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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真假墨玉

    那個擺放了許多藥草的山洞中,別之棄與師一格靜靜地站在一張石桌前,兩人的神色皆凝重至極。

    在石桌上靜靜地放著兩塊玉,兩塊一模一樣的玉。

    至少,從表面看來,是完全一致的。

    別之棄臉上的悲痛是不可抑止的,他聲音低沉地道:“這兩塊玉一塊是我妻子被殺現場找到的,一塊是今日找到的,而這樣的玉,世間本來僅有惟一的一塊,換而言之,這兩塊玉中,必定有一塊玉是假的!”

    師一格有些明白過來了。

    別之棄緩聲道:“如果從我妻被殺現場拾到的五是假的,那麼極可能是我冤枉了墨東風,他是被人栽贓陷害的!”

    對師嫂被害之事,師一格只知曉大致情形,因為怕別之棄悲傷過度,同門人皆不會向別之棄問及細節。當時別之棄一口認定是墨東風所為,而墨東風亦未出面澄清,加上墨門南北兩支一向明爭暗鬥,尤其以別之棄與墨東風的矛盾最深,北支的人對此事自然深信不疑。

    別之棄道:“當年我在北支可謂是後起之秀,而墨東風因為是墨門宗主一脈傳人,亦受南支器重,如此一來,我與他的矛盾最深——那時師弟已年滿十七歲,應記得一些事吧?”

    師一格點了點頭,道:“當年你與他曾在黃河渡口激戰一夜,難分勝負,如果不是大師伯及時趕到,也許你們會……會兩敗俱傷……”他與別之棄情誼甚篤,因此此刻毫不顧忌地說出事實。

    別之棄苦笑了一聲,道:“其實墨東風比我年輕四歲,與師弟年歲相近,我與他戰成平手,就說明我落了下風。”頓了頓,又道:“眾所周知,因為創下墨門的聖祖為墨氏,故墨門弟子中,一向以墨氏一脈最為顯貴。雖然墨門講求‘平等、兼愛’,但出於對師門之祖的尊重,眾人對此皆奉行不違。”

    師一格道:“不錯,當年冷囂的所做所為已足以讓人心寒齒冷,但最終仍有不少人追奉他的弟子墨嘆,究其原因,就是出於這一點。”

    別之棄的目光落在了兩塊玉上,道:“這塊玉就是墨門墨氏一脈世代相傳的墨玉,它由師叔祖墨嘆傳至師叔墨西,最終傳到墨東風手中。墨玉乃黃帝賜給聖祖墨顯之物,源遠流長,門中弟子對其奉如神明,正因為如此,當年冷囂戰死之後,先輩本欲將他的三名弟子一併誅殺,結果他最小的弟子——亦即墨嘆墨師叔祖卻因手持墨玉,同門中人不敢冒犯而倖存下來。”

    他提及墨東風的祖父墨嘆時,仍執晚輩之禮,以“師叔祖”稱之,可見其心胸頗為磊落分明。

    別之棄繼續道:“墨玉看似與尋常之玉無異,但只需將它浸入清澈的水中,就可發現其非凡之處。”

    洞內有一隻大木桶,盛滿了水,上面浮著兩隻木勺,是別之棄用以澆藥草之用的。這時,他將兩隻木勺皆舀滿清水,小心置於石桌上,隨後極為慎重地將兩塊玉分別放入木勺中,靜觀其變。

    他的神情顯得甚是緊張,右手指關節被壓迫得“咔咔”直響。

    師一格亦目不瞬轉地望著清水中的兩塊玉,只見兩塊玉在清水中更顯晶瑩圓潤。

    洞中極靜,連他們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

    倏聞師一格“啊”地一聲驚呼,顯得極為吃驚。

    他乃是墨門弟子,有關墨玉之事他自然也是知曉的,按照常規,縱然墨玉有何異變,他亦不應如此驚愕。

    讓他驚駭欲絕的是:此時兩塊玉皆有了異乎尋常的變化!

    但見絲絲縷縷的墨線自兩塊玉石中不斷滲出,並在水中化開,木勺中的水漸漸變黑。

    這正是墨玉的神奇之處。

    但世間本只有一塊墨玉!

