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驀地裏,一聲清越佛號劃空響起,震破這君山之頂黃昏時分的寧靜,如暮鼓,似晨鐘,撼人心絃。
南宮逸聞聲一驚,由沉思中霍然驚醒,轉頭投注那佛號響起處,立刻,他詫異、感然,愣住了。
身側五立處,正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身材瘦小的古稀老僧。
老僧布衣芒鞋,雪眉銀髯,一臉慈祥,雙掌合十,目中神光湛湛,凝注着他,不言不動。
突然,南宮逸搶前一步,整容拱手。
老和尚也微微躬了躬瘦小身形。
見禮畢,南宮逸隨即開口説道:“大和尚何時來的?”
老和尚道:“老衲到了多時了。”
南宮逸神情一震,道:“大和尚修為精進不少,南宮逸敢為大和尚賀。”
“好説!”老和尚道:“那是檀越謬獎,也是檀越太以分心之故。”
南宮逸面色一黯,道:“那麼,大和尚都看見了?”
“不錯!”老和尚點頭説道:“老衲看見了,老衲生平第一次看到檀越對敵時戰戰兢兢,輸得如此慘重。”
南宮逸神情再震,道:“大和尚以為我輸了?”
老和尚道:“不錯,檀越是輸了。”
南宮逸道:“大和尚,第九十六招上,受傷的是他。”
“老衲看得清楚。”老和尚説道:“但是極險,只因為檀越佔了天時地利,否則檀越輸得更慘。”
南宮逸聳然動容,道:“南宮逸願聞其詳。”
老和尚目光深注,淡然笑道:“檀越是要考考老衲?”
南宮逸笑道:“不敢。”
就這兩個字,沒再説下去。
老和尚談笑道:“拼鬥開始後,擅越始終不肯遠離懸崖,不變更所佔方位……”
話鋒微頓,接道:“不遠離懸崖,使得他有所顧慮,不敢逼得太近;不變更方位,乃是要在‘潛龍昇天’一招上,藉霞光耀眼之利,反敗為勝……”
南宮逸截口説道:“大和尚好高明的法眼。”
老和尚道:“檀越好高明智謀,錯非檀越奇才宇內第一,誰也無法臨時想出這種辦法,老衲好生佩服片南宮逸赧然笑道:”大和尚,你是見笑。“老和尚道:”檀越錯了,老衲字字由衷、句句實言。“
南宮選苦笑説道:“大和尚,是你説的,我敗得很慘。”
老和尚正色説道:“檀越應該知道,該敗未敗,反敗為勝,這更足驕傲……”
南宮逸想説什麼,終又沒説。
老和尚接道:“綜觀全局,檀越是敗了,而且敗得慘重;不過那第九十六招上的一指,總算煞了他不少威風,挫了他不少鋭氣,使得他一個月內無法逞強與人動手。”
南宮逸道:“大和尚,你使南宮逸五體投地!”
老和尚淡淡説道:“老衲斗膽,再説一句,檀越若非及時用上了老衲的‘一指禪’,縱然得手,只怕傷不了他分毫。”
南宮逸道:“大和尚明教。”
老和尚道:“檀越何必明知故問?”
南宮逸神情一震,道:“大和尚是説,他有‘陰氣’護體?”
老和尚點頭説道:“不錯,老衲正是此意。”
南宮逸皺眉頭説道:“這麼説來,那赫連天古所著‘九陰真經’,當真落在他手中了?”
老和尚道:“據老衲觀察,應該不假。”
南宮逸道:“大和尚得何觀察?”
“他的眉心。”
南宮逸道:“眉心怎麼樣?”
老和尚道:“凡習赫連天古‘九陰’武學之人,其眉心必隱透淡淡陰森綠光,宇文檀越有此特徵,而且極為明顯。”
南宮逸沉吟道:“我怎麼沒有發現?”
老和尚道:“那是因為檀越忙於苦思克敵之策,沒留心別的。”
南宮逸雙眉深皺,滿面凝重之色,沒説話。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擅械擔心無人能剋制他?”
南宮逸點頭未語。
老和尚又問:“檀越擔心英雄翹楚,天下第一,真的被他取而代之?”
