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院”外廣場上,昏暗月光灑照,一片寧靜。
廣場前沿,南宮逸、商和麪對山下,並肩而立,身後,是分別掌着一盞燈的無為真人與那矮胖老全真。
南宮逸臉上的神色,很複雜,心中的感受,也很複雜,一雙目光,望着身前百級石階下的登山道,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百級石階下那半山腰,雲霧瀰漫,一片迷濛!往下看,那蒼蒼樹海,鬱郁古木,巨影撞憧,隱約於迷濛雲霧之中,靜得出奇,也美得出奇!除了那烈烈的衣袂飄風聲外,別的,聽不到一絲兒聲息。片刻之後,那百級石階下的半山腰,有了動靜,三條人影自那迷濛雲霧中現身出來,越來越清晰。
南宮逸看得真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雲會高挽,身披風學的居中纖小人影,正是古蘭。
不知為何,候地,他心裏一陣震顫,立時收回了目光。
但是,旋即,他又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射了過去。
這矛盾的心情,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就在他第二次投注時,宮寒冰、古蘭、司徒奇已然聯袂登上了百級石階。這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
古蘭,滿身風塵,芳容憔悴,比往日清瘦了不少。
這,令他莫名奇妙地感到心酸、歉疚不安。
宮寒冰的臉上,雖然掛着微笑,但那很勉強,也掩不住那陰沉神色;一股強烈的嫉妒,更由他目光中流露無遺。
踏上了百級石階的最後一級,古蘭就沒再往前走,她第一個停了蓮步,一雙迷濛、深邃、包含了太多東西的柔和目光,直落在南宮逸臉上,而且是毫無避忌的緊緊凝注。
這目光,令得南宮逸熱血上湧,見幾乎難忍兩眶熱淚;他連忙避開了,而且強笑出聲:
“許久不見,蘭姑娘好?”
古蘭身形倏顫,回答得是令人心碎腸斷:“託三哥的福,三哥也好?”
南宮逸點了點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個“好”字,是如何地説出來,只知道用了很大的力氣。
適時,無機真人率同那矮胖老全真趨前迎客,稽首發話:“原來是古姑娘芳駕蒞臨,華山生輝,舉派榮寵,貧道有失遠迎,當面請罪,姑娘雅量海涵。”
古蘭盈盈答道,含笑謙遜:“豈敢!值此非常時期,古蘭星夜打擾,冒昧登山,該請恕罪的是古蘭,掌教大量諒有。”
接着,宮寒冰以大師兄的身份,為古蘭引見了無為真人。
矮胖老全真;老全真法號無真,是掌教三師弟。
適時,商和也走上前來,帶笑招呼:“蘭姑娘一路辛苦。”
古蘭柔婉笑道:“沒什麼,商大哥該知道,這是應該的。”
一句話又聽得南宮逸心裏震顫不已。
見禮畢,無機真人稽首肅客,引往“三清院”。
行走間,古蘭例顧宮寒冰,惑然發問:“大師兄,怎未見二師兄?”
宮寒冰連忙笑答,他説辛二爺猶在睡夢中。
話聲方落,“三清院”內走出一人,他一出“三清院‘哪兩扇朱漆的大門,臉上便陡現驚喜色,竟然愣住。
是“鐵腕墨龍”二爺辛天風。
古蘭嬌軀一陣輕顫,隨之,是難忍的兩行情消,啞聲輕呼:“二師兄,是我來了!”
三清院門口人影電閃,再看時,辛天風兩隻鐵腕已緊握上古蘭一雙粉臂,鳳目圓睜,滿臉激動:“師妹,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可曾回堡?”
這一連串的問話,令得古蘭無從回答,她只含淚微微點了點滾首,那是回答辛天風的最末一問。
李二爺,他接着又問了一句:“師妹,三弟他可好?”
這句話,宮寒冰卻沒問,而辛二爺問了。
古蘭兩串晶瑩珠淚又自奪眶,點了點頭:“三哥,他好。”
辛天風還想再説,宮寒冰擺手道:“二弟,師妹長途跋涉,一路辛苦,這兒夜深露重,不是談話處,有話裏面好好談去。”
聽話意,是流露着無限體貼,體貼未婚的嬌委,這是應該的。
辛天風鬆了手,目光轉向了宮寒冰:“大師兄,這前後兩件事,大師兄怎沒叫我一聲?”
宮寒冰笑了笑,道:“誰讓二弟睡得那麼沉的?走吧,裏面談會。”
這一來,辛大風倒不好再深究了。
可是他滿面惑然,他是睡得很沉嗎?以他的功力,就是在睡夢中,十丈內飛花落葉也瞞不過他,何況身邊少了個人?
別人沒留意,獨南宮逸皺了眉,目中閃過一絲寒芒。
無機真人讓客,直上待客大廳。
在那待客大廳之中,賓主落座,談的,可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寒暄話;片刻之後,還是辛二爺問了古蘭的來意。
古蘭尚未答,宮寒冰已然笑道:“師妹這趟千里迢迢,遠來‘華山’是來找南宮大俠的。”
話裏帶着濃重的酸味。
辛天風鐵掙漢子豪邁英雄,他沒在意,“哦”了一聲道:“怎麼,師妹有事兒?”
古蘭淡然笑答,沒一絲温意:“是有點事兒,順便來看看二師兄。”
宮寒冰軒了軒眉頭,沒説話。
這時,大廳外走進了無為真人,他恭謹稽首稟報掌教,古蘭的歇息處已準備妥當。
聽完稟報,無機真人站了起來,大致夜深未能招待的歉意,然後以勞駕為詞,清古蘭早些安歇。
無機真人是明白人,話落,他就帶着兩位師弟,稽首告辭而去,這一來,別人自不好再坐着了。
別人都有這種好意,身為未婚夫婿的,豈能不體貼?宮寒冰含笑站起,他要為古蘭帶路。
豈料,古蘭她卻搖了頭,淡淡説道:“我不累,也不敢當,大師兄幾位都請安歇吧,我有事兒要跟南宮三哥談談。”直截了當,而且落落大方。
商和、司徒奇自然是連忙站起。
宮寒冰卻説了話:“蘭妹路上勞累,風塵未洗,有事明天談不也一樣,何必那麼急?
