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和那隻獨眼只對視了一瞬,霍然跪下,雙掌深深闔起。
“多謝天神。”他喃喃,將手中的血沙灑入篝火,嗤啦一聲奇特的響,一道火光沖天而起,彷彿有無數的靈魂被投入了火中淬鍊!儀式完畢,他轉身看着身後一直跪在那裏的兩位少女,握起了一把彎刀,森冷地開口:“你們是否已經做好了準備?是否真的不悔?——若有半分悔恨之念,這一場法事便全然無效!”
“是!”兩個少女同時回答,重重叩首,“絕不後悔!”
“那好……”大巫眼裏露出某種冷酷的表情,將一把刀扔到了這兩個美麗的少女面前,“來自曼爾戈的央桑和摩珂,這裏有一把刀,而我只需要一個人。你們之中的一個人拿起它跟着我走——另外一個,則需要現在就獻出生命,作為血之契!”
“什麼?”兩姊妹失驚,齊齊抬頭,臉色蒼白。
自從一年多前曼爾戈部被破軍少將屠戮後,她們從蘇薩哈魯一路流亡,然而西荒諸部都不敢收留,最後不得不到烏蘭沙海的銅宮投奔盜寶者。雖然還是十七八歲的盛年,然而這一對原本美麗非凡的曼爾戈姐妹卻好像蒼老了十歲。
大巫冷冷看着這一對姐妹,帶着某種惡意,彷彿也想看到手足相殘的悲劇。
出乎意料的,央桑在姐姐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時、就搶身撲出奪到了刀!
“妹妹?”摩珂的聲音因為吞炭而嘶啞,不可思議的看着央桑——在答應大巫作為祭品參與這個儀式時她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卻始終不曾想到自己會死在最親的親人手裏。然而在下一刻,摩珂的眼眸就因為驚駭而碎裂——央桑對她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倒轉了刀柄,一刀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妹妹!”摩珂發出了嘶啞的驚呼,不顧一切的撲過去,“不要!”
刀已經從心口拔出,熾熱的血箭一樣噴出,落在了她衣襟上。摩珂撲上去抱住妹妹時,央桑的臉已經蒼白,她緊緊握住了姐姐的手,喃喃:“姐姐,我的腳已經廢了,行動不方便會拖累你們……所以,我願意成為祭品。”
“妹妹!”生命在迅速的消失,央桑抬起頭,看着湛藍的大漠天空,彷彿回憶起了無數往事,愛憎如湧。終於,她眼裏的種種神色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純粹的憎恨。她閉上了眼睛,在摩珂懷裏輕聲説了最後一句話:“姐姐,我死也不放過破軍!”
“是!”摩珂緊抱着她,血淚縱橫,“姐姐一定為你報仇!”
大巫冰冷的眼神終於一動,跨前了一步,看着在姐姐懷抱裏逐漸死去的紅衣少女,將手按在對方額頭——央桑闔上了眼睛,在大巫的奇特的咒語裏逐漸死去,然而臉色卻反而漸漸紅潤起來,有如花朵綻放。
一直旁觀着儀式的幾個盜寶者首領也低下了頭,這一變故多少出乎他們的意料。曼爾戈的姊妹花曾經是大漠上最負盛名的美人,即便是居於烏蘭沙海的盜寶者也有所耳聞。如今這樣舉世無雙的絕色,居然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凋零了。
簌簌一聲響,鋪着厚厚褥子的椅子上有人站起,音格爾對着那一對姊妹低下了頭,緩緩屈膝行禮——周圍的盜寶者們看到少主如此的舉動,也紛紛放下了刀劍,隨之向着屍體行禮。
帝都的那個魔鬼啊……你的身上,到底凝聚了多少憎恨?如今,你大概也沒有料到昔年積累下來的仇恨、正要匯聚成一股洪流把你吞噬吧?
“妹妹,你看到了麼?”摩珂喃喃,“音格爾少主承諾你了……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齊心協力殺了那個魔鬼!”
“天神看到了她的祭奠!”大巫斷然回答,聲音忽然尖利,舉起了雙手仰首蒼天,“她付出了血的代價,天神必然會達成她的願望!”
