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一場雨,地上都是泥濘,經常要在外頭跑的人,沒有一個不怨天的。
雪剛溶過沒多少日子,地上的泥剛乾沒多久,又下什麼雨?可也有喜歡這場雨的?這場雨把草木的嫩葉衝得更見碧綠,讓人看著心裡說不出的舒服。
雨是停了,可是瓦上還在滴水。
卓慕秋坐在這座小亭子裡,一雙目光呆呆地望著亭外,那碧綠的一片使他沉悶的心情多少有了點兒舒服,多少開朗了點兒:這一帶很空曠,看不見人煙。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卓慕秋現在喜歡清靜,並且不帶一點兒吵雜。
他一個人坐在這座亭子裡,靜靜地看著簷上的滴水,看著那碧綠的一片,心裡舒服。
突然,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個白色的人影,是個人。
卓慕秋很自然地轉頭望了過去,一看之下,他一怔!那是個女人,穿白衣的女人,只是那身白衣已然溼透了,緊緊地裹在她那成熟而玲瓏嬌美的胴體上,美好的曲線顯露無遺,那酥胸、那柳腰、那圓圓修長的一雙腿……
她一頭秀髮散披在肩上,髮梢兒還在往下滴水。
她那張俏麗但如今看來蒼白嚇人的臉上是溼的,她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是溼的。
兩排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晶瑩水珠,那雙本來嬌媚、充滿讓人不可抗拒熱情的目光,現在是那麼黯淡,那麼失神,筆直地前望著,眸子不轉一轉,眼也不眨一眨。
她垂著雙手,綏慢地往前走著,一雙繡花鞋上滿是泥濘,連衣衫下襬都沾上了泥濘。
讓人看著心疼,她卻沒低頭往下看一眼。
似乎,走在泥地裡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卓慕秋認識她。
她曾經也是西門厲的情婦,而且是西門厲甫結的新歡,“品香小築”的女掌櫃,新寡的文君葛天香。
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即使她天生是個蕩婦,在短時間內她也會顧忌著別人的目指,就是想幹什麼,也得揹著人。
葛天香不是這樣,她是個新寡的文君,但卻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把西門厲留在她那過夜,而且打得火熱。
這就讓人不能不佩服她是如何地敢做敢為,西門厲的手腕又是多麼地高明。
前後相隔沒幾天,那天晚上葛天香是那個樣兒,如今的葛天香卻是這個樣兒。
即使是這個樣兒她依然動人,這是任何人都會承認的。
卓慕秋不由自主地愣了起來,他奇怪,他詫異。
“品香小築”的女掌櫃怎麼會跑到這荒郊野地來,怎麼不找個地方避避雨?是為了思念西門厲,還是一個人到荒郊野地來碰見了什麼事,出了什麼差錯。
她衣裳雖然溼透,但卻還是好好的,沒有一點破,不像是遇上了什麼事,出了什麼錯差。
那麼是……
卓慕秋這裡心中念轉,葛天香已然走到了小亭前。
她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似乎也沒看見卓慕秋。
卓慕秋想叫住她,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事實上葛天香真沒停,也像真沒看見他。
她仍繼續緩步地往前走,那雙失神的眸子也轉動都沒有轉動一下。
她走過了小亭。
可是就在她剛走過小亭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緩緩轉過了身,一雙黯淡的目光落在了卓慕秋臉上。
她開了口,話聲冰冷,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嬌媚:“你是個人麼?”
卓慕秋怔了一怔點頭說道:“不錯,我是人。”
葛天香道:“你看見一個人麼,‘劍莊’的卓大少?”
卓慕秋心頭一震,暗道:果然又是為了西門厲,西門厲啊,你的魔力真不小,害人可也不淺啊……
葛天香道:“你怎麼不說話,你看見他了麼?”
卓慕秋忙道:“沒有!”
葛天香“哦”了一聲,充滿了悲傷,道:“那我到別處找他去,他究竟上那兒去了,我找了他好久了。”
說完了這句話,她轉身要走。
卓慕秋脫口叫道:“葛姑娘!”
葛天香停了身,又轉了回來,道:“葛姑娘?葛姑娘,你是叫我?”
卓慕秋點頭說道;“是的。”
葛天香道:“你認識我?”
卓慕秋道:“葛姑娘忘了?我在‘品香小築’跟姑娘見過一面,我叫卓慕秋,姑娘不認得我了?”
葛天香蒼白而冰冷的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道:“‘品香小築’,卓慕秋,‘品香小……’噢,我想起來了,你是‘劍莊’的卓三少,是不?”
卓慕秋道:“不錯,姑娘,我就是卓慕秋。”
卓慕秋很為她高興,她還記得他,足見她的靈智還有點清楚。
葛天香道:“我記得那天晚上是你到‘品香小築’去叫走了慕嵐,是不?”
卓慕秋道:“不錯,姑娘……”
葛天香突然叫了起來:“把他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
她叫著向小亭裡奔了過來。
卓慕秋怔了一怔道:“葛姑娘……”
葛天香剛才走的時候很慢,現在跑起來卻很快,卓慕秋剛叫一聲“葛姑娘”,她已奔進了小亭,伸出兩隻手抓向卓慕秋。
卓慕秋忙抬雙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道:“葛姑娘,你……”
葛天香一邊掙扎,一邊叫道:“放開我,把他還給我,放開我,把他還給我……”
卓慕秋道:“葛姑娘,你聽我說……”
葛天香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似是一邊掙扎一邊叫。
卓慕秋沒再說話,也沒鬆開她,任她掙扎任她叫。
過了一會兒,葛天香的掙扎跟呼聲都漸漸的低弱了,她突然低下頭哭了起來,她哭著說道:“你為什麼帶走了我的慕嵐,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心這麼狠……”
卓慕秋呼了一口氣,道:“葛姑娘,你能不能冷靜冷靜聽我說?”