南宮大俠也未必忍心再讓蘭妹在這兒坐着。”
這一來,南宮逸倒不好不説話了。
古蘭又説了話,説得很平淡:“多謝大師兄的關注,我此來專為找南宮三哥,不準備在‘華山’多事停留,明兒個一早我就要走了。”
聽了這話,直腸子的辛二爺也着了急,一急之下,鳳目圓睜,便要張口,司徒奇卻連忙遞過了眼色。
辛二爺他竟然沒懂,可是他明白司徒奇是不讓他説話,只好忍了忍,閉了口。
宮寒冰目中光芒一閃,笑道:“既是如此,那只有片刻相聚,我既是大師兄,又是掌門人,更是蘭妹的未婚夫婿,説什麼我也該陪着蘭妹。”
敢情他是絕不讓古蘭與南宮逸單獨相處。
這話也説得很清楚,他是大師兄、掌門人,有資格干涉古蘭的行動,是未婚夫婿,也有權利陪伴嬌妻。
南宮逸沒在意,司徒奇臉上可變了色,他冷哼一聲,剛喚了一聲:“三弟!”
古蘭已挑眉接了口:“大師兄,我明白,我明白大師兄是古家堡的掌門人,可是我爹在日,也沒有管得我這麼嚴;我更明白,彼此名份已定,大師兄是我的未婚夫婿;但是,大師兄,我還沒有過門,大師兄要認為我……”
這幾句話夠難聽的,宮寒冰臉色一變,連忙賠上笑臉。
“蘭妹誤會了,怎説出這種話來呢?我哪敢管蘭妹?只是,這兒不是‘古家堡’,我只怕落人……”
古蘭勃然變色,截口説道:“落人什麼?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念頭晦昧,白日下猶生暗鬼。大師兄別忘了,南宮三哥不是外人,他是‘古家堡’的大恩人,大師兄説我不要緊,冒瀆他可是大不該。”
宮寒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不窘迫,好不難堪,強笑説道:“蘭妹這下誤會更深了,我哪兒敢……”
笑了笑,接道:“就因為南宮大俠不是外人,所以我才敢説在這兒陪蘭妹,有什麼事不能大夥兒一起談?”
古蘭冷冷説道:“那就好,只是這事我不願意讓第三者知道,我只有這句話,大師兄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辛天風可忍不住了,適時説道:“蘭妹這是何苦!師兄妹好久不見了,怎麼一見面…
…”
古蘭道:“這不能怪我,二師兄可聽見了,大師兄他説的話讓人心痛。二師兄想想,以大師兄的身份,他該麼?”
辛天風默然不語,旋即轉註宮寒冰:“大師兄恕我斗膽,不是我……”
宮寒冰連忙搖手笑道:“好了,好了,二弟別説,蘭妹也別生氣了,我承認錯,成不?
這就告退。”
説着,轉望南宮逸,凝注含笑:“家師妹有南宮大俠作陪,找很放心,尚希早些結束談話,莫讓家師妹太過勞累才好。”
舉手一拱,轉身出廳。
司徒奇雙眉一挑,想要説幾句。
南宮逸卻搶先一步説道:“宮大俠只管放心安歇,南宮逸絕不敢慢待。”
宮寒冰回身笑道:“那麼,宮寒冰先謝了。”
大步出廳而去。
望着宮寒冰背影消失,辛天風剛要張口。
司徒奇已然笑道:“辛老二別急,我擔保蘭姑娘明兒個不走如何?”
辛天風一愣,旋即笑了:“只坑苦了我一人兒,走吧,人家不讓聽,你兩個還賴在這兒做什麼?莫非等人家下逐客令?”
商和、司徒奇不禁失笑。
古蘭紅了嬌靨。卻絲毫沒不悦之色,對二師兄她不會,二師兄這是善意的玩笑。
南宮逸可皺了眉:“二俠怎麼你也……”
辛天風一瞪眼,道:“我怎麼?還要我再説,我可多的是。”
辛天風的脾氣南宮逸明白,他要是一旦沒遮攔,自己跟古蘭都會受不了,是故,只有搖頭苦笑不敢再説。
辛天風又笑了:“難得,你也怕起我了?傳揚出去怕不立即沸騰江湖?老弟,我也只有一句話,我這位師妹從小嬌生慣養,一個人千里迢迢,跑來‘華山’,可不容易,她也從沒嘗過這長途跋涉、飽經風霜之苦,你老弟那顆心,得放軟點兒。”
南宮逸一愣,哭笑不得。
古蘭嬌靨再現紅暈,飛快投過感激一瞥。
司徒奇卻拇指雙挑,大笑説道:“好!辛老二何時也能説這段動聽話,難得!”
一把抓起辛天風手臂,與商和相率出廳而去。
都走了,偌大一座大廳內,就只剩下這麼兩個人兒,默默地相對着,那是一種尷尬的沉默。
古蘭低着頭,南宮逸顯得有點不安。
須臾,南宮通一聲輕咳打破了這尷尬的沉寂:“蘭姑娘……”
古蘭突然抬起了螓首,那令人心悸的目光,直通過來:“三哥,陪我去外面走走,好麼?”
話聲柔婉已極,令人不忍拒絕。
南宮逸略一遲疑,點了頭:“三清院外?”
“不。”古蘭搖頭説道:“廳外,坐在這兒有點兒彆扭。”
南宮逸點了點頭,先站了起來。
兩個人,並肩出了廳。
古蘭會選,她選了那傍依小橋流水的朱欄小亭,這地方,此時對坐,娓娓交談,能羨煞天上人。
昏暗冷輝之下,古蘭益顯清麗出塵,玉骨冰肌波深露重,夜色清冷,她衣衫單薄,有點兒不勝寒涼。
望着那倚欄嬌軀,南宮逸難忍憐惜,輕輕地道:“冷麼?”
