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山像仙人的五隻手指,縱有十個孫悟空,也翻不過五指山峯。
五指山峯,拔聳入雲,到了頂峯,只見雲霧,不見山峯。
山神廟,就在五龍山的第二指峯與第三指峯的山谷盤地之間。
上可以望山峯,中可以望古松,下可以望平原:虞允文呆呆地瀏覽這一切一切的錦繡山河,不禁虎目含淚,這樣的壯麗山河,怎能斷送給金人!
虞允文絕意要與淮北武林的英雄豪傑,研究出一個對策:反攻山河,指日可待,大宋到了今天,只要大國氣派仍在,就不該再忍辱偷生下去了!
——可是,可是龍在田等為什麼還未來呢?
虞允文今天來山神廟,因為是極度軍機以及全然的信任,所以並沒有帶多少人來。
二十名軍部快刀,以及心腹張鎮缺,愛將查祿。
這時查祿眺望羣山良久,道:“已經午時了,為什麼龍大俠等還沒有來呢?”
查祿正講出了虞允文心裏的話,虞允文心頭忽然掠過一陣陰影,手裏禁不住把了一把劍鍔。虞允文自己也解釋不出這種感覺,只知道眼皮子跳動得特別厲害。
張鎮缺道:“就算龍大俠等有事不能來,也會派人來説明的。”
忽然只聽松上一人冷笑道:“可惜這次是例外,就算來了也沒有用。”
虞允文臉色一變,張鎮缺一揮手,身後三名刀手“刷”地拔刀,拔身而上,飛躍古松!
突然間,三道光芒一閃,半空截擊,三名快刀手慘嗥一聲,刀落人亡。
三個年齡不同的人落在古松下,一人老年,一人中年,一人壯年,老年人用長劍,中年人用長刀,壯年人使的是短刀,目光炯炯地看着虞允文等。
虞允文怒目一瞪,喝道:“是誰人光天化日下殺人?”
虞允文這一聲大喝,義正辭嚴,凜凜神威,那三人倒是被喝得一怔,退了半步,忽然一人自古松長笑落下,身着青衣,年紀甚輕,滿臉笑容,背掛長劍,笑道:“我説虞將軍,您這些官威,可是最後一次發作羅。”話一説完,雙手一楊,數十度精光左右射出,只聽數聲慘叫,四名快刀手不備,中鏢身亡!
虞允文怒道:“你——”
只見青煙子揮手寒臉道:“殺!”
青峯子、青葉子、青松子刀劍齊出,殺將而出!
虞允文大怒,拔劍而出,他的劍法得自峨嵋正宗,潛修二十一年,別人花在劍上的時間,很少有那末精,那末純,那末厚的。
他練的是正宗劍法,就算是敗,也可以撐百數十招,而且他素來在沙場殺敵,戰越久越勇。
誰知道他的劍才拔到一半,忽聽“椎”的一聲。
他知道他的愛將查祿出椎了。
然後他突然驚覺,椎風竟直射自己背門!
他醒覺已遲,劍已拔出,卻不及回架,只好強一側身!
“噗!”椎打入右背琵琶骨,劍化作青龍飛脱,“霍”,椎隨鮮血拔出,虞允文只覺天旋地轉,幾倒在地上,用劍鞘支撐着地,喘息不已!
只聽張鎮缺怒叫道:“查祿,你這頭叛貉——”揮刀直斫查祿!
龍在田幾人出現時,羣情洶動,龍在田舉起雙手,大家才平息下去,一行人威皇地到擂台前右排凳上,與金太子等人對席而坐。
——為什麼今天龍大俠的臉色如此蒼白,難道他正生病?
——龍大俠、包先生……還有一位雙目炯炯有神但血染黑衣的青年……還有,還有一位撫着左胸,卻嘻皮笑臉的老頭子……以及信三爺、羅石虎……寧大人呢?寧大人為什麼沒有來?
——難道這黑衣沾血的青年就是大俠我是誰嗎?染血的黃衣老者就是神釣沈太公嗎?他們究竟被誰所傷呢?他們負了傷,還能不能應戰?