葛天香道:“你要說什麼,你叫走了慕嵐,狠心拆散了我們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卓慕秋道:“葛姑娘,你先請坐下歇歇再聽我說,好不?”
葛天香沒說話。
卓慕秋扶著她坐了下去,這時候他才發覺她一雙胳膊冰涼,初春的天氣本來就夠冷的,更那堪一場雨把衣衫淋得溼透!卓慕秋脫下了自己的衣裳給她披上。
葛天香猛抬頭,長髮甩了卓慕秋一臉水,道:“你這是幹什麼?”
卓慕秋道:“葛姑娘,你的一身都溼透了,天氣冷,不加件衣裳會著涼。”
葛天香道:“都是你拆散了我們倆,要不是你拆散了我們倆,我也不會這個樣子,你還管我著涼不著涼。”
卓慕秋坐了下去,道:“葛姑娘,我找他是因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然我絕不會在那個時候跑到‘品香小築’去找他。”
葛天香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卓慕秋沉思了一下道:“葛姑娘可知道他是個有妻室的人?”
葛天香道,“我知道,他告訴過我,怎麼樣?”
卓慕秋道:“葛姑娘可知道他還有別的紅粉知己!”
葛天香道:“這個我也知道,他從來不瞞我什麼,我願意,我自己願意,我也從不計較他這些。”
卓慕秋道:“葛姑娘可知道他根本不是‘劍莊’的卓大少,他別有身份?”
葛天香呆了一呆,道:“他根本不是‘劍莊’的卓大少,他別有身份。”
卓慕秋道:“不錯,他根本就不是‘劍莊’的卓大少。”
葛天香突然笑了,笑得很怪,道:“你別是想騙我吧。”
卓慕秋道:“我知道姑娘愛戀他很深,我本不願告訴姑娘,可是事到如今我不能不告訴姑娘!”
葛天香沒說話,沉默了半晌始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話,這麼說,他是冒充‘劍莊’的卓大少?”
卓慕秋道:“不能說他冒充,只能說他具有雙重身份。”
葛天香道:“他具有雙重身份?你這話……”
卓慕秋只有把兩家結怨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葛天香在靜聽卓慕秋敘述的時候,人顯得很激動,可是在她聽完卓慕秋這番敘述之後,她卻變得很平靜,靜得跟一泓不揚波的池水一般,她緩緩說道:“原來這件事源於近二十年前,這麼曲折,這麼複雜,只是,不管他是卓慕嵐也好,他是西門厲也好,他人總是一個並不是兩個,是不是?”
卓慕秋微一點頭道:“不錯,這是事實。”
葛天香抬手理了理垂在臉上的頭髮,一個動人的女人,她的一舉一動永遠是動人,她道:“那就不要緊了,我只把他當成卓慕嵐就行了。”
卓慕秋道:“姑娘對他情真而痴,我不敢攔阻姑娘,可是我要告訴姑娘,以他的身份跟性情他並不適合姑娘,蘇曼雲蘇姑娘就是一個最佳例證。”
葛天香道:“我也知道,可是我不計較,將來要有什麼,我也情願忍受!”
卓慕秋忍了又忍,可是他還是沒忍住,道:“姑娘,要有什麼,似乎已經不必再等將來了。”
葛天香道:“你是說他已經拋棄了我?”
卓慕秋道:“姑娘是個明白人,應該不需要我再說什麼。”
葛天香搖搖頭道:“我卻認為他是逼於情勢,沒辦法到‘品香小築’去找我,一旦這逼人的情勢過去之後,他會告訴我的,我是怎麼對他,他是怎麼對我,只有我跟他清楚。”
卓慕秋暗中一咬牙,道:“葛姑娘,你現在已經很清醒了,我要勸你幾句,長痛不如短痛,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葛天香搖搖頭道:“來不及了,我已經陷溺得很深了,我也沒有回頭的意思,因為我深信他不會不要我。”
卓慕秋道:“姑娘,對西門厲,你瞭解得沒我深。”
葛天香突然又笑了,笑得好怪:“那不見得,他身上那兒有顆痣,那兒有個疤我都知道,你知道麼?”
卓慕秋心頭一震,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現在他知道了,葛天香的平靜跟她說話的有條有理,並不表示她人已經清醒,那只是一段時間的平靜,僅僅是平靜而已。
葛天香忽然又一笑道:“說起來很奇怪,在我們認識的前後,我簡直變成了兩個人,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說不上個理由來,你知道,我的丈夫剛死不久,並沒有什麼難耐的寂寞,我自問算得上個貞婦,在我丈夫過世的那一天,我曾經發誓要為我丈夫守一輩子,那知他到‘品香小築’來了一趟之後,情形就變了,我無法抗拒他,尤其是他那雙目光,我怕看,可又想看,當天晚上他就留在了‘品香小築’,自此以後我變成了個蕩婦,我愛他,愛得他發狂,我不能片刻沒有他,只一眼看不見他我就會想他,你想,我又怎麼能忍受這麼久沒見他,也許,我前世欠他的……”
卓慕秋暗暗直皺眉,道:“姑娘……”
葛天香忽然又笑了,望著卓慕秋一雙目光裡含著奇異的光彩:“其實,我現在沒有他也不要緊,聽他說你也是個風流的情種,他是個男人,你也是個男人,跟你在一起,跟他在一起又有什麼兩樣,你說是不是?”