古蘭搖了搖頭,温柔地答了這麼一句話:“有人説高處不勝寒,此時此地,我卻覺得温暖如春。”
話兒裏,含着無限情意,南宮選為之一震。“蘭姑娘,為我,使你師兄妹間不愉快,我很感不安。”
古蘭那如花嬌靨上的神色,立起黯然,幽幽投注,道:“三哥,你就只這麼一句話嗎?”
南宮逸低下了頭,旋即又抬起了頭,笑道:“不,還有,蘭姑娘為字內蒼生、為天下武林,不辭勞苦,不避風霜,千里奔波,使我敬佩。”
古蘭笑了,笑得悽婉:“原來是這麼一句,看來三哥不頷我這個情。”
南宮逸忙答道:“蘭姑娘巾幗奇英,我不是説……”
古蘭截口説道:“我沒那麼偉大,女兒家都有私心,我為的是三哥,三哥明明知道,為什麼不直説出來?是怕領情,還是怕……”
“蘭姑娘!”南宮逸心神震動,忙道:“那是我不知道。”
古蘭道:“就算剛才不知道,如今三哥總該明白了。”
南宮逸説道:“我謝謝蘭姑娘。”
古蘭強笑説道:“我不要三哥謝,要三哥……只要三哥知道我是為三哥就行了!
為三哥,我不辭一切。“
南宮逸心絃暗震,默默不語。
他不是沒話説,而是不敢説,良久方憋出一句:“蘭姑娘,你這是何苦?”
“何苦?”古蘭笑了笑,笑得傷感:“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
也許這是孽,我前生欠了三哥的,今生,合該我來還,今生要是還不了,還有來生。
“今生未已,猶卜來生,這話,就是鐵石人兒也動心。
南宮逸他俠骨柔腸,不是鐵石人兒,他也非太上,一襲儒衫無風自動,使足了力氣,才輕聲憋出一句:“蘭姑娘,你該知道,無雙她……”
古蘭截了口,微須螓首,喃喃而語,話説得很輕:“我知道,一直我也沒敢奢求……”
南宮選暗暗吁了一口氣。
古蘭又接了下去:“我自己知道,打從第一眼見到三哥,我就明白,我是隻可悲、可憐又復可笑的呆痴春蠶;對三哥,我不想掩飾自己的一切,因為那是件痛苦的事。對一個傾心的人,表達自己的感情,這不是罪惡,也無關羞恥,我不敢奢求,也不願強三哥之難,一定要三哥點頭,情之一字,要順其自然,半點強求不得……”
這可也是她第一次赤裸大膽的剖白對他的感情,南宮逸心頭一痛,有如刀割,顫聲呼道:“蘭姑娘……”
古蘭悽婉笑道:“三哥,讓我説下去,該説的,我憋得太久了,我不願意長此痛苦下去,那是欺騙自己……”
南宮逸渾身冷汗,默然不語。
古蘭接着説道:“三哥別怕,其實我都不怕,三哥又怕什麼!這也只是説説而已,古蘭我心比天高,卻命比紙簿,我不敢怨天尤人,這一切都是個;既是命,那本天定,由人不得。我説過,也許我前生欠三哥的,今生無法償還,還有來生,甚至於生生世世,絲不吐盡蠶不死,蠟不成灰淚不幹……”
南宮遲不忍再聽下去,猛然抬頭,玉面抽搐,啞聲截口:“蘭姑娘,世間不乏俊彥…
…”
古蘭臉色一變,道:“三哥,你枉為當世第一奇才,要論這,我那大師兄,他不比三哥你差多少,也是武林女兒夢寐以求的佳夫婿。”
這是事實,姑不論心術正邪,談文武,論心智,説品貌,“冷麪玉龍”宮寒冰都不比他南官也差!武學甚至凌駕於他之上。
南宮逸又低下了頭。
古蘭自嘲一笑,幽幽接道:“原先,我打算青燈古佛,經此一生,如今,我改變了主意,我不能讓泉下老父傷心,既跟大師兄名份已定……”
南宮逸心頭一震,連忙抬頭:“蘭姑娘,你打算怎麼樣?”
古蘭悲笑説道:“三哥知道,除此,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南宮逸目閃寒芒,道:“不!我絕不能讓蘭姑娘走這一條路。”
古蘭目中異來一閃,道:“三哥是不讓我嫁給大師兄?”
南宮逸毅然咬牙點頭:“正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蘭姑娘斷送一生。”
古蘭一楞,美目盡射詫異色:“三哥,這話我不懂。”
南宮邊道:“我暫時不想説明,如今也言之過早,總之,我不能讓你嫁給他!”
當然,這理由他目前不能説。
古蘭那失色唇邊掠過一絲悲慘笑意:“那麼,三哥要我”
南宮逸一震,苦笑説道:“蘭姑娘,你我情同兄妹,多少年來,一直相處得很好,為什麼你不能是南宮逸唯一紅粉知己?”
古蘭嬌靨慘變,倏地垂下螓首:“這麼説來,三哥仍是不點頭。”
南宮逸熱血上湧,陡挑雙眉:“蘭姑娘,人非草木,也非太上,若説南宮逸對蘭姑娘毫無情債,那是欺人,也是自欺;只是,蘭姑娘,我仍是多年來的那句話,你我相見恨晚……”
古蘭猛抬螓首,嬌靨蒼白,美目含淚,顫聲説道:“三哥這人非草木,也非太上之語,該早説,有三哥這句話,我就知足了,也別無他求了……”
突然悲慘的一笑,接口道:“不錯,相見恨晚,既有今日,當初你我就不該相見,看來造物弄人,這是孽非情,我不是説過麼?古蘭我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命該如此,夫復何言?我只有……”
南宮逸一驚,震聲截口:“蘭姑娘,我再説一句,你不能。”
古蘭悽婉説道:“三哥要我不改初衷7‘南宮逸搖頭説道:”也不是。“古蘭道:”
那麼,三哥要我怎麼辦?“
南宮逸暗暗咬牙,道:“除了宮寒冰,天下俊彥,任蘭姑娘選。”
古蘭抬眼凝注,道:“我大師兄有何不好?”
