是我頭一次聽人沒以壞字眼對家父。”傅少華沉默了一下道:“姑娘,我所以到嶗山來……”
“我知道了。”
白衣姑娘道:“是那位姑娘告訴我的,家父所以下手搶奪那半塊虎符是為了我,也是逼於嶗山的索求,還要請傅少主原諒。”
傅少華道:“姑娘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不再諱言什麼了,那塊虎符本是無主之物,誰都可以下手搶奪,然而它關係重大。”
白衣姑娘道:“這些我都知道,那位姑娘告訴我得很清楚。”
傅少華道:“那麼我請問姑娘,令尊現在何處?”
白衣姑娘道:“家父前幾天還在嶗山,不過這一回他不會去半年,他老人家臨下嶗山的時候説過,少則五天,多則十日一定回來……”
傅少華道:“這麼説令尊一兩天就可回嶗山來了?”
白衣姑娘道:“是的,不過傅少主不必再找家父了,據我所知,他老人家已經把那半張血令交給嶗山了,當初説好的,只要他老人家能為嶗山奪得那半塊虎符,嶗山便把我交還給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也以為我可以任他老人家帶走了,誰知嶗山背信食言,貪心不足,逼他老人家再奪得半張血令才肯放我……”
鐵大咬牙説道:“嶗山這些雜毛該殺。”
白衣姑娘道:“看他們的作為,的確不像那無爭無為的三清弟子。”
傅少華道:“姑娘確知令尊已將那半張血令交給了嶗山了?”
白衣姑娘道:“不會錯的,我親眼看見的,當時我在場。”
傅少華道:“據説嶗山跟官家有關係,姑娘可知道這件事?”
白衣姑娘道:“這個我不清楚,得問家父,我在嶗山住了不少年,他們絕少讓我見天日,對於他們的活動我一點也不清楚,就是整個嶗山我見過的人都有限。”
傅少華道:“希望他們跟官家沒關係,不然的話,那半張血令就可能已經不在嶗山了。”
白衣姑娘道:“傅少主説的對。”
商二忽然説道:“據説姑娘原住在‘白雲洞’。”
白衣姑娘道:“是的,可是後來他們覺得那兒等於是嶗山的大門口,一上‘上天梯’就到了‘白雲洞’口,他們認為讓我住在那兒不安全,所以又把我移往‘上清宮’後一個石洞中,那兒較隱密,也等於是在嶗山的後院裏。”
商二道:“據姑娘所知,嶗山一派共有多少人?”
白衣姑娘道:“我剛才不是説過了麼,我見過的人有限。”
商二道:“姑娘是不是已經告訴了‘烏衣門’那位姑娘,説令尊已經把那半張血令交給嶗山了?”
白衣姑娘道:“是的,我已經告訴她了,我覺得這無須瞞人,而且我更知道那半張血令關係重大,希望有人把它從‘嶗山派’手裏奪出來,我認為它無論落在誰手裏,都比讓它落在‘嶗山派’手裏要好。”商二點了點頭,道:“姑娘説的是,只怕‘烏衣門’的那位已經採取行動了。”
白衣姑娘道:“真的麼?”
商二道:“必然的,姑娘,她不會遲疑的。”
白衣姑娘道:“那位姑娘很好,要是她能奪出那半張血令,我也可以放心了,同時家父的罪行也可以減輕不少。”
商二看了傅少華一眼,傅少華沒説話。
商二轉過目光又道:“姑娘這病,是什麼時候發下的?”
白衣姑娘道:“我這怪病是天生的,生下來就四肢不能動彈,對家父來説,這是一個打擊,沒多久,家母又離家出走,不辭而別。”
商二道:“聽説令堂是亡故了。”
白衣姑娘道:“不,家母離家出走的,家父認為家醜不可外揚,所以對外總説家母亡故了,”
商二道:“聽説令尊為姑娘求過不少名醫。”“是的。”白衣姑娘道:“真苦了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傾所有為我遍求名醫,可是白跑腿,白花錢,這麼多年來沒一個能看出我是什麼病,別説下手診治了。”
商二道:“我家少主精醫術,擅歧黃,姑娘可願讓我家少主給姑娘看看?”
