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敏兒——她的名字應該是蒙敏——忍不住地問道。
姬冷道:“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自然不會有人知道。
姬冷自己答道:“他就是九魔聖教中的斬天魔絕心!”
絕心?!
三人齊齊一震,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雖然是近百年前的人,但“絕心”二字在任何一個江湖人聽來,都不啻於一記晴天霹靂!
斬天魔絕心乃九魔聖教教主,七十年前的九魔聖教幾乎就是魔鬼用來懲罰武林的化身!
如果說死谷是無惡不作的話,那他們則是非惡不做,行惡是他們的生存之本。
在九魔聖教肆虐江湖的那段日子,是江湖有史以來最為黑暗的一段日子,以至於百年後的武書生在《武春秋》中將那段時間與一千多年前苦妖獨霸武林的時代相提並論!請看拙作《妖霸蒼穹》。
整整三十三年,籠罩於武林的色調只有黑色與灰色,魔長而道消。九魔聖教的淫威使許多人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九魔聖教的勢力達到鼎盛的時候,有魔兵十萬,聚於奴山,一呼而萬應,魔教指向之處,無不望風披靡!
但每一個時代都會有它的英雄,而越是黑暗的年代,就越能成就大英雄!這就是所謂的亂世出英雄。
在九魔聖教的時代裡最大的英雄無疑便是“有情劍”穀風。
穀風的故事至今還為人們津津樂道,廣為傳誦!僅僅是他的出身,江湖中就有不下一百種說法。
而最具權威的無疑是武書生所著《武春秋》中的說法,穀風是官宦子弟,其父有才卻生性懦弱,故在朝中任職二十年皆不得志。穀風目睹父親遭遇,便違了父母心願棄家出走,混跡於江湖中。十年歲月,奇蹟般地鑄就了一代奇俠,穀風博採眾長,竟自悟出一套“有情劍”,冠絕古今!
據聞“有情劍”中一招“劍若有情天亦老”使出時,可感天動地,雲兒淡了,風兒輕了……
敵手那暴虐的殺氣亦在這種情意中化為烏有!
穀風的名字在九魔聖教的年代裡便如同一面高高飄揚的旗幟,正因為有這樣一面旗幟,人們心中的信念才沒有完全倒下!
以穀風為首的正義之師與九魔聖教交手了整整二十幾年,皆是敗多勝少,這時,九魔聖教的勢力已對朝廷形成了極大的壓力,一向態度曖昧的朝廷終於與穀風攜手,復歷數十年,終於鏟滅了九魔聖教!
朝廷對九魔聖教所在的奴山猶有恨意,竟出兵五萬,歷時三年,把高聳入雲的奴山掘平,奴山之石土被棄於離奴山十里遠的奴湖,方圓上百里的奴湖最後與奴山一起從神州大地上消失了!
而穀風因為功高傾國,被御筆親批授封“武伯”,官居二品,總算了卻其父生平夙願,但人們在九魔聖教覆滅之後,卻再也沒有見過穀風,所以穀風得到的不過是相當於二品官員的俸祿而已。
所以,誰也不知道穀風與九魔聖教最後一戰的情景如何。
誰會想到近四十年後的今天,會在這絕谷里面見到九魔聖教的教主斬天魔絕心?
眾人面面相覷。
日劍蒙悅忽道:“我是奇怪世間怎麼還有這樣武功高深的人物,我的內力與他相去頗遠,若非他不能行走移動,只怕我早已命休他手!原來他是早在數十年前便傲視江湖的絕心!在我墜落時,本以為不死也得重傷,沒想到在我接近地面時,突然發現地下居然有一個人,當時自然什麼也看不清晰,什麼也不及去細想。可就在這時,突然從地面上襲來兩般凌厲勁風!
我不及思忖,下意識地向下揮出兩掌!沒想到來自地面的力道是那麼強烈,連我居高臨下的一擊也傷不了他,如此一來,我的下墜速度自然慢了下來。”
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我心中感到萬分奇怪,憑著我的感覺,明白憑藉此人的內力,完全可以借那一擊之力取我性命,但在我支撐不住的時候,他的內力又收回一些!這便等於給了我一個緩衝的過程,其後的情景你們都已看見,此乃我迫不得已之舉,因為只要我內力稍收一點,對方的內力便會狂湧而出,我必定會亡於他手中,無奈之下,我只有源源不斷地催運自己的內力,後來我發現他似乎是想借我的功力助他掙開地面的困鎖!可發現這一點時,我已成騎虎之勢!”