南宮逸正色搖頭,道:“老和尚想左了,南宮逸不是好名之輩,不會計較這身外虛名誰屬,更不在乎自己之生死存亡、譭譽榮辱……”
老和尚截口説道:“那麼檀越還擔心什麼?”
南宮逸雙目暴睜,威稜閃射,正氣凜然:“南宮逸跟大和尚這出家人胸懷一樣。”
老和尚淡淡説道:“那麼,檀越適才就不該指下功留三分。”
南宮逸道:“大和尚是責我放虎歸山,養癰成患?”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不過,檀越應當知道,今後絕不可能再有今天這種兼佔天時地利的大好機會了。”
南宮逸唇邊驟起一絲輕微抽搐,道:“我明白,但,大和尚,我不忍。”
老和尚目光逼視,道:“他可是非置檀擬於死不可哩。”
南宮逸説道:“這我也明白,不然他不會違誓再現武林。
無如,大和尚,他為人如何,那是他的事,站在我的立場來説,我欠他的,他今日變得如此暴戾兇殘,那是他受刺激太深;憑心而論,南宮逸難辭其咎。“這胸襟,這心腸,能令人肅然起敬。
老和尚難掩心中感受,微微動容,説道:“檀越由來明智,當知勸善一事,有時絲毫勉強不得,有道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南宮逸變色地説道:“大和尚是當代奇人、佛門高僧,南宮逸素來敬仰,這就是大和尚教我的?”
“阿彌陽佛!”老和尚合十微笑。“老衲跟檀越同此一心,為的是天下蒼生。”
南宮逸啞口無言,但旋又説道:“那麼大和尚是説我……”
老和尚臉色一轉鄭重,沉聲説道:“老袖是説檀越不脱婦人之仁。”
南宮逸臉一紅,滿面羞愧,默然不語。
良久,方抬眼凝注,道:“大和尚,南宮逸受教了,只是如今一瞬之機已逝,天下也沒有能剋制精擅‘九陰’武學之人。”
老和尚微笑説道:“未必。老衲請問,赫連天古百年前為何突然銷聲匿跡,躲在北天山,不敢踏入中原半步?”
南宮逸神情一喜,道:“大和尚是説有人能剋制‘九陰’之學?”
老和尚微笑不語。
南宮逸眉梢方挑。
老和尚突然笑説道:“北邙山未曾留閒地,世事何須扼腕!
東海水曾聞無定波,人生且自舒眉,檀越不必憂慮就是。“南宮逸哭笑不得,皺了皺眉,道:”大和尚,茲事體大,關係天下蒼生……“老和尚道:“老衲明白,不然老衲何必千里迢迢,清福不享,由‘南海’跑來此地?”
南宮逸難掩心中狂喜之情,説道:“大和尚,這麼説,你是早有所聞,專為此事而離開‘南海’的了?”
老和尚點頭説道:“不錯。”
南宮逸強抑心中激動,道:“這麼説,大和尚來到這君山最高處,正是有教於我?”
老和尚道:“教不敢當,老衲只是欲向檀越進一淺薄拙策。”
南宮通有點抱怨,道:“那大和尚就該早説。”
老和尚也有點促狹,道:“檀越不下問,只相責,為之奈何?”
南宮追可不是糊塗人,明白了,有點啼笑皆非,忙改顏謝罪,舉手一揖至地,笑道:
“看來大和尚沒能盡脱嗔念,也喜此道。”
老和尚笑道:“世人沒有不喜歡此道的,老衲何獨能免?”
南宮逸似乎急不可持,道:“大和尚,南宮逸如今洗耳恭聽。”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要告訴值極的,是‘九陰’並非不可剋制的武學。”
南宮選道:“何種武學能夠克之?”
老和尚道:“當然便是百年前使赫連天古突然銷聲匿跡,躲在北天山不敢陷入中原半步的那種武學。”
南宮逸一震説道:“赫連天古原來是被逼的?”
“不錯。”老和尚道:“若非被逼他會那麼老實?”
南宮逸道:“那大和尚只該説有個人能剋制赫連天古。”
“不錯。”老和尚道:“怎麼説都差不多。”
南宮逸道:“是誰?”
老和尚肅然説道:“先師。”
南宮返一愣説道:“大和尚的師等又是哪位?”
老和尚道:“檀越不應陌生,就是一代神僧空空上人。”
南宮遍神情猛展,道:“怎麼?大和尚會是空空上人傳人?”