傅少華看了商二一眼。
商二隻裝沒看見。
白衣姑娘苦笑説道:“謝謝各位的好意,我這病今生今世恐怕已經無望……”
商二道:“有望,無望,看看何妨,也總是好的,説不定我家少主能醫。”
白衣姑娘轉望傅少華道:“那麼麻煩傅少主了。”
傅少華忙道:“好説,我所學淺薄,能不能治,還不敢説,萬一……”
白姑娘道:“我明白傅少主的意思,我已經失望過無數次幾近絕望了,就是再失望一次,那也不過是比無數次多一而已。”
傅少華遲疑了一下道:“姑娘請先讓我把把脈。”
白衣姑娘温柔而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那蒼白而瘦的皓腕就在身邊卻不能動。
傅少華伸手搭上了她的皓腕。
把了一陣脈之後,傅少華把手移在白衣姑娘的手背上按了一下,問道:“姑娘可有知覺?”
白衣姑娘道:“我胳膊都有知覺,就是軟綿綿的舉不起來,跟脱了力一樣,一點兒勁兒也施不上。”
傅少華沉吟了一下道:“姑娘請把頭轉過去,讓我看看腦後。”白衣姑娘温順地把頭轉向一邊。
傅少華伸手按向姑娘的頸後,良久,良久才收回了手,他沒有説話。
白衣姑娘轉過頭來問道:“怎麼樣?傅少主。”
“姑娘,我作個大膽假設,對不對,我沒有絕對的把握。”
白衣姑娘美目微睜道:“傅少主請説就是。”
傅少華微一搖頭道:“姑娘這病不是天生的,很可能是姑娘剛出生的時候,收生的人不小心碰了姑娘的頭,震動了姑娘腦中細嫩的經脈,使得經脈偏移,因而導致四肢不能動彈。”
白衣姑娘美目一睜道:“這是多少年來我頭一回聽見有人能説出我的病因。”
傅少華道:“姑娘,我這只是大膽假設。”
白衣姑娘道:“可是多少年來,那些名醫沒一個大膽假設的。”
傅少華道:“也許就因為他們是名醫……”
白衣姑娘道:“能治麼?傅少主。”
傅少華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我仍是那句話,沒有多大把握。”
白衣姑娘蒼白的臉龐上泛起了興奮神色道:“只要有希望就行了,傅少主不知道,多少年來我是多麼盼望自己能伸手拿拿東西,下地走走……”
傅少華道:“姑娘的心情是可以想見的。”
白衣姑娘道:“可是我一直遭到無情的失望打擊。”
傅少華道:“最好姑娘現在就別存希望。”
白衣姑娘點了點頭道:“我聽傅少主的就是……”
頓了頓接問道:“傅少主,我這病怎麼治法?”
傅少華道:“一時半會我還沒辦法下手為姑娘治病。”
白衣姑娘微愕説道:“怎麼?”
傅少華道:“姑娘這病要施針。”
白衣姑娘道:“要扎針。”
傅少華道:“是的。”
白衣姑娘道:“我明白了,傅少主身邊沒有金針。”
傅少華道:“不錯,姑娘,我一不掛牌,二不懸壺,所以身上一直沒帶這些東西。”
白衣姑娘道:“我懷裏有一盒金針,傅少主,請取出來看看合用不?”
傅少華怔了一怔道:“姑娘何來金針。”
白衣姑娘道:“還是上次有位大夫忘記拿走的,説起來恐怕有兩三年了,我看那一把把金針怪可愛的,所以讓家父給我藏進了懷裏。”
傅少華“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嘴裏説着話,人卻沒動。
白衣姑娘冰雪聰明,嫣然一笑道:“我不能動,只有請傅少主自己動手了,我是個半死的人,再説這也是從權的事,傅少主又何顧忌之有?”