一口氣說完這些,他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敏兒趕緊輕拍其背。
牧野靜風心道:“我來的時候聽到的‘咔咔’之山岩碎裂聲,原來是這麼回事!”
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把目光投向地面,看到地上的裂縫又擴大了一些!原來只有上面薄薄的一層是土,而下邊皆是堅硬無比的岩石!
這時,姬冷開口道:“地面是否已裂開?”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擔憂。
牧野靜風道:“已裂開了三條一寸寬的縫隙。”
姬冷“啊”了一聲,道:“若是被他掙脫出‘地鎖’,那這兒的每一個人都會死!”
他的神情語氣讓人不能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敏兒嘴角微微一翹,冷笑道:“合我們幾人之力,還怕殺不了他?”
日劍蒙悅蹙眉道:“雖然他的目的是藉助我的內力衝出地鎖,可畢竟也算是救了我的性命……”他的神色顯得有些為難。
敏兒道:“若他真的是藉助爹爹的功力衝出地鎖,最終仍是會對爹下毒手,所以他救人是一種手段,殺人才是他的目的。對於這樣的人,大可不必行仁慈之心。”
日劍蒙悅終覺不妥,他為難地道:“誰能斷定他解脫出來後,一定會殺人?也許被圍了這麼多年,他的性情已改了,再說……再說算起來他乃一百多歲的人了,可謂是垂垂老者!
被孤身困於此地,對他的懲罰不可謂不殘酷了……”
也許是因為意外地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而使蒙悅的情感變得格外細膩豐富且寬厚。
他的話也不無道理,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明確的跡象可以表明若是絕心脫困之後,一定會殺了他們。
何況絕心被困了近四十年,一直沒能掙脫“地鎖”的困縛,如今恐怕也未必能成功。
但若是絕心真能重獲自由,一旦他的本性不改,或是變本加厲,無疑將會給武林帶來一場大浩劫!也許比死谷所帶來的浩劫更可怕!
而此時也許是遏止這種劫難的最佳時機!
何去何從,難以定奪。日劍蒙悅不願出手,則身為其女的敏兒也不便出手,剩下的牧野靜風與姬冷一個身上有內傷,另一個雙目失明,他們能對付數十年前便已是絕世高手的絕心嗎?
日劍蒙悅心知是自己的緣故造成了這種局面,於是道:“我們離開此谷後,再從長計議,到時只需遵循武林同道的共同意願即可,諸位意下如何?”
他身為武林七聖之一,以商量的語氣與三個晚輩——其中有一個尚是他的女兒——說話,眾人又怎能再逆他意,使他為難?
姬冷道:“絕心之事江湖中從未有人提起過,說明這幾十年來從未有人來到此絕谷,既然如此,要想離開這兒,也絕非易事。”
眾人聽他這一番嚴謹有序而慎密合理的話,都不由嗟嘆此人能成為死谷中最年輕的紫袖級人物不是沒有道理的,他雖已雙目失明,但他對形勢的判斷並不比常人差多少!
姬冷自始至終一直是攔腰抱著巫姒的屍體——也許唯有這一點最能顯示他已是一個特殊的人。說到這兒時,他低下頭來,彷彿能看見巫姒一般溫柔地道:“何況至少我根本不想離開這兒,離開我與巫姐姐的家!”
敏兒終是女兒家,目睹此景,心中不由一酸,幾乎想說:“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她明明已死,你應該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
但最終,這句話只是在她的心中閃過,卻沒有說出口。
這時,絕心突然大叫大喊,牧野靜風等人只能依稀聽清幾個字眼,要想借這幾個字眼分辨出他話中之意,卻不可能。
敏兒忍不住問姬冷:“他又說了些什麼?”
姬冷古怪地一笑,道:“他在罵我們,他罵我們膽小如鼠,連一個被困住的人也不敢殺!”
敏兒頓時氣得杏眼圓瞪、柳眉倒豎,剛要發作,忽又笑了。
敏兒對絕心叫道:“老怪物,我們不會上你的當!