這話聽得卓慕秋心頭一連震動了好幾下,他知道,她平靜的時刻已經過去了,馬上又要發作了。
果然,他剛想到這兒,葛天香已站了起來,笑著道:“我好冷,你摟著我好不好,我記得那天他對我極盡挑逗之能事,你也是個風流情種,你怎麼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的,是看不上我還是裝的,用不著裝,我已經失了節,跟了一個男人了,何在乎多跟一個……”
她向卓慕秋撲了過去。
卓慕秋忙站了起來道:“姑娘……”
葛天香忽然間嬌媚橫生,道:“這兒又沒人,荒山野地的,怕什麼?”
她伸出一雙胳膊就要去抱卓慕秋。
卓慕秋情急沒奈何,一指點了過去。
葛天香應指而倒,他還怕摔著她,伸手扶住了她。
就在這時候,一聲冷喝遙遙傳了過來:“住手。”
卓慕秋一怔循聲望去,只見遠處五個紅衣女子隨風飄了過來,勢如奔電,來勢極速,轉眼間已到近前。
卓慕秋一眼就認出那是曾經救過他的“海角紅樓”那位姑娘跟她四名侍婢。
他當即把葛天香扶坐下來,轉向亭外一抱拳道:“姑娘!”
那宮裝紅衣人兒仍是戴著銀色面具,讓人看不見她的廬山真面目,也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可是,她那一雙充滿了憤怒、鄙夷、不齒的冰冷目光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這,看得卓慕秋心裡一連跳了好幾跳。
只聽宮裝紅衣人兒冰冷說道:“當初我瞎了眼,救錯了你……”
卓慕秋心裡又是一跳,心知這誤會大了,忙道:“姑娘誤會了……”
宮裝紅衣人兒冷笑一聲道:“你還狡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制了她的穴道。”
卓慕秋道:“我是制了她的穴道不錯,那是因為……”
宮裝紅衣人兒道:“我知道,那是因為她要呼叫,她要抗拒,你也未免太膽小了,這一帶荒山野地、渺無人煙,她呼叫也好,抗拒也好,還能把你怎麼樣麼?”
卓慕秋苦笑說道:“姑娘奈何不等人把話說完,我認識這位姑娘,她姓葛,原是城裡‘品香小築’的女店東,只因遭人遺棄,受了刺激,精神錯亂髮了瘋,跑出來到處尋找那個人,卻錯把我當成那個人,我沒奈何這才制了她的穴道。”
宮裝紅衣人兒靜靜聽畢,冷冷一笑道:“是這樣麼?”
卓慕秋道:“我沒有必要欺騙姑娘,我也不是姑娘所想的那種人。”
宮裝紅衣人兒冷笑一聲道:“說得好聽,你敢不敢解開她的穴道讓我問問她?”
卓慕秋眉鋒一道皺:“姑娘,她精神錯亂,人已發了瘋……”
宮裝紅衣人兒道:“即使她真精神錯亂髮了瘋,你總不能老這麼制住她的穴道吧,是不是?解開她的穴道讓我問問她,她要是真精神錯亂人發了瘋,錯把你當成了那遺棄她的人,對你有所糾纏的話,我會代你制她的穴道,行不?”
卓慕秋沒奈何,只有解開了葛天香的穴道。
他原以為解開了葛天香的穴道之後,葛天香會像剛才一樣地站起來撲向他,對他有所糾纏。
那知葛天香穴道一經解開卻望著他笑了:“卓三少,好好的你制我的穴道幹什麼?”
敢情她這時候又好了。
她這一好不要緊,卓慕秋卻聽得眉鋒為之一皺。
只聽宮裝紅衣人兒冷笑說道:“她並沒有把你錯當成誰是不是?”
卓慕秋道:“姑娘,她時好時壞,現在又清醒了!”
葛天香道:“你說誰時好時壞?這幾位姑娘又是誰呀?”
宮裝紅衣人兒道:“你先別管我是誰,讓我問你幾句話,你認識他麼?”
葛天香道:“認識啊,怎麼不認識,他是鼎鼎大名的‘劍莊’車三少啊,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難道姑娘不認識他麼?”
宮裝紅衣人兒道:“我見過他,但並不認識他,我慶幸我不認識他……”
頓了頓道:“你身上穿的這件衣裳是不是他的。”
葛天香道:“是啊,這又有什麼不對了……”
倏然一笑,嬌媚無比地看了卓慕秋一眼道:“我們這位卓三少是位風流情種,最溫柔體貼,最懂憐香惜玉了,是不是?”
卓慕秋好不著急,叫道:“姑娘……”
只聽宮裝紅衣人兒一聲冷笑道:“他剛才為什麼制你的穴道,是不是他要犯你?”
“他要犯我?”葛天香抬手一指,差點沒碰著卓慕秋的鼻子,她笑了,笑得咯咯的,笑得前俯後仰,笑得花枝亂顫、嬌媚橫生:“姑娘,你誤會了,不是這麼回事……”
卓慕秋心裡為之一鬆。
只聽葛天香接著說道:“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們卓三少是個風流情種,像我這樣的女人喜歡的就是通曉風流情趣的人,姑娘你看,這兒荒山野地、渺無人煙,不是個挺好纏綿地方麼?可惜姑娘幾位來得不是時候……”
卓慕秋剛松的一顆心又為之一緊。
他知道要壞事了。
果然,宮裝紅衣人兒冷笑一聲還沒有說話,卻聽那叫小萍的紅衣姑娘冷笑說道:“姑娘,您還是救錯人了,既是周瑜打黃蓋,咱們管得豈不是多餘,婢子看著噁心,咱們走吧!”