龍在田笑面對金太子等而坐。主持人正是淮北商陽劍派一脈的代表:一劍九環史文聖。
史文聖的一柄劍在武林中極其響亮,因為這柄劍代表獨特精奇的商陽劍派在淮北的地位。
但是他那一柄劍不及他九枚飛環出名。他的飛環與中原武林使環高手都大相徑庭,別具一幅,殺氣凌厲,所以一劍九環史文聖的名頭,在江湖中絕不在“石虎”羅通北之下。
可是他最出名的,倒不是他的劍、他的環,甚或他的武功。
而是他的老成持重;據説他的武林中主持武術較技的次數,遠多於他與人搏鬥次數的七倍。
這方面的經驗,誰也不夠他有法度。
史文聖舉手投足間,都給人足以完全信任的感覺。
所以這一場轟動武林、震撼淮北的空前大比武,也就由他來主持。
只聽史文聖雪袍寬袖,臂纏金環,背系長劍,朗聲道:“今日本國受金國之邀,決定比武一決勝負,乃武林中比武,江湖上的決鬥,生死不計,不可動員官方,各盡其能,惟不可以眾欺少,暗箭傷人,更不可在對方認輸後再施殺手,一旦違犯,概作負論!”然後遊目四顧道:“不知兩方有何意見?”
只見金太子點了點頭,夏侯烈即俯耳過去,金太子在他耳邊輕聲説了幾句話,夏侯烈朗聲道:“我們只有七人,七陣決勝負。”
夏侯烈一講話,語音連綿不絕,壓倒了一切噪音,各人自是相顧失色。
史文聖沉吟了一陣,望向龍在田這邊,龍在田稍為頷首,包先定便道:“對方是客,而且,我們也無意作車輪戰,大家都無異議。”
史文聖於台上大聲道:“既然兩方同意,七陣決勝負,若某方先行勝出四陣,已成定局,便不必比試下去。”説罷手一揮,退於四丈闊兩丈寬的擂台邊沿處。
這時擂台對面的鼓台,四名鼓手用力擂起鼓來,敲得人心像要從口裏吐出來一般。
蓬,蓬,蓬,蓬——!
通,通,通,通,——!
蓬通,蓬通,蓬通,蓬通,——!
蓬通蓬通蓬通蓬通蓬通——通!
鼓聲越來越急,大家心跳也越來越急,呼吸也越來越快,猛地鼓聲一歇,史文聖大聲道:“比——武——開——始——第一場。”
血箭激出,虞允文靠樹強撐,張鎮缺狂怒聲中,大刀斬向查祿!
查祿右手執環,左手持扣,椎鏈子一架,“叮”地一聲星火四濺,張鎮缺卻似瘋了一般,一刀緊接一刀,連環砍出!
二十名快刀手已死七名,另外四名急步到虞允文身側,兩名扶持,兩名斷後,以圖殺出一條血路,保護虞將軍而逃。
其他的快刀手,紛紛拔刀,與青峯子、青葉子、青松子廝殺了起來,絕不後退半步!
九名快刀手,三人成一組,力戰青峯、青葉、青松、忽聞半空二聲長笑,青煙子越空而至,在虞允文身前的兩名快刀手一驚,一人“刷刷”兩刀.平削青煙子左右太陽穴,刀光中,另一名已滾身側退,飛斬青煙子雙腿!
只聽青煙子大笑道:“虞允文手下鐵衞,果然名不虛傳!”話方説完,只聽“錚錚”二聲,這兩名快刀手已仰天而倒,咽喉上各自多了一個小小的血洞。
虞允文這批親手調練的部將,比起一般的宋軍,又大大不同,他們驍勇善戰,忠義不二,而且身經百戰,縱是狂暴強蠻的金兵遇到他們,也為之退避三舍。
而今這兩名內軍裏的快刀手,才一出手,便給青煙子格殺了,另外兩名扶持虞允文的刀手互覷一眼,左邊的那名驟爾鬆手,斬馬刀橫劈青煙子。
青煙子冷笑,劍反削平帶,這名刀手便被帶得直衝出去,青煙子已躍到虞允文面前,冷道:“你就認命吧!”竟以劍作刀,一劍當頭斬下!
扶持虞允文的刀手舉刀奮力一擋,“乓”一聲星花四濺,居然能擋得住青煙子這一劍。
就在這時,青煙子猛覺背後刀風陡急,忙一側身,“嗤”地一聲,左手臂被刀鋒劃開了一道血口,原來。剛才被他帶衝出那名刀手,在衝跌出去當兒,斬馬刀回砍,差點兒就要青煙子重傷於刀下!
青煙子高傲過人,從來沒把人放在眼裏,沒料到卻捱了這名不經傳的刀手一記,心中勃然大怒,一連帶起七八道劍花,追殺過去!
可憐那名刀手尚未站穩,只見劍光沖天,不知如何招架,便被刺了十七八個窟窿,倒地身死。
青煙子霍然轉身,手中的長劍青光,映得滿臉森然,一步一步地持劍逼向負傷的虞允文和那名刀手。
這名刀手扶持着虞允文後退了幾步,終於一咬牙,放手掣刀,嘶道:“將軍,在下先走一步了。”
飛刀“霍霍”劈出!