老和尚點頭道:“老衲是先師唯一傳人。”
南宮速道:“這麼説來,大和尚便是那當今唯一能剋制‘九陰’武學之久了?”
那該屬當然之事。
豈料,老和尚他搖了頭,道:“老衲無此能為。”
這可怪了,南宮逸一愣説道:“大和尚……”
老和尚截口説道:“先師並未傳授過老衲一招半式武技。”
南宮逸詫異説道:“那麼大和尚這傳人二字……”
老和尚談笑説道:“先師僅傳授了老衲‘禪門無上伏魔大法’。”
南宮逸皺眉説道:“那麼大和尚將何以教我呢?”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袖説過,此來只是晉獻拙策,老油本身卻無能為力。”
既有辦法,聽聽也好,何況,出自這位當代奇人,胸羅、智慧猶高於自己的老和尚所設想,這辦法當不尋常。
南宮逸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清説,南宮逸洗耳恭聽。”
老和尚淡淡一笑,突做驚人之語,道:“老袖的拙策有二。
第一,那便是要檀越暫時屏除一切嫌怨,與古家堡‘冷麪玉龍’宮寒冰聯手。
“南宮速臉色一變,皺眉沉吟,道:”大和尚,我跟宮寒冰聯手,就能對付宇文伯空了麼?“
老和尚正色説道:“事關天下蒼生,檀越當知老衲不會做無用之言。”
南宮逸雙眉一挑,道:“大和尚,請説你那第二個辦法。”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怎麼,擅拋不考慮跟宮寒冰聯手?”
南宮逸未答,道:“請説你那第二個辦法。”
老和尚白眉一皺,道:“好吧,既然檀越根本不考慮,老衲不便相強……”
話鋒微頓,接道:“老油第二個辦法是要檀越在短期內設法取得‘歸元真經’。”
南宮逸心頭一震,道:“歸元真經?”
老和尚道:“不錯,先師手著的那本‘歸元真經’。”
明白了!空空上人既是唯一能剋制赫連天古之人,那麼“歸元真經”上所載當然也是唯一能剋制“九陰真經”之武學。
南宮逸點頭不語,旋又説道:“大和尚,南宮逸習了‘歸元真經’上的武學之後,便能一個人對付宇文伯空麼?”
老和尚點頭説道:“當然。”
南宮逸道:“那麼,宮寒冰想必早已修學了‘歸元真經’上的武學,他為何不能獨力對付字文伯空,而要我與之聯手?”
老和尚談笑説道:“擅械當知每個人稟賦不同、智慧不等。”
南宮逸沉吟不語,半晌方道:“多謝大和尚教我,南宮逸願全力一試後者。”
顯然,他不願跟官寒冰聯手。
老和尚談笑説道:“擅秘應該知道,老油這後策,要比前策難得多。”
南宮逸道:“南宮逸願聞其詳。”
老和尚目光深注,道:“擅松當真不明白?”
南宮逸道:“我請大和尚指教。”
老和尚道:“檀越何必忒謙?”
南宮逸道:“南宮逸當真愚昧。”
老和尚笑了笑,道:“擔秘可知,‘歸元真經’現在何處?”
南宮逸道:“古家堡。”
老和尚道:“‘古家堡’上下近千,人可多得很。”
南宮逸皺一皺眉,道:“在宮寒冰手中。”
老和尚道:“沒錯麼?”
南宮逸道:“應該不差。”
老和尚道:“那麼檀越就得向宮寒冰去借……”
南宮逸裁口説道:“大和尚,不是借,是素還。”
老和尚一愣道:“老衲不懂。”
南宮逸道:“‘歸元真經’本屬拙荊所有。”
老和尚道:“檀越怎麼説?”
南官逸道:“當年,在那終南死谷古洞中,最早發現‘歸元真經’的,是拙荊,而不是‘古家堡’任何一人。”
老和尚道:“那麼,是尊夫人割愛贈人了產‘南宮逸目中寒芒一閃,道:”大和尚,你真的不知道?“
老和尚道:“老衲出家人,相交不深,檀越何做此問?”
南宮逸威態一斂,歉然強笑道:“那麼,是南宮逸失言……”
微頓話鋒,接道:“大和尚可知音年武林中突傳拙荊死訊?”