    目睹眼前情景,別之棄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他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我道世間惟有墨東風手中的墨玉方有化水為墨的奇能,所以……認定墨東風是毒殺我妻的兇手,難道……難道是我……

    錯了?是我錯了?!“

    一種刻骨仇恨,隱於心中十數年,無疑是極為痛苦的,但若當他突然發現自己的仇恨也許是錯誤的,那又何嘗不是一種更大的痛苦?

    此時,木勺中的水已漆黑一片,再也無法看見其中的玉石。

    墨顯為華夏聖祖黃帝身邊四士之一,四士為聖儒、孫戰、墨顯、祖玄。黃帝涿鹿一戰大勝蚩尤後,遂以養民生息為重,明禮教,立法典。

    黃帝身邊的四士中,孫戰擔負操持兵革之任,聖儒教萬民以禮,祖玄以其五行生剋之理上觀天象,下察人事。

    而墨顯則窮思禪心,制定諸般典章,相傳,為書寫諸類典藉,他曾“日用鬥墨”,黃帝感其勤懇之心,特賜送可化水為墨的墨玉,以減其勞累。由墨玉化水而成的墨汁,比尋常墨汁更為潤澤。

    ※※※

    別之棄面對兩塊毫無二致的玉,搖首長嘆:“墨玉誤我,墨玉誤我。”

    師一格道:“兩塊玉石絕不可能全是真正的墨玉,卻又真假莫辨,該當如何?”

    別之棄道:“當年我以清水一試,便確信在亡妻現場中拾到的玉石即是墨玉無疑……為今之計,只有拜見大師伯,大師伯見多識廣,也許可分辨真假!”

    師一格道:“我願為師兄代勞。”

    別之棄搖頭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應自行去見大師伯。”

    這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離開藥鼎山。

    ※※※

    都陵只覺自己的呼吸已陷於困頓狀態。

    血腥之氣充斥了天地間每一寸空間。

    月慘星淡,秋風蕭瑟。

    他已不再是一個對死亡很敏感的人,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常常製造死亡的人。

    但此時他的心中卻微微泛起一絲寒意。

    這不是畏懼,而是一種悲哀,因深感生命的脆弱而悲哀。

    但他的手心卻有汗滲出,那是因為幽求的劍!

    幽求的劍已出。

    幽求劍出之時,就是死神降臨之時!

    已有三十多名風宮“吉祥營”的弟子倒在他的劍下。

    沒有傷者,惟有死者!

    因為,幽求的劍法本就是最具殺氣的劍法,劍一及身,生機必將為其所吞噬,這一切便如魔念般不可抗拒。

    但幽求自身亦受傷甚重,鮮血已將他的衣衫浸染得通紅。

    因為,他所面對是五十名已漠視生命的“吉祥營”弟子。當一個人將自己的性命也視作殺敵的工具時,即使他的武功並不高明,亦絕對可怕!

    何況,“吉祥營”弟子的武功本就不弱。

    何況,這樣的人有五十名!

    幽求如劍般傲然而立,此時,他整個人已是一柄被鮮血浸透的劍!

    倖存的十四名“吉祥營”弟子將他圍於當中,三十六名同伴的鮮血沒有讓他們畏懼,在他們的眼中,只有越來越熾熱的瘋狂。

    幽蝕負手而立,對場上的局面,他很滿意。儘管他帶來的五十名“吉祥營”弟子已折損大半,但更重要的是幽求也受了傷!他明顯地感覺到幽求的動作已經有些滯緩。

    同時,他心中亦產生了一種不可抑止的驚愕之情,他不曾料到幽求在吸入因燈籠燃燒而四散的毒煙後,還能擊殺三十六名“吉祥營”弟子!

    此時,場上出現了短暫的默默對峙,雙方都在積蓄最後的力量以作生死之搏!