青煙子冷笑,接刀架刀,制刀鎖刀,反劍前刺,只見一道劍芒,衝破所有的刀光,眼看就直刺入這名刀手的咽喉,忽聞馬蹄急響,一人在三丈外如雷暴喝:“住手!”
忽然人聲馬聲一分,人成為劍光,“叮”地架在青煙子長劍上,馬則直衝向青松子!
青峯子、青葉子、青松子的武功,本來應付那九名刀手乃輕而易舉,無奈這幾名刀手亦是忠心耿耿,拼命隨主,所以一時取之不下。
這時怒馬奔至,青松子一怔,匆忙間雙腿一分,全身躍起,要讓奔馬衝過。
豈料他一展而起,三名刀手已拼紅了眼,一名隨而掠起,長刀刺胸,兩名左右斜砍,斬向青松子伸展之腿!
青松子心中一凜,危而不亂,劍封當胸一刀,雙腿一縮,向下沉去,卻正好落在馬上,直馳而來!
本來這一馳去,正好解當前刀陣之難,但他料不到的是,這匹馬,卻因忽然墜下的重量,更令它發足狂奔,無可仰止,直衝入山谷。
青松子背向馬頭,根本不知,一旦發現向下沉墜,心中大驚,全力拔起,然而一名刀手已然衝到,一刀扎入他的小腹,青松子慘叫,一劍也捅進那刀手胸裏,一齊向山下落去。
這裏雖不是山峯,但如此翻滾下去,也有百數十丈,雖不至粉身碎骨,也斷無生理。
青松子胡里胡塗地喪了命,兩名刀手即轉身青葉子與青峯子,以四敵一,惡鬥了起來。
這邊的青煙子架住了劍,發覺對方劍氣森森,知是來了勁敵,當下心中一凜,回劍捏訣喝問道:“閣下誰人?”
那人收劍仗身而立,沉聲道:“下關城守,寧知秋。”
史文聖朗聲道:“比武開始,生死無怨,第一場——客方先上陣。”
按照武林規矩,第一陣確應由來客先上陣,也就是第一個挑戰者、應由敵方派出來,再由主方派人接戰。
金太子臉無表情,完顏濁牽動了一下唇角,只見左右兩人,大步而出,聲勢虎虎,七手八腳,丈餘高的擂台,一下了便攀了上去,正是呼桑克和呼桑各這對蒙古兄弟。
民眾看見這兩個肌肉虯生,孔武有力的壯漢,心中都自是暗驚,來人高手之中,不知有誰能製得住他。
包先定忽然站立而道:“史主持,有事呈議!”
史主聖道:“何事?請説!”
包先定道:“這場比武乃七場定勝負,現在呼桑兄弟同上,這該算兩場還是一場?”
羣眾想來亦然,紛紛呼號抗議。
錫無後鼠須一搐,奸笑道:“這擺台比武的規矩可有事先言明非一人不可?呼桑兄弟一同出場,乃是因為他們從來在交戰中沒分過手,當然算作一場,你們可不能偏幫淮陽鏢局或淮北世家的人——”
台下確有“淮陽鏢局”和“淮北世家”中的人,他們是來希望能目睹龍大俠等除掉這幾個惡賊,出他們心中這一口鳥氣——錫無後這種説法,他們心中自然大怒,可是呼桑兄弟一向同時出手,秤不離砣、焦不離孟,倒是事實,那也無法否認的。
錫無後見羣眾裏沒人説話,得意地笑道:“是不是?不是打誑語吧?擂台比武只限六七場,可沒限制一人要比幾場是不是?”
史文聖被問住了,只有點頭;龍在田臉色一沉,低聲道:“好厲害的手段,我們少算了他這一着。”
包先定悄聲道:“如此一來,像金沉鷹這樣的高手可以一戰再戰,我們的處境就更危險了。”
信無二朗聲問道:“若七場作和,比武就作如何判定?”
史文聖沉吟了一陣子,道:“再比試七場。若七場再和,則以不分勝負計。”
羅通北在台下右座冷笑道:“此刻金方派呼桑兄弟來,先探我們的虛實,我們派強的去,他們則先耗損我們的精力,以一敵二,縱勝也耗損,若派弱的去,他們則先吃定了我們這一場再説。”
只見呼桑兄弟氣虎虎地在台上咆哮了起來,嘰哩狐啦地用不純的漢語道:“你們宋國,沒婆娘養的不敢上來啊?”