一句話正説中了傅少華的心事,他臉上熱了一熱,咬了咬牙,伸手進白衣姑娘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檀木盒子。
他只覺自己臉上很燙,心也跳得很厲害。
再看看白衣姑娘,她那蒼白的臉頰上也泛起了一抹紅暈,她本就清麗,這一來更見嬌美。
她閉着一雙美目,那長長的睫毛一動一動的,此情,此景,醉人!
傅少華強定了定心神,打開了那檀木盒,看了一眼之後道:“還可以用……”
白衣姑娘睜開了眼,臉突然又一紅,道:“那就請傅少主動手吧。”
傅少華向商二一抬手道:“商二,把你的火摺給我。”
商二掏出火摺子遞過去,然後轉身向外行去,鐵大見商二一走,他也忙跟了出去。
傅少華望着白衣姑娘道:“我得閉姑娘幾處穴道。”
白衣姑娘臉老是紅紅的,低低説道:“傅少主請只管下手就是。”
傅少華沒再説話,抬手運指如飛,連點白衣姑娘前身四處大穴,白衣姑娘眼一閉,她睡着了,臉上的紅暈也退了,又是一片怕人的蒼白。
傅少華從盒子裏取出金針,打着火摺子,燒過每一根金針,擦拭乾淨之後,撥開白衣姑娘的披散秀髮,在“百腦穴”上緩緩扎進一針沒出片刻工夫,白衣姑娘四肢之上共紮了九支金針,使得傅少華出了一頭汗。
單袖剛擦掉頭上的汗,洞外傳來商二的話聲:“可是陰老當面?”
另一個冰冷話聲立即傳人耳中:“不錯,你是……”
商二道:“我姓商……”
倏聽商二改口説道:“陰老別動手……”
傅少華站起行了出去,只見陰瞎子正撲向商二,奇快如風,攻勢相當凌厲。
他當即説道:“老人家別來無恙?”
陰瞎子立即收勢住手,轉過臉來道:“你又是誰?”
傅少華道:“老人家忘了,你我在‘昭君墓’前曾有一面之緣?”
陰瞎子“哦”地一聲道:“你就是那年輕人……”
傅少華道:“不錯,老人家可冤苦了我。”
陰瞎子冷然一笑道:“你不也冤苦了我?”
傅少華道:“老人家何指?”
陰瞎子道:“既然跟這姓商的在一起,你就該是‘鐵騎會’的那位少主了,是不是?”
傅少華道:“不錯,我就是傅少華。”
陰瞎子冷笑一聲道:“你不但也冤了我,如今還佔了大便宜了,我沒想到你居然能找到嶗山來,我女兒呢?”
傅少華道:“令媛就在我身後洞穴之中。”
陰瞎子道:“怎麼沒聽她説話?”
傅少華道:“陰姑娘現在不能説話。”
陰瞎子鬚髮一張,喝道:“姓傅的,你把我女兒怎麼樣了?”
鐵大冷冷説道:“陰老頭兒,你可別不知好歹,我家少主正在為你那女兒扎針治病呢。”
陰瞎子一怔道“怎麼説,姓傅的,你在為我女兒扎針治病?”
傅少華道:“不錯,陰姑娘現在穴道受制,扎着九支金針,不能説話?”
陰瞎子威態稍斂,道:“姓傅的,你會治病?”
傅少華道:“略會一二。”
陰瞎子道:“我冤了你,你會替我女兒治病?”
傅少華道:“我衝着陰姑娘,也衝着你為情勢所逼,更衝着你已放下屠刀。”
陰瞎子道:“你知道我是為情勢所逼不得已?”
傅少華道:“陰姑娘全告訴我了。”
陰瞎子威態全斂,沉默了一下道:“年輕人,你……你能治麼?”
傅少華道:“不能治我就不會給她扎針了,這不是別的事,不能輕易亂來的。”
陰瞎子道:“你知道我女兒是什麼病?”
傅少華道:“剛出生時腦部受了震盪,因而經脈移位,四肢不能動彈。”
陰瞎子道:“不是胎裏帶的?”