南宮逸陡挑雙眉,道:“他……”連忙斂態改口:“他沒什麼不好,不過,蘭姑娘就是不能嫁給他。”
古蘭説道:“三哥該知道,這是我爹遺命,不聽父命,就是不孝。三哥也該知道,以我爹對我的疼愛,大師兄要是有什麼不好,他老人家不會有這個意思,更不會斷送我的一生。”
南宮逸道:“老堡主的做法,我不敢批評,不過,我敢斷言,這絕不是他的意思……”
古蘭飛快截口:“那麼這是誰的意思?”
南宮選道:“我只能這麼説,有些事,蘭姑娘不知道。”
古蘭道:“我是不知,三哥瞞着我,我哪能知道?”
南宮逸一震説道:“我沒有什麼事瞞着蘭姑娘。”
“是麼?‘布蘭淡淡笑道:”眼前就是一樁,三哥不讓我嫁給大師兄,這總該有個理由,可是,這理由,三哥卻不肯説。“南宮逸臉一紅,道:”蘭姑娘,我説過,目前言之過早,蘭姑娘總有明白的一天。“
古蘭道:“這且不談,還有一樁,三哥瞞得我好苦。”
南宮逸道:“什麼?”
古蘭道:“我大師兄習了‘歸元’武學,這三哥為什麼不告訴我?”
南宮逸心頭一緊,道:“我不知道……”
古蘭截口説道:“可是有人告訴我説,三哥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早。”
南宮逸猶以為古蘭使詐,道:“誰説的?”
古蘭道:“苦和尚、小靈。”
這一下,南宮逸無從再隱瞞,也不得不承認了。對“苦僧”,他不好説什麼,對諸葛靈,他可有點惱火,陡挑雙眉道:“好快嘴的東西,他竟敢……”
古蘭悽婉悲笑,截了口:“三哥,你忍心怪小靈,他可憐我,難道不對?”
南宮逸心神一震,默然不語。
古蘭美目凝注,盡射幽怨,道:“三哥,這麼大的事兒,三哥為什麼一直瞞着我?”
南宮逸只好硬起頭皮,猶豫一下,苦笑説道:“蘭姑娘,怎麼説,我是個外人……”
古蘭嬌靨一變,道:“三哥,這話令我心碎,三哥該知道,我拿三哥當什麼!”
這種活,要是換個別人,必會為之沉醉。
但在南宮追,他卻心絃震顫。古蘭對他的心,他明白,多少年來,拿他當什麼,他也明白,他有點激動,也有點羞愧:“蘭姑娘,你知道,無證無據,我不能空口指人;儘管我知道,可是,他絕不會承認。我不能落個挑撥離間、惡意中傷、血口噴人之名,尤其我跟他之間……”
倏地住口不言。
古蘭卻替他接了下去:“尤其有我介乎三哥跟他之間,可是?”
事實如此,南宮逸他不得不點頭。
古蘭道:“如今我可以告訴三哥,對三哥,我奉以整個兒的心,別人怎麼説我都不在乎,三哥不必有任何顧慮。”這話,夠明白的。
南宮逸難掩胸中激動,顫聲説道:“蘭姑娘,你讓我怎麼説,怎麼……"古蘭柔婉説道:”三哥不必説什麼,只要三哥明白就行了。“南宮逸道:”我明白,蘭姑娘,可是我寧可不明白。“
古蘭嬌軀猛起顫抖,頗聲輕呼:“三哥……”
柔荑雙伸,緊緊抓住了南宮返一雙手。
她情不自禁,再也忍不住。
這是真情,女兒家最可貴的真情,換了誰誰也一樣。
南宮逸身形一陣輕顫,沒動,也沒説話,任那一雙凝脂般温膩玉手緊握着,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與古蘭肌膚相親。
小亭中,有着片刻温馨的寧靜……
驀地,古蘭嬌顏飛紅,連忙收回了玉手,接着垂下螓首,好半天,她才再度抬頭:“三哥,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南宮逸心情漸趨平靜,聞言,未加思索,道:“我是試出來的。”
古蘭緊逼一句話:“是怎麼一個情形下試出來?”
南它逸猛然有所警覺,淡然一笑,道:“自然是在動手過招的情形下。”
古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我怎沒聽大師免説過,何時限三哥試過招?”
南宮逸笑了笑道:“他心智過人,不打自招的事,他不會做。”
古蘭道:“結果如何?”
南宮逸道:“逢然我不是對手。”
古蘭一愣,道:“我不信。”
南宮逸過:“事實如此,蘭姑娘勿忘了,‘歸無’武學,宇內無敵。”
古蘭嬌顏變色,喃喃説道:“雖有苦和尚跟小靈的話,我還不敢相信,如今既經三哥證實,我是完全地相信了,他瞞得我師兄妹好苦……”
南宮逸望了她一眼,道:“蘭姑娘,為大局,我希望蘭姑娘暫置心中。”
古蘭美目凝注,道:“三哥,什麼大局?”
南宮逸一震,忙説道:“蘭姑娘猜想,他這麼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人有臉,村有皮,如今正值得門派聯手對付‘幽冥教’之際,如果蘭姑娘予以揭露,我只怕對這大局會有很大的影響。”
雖不是實情,但這理由説得通。
古蘭絕代巾幗,深明大義,她能因公而廢私,點了點頭,道:“三哥既是這麼説,我暫時忍住就是。”
南宮逸目射敬佩,剛要張口,卻忽地皺起眉鋒,改口説道:“既是小靈説的,燕三俠想必也知道了?”