“你們要是怕,撒把尿拉個屎叫十聲爺爺吧!”
台下羣情大怒,有些民眾忍不住要跳上台來,大呼道:“宰了他們!”
“兩個韃韃兒還張狂什麼!”
“去他孃的,叫他們滾下台來。”
龍在田眉頭一皺,正想遣信無二上台,以避免無謂之死傷,忽聽一人懶洋洋地笑道:“我們和尚道士,也是兄弟,江湖上“長清長樂”兩劍,素不分開,就讓我們會一會兩位尾巴長在後腦瓜子上的仁兄吧!”
另一沒神沒氣的聲音道:“嘿,第一場,大宋和尚道士,大戰韃韃雙犬!”
龍在田喜動於色,轉頭望去,只見一名灰袍道士,一藍袍和尚,七縫八補,邋里邋遢地走了進來,一面打着呵欠。他們最令人觸目的,是那懶洋洋,不在乎的神情外,兩人腰間、背上各有一柄細而長、清而秀、麗而亮的古木長劍!
少華山“長清劍”不同道人!
少室山“長樂劍”化灰和尚!
江湖上人稱道:“清樂雙劍,劍過膽寒!”青煙子失聲道:“龍吟劍?”
寧知秋道:“不敢當。”
虞允文終於展顏笑道:“你們終於來了。”
寧知秋愧然道:“屬下來遲,將軍受驚,罪該萬死。”
虞允文揮手道:“快莫如此説!”
青煙子冷笑道:“這裏是給你們敍話,也得問準我的一個朋友。”
寧知秋霍地返身,冷肅地問道:“誰?”
青煙子道:“劍!”
語音一歇,一劍刺出,快如閃電。
寧知秋暴喝一聲,“快退!”快刀手一怔,寧知秋劍一掣,己壓住青煙子的長劍!青煙子長劍一閃,寧知秋只覺腕下一空,青煙子長劍急削寧知秋握劍五指!
寧知秋擰劍一豎,叮地一聲,青煙子的長劍劍尖,剛好刺在寧知秋的劍身上。
青煙子尚未抽劍,寧知秋劍疾反轉,又壓住了青煙子的長劍。
青煙子臉色一變,藉勢前挑,直刺寧知秋內肘!
寧知秋神光暴射,一劍化作千鋒,後發而先至。
青煙子猛然暴退十尺,青發幾絡飄飛,寧知秋衣襟“嘶”地被劃破了一道口子。
青煙子劍勢平舉,寧知秋劍舉齊眉,疾喝道:“還不護將軍速離?”
這兩大劍手相拼,旗鼓相當,勢均力敵,虞允文和那名刀手不禁看愕了,寧知秋一喝,那名刀手才如夢初醒,扶虞允文向後退去。
那邊的青峯子與青葉子,也正打得緊張。
那八名刀手,快刀斬亂麻,但青峯子與青葉子,屢走偏鋒,那八名刀手開始還能仗着人多相抵,到了最後,簡直被青峯子和青葉子的刀逼得透不過氣來。
青松子一死,青峯子的刀法更是凌厲,等到青煙子被寧知秋所截,青峯子和青葉子更是拼命。
兩人相覷一眼之後,青峯子忽然一刀斫出!
刀快如電,一名刀手冷不防,被一刀貫胸。
那刀手倒退一撞,撞在另一刀手身上,貫胸的刀剛好刺入他胃囊裏,他慘叫一聲,舉刀卻已無力砍下。
青峯子奪過他的刀,回身封住一刀,忽然左手拔出那一刀兩命的刀,反手捅入這名被他封住一刀的刀手小腹。
這名刀手慘叫,倒下,青峯子拔刀左右雙刀,又封住兩名刀手。
青峯子一刀三命,那時另五名刀手的攻擊,有一半是他自己封架的,另一半卻是青葉子擋下的。
青葉子不單擋下了一半的攻勢,還一刀當頭砍下,斷碎敵手的封架,一刀把對方斫死!
剩下的四名刀手,聲勢頓挫,青峯子雙刀一轉,接下了四柄刀的攻勢,青葉子呼嘯一聲,刀鋒一橫,道:“二師兄,這兒有勞你了。”説罷飛躍而出。
這時那名刀手正替虞允文找了一匹馬,扶持虞允文登上,正待策馬而奔,忽然刀光一閃,鮮血飛濺,馬頭被斬了下來,虞允文摔下馬來。
青葉子在長笑聲中,持刀直身向虞允文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