老和尚點點頭説道:“這個老油知道,佛祖有靈,吉人天相,所幸是訛傳。”
南宮逸抬眼凝注,道:“看來,大和尚也知近日拙荊再現武林的事了!”
老和尚道:“不然老衲怎説吉人天相,所幸是訛傳?”
南宮逸做一搖頭,道:“實際説起來,那並不是訛傳。”
老和尚霍然説道:“難道傳言是實?”
南宮逸道:“拙荊雖然未死,卻曾身遭重創。”
老和尚吁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神情一震,接道:“檀越,這重創二字……”
南宮逸截口説道:“自已不會下手加害自己。”
老和尚激聲道:“什麼人道麼大膽?”
南宮逸淡淡説道:“重寶使人垂涎,貪婪之心驅使下,大膽之人,比比皆是。”
這話不錯,貪心驅使之下,有些人不惜身敗名裂,頭斷血流,不達目的,不到屍橫,絕不干休。
老和尚驚然動容,道:“難道説……”
南宮逸淡然截口,説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就是為了這本‘歸無真經’。”
老和尚神值猛震,默然不語、良久方又道:“奇珍異寶往往都是不祥之物,但檀越與古嘯天交稱莫逆,對他恩義兩重,老衲不信他會是……”
南宮逸道:“我也不相信是他。”
老和尚道:“那麼……”
南宮逸道:“四豪之一。”
老和尚道:“誰?”
南宮逸道:“宮寒冰。”
在他,當然認為必是宮寒冰無疑。
老和尚卻脱口一聲驚呼,愣住了。
半晌,始連連搖頭,輕嘆説道:“古嘯天怎會有這般心術的門人?師徒如父子,增械與古嘯天交厚,對古嘯天有恩,按理,他該感同身受,怎地反而……這真是令人難信,令人難信!”
南宮逸冷笑説道:“他敢弒如父之師,朋友之妻又算得了什麼!”
老和尚更是霍然色變,道:“怎麼?古嘯天他不是身罹奇症、羣醫束手……”
南宮逸道:“表面上,是這樣。”
老和尚道:“實際呢?”
南宮逸道:“實際是被人日進慢性之毒,以獨特手法制住穴道,最後被一根淬毒‘閻王刺’刺入‘百匯穴’致死。”
老和尚身形劇顫,驚然會十。“阿彌陀怫,善哉!善哉!
古嘯天英雄一世,俠義一生,到頭來卻落得這般下場,無理何存,天理何存…
…“猛然抬頭,暴睜雙目,道:”這件事,檀越事先應該知道:“南宮逸為之一震説道:“大和尚怎知我事先知道?”
老和尚道:“檀越再現武林,首臨古家堡,而古嘯天卻死在檀越到臨‘古家堡’之後,檀越之功力、智慧,老衲不以為檀越事先不能知道。”
南宮逸又復一震,道:“大和尚怎知我到‘古家堡’在先?”
老和尚道:“老衲聽人説的。”
南宮逸道:“人該有個姓名。”
老和尚道:“‘索命五鬼’中的彭烈、姜東流。”
南宮逸目中飛閃異采,道:“大和尚在何處見着他倆?”
老和尚道:“湘陰。”
南宮逸眉鋒一皺,道:“什麼時候?”
老和尚道:“日昨。”
老和尚不會無中生有,看來這兩個東西當真未死。
南宮逸沉吟不語。
老和尚道:“有件事,老衲稍時再行奉告。如今,請檀越答老衲所問,檀越事先是否知道有人要害古嘯天?”
南宮逸毅然點頭。“知道。”
老和尚臉色一變,道:“老衲不以為檀越會見死不救,尤其彼此深交。”
老和尚很會説話。
南宮逸淡然笑道:“大和尚是見責?”
老和尚一臉鄭重,道:“老衲不敢,事實上,檀越雖已知情,而古嘯天卻死了。”
南宮逸唇邊突起抽搐,一臉痛苦愧疚色,苦笑説道:“大和尚,你責備得對…
…“
老和尚忽地佛號高宣,暴睜雙目,作色説道:“阿彌陀佛,檀越當真……”
南宮逸搖頭説道:“大和尚,南宮逸不是薄情寡義、冷血小人。”
老和尚道:“那麼……”
南宮逸截口説道:“我落人後着,慢人一步,而且,我也沒想到對方會那麼快就……”
老和尚道:“怎麼説?”