古蘭道:“當時我三師兄也在座。”
南宮逸眉鋒皺得吏深,沉吟不語,旋即展眉笑道:“我忘了問三俠好。”
古蘭道:“他好,三師兄他也託我代問三哥好。”
南宮逸笑了笑,道:“三俠是當世難得的鐵掙奇豪……”
古蘭截口説道:“我那位二師兄也不差。”
南宮逸笑了:“誰説二俠差來着?”
古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那麼,三哥,我大師兄呢?”
古蘭這一着可也厲害,但,鬥心智,她找錯人。
南宮逸答得毫不猶豫:“既是四豪之首,還會差麼?”
這話,有點避實就虛!
古蘭道:“三哥,你是對我説話。”
南宮逸笑了:“蘭姑娘就不該繞着圈子套我。”
古蘭臉一紅,道:“三哥,説實話……”
南宮逸截口道:“蘭姑娘,這何必問我?師兄妹相處多年,對他,你瞭解得比我清楚。”他仍是不肯説。
古蘭搖搖頭,幽幽説道:“正如三哥所説,有些事,我不知道”
南宮逸暗暗一嘆,道:“蘭姑娘如今不必問,何妨拭目看下去……”
古蘭神情一黯,幽幽説道:“三哥,我看得已經夠清楚了。”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蘭姑娘都看到了什麼?”
古蘭悽婉一笑,道:“三哥可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古家堡’?”
南宮逸陡挑雙眉,點了點頭:“我聽三俠説過了……”
古蘭道:“我三師兄他怎麼説?”
南宮逸道:“三俠他以為是虛幻仙姑從中搬弄是非、恣意挑撥。”
古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這是我三師兄的看法。”
南宮逸道:“難道蘭姑娘不以為是!”
古蘭未答,反問了一句:“難道三哥就以為是?”
南宮逸一時沒能答上話,這叫他怎麼説?
良久,他只是這麼説:“蘭姑娘,你知道,我不便説什麼……”
古蘭笑了,笑得令人心酸:“只要我自己明白就行了,是不?”
並實如此,南宮逸他點了頭:“是的,蘭姑娘。”
古蘭淡然説道:“那麼,三哥由這件事,加上他偷習‘歸元’武學,還有‘終南’死谷那件事,我看得還不夠多麼?”
説起來,是夠多了,其實,她知道的少得可憐。
倘若她知道得再多一些,她更不知道會怎樣呢。
南宮選默然未答,他能説什麼?
古蘭淡淡一笑,昭腕輕舉伯貼身處,取出了那本“歸元真經‘”,順手遞給南宮逸,道:“三哥,我由’古家堡‘跑來’華山‘,專為給三哥送這本’歸元真經‘,現在見着三哥了,三哥收下吧。”
接着那本微温、猶帶淡淡幽香的絹冊,南宮逸神情激動,心中有説不出的感激和慚愧。
他欠古蘭大多了!打從昔年那邂逅時的第一留至今,這筆感情的債,他不知道要如何的償還,不知何時才能還清。
他本不想接受,可是人家千里迢迢、風餐露行,是為了他;夜登“華山一也是為了要他早一刻拿到”歸元真經“,他不能不接受。
那滿身風塵,那憔悴芳容,那幽怨神情,那萬以深情更令他不忍拒絕!他接受了,以顫抖的心情、顫抖的手接受了,聲音有點嘶啞:“蘭姑娘,謝謝你……”
古蘭笑了,這回突得開朗:“三哥,我説過,不要你謝,只要你明白就好了。”
這話。賺人眼淚。
南宮逸強忍兩區熱淚,唇邊抽搐,苦笑點了頭:“我明白,蘭姑娘,我明白,可是我仍是那句話……”
古蘭嬌射一傾,忽地尖聲叫道:“三哥,不要説了!我求你,不要説了!”
南宮逸心頭-酸,倏然住口。
小事中,立時陷入了一片傷感沉重的靜寂中……
半晌,還是南宮逸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他改變了話題,那是有意的。
“蘭姑娘,小靈他們三個可好?”
古蘭緩緩抬起螓首,兩排長長的睫毛上,猶掛着幾顆晶瑩淚珠,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小靈他們三個都是惹人疼愛的孩子,他們三個很好,還要我代向三哥訪安,就是吃喝有些不太習慣……”
南宮逸道:“怎麼?”
古蘭嬌靨上浮現一抹發自內心的甜笑:“小虎説,菜辣得他受不了。”
南宮逸忍俊不禁,笑了:“這孩子,真是……”
古蘭道:“三個中,數他最直,小靈跟小黑就世故得多,尤其是小靈,他簡直像個大人,他三個拿我當他們的……”
嬌靨一紅,改了口:“對我可真好,既敬又順,唉!只是我不在堡中,不能照顧他三個時吃穿,三師見又是個大男人……”
南宮逸截口説道:“燕三俠可比我強得多。”
古蘭淡淡笑道:“總比不上我們女兒家心細。”
這倒是真的。這方面,哪個男人也比不上女人。
南宮逸又笑了。
又沉默了一會兒,南宮逸突又抬眼深注,説道:“蘭姑娘,我突然想起了件事兒……”
“什麼?”古蘭笑問。
南宮逸沉吟了一下,道:“老堡主有根罕世奇珍犀角簪,多少年來一直簪不離身,這次我到‘古家堡’,怎未見他老人家……”
古蘭“哦”了一聲,説道:“丟了!我爹跟大師見幾年前那次出遠門時丟的,我爹曾為此懊惱了好一段時期,怎麼,三哥?”
沒錯,又有了進一步的證明,犀角簪是古嘯天的。
南宮逸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隨口問問……”
頓了一下,接問道:“在哪兒丟的,知道麼?”