    這時,秦月夜已藉機以內家真力逼出體內之毒,但素女門弟子卻有幾人因功力較淺,而致使毒氣攻心而亡。

    幽求當然明白幽蝕之所以遲遲不出手,絕不是真的因為不屑與他相戰,而是要在他傷重力竭之時才出手。

    幽求知道幽蝕因為其母容櫻的緣故,對他有刻骨銘心的恨,為了除去他,幽蝕會不擇手段!

    當幽求殺盡“吉祥營”弟子時,已絕不可能再應付幽蝕了。

    但,幽求的眼神竟依舊那麼孤傲與自負,似乎他仍有必勝之心!

    他的目光冷冷掃過十四名“吉祥營”弟子,那眼神就如同屠夫在最後一次掃視自己圈養的羔羊。

    隨後,他緩緩地道:“你們全都得死!”他的聲音並不響,卻給人一種無可駁斥、無可抗拒的力量。

    幽蝕的目光倏然一跳,不安之感第一次襲向他的心頭!他的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幽求的確不該如此就敗亡的……

    此念一起,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時,一股無形無質、不可捉摸的肅殺之氣突然瀰漫開來。

    雖然無形無質,但場中每一個人都清晰無比地感覺到了,它輕而易舉地滲入每一個人的靈魂之中。

    這股肅殺之氣甚至比三十多人的死亡更讓人心驚!

    慘淡的月色不知什麼時候已被一片烏雲遮住,周遭的一切聲音完全沉寂下來,天地問只剩下一個聲音:幽求身上的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一種面臨天絕地滅般的感覺佔據了十四名“吉祥營”弟子的心靈,他們全身的肌肉神經都不由自土地繃緊了,而心中無畏的戰意突然開始不可抑止地消退。

    每個人都感覺到手中的兵器變得越來越冷,但很快他們便明白過來:變冷的其實並非他們手中的兵器,而是他們的心!

    “錚——”

    劍身顫鳴!

    一柄寒劍倏然自幽求身側閃現,以驚人之速沖天而起,直破雲霄!

    幽求的身形亦如劍般標射而起!

    劍鳴之聲未絕,十四名“吉祥營”弟子同時動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掠空而出,利劍所指的目標全是幽求!

    聞聲而動的不僅僅是十四名“吉祥營”弟子,赫然還有一直不肯出手的幽蝕!他身形射出時,滑么懷中的尊貴寶劍受其氣勁牽帶,亦脫鞘而出,幽蝕反手一帶,劍已在手,人劍融為一體,猶如一道金光,向幽求疾迎而去!

    幽蝕竟在這時候出手,無論是秦月夜,還是遠處的都陵,皆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

    劍鳴之聲化作隱隱風雷之聲,幽求的身形已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劍氣呼嘯激盪聲中,幽求身挾利劍,自天而降,已使出驚絕天地的一式劍招!

    正是他繼“破傲四式”後,窮其畢生劍慧悟出的錯劍式!十四名“吉祥營”弟子只覺上空光芒劍氣已組成一個碩大的“錯”字,以滅絕萬物之勢當頭壓下,劍未至,眾人已飽受勁氣切割肌膚之苦!

    淒厲的吼叫聲中,十四名“吉祥營”弟子將自身修為提至極限,與幽求悍然一拼。

    與此同時,幽蝕亦將自身功力提至十成,從另一個角度,全力攻出!

    驚天動地的爆響聲倏然響起。

    十四柄利劍同時斷碎。

    十四名“吉祥營”弟子在驚天地、泣鬼神的必殺一式“錯劍式”之下,赫然化作無數血肉骨骼,化作漫天血雨,四散飛射。

    幽蝕只覺一股空前強大的勁力狂湧而至,手中之劍立時脫手而飛,身軀已如彈丸般飛出數丈開外,身在空中,只覺氣血翻湧,忍不住噴出一口熱血。

    滑么身形甚快,一見不妙,立時倒掠而出,秦月夜也在第一時間抽身而退,饒是如此,他們亦為四散迸射的血肉骨骼所傷。

    而素女門正在以內力抗拒毒素入侵的弟子竟無一倖免,悉數為劍氣斃殺,屍首狼藉,慘不忍睹。

    縱是隱身十餘丈外的都陵,亦為這驚世一擊所波及,只覺橫溢的勁風如劍,急忙後掠,所幸同時亦有樹枝被如劍之風切割的斷裂聲,將他所發出的聲響掩蓋了,未被他人發覺。

    地面已被劍氣切割得支離破碎,遠遠望去,只見縱橫交錯的劃痕組成了一個大大的“錯”

    字,方圓達數丈。

    好一式義無反顧的慘烈劍招!