傅少華道:“不是。”
陰瞎子道:“年輕人,你可別治聾的給治啞了。”
傅少華道:“倘若令媛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傅少華償命就是。”
陰瞎子道:“你十條命也抵不過我女兒一條命。”
鐵大兩眼一睜,便要説話。
傅少華抬手攔住了他,道:“人同此心,做父母的都會這麼想,只是,老人家,在我爹孃的心目中,我的命也是無物可換的。”
陰瞎子沉默了一下道:“我等着了,只要你能治好我女兒的病,陰瞎子無以為報,剩下這幾十年就交給你了,可是萬一她有了個三長兩短,年輕人,咱們總得死一個。”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老人家,這一點我很明白。”
陰瞎子道:“年輕人,到時候了麼?”
傅少華道:“老人家洞外等着就是。”
轉身進洞而去,沒多大工夫,他又出來了,道:“老人家可以進去了,令嬡的睡穴老人家偏勞了吧。”
陰瞎子道:“年輕人,你跟我一起進去。”
傅少華道:“老人家,我是‘鐵騎會’的會主。”
“好吧。”陰瞎子一點頭道;“就是你跑了,天涯海角我也非找到你不可。”
行動如風,只見他一閃便沒入洞裏。
商二緊張地問道“怎麼樣?少爺。”
傅少華笑笑説道:“剩下的就是調養了。”
話聲方落,一陣風過,洞裏撲出了陰瞎子,他猛然跪落塵埃,顫聲説道:“傅少主,陰瞎子難報大恩……”
傅少華伸手扶起了陰瞎子,含笑説道:“老人家這是折我,只老人家不跟我拼命,我也就知足了。”
鐵大叫道:“少爺,您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一手兒?”
傅少華道:“在‘託託山’學的。”
“‘託託山’?”陰瞎子大叫:“傅少主是瘋和尚的傳人?”
傅少華道:“不錯,老人家也知道瘋和尚?”
陰瞎子道:“‘託託山’瘋和尚我怎麼不知道,他不是人,應該是神,是仙……”
傅少華道:“我代家師謝謝老人家。”
陰瞎子道:“當日我不知道少主是瘋和尚的傳人,要不然我説什麼也不敢冤少主,都怪我瞎了這雙眼。”
只聽洞裏傳出那位白衣姑娘的話聲:“爹!”
陰瞎子一怔,忙道:“瞧,我都忘了,小女請少主去一下。”
傅少華遲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我不進去了,現在我把陰姑娘交給老人家……”
“傅少主,不行。”
洞裏跌跌撞撞地撲出了白衣姑娘,她滿臉是淚,顫聲叫道:“你,你不能走……”
陰瞎子奇怪,霍然一個大旋身過去扶住了愛女道:“乖兒,你怎麼出來了?”
白衣姑娘像沒聽見,張着手直叫:“傅少主,你不能走……”
傅少華好生不忍,迎了上去道:“姑娘……”
白衣姑娘顫聲道:“陰佩君這以後的日子是傅少主你賜給的,容我先拜謝。”
軟弱地往下一滑,就要跪。
傅少華伸手架住了她,道:“姑娘,我當不起。”
陰佩君美目之中淚光閃動,道:“傅少主,無論如何你得受我這一禮。”
傅少華道:“姑娘,我絕對不能受你這一禮,當初我並沒有把握,沒傷害姑娘我已感萬幸。”
陰瞎子道:“少主就不必再客氣了。”
傅少華道:“老人家,咱們都不是世俗中人,拘這俗禮幹什麼,有這你推我讓的工夫,咱們何妨坐下談談。”
陰瞎子嘆了一聲道:“乖兒,傅少主不受,那就算了吧。”
陰佩君道:“爹,那怎麼行!”
陰瞎子道:“乖兒,咱們記在心裏不也一樣麼?”
陰佩君抬眼望向傅少華,深深一眼,點了點頭道:“説的是,您快扶我進去吧。”
陰瞎子沒説話,扶着陰佩君緩緩行進洞裏。
進了洞,幾個人環坐在那塊獸皮上,鐵大跟商二仍侍立在傅少華身後。
陰瞎子看了看傅少華,搖頭嘆道:“少主,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才……”
傅少華道:“老人家不必再説什麼了……”
轉望陰佩君道:“姑娘現在覺得怎麼樣?”