古蘭搖頭説道:“沒聽我爹説過,只聽他老人家説丟了。”
南宮逸點了點頭,淡然道:“犀角管舉世唯一,百年難求,丟得太可惜了……”
古蘭笑、了笑,沒説話。
南宮逸沉默了一下,抬眼凝注:“我想向蘭姑娘打聽一件事……”
古蘭道:“三哥只管説,我知無不言。”
南宮選道:“我希望蘭姑娘能告訴我無雙的下落……”
古蘭一驚,忙搖螓首:“三哥,這個恕我無可奉告。”
那驚態,可全落在了南宮逸眼裏,他笑了笑:道:“蘭姑娘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説?”
古蘭難掩心中的不安,道:“以三哥看呢?‘”
南宮逸答得好:“我由來相信,蘭姑娘不會騙我。”
古蘭心下微寬,道:“那三哥就該知道我是前者。”
南宮逸道:“是不知道?”
古蘭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令她不安的目光,點了點頭,點得好輕微,“嗯”
了一聲。
南宮逸笑了笑,道:“那位虛幻道姑,她知道麼?”
古蘭又點了點頭。
南宮逸道:“她知道,蘭姑娘卻不知道?”
古蘭道:“三哥是説,我該知道?”
南宮逸道:“她告訴我説,蘭姑娘知道。”
這是詐,但是他這“詐”用錯了。
古蘭笑了,好甜、好美:“那三哥就該問她。”
南宮逸俊瞼一紅,苦笑説道:“蘭姑娘,你似乎沒有瞞我的必要。”
古蘭道:“我是沒有瞞三哥的必要,我至誠地希望三哥夫妻能早日團圓,我哪會知道三嫂的下落,而不告訴三哥?”
説得是,古蘭她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世俗女兒家。
南宮逸默然了。
古蘭美自深注,那雙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歉疚、太多的不安,她不忍,可是她又明知道不能説。
終於,還是強忍了心疼。
半晌,南宮逸忽又抬起了頭。“蘭姑娘明天當真要走?”
古蘭未答,反問:“以三哥看呢?”
這,使南宮逸有點窮於應付,他忙道:“那要看蘭姑娘自己的意思。”
古蘭淡然笑道:“三哥錯了,那要看三哥要不要讓我留在身邊。”
南宮逸心中一震,道:“蘭姑娘你別誤會,平心而論,我不希望你參與這件事,這兒所擔的風險太大,‘幽冥教’……”
古蘭截口笑道:“沒有別的原因麼?三哥?”
南宮逸臉上一熱,道:“這是唯一的原因,蘭姑娘該知道,一旦正面交鋒,這些人,恐怕兼顧不了蘭姑娘。”
古蘭眨動了一下美目:“三哥何不説自己不能照顧我?”
南宮逸臉上又是一熱,有點窘:“那沒什麼兩樣。”
古蘭道:“三哥可別太小視我……”
“這是什麼話!”南宮逸説道:“我哪兒敢,事實上,蘭姑娘知道,連我都不是那‘幽冥教主’的敵手。”這是實情,古蘭她也知道。
可是她還有話説,而且説得令人莫可如何她道:“還有我大師兄,他習了‘歸元’武學;而且,身為未婚夫婿,該有保護自己未婚妻子的責任。”
一邊説話,那一雙透視人肺腑的美目,還一邊緊緊地盯着南宮逸,似乎是要看着南宮逸會有什麼反應。
南宮逸所表現的,是既如她意料,又出地意料外。他淡淡地説道:“對了,我倒忘了宮大俠了,不過一笑了笑,接過:”他恐怕也不會讓蘭姑娘留在這兒。
“古蘭一愣,道:”為什麼?“
南宮逸挑了挑眉,説道:“他們若真愛自己的未婚妻子,就不該讓她介人血雨腥風的廝殺之中,怎麼説也不該。”
古蘭嬌靨變色,悽婉一笑,幽幽説道:“三哥好狠心。”
南宮逸心中一衝刺痛,道:“蘭姑娘,你誤會了,我説的是實話。”
古蘭目中淚光倏現,顫聲説道:“三哥適才是怎麼説的?”
她指的是南宮逸不贊成這樁婚事。
南宮逸頓覺不忍,暗暗一嘆道:“蘭姑娘,我不贊成這樁婚事,跟他該愛自己的未婚妻子,這是兩回事。”
古蘭沒深究,淡然一笑,道:“三哥當真不贊成我嫁給大師兄?”
南宮逸毅然點頭:“不信,事關姑娘終身,我不敢戲言。”
古蘭美目逼視,説道:“那麼,半年前三哥在‘高升客棧’中那‘龍風配,乾坤對,大吉大利’的一卦何解?”這姑娘好厲害。
南宮逸一震説道:“蘭姑娘,那是當時卦象,而如今……”
古蘭截口説道:“三哥何不説,那時並不知我大師見是個怎麼樣的人?”
南宮逸一張臉脹得通紅,啞口無詞以對。
古蘭淡淡一笑接道:“而如今之所以反對,則是三哥知道了我那大師兄是個怎麼樣的人,對不,三哥?”
南宮逸仍沒有説話,事實如此,他不得不默認。
古蘭神色一轉悽婉、黯然,笑得悲慘:“現在,我明白三哥的用心了,那時候,三哥是希望我早點嫁出去,好讓我對三哥死了心……”
南宮逸猛然抬頭,震驚叫道:“蘭姑娘!”
古蘭地聽若無聞,接着道:“而如今,三哥又反對我嫁給大師兄,並且説天下俊套任我選,只要不是我大師兄就行,總而言之一句話,三哥是不要我,三哥,有什麼好選的?
我心已碎,腸已斷,我選中的,人家不要我……”
南宮逸身形劇顫,星目盡赤,顫聲説道:“蘭姑娘,夠了!”