    幽求落地,如劍般傲然而立,渾身上下,透露著無比駭人的殺機!

    陰風愁慘,血腥之氣濃烈得彷彿觸手可摸。

    蒼天造就幽求這一絕世劍才,卻沒有給他一條平坦的習劍之路,是天之錯!

    幽求本貴為風宮少主,尊崇無比,但他心中執念的卻並非高高在上的權力,而是劍道,是人之錯!

    命運使容攖成了他父親的女人,但他卻深深銘記著這個女人,是心之錯!

    天錯、人錯、心錯——劍錯!

    天人皆錯,天人可誅!

    這是怨天恨地、戾氣沖天的一式劍法。

    這是以幽求的靈魂、暴戾凝合而成的劍法!

    只要肉體不死,神元即不可滅,神元不滅,劍法不破!

    幽蝕絕未想到最終戰局會是如此。

    此時,他終於明白,幽求在年方十七歲時就以一劍掃平洛陽劍會絕非僥倖。

    其實他傷得並不重,但此刻他的戰意在幽求擊出的這式震古爍今的劍法時,已全然消失。

    幽求依舊傲立如劍。

    他的目光孤傲而自信,渾身浴血,既有他自己的血,更有故人的血。

    幽蝕低聲而嘶啞地對走過來欲扶他的滑么道了一聲:“撤……吧。”言罷轉身而去,滑么飛快地拔出幽蝕那柄深深插入地面的劍,亦隨之離去。

    當幽蝕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時,幽求的身軀突然晃了晃,頹然半跪於地。

    他本已受了重傷,此時再揮擊出滅天絕地的一劍,早已真元衰竭,能夠堅持到幽蝕離開之時才倒下,憑藉的全是其驚人不屈的意志!

    “沙沙沙……”

    緩慢的腳步聲向他這邊靠近。

    幽求吃力地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張美麗卻又蒼白的臉——秦月夜!

    秦月夜一字一字地道:“我沒有想到,最終殺你的人,居然還是我。”

    頓了頓,她又道:“當然,我在這時候殺你,的確不夠光明磊落,但我現在已明白,若不以卑鄙的手段,我永遠也殺不了你!”

    遠處的都陵心中亦暗歎:“若幽求真的就這麼死於秦月夜之手,那未免有些……遺憾。”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怎會產生這樣的念頭。

    不知為何,秦月夜一直站在與幽求相距七尺的地方,沒有立即動手。

    莫非,她心中尚有所忌憚?

    都陵緊張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幕,忽聞身後有異響,他凜然一驚,左手迅即摸向自己的劍,卻聽得一個聲音低聲道:“大哥,不可讓她殺了幽求!”

    是“足劍”的聲音。

    都陵立時醒悟過來,不錯,“足劍”曾向他轉述了師父的意思,要他們保護幽求的性命,雖然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對師父的命令一向是奉如泰山!

    當下再不猶豫,雙足一點,人已倏然射出,落於幽求與秦月夜之間。

    秦月夜與幽求同時一驚。

    都陵的目光飛快地向自己方才所在的方向掃了一眼,並不見有任何人影,但他知道“足劍”一定在暗處默默而深情地注視著他,想到這一點,都陵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在他的記憶中,他的一生幾乎全是生活在冷寒與孤寂中。直到有一天“足劍”成了他的師妹之後,他那顆冰封的心方開始漸漸融化。其實“足劍”亦是一個極為冷漠的女人,她甚至連對待自己亦十分冷酷,為了習練武功,她可以忍受男人亦難以忍受的痛苦。

    但不知為何,當兩個同樣冷峻的人相遇時,卻萌生了一股暖暖的情意——

    感謝掃描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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