宮裝紅衣人兒冰冷地看了卓慕秋一眼,道:“你沒說錯,天下烏鴉一般黑,世上的男人都夠醜惡的。”
帶著四名侍婢轉身馳去。
卓慕秋大急,急叫道:“姑娘……”
葛天香格格嬌笑說道:“三少,您叫她幹什麼呀,她走了不是更好麼?”
卓慕秋聽得清清楚楚,那叫小萍的姑娘說了一聲:“無恥。”卓慕秋苦笑一聲道:“姑娘,你害苦了我了。”
葛天香笑聲一斂,道:“我害苦了你了,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麼?”
卓慕秋苦笑一聲,沒說話。
葛天香“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那位姑娘是你的紅粉知己,是不是?”
卓慕秋搖頭說道:“不,那倒不是,她救過我,我只跟她見過一面!”
葛天香道:“原來是這樣兒呀,那有什麼關係,誤會就讓她誤會好了,無恥?什麼叫無恥,這種事……”
卓慕秋生怕她再說下去,忙道:“事已至此,姑娘不必再說什麼了,姑娘一身都溼透了,要不趕快換換衣裳會凍出病來的,還是讓我送姑娘回去吧。”
“回去?”葛天香眨了眨美目道:“你要送我回那兒去?”
卓慕秋道:“當然是送姑娘回‘品香小築’去。”
葛天香吃吃一笑,搖頭說道:“不行,我不能再回‘品香小築’去了,‘品香小築’已經不是我的了,我早就把它賣給別人了!”
卓慕秋怔了-怔,旋即說道:“姑娘別說笑話了……”
“說笑話?”葛天香道:“你不信?我要出來找慕嵐,沒法照顧生意,其實慕嵐不到我那兒去,我也沒有心思再去照顧生意,不如把它賣了,賣了幾百兩銀子我也都給了別人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進城去看看!”
聽她這麼一說,卓慕秋不能再把它當成瘋話了,他苦笑一聲,默然未語。
葛天香看了看他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送我回去?”
卓慕秋道:“姑娘是個有病的人,一身衣裳又溼透了,這兒地處荒野,渺無人煙,我總不能把姑娘一個人放在這兒!”
葛天香道:“怎麼,你要走?”
卓慕秋道:“我只是到這亭子裡來避雨的,現在雨已經停了……”
葛天香道:“這不是很好辦麼,有什麼好為難的?你把我帶在身邊,讓我跟著你走不就行了麼?”
卓慕秋忙道:“那怎麼行?”
“不行麼?”葛天香道:“那也好辦哪,別管我,你走你的,我活也好,死也好,碰見好人也好,碰見歹人也好,反正也不關你的事,是不?”
她這麼一說卓慕秋可就更不好撇下她一個人走了。
卓慕秋苦笑一聲,默然未語,但旋即他心裡一動又道:“姑娘,你還有什麼親人麼?”
“親人?”葛天香笑了笑道:“我只有一個親人已經入了土了,別說我沒有別的親人,就是有,像我還這麼一個失了節的寡婦,誰還會收留我,不指著鼻子罵我笑我,吐我一臉唾沫就算是好的了。”
這是實情實話。
也足見她人清醒的時候很明白。
卓慕秋除了苦笑之外還能說什麼。
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葛天香,要沒碰見她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麼?他已經碰見了她,而且她已經精神錯亂髮了瘋,時好時壞的,他又怎麼能不管她。
正如她所說,萬一她要是碰見什麼壞人,出點什麼差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在道義上良心上,他脫不了責任,豈不要愧疚一輩子!只聽葛天香道:“咦,你怎麼還不走啊,雨停了半天,待會兒要是再下起來,你可就走不成了,眼看天就要黑了,你趕快走吧。”
的確,天色已經暗了,是快要黑了。
“待會兒天一黑,又在這荒郊野地……”
卓慕秋暗一咬牙道:“姑娘,你真的沒有別的去處?”
葛天香道:“我騙你幹什麼,其實有沒有去處並不關緊要的,剛才我不是說了麼,你不要管我,只管走你的……”
卓慕秋苦笑一聲道:“姑娘不必再說什麼了,走吧。”
“走吧?”葛天香一雙美目一下子睜得老大,道:“三少的意思是……”
卓慕秋道:“姑娘,何必讓我再說什麼?”葛天香神情一喜道:“我這裡謝謝三少了,從今後,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跟著三少,侍候三少!”
卓慕秋道:“我不敢當,不瞞姑娘說,我不能讓姑娘長久跟著我,我還有我的事……”
葛天香目光一凝,道:“那麼三少的意思是……”
卓慕秋道:“我可以暫時跟姑娘做個伴,等姑娘找到了去處之後我再離開姑娘。”
葛天香神情一黯道:“原來如此,我還當……”
悽然一笑接道:“我是一個寡婦,又曾跟一個有婦之夫廝混過一陣,像我這種人還能奢求什麼,又敢奢求什麼?只是,三少,萬一我永遠找不到去處呢?”
卓慕秋怔了一怔道:“這個麼,姑娘年紀還輕,總會找到個合適的去處的。”
葛天香道:“三少的意思是……”
卓慕秋道:“請恕我直言,在本地,或許有很多人不諒解姑娘,可是換一個地方也許有人能不計較這些,江湖險惡,姑娘年輕輕的一個婦道人家,像這樣流浪下去總下是辦法,何如……”
他遲疑了一下,住口不言。
葛天香道:“何如趁年紀還輕,趕快找個人嫁了?是不?”