要想殺你,為什麼非得用武功?我們可以用火、用毒,總之,你要想借我們的力量助你打開地鎖,卻是妄想!“
牧野靜風心中“哦”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絕心痛罵他們,其目的是為了誘得他們出手,到時便可以對付日劍蒙悅的方法對付他們!
不由暗自歎服敏兒心靈聰慧!
大概是因為敏兒點破了絕心的用意,而且又出言恫嚇,絕心又氣又恨,狠狠地瞪了敏兒一眼,目光怨毒無比!
敏兒卻嘆道:“老怪物,你這又是何苦來著?這幾十年來的日子你都挺過來了,又何妨再挺一些時間?就算你真的能衝出地鎖,這時候的你說話像鳥鳴蛙叫,只怕連你的耳朵裡也長了青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雙腿大概早已壓得像紙剪出來的一樣,你若真的走出絕谷,還有誰把你當人看?說不定被人用一根鐵鏈子一套,當猴子賣了。”
眾人聽得一樂,心想這豈不是正在要猴麼?都知敏兒是氣惱絕心傷了她爹,所以才如此戲弄。
絕心數十年的權勢可謂已是隻手遮天,咳嗽一聲,訌湖中都要掀起一陣風雨,今天卻受一個小丫頭謾罵,頓時氣得哈哈怪笑,揮拳用力地砸自己的腦袋,發出“呼呼”之聲!
一見他這番舉動,倒把敏兒嚇了一跳,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什麼了。
日劍蒙悅道:“敏兒,今日要離開此谷,大概只有靠你的兩隻巨禽7.”
他一直不與牧野靜風交談,顯然未曾原諒他昨夜做過的一切,只是因為牧野靜風既是自己女兒的朋友,又救了自己一命,所以才沒有冷眼相向罷了。
敏兒思忖片刻,笑道:“謹遵爹爹之言!”其實她在心裡暗想:今日顯然是不能當著爹爹的面殺了絕心,倒不如先離開絕谷,然後再讓聞佚人他們設法殺了絕心,既不會讓爹爹為難,又可報傷父之仇,兩全其美。
當下她取出竹哨,哨聲在絕谷中迴盪開來。
姬冷聽到他們的對話及竹哨聲,沉默了片刻,抱著巫姒,折返回灌木林中。
絕心則是有些慌亂了,若是他在這絕谷中的事被傳到江湖中,他的下場便只有一個,就是死!
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大為後悔,不該把真相告訴那個終日抱著一個死女人的瞎子。絕心本以為瞎子也永遠不可能離開此地,所以才憋不住把真相說了出來,沒想到無意中鑄就了一枚苦果!
懊惱悔恨中,絕心便不停歇地叫罵,眾人雖然能從他的神情猜出他的話絕不是什麼中聽之言,但因為分辨不清,也就樂得裝糊塗,充耳不聞,靜靜地等待著巨禽的到來。
等了一陣子,仍未見雙禽的蹤影,其他人倒還好些,敏兒的神色卻漸漸變了。
絕心看在眼中,怪笑連連,不住地叫著同一個字。
這一次,三人都已聽懂了這一個字,絕心在不停地叫著:“好!好!”大概他是迫切希望眾人能聽懂他的話,才把話語精煉成一個字。
敏兒氣憤不過,暗中拾起一個石子,突然彈出,直取絕心!
一聲怪笑,絕心已探掌擊出!
石子受到攔阻,倏然反彈,其速更快,直取敏兒氣海穴!
牧野靜風擔心敏兒有失,忙連劍帶鞘一封!
“當”地一聲,牧野靜風只覺虎口一震,右臂頓時又酸又麻!
心中大駭!
敏兒見沒有佔到便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抄,又有七八顆石子飛射出去!
絕心不怒反喜!也許他生性好爭勇鬥狠,數十年來沒有人與他相戰自然憋得慌。
掌風翻揚之處,數枚石子自然又倒射回來!
好在牧野靜風的暗器手法獨步天下,因懾於對方力道奇猛,不敢硬接,皆以巧力將石子一一封擋開去!
敏兒跺腳道:“好!我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言罷,身形一晃,已閃至絕心的身後!右手一揚,數枚石子再次向絕心射去!
她心想:“我在這個角度射你,看你還如何抵抗!”絕心被牢牢地困在石巖中,根本無法轉身,從他身後攻擊,想必頗易湊效!