南宮逸説道:“我喬裝改扮,化名呂毅,為古嘯天療疾治病,但在我第三次進入‘古家堡’時,古嘯天已在隔晚遭了毒手。”
老和尚道:“想必檀越是被人看破了?”
南宮逸道:“所以我愧疚良深,為此終生難安。”
老和尚道:“檀越是指……”
南宮逸唇邊又起抽搐,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不去‘古家堡’,古嘯天不會死得那麼快,大和尚,這還不夠麼?”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苟同。”
南宮逸道:“哦?”
老和尚道:“既有人暗起不良,古嘯天遲早難以倖免。”
南宮逸悲慘苦笑,道:“説得好,但那也有個遲早。也許,宮寒冰他本意並不是要登古嘯天於死地,對麼,大和尚?”
老和尚是有心人,沒答,改了話題。
“古嘯天弟子不只一個,而且還有親生女兒,檀越既有事先發現此一陰謀,就該設法叫他們提防……”
南宮選苦笑道:“當時‘古家堡’人人難脱嫌疑,由情勢判斷,兇手必是古嘯天親近身邊人,大和尚,你叫我告訴誰?”
老和尚道:“起碼他親生女兒不會殺父。”
南宮逸搖頭説道:“古嘯天親近身邊人,個個功力比她高,她能如何?”
老和尚尚默默不語,半晌方道:“檀越,老衲想再知道一些詳情。”
南宮逸略一沉吟,遂將打從他化裝進入小鎮起,一直到武林羣雄離開了“古家堡”的諸般經過情形,該説的,都説了出來,該隱的他也都隱了。最後説道:“大和尚,你是佛門高僧、宇內奇人,高見如何?”
老和尚沉吟説道:“老衲跟檀越有同感,但事非小可,卻不敢斷言。”
南宮選道:“這也是我唯一的顧慮,不然不會容他至今。”
老和尚道:“聽檀越所説,‘冷麪玉龍’此人心智、功力兩者俱稱高絕,稱得上百年難遇、舉世難求。撇開正邪不談,此人該絲毫不遜檀越。”
南宮逸道:“恐怕南宮逸還不如他幾分。”
老和尚道:“‘冷麪玉龍’之聲望、身份,在宇內武林中,可是僅次擅秘,要是無證無據,恐怕檀越拿他莫可奈何。”
南宮逸點頭説道:“不錯,但,大和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到頭經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他要想憑着那超人一等的功力、心智,長久逍遙於天理之外,是不可能的。”
老和尚肅然點頭。“老油出家人,身在佛門,自然深信佛法不虛,但老衲忠言一句奉勸,檀越千萬小心,要有一點不慎,老衲擔心檀越會落個妒意中傷、血口噴人之名。”
南宮逸微挑雙眉,動容長揖。“正義所在,雖死不辭,譭譽褒貶,一任世情。
不過大和尚明教,南宮逸仍當承銘心中,長記不忘。“老和尚回一禮,道:“不敢當,檀越見外了。”
話鋒徽頓,紐起白眉,道:“師徒如父子,自該談不上什麼深仇大很,老衲不明白宮寒冰他為什麼心狠手辣,做出這種逆倫之事!”
南宮逸冷笑道:“大和尚,這就又要回頭説起了。”
老和尚道:“怎麼呢?”
南宜逸道:“有可能是古嘯天知道他殺害拙荊,奪取‘歸無真經’的秘密。”
這麼説,很合理。
老和尚一震説道:“檀越是説滅口!”
南宮逸點頭説道:“南宮逸去到‘古家堡’之前,他以古蘭為要挾,脅迫古嘯天佯裝回不能言,不許古嘯天跟任何人接談;在南宮遞到了‘古家堡’之後,他為防萬一,下了毒手。”
老和尚沉吟道:“檀越,這只是可能。”
南宮逸道:“除此,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老和尚點頭不語,但旋即又説道:“如此,老銷更堅認老村這兩個拙策,後者要比前者更為困難。”
南宮追徽挑雙眉,道:“大和尚是説他不給?”
老和尚道:“要是檀越,檀越肯將得之可霸天下的至寶,拱手讓人麼?”
