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更。
古家堡前,左旁那座山峰絕頂之上。
蒼蒼樹海中,露出一小塊平地。
這塊小小平地上,有著幾塊青石。
幾塊青石之上,環坐著老少六個人。
今夜,月色很好,碧空如洗,冷輝輕灑,遠山近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藉著這皓潔月色,那老少六人的裝束、相貌,也可以看得極為分明。
由左而右,第一塊青石上,坐著一位俊美絕倫、飄逸出塵的白衣書生,衣袂飄風,恍若神仙中人。
第二位,是位皎發銀髯,面如重棗,鴿衣百結的老化子;老化子雙目冷電閃爍、威態懾人。
第三位,是位年約五旬的青袍老者;老者相貌奇特,面色微顯黝黑,長眉風目,膽鼻方口,五絡長髯迎風飄拂。但在那一雙長眉之間,卻長著一顆豆大硃紅小痞,且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凜然威嚴之氣,令人幾乎不敢仰視。
第四位,是位使消風流的青衫美少年。
第五位,是位蓬頭垢面,身材瘦小的小叫化,一雙既大又圓。烏漆發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分明,他是個機警、頑皮、令人頭痛的人物。
最末一位,是位黑衣少年,濃眉大眼,虎頭燕頷,相貌極其英武。
白衣書生,是那正在“古家堡”做“客”的南宮逸。
青衫少年,則是“抱璞”三小之一:“玉麒麟”諸葛靈。
由這叔侄二人,不難知道另外老少四人是何許人。
皓首紅臉的老叫化子,是天下丐幫碩果僅存的長老,“九指神丐”商和,也就是諸葛靈的大伯。
青袍老者是那嫉惡如仇、邪魔育小聞風喪膽的河南“抱步山莊”莊主,“鐵面天曹神鬼愁‘同徒奇,諸葛靈的義父。
鬼靈精般的小叫化,是人見人怕,鬧起事來足能翻天覆地的三小老二,“鐵獅子”小黑。
英武黑衣少年,則是三小老三,“銅金剛”小虎。
老少六人聚會一處,照說十分高興才對。
可是怪了!六個人除了南宮逸外,個個神色肅穆,緊閉著嘴不說話,周遭的空氣顯得頗為沉重。
許久之後,才突然有人打破沉默。
那是“九指神丐”商和開了口,他皓首微搖,一嘆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豪傑怎麼樣,英雄又如何!古嘯天光輝尊榮一世,卻不料暮老之年,落得如此悲慘下場,怎不令人深為哀痛,感慨萬千!”
說罷,又是一聲慨然長嘆。
司徒奇抬眼望了望南宮選,深皺的眉鋒,顯示出他心情的沉重。道:“三弟,制住古嘯天的獨特手法,殺害嶽次雲的歹毒掌力,你當真看不出那是何種……”
南宮逸搖了搖頭,截口說道:“說來慚愧,我委實看不出那是何種手法、何種掌力,不過,至少目前我已可斷言那是‘幽冥教’中武學。”
司徒奇點頭不語。
商和卻一聲苦笑說道:“看來咱們都夠窩囊的了,三弟看不出獨門手法與掌力,那倒還有可說;丐幫耳目遍天下,武林中幾時存在著這麼一個偌大的‘幽冥教’都茫然無知,這個臉實在丟得太大了,由此也足見‘幽冥教’的確驚人。”
其實何止丐幫,整個天下武林也都從不知有此“幽冥教”
之存在,因為它行事素來都極其神秘。
司徒奇忽地目光凝注,正色說道:“三弟,作由懷疑四豪,進而懷疑宮寒冰武師殺弟,可有十分把握,確切證據?”
南宮逸搖頭道:“宮寒冰此人極富心機,至為機警,高明得很,使任何人看不出一絲破綻,不留一絲痕跡。”
司徒奇道:“三弟,我知道你的看法從無差錯,但這件事非比尋常,千萬要慎重,在沒有十分把握,確切證據之前,不可妄下斷語,冤枉好人,更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口風,甚至包括古蘭在內。”
南宮逸道:“多謝二哥指點,我省得。”
商和卻目光移注,瞪著司徒奇道:“二弟這話多餘,三弟行事哪一樁不比你我高明?”
司徒奇正色道:“大哥應當知道,我生平絕不放過一個邪惡之輩,卻更不願冤枉一個無辜,昔年一念之誤,錯殺‘中州一劍’……”
商和不讓他提起音年痛心負疚事,突然截口說道:“事隔多年,已成過眼煙雲,二弟還提它做什!”
司徒奇住口不言,略一沉吟,旋又轉往南宮選,道:“三弟,你的懷疑雖然不無道理,但怎見得殺害古嘯天的,不是那已死的老四嶽次雲呢?”
南宮逸道:“我也曾這麼想過,只是那‘幽冥教’十殿之王自認他們‘幽冥教’殺害古嘯天不諱又該如何解釋?”
司徒奇不答,揚眉問道:“三弟怎知嶽次雲他不是‘幽冥教’中人?又怎知嶽次雲之被殺,不是‘幽冥教’兇殘狠毒的滅口手段?”