陰佩君道:“我手腳還有點痠軟無力。”
傅少華道:“十幾年的病了,是這樣,姑娘要跟常人一樣,至少得等一個月後。”
陰佩君道:“能這樣我已經心裏很知足,很知足了。”
傅少華道:“姑娘還是多靜養吧,有陰老這位武學大家在旁照顧。
也許不用一個月姑娘就能行動如常了。”
陰佩君道:“少主,我不言謝了。”
傅少華道:“姑娘不必再客氣了,當初我跟家師學武之餘旁涉醫術,就是為了救人……”
轉望陰瞎子道:“陰老,那半塊虎符有下落麼?”
陰瞎子搖搖頭道:“談何容易!”
傅少華道:“陰老已經把半張血令交給‘嶗山派’了?”
陰瞎子道:“慚愧,少主知道,我不得已。”
傅少華道:“陰老無須再自責了,據陰老所知,那半張血令如今還在嶗山麼?”
陰瞎子道:“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不過少主放心,那半張血令一定從我手上追回來就是。”
傅少華道:“那倒不必,當時我是路過該處,適逢其會,其實那半塊虎符跟血令,應該是‘烏衣門’的。”
陰瞎子道:“這個我知道,‘烏衣門’這次捲土重來,聲勢異常浩大,看樣子對這天下,他們是志在必得。”
傅少華道:“陰老對‘烏衣門’知道多少?”
陰瞎子搖搖頭道:“知道些,但不多,談起‘烏衣門’的崛起,江湖上有這麼個‘烏衣門’,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烏衣門’在江湖上立足也沒幾年,不過只幾年工夫就風消雲散了,從此消聲匿跡,江湖上再不見到一個‘烏衣門’的人,曾幾何時又現‘烏衣門’蹤跡,聲勢之大,較當年猶甚,想想多年那莫名其妙的銷匿,應該是暗中招兵買馬,待機而動……”
鐵大道:“是有點像。”
陰瞎子道:“當年‘烏衣門’的門主,是個年輕後生,人長得不錯,武學不俗。更具雄才大略,曾幾何時‘烏衣門’的門主變成個女的了,而是位年輕貌美的大姑娘,少主見過她了吧?”
傅少華點點頭説道:“見過了,而且還不止一次。”
陰瞎子道:“以我看。論雄才大略,眼前這一位比當年那位猶甚,只不知她跟當年那位有什麼淵源……”
商二道:“不是父女,便是師徒。”
陰瞎子笑笑説道:“當然,離不開這兩樣……”
頓了頓道:“如今‘烏衣門’的根據地,設在大漠裏,究竟在大漠什麼地方,沒人知道,現在的‘烏衣門’比當年的還要神秘……”
傅少華道:“當日,老人家是怎麼知道‘烏衣門’送符接符的?”
陰瞎子笑笑説道:“説穿了,不值一文錢,我是無意中聽來的。”
傅少華道:“那半塊虎符可是從虜賊中奪來的?”陰瞎子道:“不錯,那半塊虎符來自‘甘陝總督署’。”
傅少華道:“這麼説現在又物歸原主了。”
陰瞎子面有愧色,道:“可以這麼説。”
傅少華道:“那麼,虜賊手裏那半塊虎符又是哪兒來的?”
陰瞎子搖頭説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據我所知,虎符打頭兒的來源是這樣的,虜賊入關,明亡,吳三桂降清……”
商二道:“這塊虎符原是吳三桂的?”
“是的。”陰瞎子點頭説道:“這塊虎符原是吳三桂的兵符,在吳三桂降清之前,帳下有兩個奇兵異士。這兩位一男一女,是一對情侶,相愛多年,但卻因某種原因沒能結成夫婦。吳三桂降清,這一男一女,不願再跟吳三桂,遂蒼惶離去,據説走的時候又是一塊兒走的,兩個分離的時候,竊取吳三桂一塊虎符,各沾血為書,虎符一人持一半,相約日後再見,只要兩半塊虎符相合,血書能並,無論誰在哪兒,就算是天之涯,海之角,也要馬上趕去相會!”