南宮逸正色道:“那要看拱手讓誰了。如果是正派俠士,如果為的是宇內蒼生、天下武林,南宮逸能讓之毫無吝色。”
老和尚肅然起敬道:“可惜他不是檀越。”
南宮選挑眉説道:“大和尚,莫忘了,我是索還。”
老和尚道:“老衲適才聽得很清楚,但,老衲請教,檀越憑什麼索還?”
南宮逸道:“大和尚因何多此一問?”
老和尚談笑説道:“只因為那‘歸元真經’原是尊夫人所有?”
南官選道:“大和尚這一問,更問得多餘。”
老和尚笑了笑,道:“老衲再請教,放眼天下,知道這件事的,共有幾人?”
南宮逸道:“撇開‘古家堡’的不算,共有八人。
老和尚道:“都是誰?”
南宮逸道:“大和尚,南宮逸兩位拜兄,愚夫婦,及三個師侄。”
老和尚笑道:“檀越要以這八人作證?”
南宮逸道:“為避護巴之嫌,他們不行,大和尚該行。”
老和尚搖頭説道:“老衲也不行。”
南宮逸道:“怎麼”
老和尚道:“老衲可是聽檀越説的。”
南宮逸挑起了雙眉,又道:“大和尚是不信南宮逸?”
老和尚大笑説道:“檀越聰明一世,何糊塗一時?老衲信,別人信麼?倘若別人問起老衲,老衲能説是親眼看見的麼?”
南宮逸為之語塞,啞口無言。
良久,方苦笑説道:“大和尚,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老和尚微笑説道:“另有一條路行得通,只怕檀越不肯。”
老和尚笑得有點神秘,南宮逸立刻猜透了八分,道:“大和尚,何妨説説看。”
老和尚笑道:“恐怕老衲是白説。”
南宮逸抬眼深注道:“大和尚,你準知道我不肯?”
老和尚道:“老衲只有七分把握。”
南宮逸道:“那麼,還是該説。”
老和尚目光深注,笑道:“檀越早就知道了!”
南宮逸道:“大和尚準知你我想的一樣?”
老和尚道:“也只有七分把握。”
南宮造道:“那麼,大和尚還是該説。”
老和尚笑了笑,道:“看來,老衲是非説不可了……”
話鋒微頓,接道:“找古姑娘幫忙……”
南宮選道:“大和尚,你我想的一樣。”
老和尚道:“如何?”
南宮遺道:“正如大和尚那七分預料。”
敢情,他不幹。
老和尚笑道:“果然老衲白説了。”
南宮逸道:“大和尚,這條路之所以走不通,我不願這麼做,還在其次……”
老和尚截口説道:“檀越是怕古姑娘不肯幫忙?”
南宮逸搖頭説道:“古蘭不是世俗女兒家;她深明大義,為天下蒼生,為字內武林,別説對我,對任何人她也不會不肯。”
老和尚道:“檀越是説宮寒冰對她也有提防?”
南宮逸點點頭道:“宮寒冰可不是糊塗人,除了他自己外,他不會相信任何人。
別看古蘭是他未婚妻室,他最提防的還是古蘭。“老和尚道:“這麼説來,就是植秘肯向古姑娘開口,這條路也行不通了?”
南宮逸點頭説道:“不錯。”
老和尚道:“那麼,檀越更該相信老油這兩個拙策,後者比前者難了吧?”
南宮逸搖頭淡笑道:“那未必,事在人為,我自有辦法。”
老和尚道:“老衲願聞高明。”
南宮逸笑道:“事關天機,我不能輕泄。”
老和尚臉色一整,道:“如果檀越堅選後者,老衲不欲多説,只請檀越為天下蒼生着想。”
南宮逸皺眉説道:“大和尚要我怎麼做?”
老和尚道:“找古姑娘設法。”
南宮逸搖頭説道:“大和尚,恕我難以從命。”
老和尚道:“那麼我請檀越暫時屏棄嫌怨,改選前者。”
南宮逸淡然一笑,道:“大和尚,你以為宮寒冰他肯?”
老和尚道:“總比向他要那‘歸元真經’容易些。”
這話應該不錯。
豈料,南宮逸卻搖頭説道:“大和尚錯了。”
老和尚道:“老衲怎麼錯了?”