薩朗鷹在湛藍的高空迴旋,發出淒厲的長短鳴叫,想要等待天葬的舉行、分食新死的屍體——然而,大巫沒有為這個女子舉行大漠上的葬禮,反而一個回頭,將剛剛死去的妹妹從姐姐懷裏拉起,迎風而舉!
血從紅衣上流下來,染得衣服更加血紅,如一朵盛開的紅棘花。
曾經一舞傾倒大漠的絕色少女心口插着匕首,纖細的雙足被折斷,眼睛死死的看着天空,充滿了不甘和憎恨——她正在死去,三魂七魄也逐漸從軀殼裏消散,然而那種憤怒、那種憎恨卻不曾消散,反而越積越濃!
“新死的魂魄,黃泉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如果聽到了我的召喚,就請繞着這聖火三圈!”大巫伸開了手,厲聲招魂,周圍的盜寶者齊齊俯身於地,寂靜無聲——儀式已經進入了最關鍵的時候,誰都不敢大聲呼吸,生怕打擾,
彷彿有風瞬間凝聚,祭壇上燃燒的火焰忽地一晃,明滅三次。
“好,既然你願捨棄靈魂,那就去吧!”大巫念動咒語,忽然指向祭台正中垂掛着帷幕,厲聲,“去那裏吧!聽從你內心憎恨的召喚!”
風忽然呼嘯,尖利得刺破所有人的耳膜,那環繞着火堆的風凝聚起來,宛如一支利箭射出,轉瞬消失在帷幕背後。
沒有人敢抬頭,包括摩珂在內。風彷彿從冥界而來,驟然而起,驟然而落——整個祭台上瞬間恢復了平靜,只有聖火還在熊熊燃燒,大巫俯下身去將央桑的屍體火中投入火中,口唇翕動,喃喃念動咒語。
那具少女的屍體被火舌舔着,彷彿活了一樣扭曲抽搐,漸漸化為焦炭。然而美麗的雙眼一直怒睜着,映着火光直視藍天,有着無限不甘和憤怒。
——帷幕後,一座石像靜靜而坐,一雙眼睛悄然睜開,瞬忽又閉合。
“感謝神……答允了我們的請求。”大巫的聲音疲憊而興奮,雙手合十,跪倒在火前,“您的僕人將永世侍奉您。”
所有人在此刻才鬆了一口氣,不管是否明白這個儀式的含義,都向着聖火深深俯首。
西京和慕容修站在人羣外圍,看着這個盛大而神秘的儀式結束,也不由吐出了無聲的嘆息——西荒永遠是他們不能瞭解的。黃沙廣袤、民風複雜,特有的宗教和術法體系更是讓所有外人都為之目瞪口呆,居然還能用這樣的術法將新死的靈魂控制住。
“結束了?”慕容修低聲。
“嗯。”西京的眼神卻是複雜的,“接下來,就看音格爾的了。”
慕容修點頭:“少主應該不會讓我們失望。”
“是的,這個計劃一路前行到如今,每個人都不曾令我們失望,”西京看着火堆裏燃燒的屍體,眼神卻是肅穆,“一個一個的站出來、祭獻犧牲,予取予求,竟然沒有一個人後退——上天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慕容。”
“是啊。破軍殺戮造孽實在太多,足為天下人敵。”慕容修頷首,抬頭看向東北方——帝都上空黑雲壓城,金色的迦樓羅和白色的巨塔佇立着,彷彿標誌着天下的核心不可動搖。然而,那些積聚在上空的腥風血雨,是否會將那座堅不可摧的白塔壓倒?
“很快了……”他低聲,“破軍知道了古墓的消息,應該很快就會採取行動。”
“是的,空桑和海國也都已經做好準備。”西京點了點頭,“計劃一旦開始,整個雲荒各處都會響應。”
西京悄然繞過了狂歡的人羣,走上了祭壇。在垂落的帷幕前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抬起手拉開了簾子——光線黯淡的帷幕後,縈繞着香氣,一尊白色的石像靜靜的坐在黑暗裏,閉目沉睡,面容卻已經有了隱約的不同。
“師父。”西京喃喃,緩緩跪倒,“弟子不肖,令你死後尚不得安寧。”
石像微笑不語,眼睛依舊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