鐵大道:“那當初何不一塊兒走?”
陰瞎子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傅少華道:“據説持半塊虎符,可以請得一位胸羅萬有的奇人,這位奇人是不是就是這兩位中的一位?”
鐵大道:“怎見得?”
陰瞎子道:“有一半虎符是‘烏衣門’從‘甘陝總督署’奪來的,可見那持另一半虎符的人落進了虜賊之手,要不然‘甘陝總督署’何來這半塊虎符。”
商二道:“要這麼説,即使虜賊握有那半塊虎符血令也沒用。”
陰瞎子道:“怎麼,商老弟?”
商二道:“老人家請想,這兩位當初是在吳三桂降清的時候飄然離去的,可見這兩位都不願事清,既然這樣,虜賊握有半塊虎符血令會有什麼用?”
陰瞎子道:“話是不錯,不過這兩位之中若有一人落在虜賊手裏,虜賊以這一位脅迫那一位,可就很難説了。”
商二道:“要照這麼説,江湖上各門各派爭這半塊虎符血令就是白爭白奪。”
陰瞎子道:“商老弟,這話又是怎麼説?”
商二道:“既然以這一位脅迫才能使另外一位就範,那麼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單憑那半塊虎符血令,豈能請得動那位異人。”
陰瞎子搖頭説道:“商老弟沒弄清楚,也是剛才我沒説清楚,當初他二位相約,見物如見人,即使有一個不在,那另一個見着另半塊虎符血令之後,也要如同人在地盡一己之心,力輔保有那令符之人。”
商二搖頭説道:“那似沒用,固然見物如見人,可是那物總不如人,老人家可懂我的意思?”
陰瞎子呆了一呆,點點頭説道:“我懂,虜賊不會那麼傻,若掌握着人不會再去流血拼命地去奪那物,很可能那持這半塊虎符血令之人已然不在人世,虜賊得到的只是半塊虎符血令。”
商二笑道:“照這麼説虜賊永遠請不到那位異人?”
陰瞎子道:“商老弟是説,兩位異人均不願事清,若以一位脅迫另外一位,或能使得另一位就範,如今有一位已經不在了,即使持那半塊虎符血令,也不能使另一位就範。”
商二點點頭説道:“不錯,我正是這意思。”
陰瞎子:“現在江湖的這一位,不知道另一位已經亡故了,是不?”
商二道:“老人家的意思我懂,異人異行,這類異人都有他的獨特性格,賢貞節操,即使他上了當,一旦發現那另一位,已然亡故,相信他就是死也不會事清。”
陰瞎子點頭説道:“商老弟這話有道理!”
鐵大道:“那即使讓虜賊拿去那半塊虎符血令又何妨?”
商二道:“你多明白陰!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就不用了,誰能掌握這半塊虎符血令誰就能請得動那位異人,誰不想搶啊,再説,要是那半塊虎符血令落在虜賊之手,那位異人就是死路一條,為什麼不搶。”
陰瞎子點了點頭道:“商老弟説的是。”
傅少華道:“老人家,照這麼説,藏在虎符中的不是什麼血令,而是一張互表心懷,互立盟誓的血書。”
陰瞎子道:“不錯,少主,然而因為它是藏在虎符之中,不知內情的人也就把它當成血令了,以訛傳訛,普天下之下卻以為那是一紙血令。”
傅少華點了點頭道:“的確是異人異行,但不知這位異人現在何處?”
陰瞎子搖頭説:“沒人知道。”
商二道:“老人家,這就不對了,既是沒人知道這位異人現在何處,那得半塊虎符血令之人,何處合符合令去。”
陰瞎子道:“自然有辦法合符合令,這位異人的所在,就在那半張血令之上。”
商二呆了一呆道:“是當初寫下的?”陰瞎子道:“不錯。”
商二道:“糟了,那半張血令既已落在‘嶗山派’手裏,豈不……”
陰瞎子搖頭笑道:“這個商老弟可以放心,當初兩位異人各寫日後住處的時候,是以一種神奇藥物寫的,非五月五日正午大太陽曝曬下字跡不能發現,不到五月五日,誰也沒辦法知道這位異人住在何處。”
商二呆了一呆道:“有這種妙事兒?”