南宮逸道:“我以為,這跟向他要‘歸元真經’一樣的難。”
老和尚道:“老衲想知道理由所在。”
南宮逸道:“我跟他雖未明爭,但暗鬥激烈,他巴不得我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拱手讓人,也求之不得看着我倒下去,這樣他便消除了稱霸武林的唯一阻礙,消除了他心目中的唯一勁敵。大和尚請想,他怎肯跟我合作?”
這也是實情。
豈料,老和尚也搖了頭,道:“檀越之見,老衲不敢苟同。”
南宮逸道:“我也願意聽聽大和尚的理由所在。”
老和尚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是因為它寒冰尚未遭到困難,倘若他一旦身受,老油敢斷言,他一定肯。”
南宮逸愣了一愣,淡然笑道:“我明白大和尚的意思,大和尚是説它寒冰可能會與我同仇敵汽?”
老和尚點頭説道:“老油正是此意。”
南宮逸道:“大和尚也認為,在他未遭到困難之前,他不會肯?”
老和尚毅然再點頭。“不錯,老油也認為如此。”
南宮選笑道:“那麼,這條路就真的行之不通了。”
老和尚淡然説道:“為什麼?”
南宮逸道:“大和尚該知道,當世之中,字文伯空恨的只是南宮選。”
“這個老衲道。”老和尚道:“但值誠也應知道,宇文檀越自毀誓言,再現武林,為的是稱霸宇內,爭奪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
南宮逸道:“這個我也知道。”
老和尚道:“那麼,老衲敢予斷言,宮寒冰難以倖免,必受其害,只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南宮逸皺眉説道:“大和尚,那宇文伯空唯有打倒我,才能消除心中憤恨。”
老和尚道:“不錯,但檀越也該想得到,宇文檀越必須一併打倒當世幾位頂尖高手,才能奪得英雄翹楚、天下第一人頭銜。”
南宮逸皺眉不語。
老和尚卻又説道:“武林無二主,雙雄難並立,宮寒冰既有稱霸字內、席捲天下之心,宇文檀越豈能容他?”
南宮逸點了點頭,道:“大和尚,也許你對……”
老和尚雙目一亮,道:“那麼,檀越是答應了?”
南宮追道:“大和尚,我沒有答應什麼。”
老和尚一愣説道:“那麼,檀越是……”
南宜選道:“等官寒冰身受其害後再説不遲。”
老和尚一整臉色,道:“檀越也不免意氣用事。”
南宮逸搖頭談笑:“我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老和尚正色又道:“那麼檀越就該棄嫌負重,為天下蒼生、宇內武林着想。”
南宮逸道:“大和尚,我也並沒有不替天下蒼生、宇內武林着想。”
老和尚瞪目説道:“檀越……”
南宮逸截口説道:“我説過,我選後者。”
老和尚道:“但後者……”
南宮逸又截口接了話頭,説道:“大和尚,我有自己的辦法,至於用什麼辦法,你大和尚別管。總之,短期內我設法拿到‘歸元真經’就是。”
老和尚不便再説,也深知這位奇才的性情,他要決定了一件事,任何人拿他沒辦法;搖了搖頭,改了話題:“檀越不率羣雄討伐‘幽冥教’,託辭跑來‘洞庭’何為?”
南宮逸道:“等一個人。”
老和尚道:“誰?”
南宮逸談談笑道:“一個年輕朋友。”
老和尚道:“年輕朋友也該有個姓名。”
南宮逸略一沉吟,道:“大和尚想必知道,衡山世家‘小益嘗’皇甫少青。”
老和尚一愣,點了點頭,説道:“老衲昔年與乃父皇甫相曾有數面之緣,那時皇甫小施主尚在襁褓中,事隔多年,當年嬰兒,今已成長,再相見,老衲恐怕不認得了,可憾他家被人亡……唉!不談也罷,檀越等地幹什麼?”
南宮逸道:“便是為了他那家破人亡事。”
老和尚精神一振,道:“莫非檀越已知……”
南宮逸苦笑搖頭,道:“到目前為止,毫無蛛絲馬跡可言。”
老和尚道:“那麼檀越等他……”
南宮逸道:“事先約好的,總不能不給人家回個話。”
老和尚道:“怎麼回話?”