卓慕秋臉色一整,道:“不瞞姑娘,我正是這個意思。”
葛天香悽婉一笑道:“三少,我是個失了節的寡婦,名聲狼藉得很,即使換個地方能瞞住別人,可總騙不了我自己,再說我已經把我的人,我的心全交給了卓慕嵐,不,應該說是西門厲,其實他叫什麼名字無關緊要,我只知道是他也就夠了。”
卓慕秋道;“這就是了,姑娘既然戀西門厲這麼深,長久跟著我這算什麼?”
葛天香搖頭說道:“我不敢要求長久跟著三少,我也沒這個意思,誠如三少所說,我是西門厲的人,老跟著三少算什麼,西門厲是三少的仇家,三少不但沒義務照顧我,甚至可以鄙視我,我只是求三少大仁大義可憐我,在我沒找到西門厲之前照顧我一個時期,要不然萬一我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永遠也見不著他了,我倒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永遠見不著他。”
卓慕秋聽得既感動又惋惜,他目光一凝道:“姑娘還要找西門厲?”
葛天香一點頭道:“是的!”
卓慕秋道:“姑娘有沒有考慮過,到時候萬一他不要姑娘,姑娘怎麼辦?”
葛天香搖頭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因為我深信他不會拋棄我。”
卓慕秋道:“他是個有婦之夫,姑娘有沒有想過,萬一他要是因為姑娘捨棄了他的結髮妻,姑娘等於是拆散……”
葛天香道:“這一點我想過,我知道我不該,甚至我當初也知道不該讓他接近我,可是我無法抗拒,如今也已不可自拔,萬一他要是為我捨棄了他的妻子,我也只有說聲歉疚,其實,她不該過份悲傷難過,西門厲既能為一個別的女人拋棄她,足見西門歷愛她愛得不夠深,也不夠真,要是我,我就不會有什麼悲傷難受。”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也許姑娘說對了,西門厲根本就沒有真心愛過她,要不然他不會有了她之後還在外頭到處留情……”
吁了口氣道:“感情一事第三者本不該過問,甚至沒有插嘴的餘地,既然姑娘愛他這麼深,我也不便再說什麼,只希望他對姑娘是真情真意,要不然蒼天也不會饒他……”
點點頭道:“好吧,衝著姑娘這份情,我陪著姑娘找他就是,一直到找到他為止!”
葛天香一陣激動道:“謝謝三少,我永遠感激,他要知道三少是這麼個人,他也不該再跟三少為仇。”
卓慕秋道:“姑娘不必再說什麼了,咱們走吧,姑娘一身都溼透了,得趕快找個地方把衣裳烤乾,要不然姑娘是會生病的。”
他提起他那油布小包袱緩步出亭而走。
葛天香跟上一步道:“三少,咱們上那兒找他去,您知道他在那麼兒?”
卓慕秋遲疑一下,遂把小溪邊,楓林旁所見告訴了葛天香,最後說道:“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不過他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總會找到他的。”
葛天香靜靜聽畢,瞪大了一雙美目道:“怎麼說,三少,他的妻子已經故世了?”
卓慕秋道:“是的。”
葛天香道:“三少可知道她是怎麼死的麼?”
卓慕秋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沒能看出來。”
葛天香沒說話。
卓慕秋道:“這對姑娘來說,也許是一個好消息。”
葛天香臉上的神色很複雜,她道:“我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當然,沒了競爭對手對我來說總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也為她難受,真的三少,他的心裡也一定不會好受。”
卓慕秋沒說話。
葛天香低低說道:“三少不相信我麼?”
卓慕秋搖頭說道:“那倒不是,我是第三者,局外人,相信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葛天香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沒說話。
口口口
天黑了,下雨的日子天黑得早。
卓慕秋看見暮色中前面近半里處座落著一座廟宇,他道:“天黑了,這一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有在前面那座廟裡借宿一夜了。”
葛天香道:“只不知道廟裡的和尚們願不願意!”
卓慕秋道:“出家人講求的是慈悲、方便,應該不會不願意。”
說著話,很快地到了廟前,卓慕秋四下一打量道:“這是座天主的廟,不愁有人不讓咱們借宿了。”
這座廟三面長滿了雜草,廟門前是一片砂石地,廟門口的石階上也長了幾根雜草。
門頭上的匾額沒了,不知道這是座什麼廟,兩扇廟門油漆剝落,一片片的慘白。
四邊廟牆還是好的,可是牆頭上都長了草。
兩扇廟門開著,裡頭黑忽忽的。
葛天香皺著眉,臉上流露著一絲恐懼神色道:“三少,這座廟能住麼?”