陰瞎子道:“要不怎麼能叫異人。”
鐵大道:“要是五月五日那一天陰天呢?”
陰瞎子道:“那就只好等明年五月五日了。”
商二道:“這種事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鐵大道:“老人家,既然各人日後的住處各寫在對方所持那半張血令上,那麼這位異人所持那半張血令上,一定也有那一位異人所寫的住處了。”陰瞎子道:“那當然。”
鐵大道:“既是這樣,這一位為什麼不去找那一位呢?”
陰瞎子道:“那誰知道,大半是五月端午節沒碰上晴天。”
商二道:“那可難了,一年之中只這麼一天,還得正午,也就是説一年之中只這麼一刻……”
陰瞎子道:“異人的腦筋跟咱們畢竟不同,他們想出來的事本就不會那麼容易。”
傅少華道:“現在離五月五日端午也沒多少日子了。”
陰瞎子道:“勢必要在五月五日之前,把那半張血令追回來。”
商二道:“只怕‘嶗山派’不會把它留在嶗山。”
陰瞎子站了起來,道:“少主幾位且在這兒等等。我上嶗山看看去。”傅少華搖頭説道:“老人家不必去了,恐怕現在嶗山之上已經沒有人了。”
陰瞎子一怔道:“怎麼,少主?”
傅少華道:“陰姑娘是從‘烏衣門’那位姑娘處來的,那位姑娘必已知道老人家已把半張血令交給‘嶗山派’了,既然這樣,她豈會放過‘嶗山派’!”
鐵大沒説話,電一般地竄出洞去,轉眼間他已撲了進來,道:“少爺沒有錯,嶗山上已經起火了,火光都燭了天。”
陰瞎子身軀一震道:“這麼説,‘嶗山’一派已無噍類了,‘烏衣門’一向狠辣……”
傅少華道:“只怕她無所獲。”
陰瞎子雙目一揚:“照這麼看,他們一定往京裏去了。”
傅少華點點頭道:“老人家説的是。”
商二道:“少爺,咱們也要追上京麼?”
傅少華還沒説話,鐵大已然點點頭道:“那當然。”
傅少華沒再講話,顯然他要説的也是這句話。
陰瞎子問道:“少主真要上京麼?”
傅少華道:“老人家有什麼高見?”
陰瞎子道:“少主,京裏不比江湖。”
傅少華點點頭道:“我知道,那半張血令早在當日便經由嶗山轉到了虜賊手裏,如今再加上‘嶗山派’遭劫,京裏必然戒備森嚴……”
陰瞎子道:“我就是這意思,而且京裏好手相當多,北京城本身就是個卧虎藏龍的地方,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物都有。”
鐵大濃眉雙揚道:“去會會他們不挺好麼?”
陰瞎子搖頭説道:“鐵老弟不知道,這時候江湖人恐怕連進城都不容易!”
鐵大向來不服這一套,一聽話就要開口。
傅少華情知陰瞎子不是誇大,當即説道:“鐵大,老人家説的是實情,這是顯然易見的。”
鐵大道:“咱們總不能不去啊,再説‘烏衣門’既然去了,他們也要進城,只要他們能進城,咱們也就能進城。”
陰瞎子道:“鐵老弟這話是不錯,當然,為那半紙血令,這一趟勢在必得,只不過咱們得加倍小心,也許在半路上碰上鷹犬。”
鐵大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陰瞎子笑了道:“鐵老弟的脾氣跟我當年一樣,放心,此去上京有你拼鬥的。”
鐵大咧嘴一笑,沒作聲。
傅少華道:“老人家也要去麼?”
陰瞎子道:“當然,我已是‘鐵騎會’的人了,少主所至,我自當追隨。”
傅少華道:“老人家……”
“少主。”陰瞎子道:“陰瞎子只要決定一件事絕不會有所改變的,陰瞎子已莽撞半生,這後半輩子,少主你不讓我活得值些?”