南宮逸目光深注,笑道:“大和尚別急,我不會不管,我只是要他再等我些時日。”
老和尚笑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也帶着感激:“老衲謹代老友謝過了。”
南宮逸笑了笑,道:“大和尚,你適才説有件事要告訴我,什麼事?是時候了。”
老和尚道:“老衲日昨行經‘湘陰’城外‘黃土坡’,適逢彭、姜二鬼林內歇息,老衲不但聽見了他們的談話,而且看見他們身邊還帶着一個年輕人……”
南宮逸截口説道:“大和尚説清楚些,是帶着……”
老和尚道:“該説劫持,那年輕人昏迷不醒,分明被點了穴道。”
南宮逸笑道:“大和尚莫非命我救人?”
老和尚道:“老衲不敢,只想請檀越伸伸手。”
南宮逸皺眉笑道:“大和尚真會替我找差事。”
老和尚笑道:“檀越想必不會坐視正派快上落在他們手中。”
南宮逸道:“適逢其事,舉手之勞,大和尚都能不管,我又何獨不能樂得偷懶?”
老和尚道:“檀越錯怪老衲了,老衲為了檀越,千里迢迢,自‘南海’趕來‘洞庭’,唯恐稍誤遲到一步,簡直不敢有片刻耽擱。”
南宮逸好生感激,笑道:“大和尚,開玩笑的,放心,有你大和尚一句話,南宮逸願意跑斷兩條腿,艱險不辭!”
老和尚笑了,會十微躬身形,道:“老衲謹謝了。”
南宮逸忽地皺起眉鋒,道:“大和尚,我要先説明,一兩天內,我可無法分身。”
老和尚道:“難道檀越等的人還沒來?”
南宮逸點頭説道:“正是。已過約期兩天,也許他有事耽擱了,我預備再等地兩天,兩天仍不見來,我就不能多等了。”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只要檀越答應把人救出,時間老衲不敢限制。”
南宮逸笑道:“假如我去晚了,找不到他們,救不出人,難不成大和尚還打算這一輩子就非跟着我要人?”
老和尚笑了:“大丈夫重一言,準教檀越點了頭?”
南宮逸笑道:“看來,我這是自找麻煩……”
話鋒微頓,斂去笑容,道:“大和尚,可知那年輕人是哪派門下?”
老和尚搖頭説道:“這個老衲不知道,老衲只看見他身穿黑衣,頭戴一頂寬沿大帽,身材頗為魁偉英武……”
南宮逸神情一震,突然截口:“大和尚,你沒看錯?”
老和尚可沒留意南宮逸的異樣神情,道:“不過十餘丈距離,老衲怎會……”
南宮逸飛快説道:“那麼我即刻就去!不用在這兒等了。”
老和尚一愣説道:“怎麼……”
一驚接道:“莫非……”
南宮逸道:“大和尚,如果你沒有看錯,那被彭、姜二鬼劫持的年輕人,有八成就是皇甫少青。”
老和尚神情再震,脱口一聲輕呼。
南宮逸舉手微拱,道:“大和尚,告辭了,莽莽江湖,後會有期!如果有空,暫時先別返回‘南海’,不妨到各大門派走走。”
話落,身騰,疾閃飛射而去。
老和尚不是糊塗人,南宮逸的話他懂,望着他飛射的身影,他揚聲笑道:“尚有大事待辦,老衲怎麼迴轉‘南海’?有檀越一句話,老衲這一輩子不回‘南海’都行。”
隨風飄來南宮逸的輕笑話聲:“大和尚,我也謝了,我大哥、二哥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你大和尚這一輩子也別想安寧;你也可以走啦。”
話聲一落,人蹤已杏。
老和尚笑了,但剎那間,那剛浮現的笑意,又在老臉上凝住了、凍結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憂慮,眼望遠方南宮逸消逝處,皺眉喃喃説道:“一個已夠應付,現在又多了一個,檀越一生都為別人,何曾有過自己的片刻安寧?為天下蒼生,為宇內武林,為植極,恕老衲越俎代庖,自做主張了。”
説罷,喟然輕嘆,飄身而起,一閃不見。
夜色低垂,煙霧迷漾,這君山最高處,又歸於一片寂靜。
空蕩,只有……
那三難新上,伴着那風月無邊的八百里浩瀚煙波。
還有……
那三堆新土前的代香柳枝,在夜風中輕飄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