卓慕秋道:“行路在外,只有處處將就,總比露宿郊外要好得多。”
他邁步往廟門行去。
葛天香怯怯地緊跟在他身後。
進了廟門,網結塵封,卓慕秋在前開路,揮動著手往裡走,到了院子裡再看,這座廟規模很小,除了一座不大的正殿跟兩邊兩間廂房外,別的就沒地方了。
葛天香忍不住叫道:“三少……”
正殿裡忽然竄出幾條黑影,影兒一溜煙般沒了。
葛天香嚇得差一點沒叫出聲來,靠近卓慕秋一步急道:“三少,那是……”
卓慕秋道;“荒郊破廟,狐鼠一類在所難免,姑娘不必害怕。”
他邁步往正殿行去。
葛天香急忙跟了上去,她不住地四下看,滿臉恐懼神色。
有些女人怪得很,在別的地方膽大得愧煞鬚眉,可是在這時候這地方,她膽子卻小得芝麻粒似的。
進正殿,正殿裡塵土厚積,到處是鳥獸的毛、鳥獸的糞,簡直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神座上的神像沒有了,只剩下兩塊髒兮兮的布幔,神案上香爐倒了,燭臺剩了一個,神案旁邊堆著一小堆枯樹枝,樹枝旁有一堆灰燼。
卓慕秋道:“姑娘,咱們並不是頭一個在這廟裡過夜的人,以前在這兒住過的人留下了一堆沒用完的枯枝,正好派上用場。”
他走過去從神座上扯下一塊布慢,布都爛了,他用那塊布幔揮了揮神案前地上的塵土,揮出一塊乾淨地方來,又扯下一塊布幔鋪在了神案前,然後拿過幾把枯枝來在神案前升起了火,道:“姑娘可以把衣裳脫下來烤烤乾,我到外頭站站去。”
他站起來要走。
葛天香忙道:“三少別走,我不要烤衣裳。”
卓慕秋道:“姑娘要是在此時此地受了風寒生了病,那我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姑娘不必害怕,我就在門口。”
他轉身走到門口站在了石階上。
他揹著手看著院子裡的夜色。
這座廟裡的夜色當然是十分寧靜的,他只聽得見背後火燒枯枝那陣陣輕微的“劈拍”聲,還有一陣短暫的悉悉嗦嗦聲。
卓慕秋眼望著院子裡的夜色,腦海裡湧起了卓家跟西門家的這段恩怨,影像最清晰的是嚴寒貞。
想起了嚴寒貞,他心裡不免又是一陣刺痛,同時他心裡也浮起一絲不齒與悲憤。
只是這不齒與悲憤的意念在他心裡停留的時間很短暫,因為另一個意念很快地就取代了它。
那另一絲意念是寬恕,人都死了,他覺得他不該再跟一個死去的人計較。
想到了這兒,他心情為之平靜不少。
忽聽身後傳來葛天香一聲驚恐的尖叫:“三少,快看,廟門……”
卓慕秋定定神,凝目一看,他心頭為之一震。
廟門裡不知何時進來個人,一個全身赤裸血紅的怪人,正瞪著炯炯兩眼望著他。
卓慕秋忽然想起了酒棚子裡那個叫大狗子的年輕小夥子所見,他道:“姑娘不要怕,請把衣裳穿上別動。”
只聽葛天香道:“我已經穿好了。”
卓慕秋道:“那麼姑娘請坐下別動。”
那血紅怪人忽然邁步向正殿走了過來。
慕天香急道:“三少,他過來了。”
卓慕秋道:“不要緊,有我在這兒他進不來的。”
說著話他雙臂已凝聚了真力。
那血紅怪人走得很慢,似乎想進入正殿又對卓慕秋有所顧忌。
卓慕秋開口說道:“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要是聽得懂我的話就別過來,趕快出廟去。”
那血紅怪人像沒聽見似的,仍然一步一步地向著正殿逼進,他一步步間雖然很緩慢,可是這座廟本身不大,院子更小,他走沒幾步便逼近卓慕秋身前一丈內。
卓慕秋抬起了右掌,道:“你要是再逼近,我可要出手了。”
他揚掌向最下頭一級石階劈去,掌力所及“叭”地一聲那級石階被擊碎了一塊,碎石四射激揚。
那血紅怪人停了步,望著卓慕秋髮出一聲低吼。
乍看他是讓卓慕秋這一掌的威勢嚇住了,其實卓慕秋明白,他看得也很清楚,血紅怪人兩眼之中流露著的不是畏懼神色,而是憤怒光芒,他一條右臂當即加了幾分真力,把功力已經提聚到了七成。
他道:“我不願意傷你,希望你……”
“你”字甫出口,那血紅怪人大叫一聲撲了過來,雙手揚起,直抓卓慕秋。
正殿裡的葛天香發出了一聲驚駭尖叫。
那血紅怪人跟沒聽見一樣,撲近卓慕秋之後右掌忽然下降,雙掌一上一下襲向卓慕秋。
卓慕秋猛地一怔,抖掌揮了出去。
砰然一聲那血紅怪人蹌踉暴退,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他旋即翻身爬起,一陣風般跑了出去。
卓慕秋怔在那兒,滿面的訝異神色。
只聽葛天香的驚恐話聲在他身後響起:“三少,他跑了。”
卓慕秋倏然定過神來,詫聲說道:“怪了,怪了……”
“是啊,”葛天香已經到了他身邊,捱得他好近道:“世上竟會有這種怪物,嚇死我了。三少,說不定不只他一個,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兒吧。”
卓慕秋搖頭說道:“姑娘,我不是說這……”
葛天香道:“那您是說什麼?”
卓慕秋道:“他居然會武,而且用的是‘血花錄’上武學!”
葛天香聽得一怔道:“怎麼說,三少,他會武?”
卓慕秋道:“他剛才抓我時候的那一撲,用的就是武學招式,而且是‘血花錄’上的武學招式。”
葛天香道:“‘血花錄’?什麼是‘血花錄’?”
卓慕秋道:“就是我跟姑娘提過的那冊武學寶芨!”
葛天香道:“就是您告訴我的那冊武學寶芨,您不是說那冊武學寶芨經由嚴姑娘的手給了西門厲了麼?”
卓慕秋微一點頭,道:“不錯,而且據我所知當世之中,只有兩個人習過‘血花錄’上的武功,一個是西門厲,另一個是……”
葛天香怔了一怔道:“那剛才那個怪人怎麼也會‘血花錄’上的武功!”