傅少華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一番好意,我卻之不恭,我委屈老人家為‘鐵騎會’護法。”
陰瞎子一陣激動,道:“少主,這職位太高了吧?”
傅少華道:“我認為是委屈老人家。”
陰瞎子突然單膝點地:“那我就謝過少主恩典了。”
一點即起,傅少華還沒來得及阻攔。
鐵大、商二雙雙説道:“我們倆也該參見護法,陰老,我兩個見禮了。”
恭恭敬敬躬身一禮。
陰瞎子好不激動一手架一個,道:“不敢當,不敢當,兩位老弟別這樣,別這樣……”
忽然一嘆説道:“以前的譬如昨日死,以後的好比今日生,從現在起,陰瞎子這值得活的後半輩子有着落了……”
一頓又道:“少主,現在就走麼?”
傅少華道:“既然要走,就事不宜遲。”
陰瞎子道:“那麼少主幾位請先行,我找個地兒安置佩君之後,隨後趕到。”
只聽佩君道:“爹不讓我去麼?”
陰瞎子道:“乖兒,這不是去玩兒的,你怎麼能去。”
陰瀾君道:“那麼爹打算把我安置在哪兒?”
陰瞎子道:“九姑那兒,你願意去麼?”
陰佩君道:“也只有九姑那兒能去,不是麼?”
陰瞎子道:“乖兒,別人我還信不過呢!”
傅少華道:“老人家,這位九姑住在什麼地方?”
陰瞎子道:“就在山東,她是我一個出家朋友的妹妹。”傅少華道:“出家朋友,莫非‘雲泉古剎’覺悟老和尚?”
陰瞎子點點頭説道:“正是,少主到‘雲泉古剎’找過我了?我説少主怎麼知道我在嶗山?”
傅少華遲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覺悟和尚已然不在人世了。”
陰瞎子一怔道:“怎麼了,少主,覺悟他……”
傅少華道:“他死在虜賊鷹犬‘八臂玉哪吒’任天威之手。”
接着他把經過説了一遍。
陰瞎子聽得白了臉,顫聲説道:“沒想到我在這後半輩子裏添了這麼一樁罪孽,我愧對故人……”
傅少華道:“老人家,也是我……”
陰瞎子苦笑搖頭道:“少主別往自己身上攬了,多謝少主代我這位佛門至交報了仇,不然,我會讓他們多賠幾個……”
一頓接道:“乖兒,你可別告訴九姑。”
陰佩君正在流淚,聞言説道:“我知道,爹。”
陰瞎子嘆了一口氣,道:“佛爺怎不睜睜眼,一個身在佛門的老好人他們也不放過……”
商二道:“記得呂晚村事嗎?他們連死人都不放過,何況活人。”
陰瞎子咬牙説道:“殺不盡的虜賊……”
傅少華輕咳一聲道:“老人家,時候不早了!”
陰瞎子定了定神道:“是,少主,我這就走。”
傅少華道:“要個人幫忙麼?”陰瞎子忙道:“多謝少主,兩位老弟是您的護衞,一個不能少,這兒離縣城不遠,我只到縣城僱輛車就行了。”
傅少華道:“那麼我三個先走了。”
只聽陰佩君叫道:“少主!”
傅少華道:“姑娘有什麼事?”
陰佩君道:“我不會武,不能隨侍左右了,少主保重。”
傅少華道:“多謝姑娘,姑娘也請保重。”
陰佩君道:“少主三位一路順風。”
鐵大、商二道:“多謝姑娘。”
傅少華道:“老人家一路之上還請小心,咱們這就別過,京裏再見。”
微一抱拳,轉身往外行去。
陰瞎子要送,商二攔住他,道:“時候不早,陰老也請上路吧。”
陰瞎子道:“那麼我在這兒恭送少主了。”
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
傅少華等出洞而去。
陰佩君呆呆地望着洞口道:“少主走遠了麼?爹。”
陰瞎子道:“走遠了,乖兒。”
陰佩君淚珠往外一湧,霎時又是兩行。
陰瞎子臉上掠過一絲喜色道:“乖兒,爹眼瞎心不瞎,這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