古蘭悽婉一笑,道:“怎麼,三哥怕聽?三哥,你不是女兒家,不知女兒家的痴情,你更不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倘若換了你心為我心,三哥就會知道一些不知道的了。”
南宮逸唇邊滲血,緩緩低下了頭。
望着那灑脱俊美身影,古蘭突然間起了抑不住的激動,她渾身顫抖,失態的神色怕人:
“三哥,我恨!我恨天!恨你、更恨我自己!我很為什麼當初你我會相見,我恨我為什麼始終情難自禁!我恨……”
驀地裏,柔荑捂上嬌靨,垂下螓首。
指縫裏,無聲地垂落了幾顆晶瑩之物,那是傷心斷腸淚。
南宮逸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不敢抬頭,因為他怕看,怕看那令他心碎魂銷的一切。
風止、樹靜,烏雲掩上了那一彎新月。
天上人間似是為這悲慘情景所感染,天地為之一黯,整座“三清院”中,那令人墜淚的氣氛更濃……
好半天,古蘭突然抬起了螓首,舉袖試淚,笑了,笑得竟然出奇的平靜,出奇的開朗,開口説道:“好了,三哥,我不説了,我也真傻,如今還説這些幹什麼?
連帶累得三哥也難受,我很不安……“
南宮逸猛然抬起了頭:“蘭姑娘,今生已矣,此情若是久長時,請等來生。”
古蘭嬌軀又起顫抖,情不自禁地又抓了南宮逸的一雙手,美目中異采閃射,那是滿足與太多的驚喜:“三哥,真的?”
南宮逸為之淚下,默然點頭。
“三哥,只要有一輩子,無論哪一輩子都行,我等你,三哥。”古蘭忽地鬆了手合上美目,那清冷的面頰上,又掛下了晶瑩的兩串,以顫抖的聲音,喃喃説道:“三哥,夠了!有三哥這一句話,我就滿足了。我的心沒白碎,腸沒白斷,淚沒白流,‘蓮花峯’上‘三清院’,夜半無人私語時,三哥,你我都別忘了今宵……”
古蘭,絕代紅粉、巾幗奇英,由小至大,她一向堅強,任何事,她都深深地隱藏於心中。
唯獨今宵,今宵對南宮逸,事關一個“情”字,她卻軟弱地把自己心中隱藏已久的一切,赤裸裸的表露無遺。
這就是古今多少年少兒女,難以抗拒的一個“情”字。
這就是能生人、能死人的“情”宇。
這就是“情”的微妙,“情”的魔力。
有人説:“夫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後者難以辯駁,前者並不盡然。
否則,何來上感於天之語?
就在這儷影成雙淚四行之際,夜空中,飄落了幾點星雨,這難道不是真情動天天亦淚麼?
又過了好一會兒,小亭中站起了一雙人影,並肩出亭,緩緩地,消失在那庭院暗隅,夜色深濃處。
這一雙人影剛自消失,距離小亭十多丈那座假山之後,驀地閃出了兩道充滿狠毒妒火的冷電寒芒,同時響起了一聲冷笑。
緊接着,一條淡淡青影飛閃而逝。
有誰能瞞過“談笑書生乾坤聖手”的耳目?
該只有他,本來是,他豈能安枕憩眠?
轉眼三天過去,這三天之中,南宮逸的房門,始終緊閉着,看不到他的人影,可還能看到商和與司徒奇。
而商和與司徒奇,總是不離南宮逸卧房周遭十丈內。
這不足為怪,因為南宮逸的房裏,另外還有“華山三秀”,南宮逸是要利用這短短的三天工夫,造就這三位年輕高手。
這三天,“華山”也在平靜中度過,平靜得未有一絲風吹草動。
這似乎是反常現象,在商和與司徒奇的意料中,針對南宮逸,“幽冥教‘駐有動靜,而且該有大動靜。
然而,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第三天,紅日銜山,黃昏時分南宮逸的房門,突然打開了,首先走出的,是神情肅穆的“華山三秀”,緊接着出現的,是儒衫雪白的南宮逸。
“華山三秀”一派恭謹,稽首而去。
南宮逸含笑相迎,笑得卻很勉強,不知道為了什麼,那張俊美玉面,也顯得有點蒼白。
是因為三天三夜沒睡?
還是因為真氣損耗過度?
按説,應該兩者都是。
商和與司徒奇,早就疾步迎了過來,四目投注,他兩個不由一愣,商和首先開了口。
“怎麼樣,三弟?”
南宮逸苦笑搖頭,沒説話。
商和與司徒奇又復一愣,司徒奇不住現眉説道:“三弟,是怎麼回事兒?”
南宮逸苦笑説道:“不對。”
就這麼兩個字。
司徒奇詫聲説道:“不對?怎麼會不對?”
南宮邊聳肩攤手,道:“我怎麼知道?大概是我穎悟力不夠。”
當世第一奇才穎悟力不夠,誰的穎悟力夠?
司徒奇後鋒剛皺,商和已然正色説道:“三弟,究竟怎麼樣,説清楚!”
南宮遍適:“我按日快行功,不但有真氣不繼、經脈不適現象,而且胸腹悶漲、血氣上湧、頭痛欲裂……”
商和一愣,詫聲説道:“三弟,真的?”
南宮逸苦笑説道:“我還會騙大哥、二哥?”
商和皺眉説道:“三弟試了幾次?”
南宮逸道:“兩夜三次,次次如此。”
商和沉吟未語。司徒奇卻陡挑雙眉:“我不信宮寒冰他行,三弟反不行。”
南宮逸淡然一笑道:“那很難説,也許我的稟賦、智慧,兩不如他‘冷麪玉龍’。”
司徒奇面有不悦道:“三弟……”
南宮逸截口説道:“二哥,事實上,宮寒冰他習成了‘歸元真經’,我卻不行。”
司徒奇風目圓睜,氣歸氣,卻是啞口無言。
事實上,他知道南宮逸之言不虛,宮寒冰也的確是習成了“歸無真經”上所載武學。
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只怕沒有人能夠解釋。
沉默片刻,商和剛要張口。
南宮逸已然搖頭苦笑道:“大哥,別問我,我要知道早好了。”
商和當真閉上了口,沒再説話。
他知道,這位三弟的話不錯,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
南宮逸卻又開了口:“大哥,這三天清形如何?”