卓慕秋道:“這就是我所以叫怪的道理所在,據我所知當世之中‘血花錄’只有一冊,也只有西門厲跟我熟知的另一人習過‘血花錄’上武功,只是另一個人的修為沒有西門厲那麼深,現在這怪人居然也會‘血花錄’上武功,不過他會的只是招式,卻沒有內力,所以他無法發揮‘血花錄’上武功的威力……”
葛天香神色一動,急道:“三少,會不會是西門厲教他的?”
卓慕秋微一點頭道:“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只是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是人還是獸?要說他是人他卻帶著獸性,要說他是獸他卻明明是個人,西門厲從那兒找來這麼一個人,又為什麼把‘血花錄’上武功傳授給他?”
葛天香好像沒聽見這些,她伸手抓住了卓慕秋的胳膊,道:“三少,您看,從這個怪人身上能不能找到西門厲?”
她能想到這一點,足見她的病並不怎麼重,現在有個人陪著她,安慰她,似乎也使她的病越來越輕了。
卓慕秋呆了一呆,一雙目光落在院子裡,院子裡有幾個頗為清晰的泥腳印,他道:“姑娘想得好,的確有這個可能。”
葛天香道:“咱們現在就跟他去好不好?”
卓慕秋轉過臉來望著她道:“姑娘,從這個怪人身上找西門厲雖說甚有可能,但並不是一定能夠找到,而且現在天已經黑了,路不好走,況且天這麼黑連路都看不見,怎麼去找腳印……”
葛天香道:“我知道,可是現在要不找,萬一到了夜裡下一場大一點的雨把腳印打沒了,咱們不就不能找了麼?”
卓慕秋道:“話是不錯,只是夜色這麼黑……”
葛天香道:“三少身上不是有火種麼,咱們用裡頭這些樹枝綁-個火把,舉著照路不就行了麼?”
卓慕秋道:“姑娘,火把要沾過油才能點得久,要不沾油有一點風一吹就滅,只怕還沒出廟就要滅上好幾回,那怎麼行!”
葛天香有點急了,道:“那怎麼辦?三少總要想個辦法啊,三少一天到晚在江湖上走動,見識多,懂的也多,總能想出個辦法來吧?”
卓慕秋搖搖頭道:“姑娘,此時此地,唯一的辦法是要等到明天,別的沒有一點辦法。”
葛天香-聽這話更急了,道:“萬一半夜下場雨……”
卓慕秋抬眼看看夜空,烏雲已經開了,有幾個地方已經露出了碧空,他道:“天已經晴了,應該不會下了。”
葛天香也往上看了看,道:“三少,天有不測風雲,看現在的樣子像是要放晴了,可是誰知道到了夜裡……”
卓慕秋道:“姑娘,這個誰也不敢擔保。”
葛天香急得皺起了一雙蛾眉,模樣兒煞是動人,道:“那……
三少……”
卓慕秋道:“多少日子都過了,姑娘又何必急這一時。”
葛天香道:“我倒不是急這一時,要是沒有一點希望倒也罷了,可是現在明明有了希望卻不能……”
卓慕秋忽然說道:“姑娘,這樣好不,咱們耐心等一會兒,今夜或許有月,等月亮出來後咱們再出去試試,只有一點光亮,憑我的目力就不難找到腳印。”
葛天香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說不得也只好這樣了。”
顯然,她對卓慕秋的這個辦法並不十分滿意,可是一時間又沒有更好的辦法,沒奈何之下只有點頭了。
卓慕秋道:“姑娘白天累了一天了,等一下還不知道要走多遠才能找到那個怪人,也許要翻山,也許要涉水,姑娘還是進去坐下來閉一會眼養養精神吧。”
葛天香仰起嬌靨赧然一笑道:“我跟著三少已經是個累贅了,還要給三少添這麼多麻煩,真不好意思。”
卓慕秋微微一笑道:“姑娘不必客氣,我也希望姑娘能趕快找到西門厲,我所以答應跟姑娘做伴,為的也就是幫姑娘找西門厲,我何嘗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希望,好人既然做了,我會做到底的!”
葛天香深深盯一眼道:“三少真是個好人,也是個難得的君子,以前我還當三少是個……”
倏地住口不言低下頭去。
卓慕秋淡然一笑道:“姑娘請進去坐吧,夜裡冷,火快滅了,姑娘可以再加上幾根樹枝,一方面可以取暖,一方面也可以照亮。”
葛天香轉身走了進去,剛走兩步她又停步轉過了身:“三少怎麼不進來。”
卓慕秋沒回頭,道:“我在這兒站會兒,馬上就進去!”
葛天香沒再說話,向著卓慕秋那頎長背影投過奇異一瞥,轉身又走了進去。
口口口
天已經黑透了,忽然之間也冷了許多。
卓慕秋轉身進殿就在柱子旁坐下,上身往柱子上一靠閉上了眼。
葛天香正在撥弄著火,她看了卓慕秋一眼,遲疑著叫了一聲:“三少。”
卓慕秋睜開眼望了過去。
葛天香倏然一笑,笑得有幾分不自在,道:“我沒什麼事,我只是問問三少剛才在想什麼?”
卓慕秋道:“剛才,什麼時候?”
葛天香道:“三少還沒進來之前!”
卓慕秋輕“哦”一聲道:“沒什麼,我在想那個怪人!”
葛天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想那個怪人?”
卓慕秋道:“我在想他究竟是人還是獸,他要真跟西門厲有關係,西門厲把曠絕奇奧的‘血花錄’上武功傳授給他用意又何在?”
葛天香道:“三少想出來了麼?”