只聽得“卟卟‘數聲,數枚暗器全都射在了絕心的身上!
敏兒大喜,雀躍不已!
牧野靜風卻已暗釦了一枚雞蛋大小的石塊在手中!
果然,就在敏兒欣喜時,數枚射在絕心身上的石子一次疾射而出!正如牧野靜風所料到的那樣,絕心是藉著身體肌肉的屈伸來化解開暗器的力道,並反射出去。
敏兒尚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之中,等到發現不妙時,石子已呼嘯逼近!
驚駭之時,牧野靜風的石塊已飛至,在即將與數枚小石子交錯擦過的一瞬間,石塊突然爆開,碎成數塊!
其數目與射向敏兒的石子之數目恰好相同!更絕的是碎石迸裂開後,與絕心反射之石子恰好一一對撞!
當危險化去之時,敏兒仍未回過神來!
斬天魔絕心又怪聲道:“好!好!”這一次,自然是對牧野靜風的暗器手法之評價!
敏兒這才回過神來,猶自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心想:“我終會讓你在我的手下吃個大虧!”
她對自己的心計一向是自信得很。
眼下,最惱人的是巨禽的身影遲遲未出現!
莫非,是聞佚人那邊出了什麼差錯?可即使人出了差錯,那雙禽卻應該不會有什麼閃失的,一般的高手還傷不了它們。
又等了一陣子,敏兒越發的焦躁不安了。
她抬頭看了看,像是尋找雙禽的身影,看著看著,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了……
日劍蒙悅發現了這一點,吃驚地道:“敏兒,你……你怎麼了?”
敏兒輕吁了一聲,方道:“天快要黑了。”
就算天快黑了,又何需這麼擔憂?日劍蒙悅很是疑惑。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牧野靜風的臉色也變得蒼白無比了。
牧野靜風喃喃自語道:“天……快黑了。”
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即將降臨!
連絕心也因他們這異常之舉而暗自納悶。
他們不知道,黑夜來臨的時候,牧野靜風的心靈也將涉入黑暗之中!
天色一點一點地變得昏暗,雙禽卻遲遲未出現,牧野靜風的神情也變得越來越煩躁不安!
敏兒很是擔憂。
現在,她最擔憂的已不再是雙禽遲遲不見蹤影,而是牧野靜風。
已是秋天,傍晚已涼風習習,靜靜坐著的牧野靜風之鬢角額頭卻有了細密的汗珠。
敏兒看在眼裡,心中暗暗嘆息,她輕輕地走到牧野靜風身邊,把他的一隻手攏在了自己的雙手間,希望藉此能給他以信心。
牧野靜風無助地看了看她,忽然道:“答應我,如果雙禽飛來,你們離開這兒讓我一個人留下吧。”他舔了舔有點乾燥的嘴唇,又道:“這樣一來,即使我再有多少邪惡的念頭,也無法付諸實施了。”
敏兒溫柔而堅定地道:“我們已做了那麼多的努力,現在又豈能半途而廢?何況今天有我爹在,他一定能幫上忙!”
話雖然如此說,其實她自己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天色越來越暗。
絕心感到他們已出谷無望,再也不會如方才那樣謾罵不已。而日劍蒙悅則一直在默默地調治內傷,他所受的傷遠比表面現象更為嚴重!
牧野靜風忽然嘶聲道:“快……快點住我的穴道!”
敏兒俏臉煞白!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出手點了牧野靜風的幾處大穴!儘管她極不願意這麼做,可一時卻也沒有其他方法代替。
日劍蒙悅驚訝地睜開眼睛,難以理解他們的舉動。
敏兒希望得到日劍蒙悅的幫助,於是將牧野靜風的奇特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蒙悅,未了她又道:“我知道這樣的事太過離奇,爹聽了也不會相信,也許世間能理解他信任他的人只有我一個!”
“不!我相信!”日劍蒙悅道。
敏兒一怔,驚喜地道:“真的?”又黯淡下來:“爹即使相信,也是因為女兒相信了才相信的,對不對?‘日劍蒙悅搖了搖頭,道:”你相信他是因為你的情感相信他,這是一種無條件無原則的信任,而我卻不同,我相信這一點,是因為我知道利用特殊的方式的確可以改變人的靈魂、人格!”——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