商和道:“沒事兒,風平浪靜。”
南宜遲皺了眉,略一沉吟,道:“古蘭走了麼?”
商和搖了頭。
“人呢?”
商和道:“宮寒冰跟辛老二陪着上峯去了,該回來了。”
南宮逸淡淡笑道:“好心情!”
商和道:“是辛老二的意思,他要讓他那小師妹散散心。”
南宮逸笑了笑,轉望司徒奇:“三哥,勞神跑一趟,告訴無機掌教,要他派‘三秀’中的老大老三陪着一清進‘天心洞’,這樣,再加上‘華山五到’,只要宮寒冰不帶人,他就拿一清莫可奈何。”
司徒奇道:“三弟把壓箱底兒的,都掏給了他三個?”
南宮逸點了點頭:“沒全掏,可也差不多了。”。
司徒奇沒再説話,轉身走了。
他剛走,那正殿旁,畫廊盡頭,蓮步輕盈,急步走來個無限美好的人影兒,是古蘭,卻沒見宮寒冰與辛天風。
商和是有心人,悶聲不響地走開了。
古蘭看得清楚,帶着一臉紅雲,走到了近前,美目深注,由那嬌羞的神色中,綻開一抹柔婉甜笑:“三哥。”
南宮逸先喚了一聲:“蘭姑娘!”頓了頓,又道:“聽大哥説,你上峯玩兒去了?”
古蘭點了點頭:“閒着也是閒着,二師兄他一定要我去,其實,我哪有那麼好心情?
心裏老惦念着三哥。”
南宮逸心頭震動,一聲“謝謝”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又惹來古蘭那下一句,忙道:“怎麼沒見他兩位?”
古蘭道:“大師兄還在峯上,二師兄回房去了。”
南宮逸一愣説道:“這時候,他一個人留在峯上幹什麼?”
古蘭淡淡説道:“誰知道,我也懶得問。”
南宮逸皺起眉鋒,沉吟不語。
古蘭望了他一眼道:“三哥,怎麼樣了?”
南宮逸把三天來的情形,説了一遍,最後苦笑説道:“看來,我是辜負蘭姑娘這千里奔波的一番心意了。”
古蘭靜聆之下,美目圓睜,訝然欲絕,詫聲説道:“三哥,這,怎會有這種事?”
南宮逸搖頭談笑道:“剛才我還跟大哥、二哥説,也許我稟賦、智慧皆不如令大師兄。”
古蘭搖頭説道:“三哥,説什麼我也不會信。”
別説她不信,就是任何人也不會信。
南宮逸探懷摸出那本“歸元真經”,遞向古蘭,強笑説道:“蘭姑娘,我至感抱歉…
…”
古蘭,她更難過,沒接。“三哥,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為我,再試試。”
南宮逸道:“我試過三次了,最後一次我險些……”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古蘭嬌軀一震,默然不語,半晌又道:“那麼,三哥,那宇文伯空……”
南宮逸淡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只有到時候再説了。”
古蘭道:“三哥,你該知道,你身系天下安危。”
南宮逸陡挑雙眉:“蘭姑娘放心,我不會讓宇文伯空蹂躪武林的。”
古蘭道:“三哥還有什麼辦法?”
南宮逸笑而不答,只於目中閃過一絲冷電異采。
古蘭可沒留意他那異樣神情,話説得近乎哀求:“三哥可否試試跟我大師兄…
…“
南宮逸截口説道:“蘭姑娘應該知我。”
古蘭垂下了螓首,但旋即又抬了起來。“三哥,我知道,可是這是為宇內蒼生,為天下武林啊。”
南宮逸笑道:“蘭姑娘只管放心,我保證不讓宇文伯空蹂躪武林就是了。”
古蘭道:“那麼三哥該告訴我辦法。”
南宮逸笑了笑道:“到時候蘭姑娘自會明白。”
古蘭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説道:“三哥,恕我直言,我覺得三哥太固執。”
南宮逸談笑説道:“蘭姑娘錯了,這不是固執,縱然是,擇善固執,有何不對?”
古蘭美目倏現淚光,顏聲説道:“三哥,難不成你要我跪下相求叩南宮逸一震説道:”
蘭姑娘,我知道你不會這麼做。“古蘭道:”那麼,三哥要我去求他?“南宮遍適:“蘭姑娘該知道,那樣更使我痛苦。”
古蘭珠淚兩行。“三哥要我怎麼辦?”
她把南宮逸的事,當作了自己的。
南宮逸禁不住深受感動,道:“蘭姑娘,別讓我欠得太多,我説過,我保證。”
古蘭道:“那三哥為什麼不肯説?”
南宮逸淡然笑道:“事關天機,我不敢泄漏過早。”
古蘭美目深注,柔聲道:“三哥,對我,任何事別隱瞞,我願分擔三哥三分憂,我看得出,三哥的內心,沉重得很,三哥從沒有這樣過。”
這話説得感人,古蘭是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南宮逸心頭一震,忙強笑説道:“別瞎説……”
倏覺不妥,款然一笑,改了口:“沒有的事,我成竹在胸、勝券在握,有什麼沉重的?”
古蘭嬌靨一黯,幽幽説道:“三哥,你把我當成外人?”
南宮逸道:“我把蘭姑娘當成令世唯一紅粉知己。”
古蘭道:“三哥是把我當成三歲孩童!”
南宮逸笑了,是真笑:“像麼?”
古蘭有點哭笑不得,急得流淚。“三哥,別這樣,好不?”
南宮發頓覺不忍,人家一番關切深情,他怎好再這樣下去?一整臉色,剛要張口。
正殿之旁,那畫廊盡頭,驀地傳來一陣豪笑:“老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三日不見,令我有九秋之感!”語落,人至,好快,是二爺辛天風。
他來得正好,南宮逸暗籲一口大氣,道:“二俠陪陪蘭姑娘,我有事出去一趟。”
語畢,轉身就走!他要上峯看看宮寒冰。辛天風不知就裏,一時為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