卓慕秋搖搖頭道:“也許他是介於人獸之間的一種人獸!”
葛天香兩排長長的睫毛翁動了一下道:“介於人獸之間的一種人獸?什麼叫介於人獸之間的人獸?”
卓慕秋有些話不便出口,搖搖頭道:“我只是這麼想,我也說不上來!”
葛天香看了他一眼道:“三少是說他的父母有一個不是人?”
卓慕秋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葛天香道:“三少胸羅淵博,世上有這種半人半獸的東西麼?可能麼?”
卓慕秋道:“傳說倒是有,可是那只是傳說,姑娘該知道,傳說是不可靠的,倒是有一種情形可能,而且合情合理!”
葛天香道:“什麼情形?”
卓慕秋道:“有些人家往往會產下怪嬰,包括長得樣子怪,或者是四腳殘缺,五官不全,這種怪嬰,往往會讓人視為不祥,為父母者一狠心之下就會把這種怪嬰棄諸荒野,有些個怪嬰命大有了奇遇,為某種野獸銜回撫養,一旦長成之後,就成了這種介於人獸之間的人獸,他是人,可是吃獸奶長大,長年跟野獸為伍,舉凡吃喝行動都跟野獸一樣……”
葛天香忍不住道:“您剛才那個怪人會是這種人獸麼?”
卓慕秋道:“不能說沒這個可能。”
葛天香道:“他渾身上下怎麼會是紅的?跟剝了皮似的?”
卓慕秋道:“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樣子當日才遭他父母拋棄。”
葛天香道:“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倒是怪可憐的,不管長得什麼樣子,畢竟是十月懷胎的親骨肉啊!”
卓慕秋道:“話是不錯,以常情而論,做爹孃的心腸未免狠了一點,可是這種做爹孃的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尤其是懷胎十月做孃的,她更捨不得把自己甫自呱呱墮地的兒女棄諸荒郊讓他自生自滅,可是這種怪嬰一旦長大成人,街坊鄰居人人視為怪物,或走避,或指鼻、或嘲笑、或辱罵,甚至就不跟他這一家往來,再甚一點還可能逼他一家搬走,到那時候做爹孃的,或者是對他個人,都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葛天香點頭道:“三少說得是理,在這種情形下,為人父母的的確很為難……”
頓了頓,話鋒忽轉,道:“那麼,以三少看,西門厲是從那兒找來的這種……”
卓慕秋搖搖頭道:“這就要當面去問西門厲了,這個怪人究竟是不是跟西門厲有關係,目前還很難下定論,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這另一個習過‘血花錄’武功的人,他絕不會把‘血花錄’上武功傳授給這麼一個怪人,即使會,他也不敢放他出來擾人。”
葛天香道:“或許他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卓慕秋搖頭說道:“姑娘,據我所知,他絕不會把‘血花錄’上武功隨便授人,更不會傳授給這麼一個怪人。”
葛天香道:“三少這麼有把握?”
卓慕秋點頭說道:“是的,因為我熟知這個人,熟得不能再熟了。”
葛天香嬌靨上泛起一絲興奮神色道:“這麼說這個怪人確跟西門厲有關係了!”
卓慕秋看了她一眼,淡然說道:“站在姑娘的立場上,固然希望他跟西門厲有關係,可是站在我的立場上卻不希望他跟西門厲有關係。”
葛天香微愕說道:“為什麼,三少?”
卓慕秋道:“我熟知西門厲的心性為人,我也知道這種怪人泰半身有異稟,力大身輕、耐飢耐寒、機警敏銳、兇暴殘忍,要是西門厲把得自‘血花錄’上的武功傳授給這怪人,要這怪人代替他出現在武林之中,那後果是非常可怕的。”
葛天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會這樣麼?三少!”
卓慕秋道:“姑娘當然不會同意我這種說法。”
葛天香道:“不,三少,我知道西門厲這個人邪而不正,要不然他不會具有那種令人不可抗抵的魔力,要不然他也不會接近我這個寡婦,我甚至知道我這是在錯下去,有點像飲鴆止渴,可是我無力自拔。”
卓慕秋怔了一怔,不由為之動容。
葛天香接著緩緩說道:“不瞞三少說,我對西門厲瞭解的程度,並不下於三少,他的身體裡好像有一種魔血,簡直就是惡魔的化身,他這種人是永遠沒辦法變好的,我敢說他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卓慕秋道:“姑娘既然明知道西門厲是這麼個人,還要去找他,那不是太不智了麼?”
葛天香淺淺一笑,笑得有點淒涼,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我前輩子欠了他的。”
卓慕秋暗暗一嘆,默然未語。
愛情的力量固然是無可比擬的,可是他知道,葛天香跟西門厲之間並不是愛情,而是孽,甚至可以說是罪惡。
葛天香又道:“以前我認為他最好,凡是跟他作對的都是世上的惡人,現在我才知道,他才是世上的一大惡人,凡是跟他作對的都是好人,可是我還這麼迷戀著他,這不就是我前輩子欠他的麼?”
卓慕秋仍沒說話,他能說什麼,葛天香把話說得很明白,她不是執迷不悟,而是不克自拔,這種後果是可怕的。
只聽葛天香問道:“三少,月亮出來了麼?”
卓慕秋站起來走了出去,站在殿門口往夜空看了看道:“要是姑娘還沒有改變心意的話,現在可以走了!”
葛天香站起來走了過來,道:“我沒有改變心意,三少不也想趕快知道究竟麼?”
卓慕秋回身走進殿裡,把火弄滅之後又走了過來道:“姑娘,咱們走吧。”
葛天香點點頭,當先走下了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