這話不錯,怎麼說,嶽次雲弒師的嫌疑只有比宮寒冰為重,至少那淬毒的“閻王刺”
就是明證。
南宮逸道:“這不難判定,嶽次雲無論在哪方面都及不上宮寒冰,他的手法,不會有那麼高明……”
司徒奇道:“三弟,有的人深藏不露、盡斂鋒芒。”
南宮逸道:“不論他如何深藏不露、盡斂鋒芒,我不相信他能瞞過我的雙目。
再說,那深藏不露,也不及那時隱時露,看上去心智深沉之人更令人莫測高深、戒懼可怕。”
司徒奇微微點頭,沉吟說道:“假如三弟懷疑得沒錯,古嘯天那親筆遺囑怎又會傳以門戶,許以愛女,賜以秘發……”
南宮逸談笑說道:“二哥忘了?古嘯天口能言而不言,明知害他的是誰,卻甘受其迫害多年而隱忍不洩?”
“我沒有忘。”司徒奇道:“雖為愛女著想,顧慮愛女也受其害,但為了保全愛女的性命,反將愛女許配大逆不道的邪惡仇人,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任何人也應如此。”
南宮逸揚眉微笑,道:“那麼,二哥以為……”
司徒奇道:“我猜測必然另有原因,可能古嘯天有什麼把柄落在這人手中,而且這把柄關係至為重大,否則古嘯天不會做這種苦忍。”
商和插口說道:“照三弟的說法,那古嘯天似乎已預知死刻將至,命都快要丟了,還怕什麼把柄?古姑娘當時既隨侍在側,他大可……”
“不然,”司徒奇搖頭說道:“這把柄一定也絕不能讓古姑娘知道,還甚至有可能對古姑娘有極大的不利影響,要不然他早說了,何必候諸將死之時?”
南宮逸皺眉說道:“我的看法跟二哥同。聽辛天風說,古嘯天那夜曾開口說了話,當時只有古蘭一人在,當然他說了些什麼也只有古蘭一人知道。很顯然地,那不關真兇,否則事關父仇,古蘭不會不動聲色,隱而不宣;雖不關真兇,也許他臨終前那些話中能夠找出一點線索,這些天來,我一直沒機會跟古蘭談過話,我該找個機會問問她。”
其實,沒機會的是古蘭,不是他,他根本有意無意地躲避著古蘭。
提起了古蘭,商和麵色突顯異常凝望,抬眼凝重南宮逸,道:“三弟,萬一不幸你的懷疑沒錯,古姑娘的處境……不必我多說,你應該想得到。”
商和深知南宮逸的性情,這時說得很委婉。
南宮逸默然片刻,旋即刻眉微挑,目閃神光,說道:“為免誤人,我曾竭力地想促成古蘭早嫁,但倘若我的懷疑沒有錯,說什麼我也要阻止這樁婚姻。”
商和緊接著問了一句:“阻止這樁婚姻之後,三弟,你怎麼善後?”
南宮逸尚未答話,司徒奇突然說道:“三弟,我要插一句嘴,我瞭解你的心,我也知道你跟無雙弟妹的感情,我更明白我不該勸你;無如,三弟,你也該為人家古姑娘想想,她情痴得可敬又復可憐,你忍心麼?”
南宮逸神色一黯,面上閃過一陣輕微抽搐,緩緩低下頭去,默然不語,他不忍心,但是……
這,一時叫他如何回答?
這位天下第一奇才,對此,他為難了。
諸葛靈忍不住想插嘴,可是入目他義父那不怒而威的神態與目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絕峰之上,頓又陷入一片靜默。
半晌之後南宮逸猛然拍起了頭,俊面上充溢著痛苦神色。“非上上人,無了了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不是鐵石心腸寡情人,無如……大哥、二哥何必逼我……”
“二弟唉……”
司徒奇還想說什麼,卻似有所不忍,一聲輕嘆,住口不言。
又是一陣沉默……
商和突然一笑說道:“好啦,不談這些了,他們今夜有跡象蠢動,其中還有諸大門派精銳,三弟,你打算怎麼應付?”
南宮逸剎那間恢復了他超人的冷靜,道:“大哥可知諸大門派都來了些什麼人?”
商和捋髯說道:“陣容之強,堪稱空前。少林派出了藏經。
羅漢二堂的主持與四大尊者、‘十八羅漢’;武當派出了‘上清下院’的主持、‘武當七子’、‘三十六天罡’;峨嵋的三老,崑崙的四翁,華山的二望,這足夠沸騰四海、震撼八荒。“不錯,這陣容堪稱空前,也可能絕後,委實能沸騰四海、震撼八荒!
而,南宮逸卻淡淡一笑,搖頭說道:“我知道他們來了,可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勞師動眾,盡出高手。看來他們也難戒絕一個‘貪’字!一本‘歸元真經’竟引起偌大風波,使得人人甘冒殺身之險,圖闖龍潭虎穴,爭相勸奪……”
頓了頓話鋒,劍眉微挑,接道:“平素彼此都不錯,不好用對付群邪的辦法對付他們,他們也不知道我們三兄弟在此,而縣伸手管了這件事,情有可原,所以我想請大哥出面予以勸阻,必要時可亮我信符……”
商和截口說道:“他們自視很高,未必把我這老要飯的放在眼內,信符要在昔年他們絕不敢違抗,可是三弟莫忘了你已多年末現蹤武林,只怕他們……”
南宮逸劍眉猛剔,目閃寒芒,但隨又斂去威態,道:“那我要找他們的掌教說話,我料他們不敢,大哥何妨試試看,好在我就在‘古家堡’中。”
商和點點頭含笑道:“三弟,我由來聽你的,就這麼辦,大哥得令了。”
司徒奇跟著含笑道:“三弟從不厚彼薄此,二哥我討令。”
南宮逸赧然一笑,說道:“請二哥率小靈、小黑、小虎專門對付群邪……”
“好差使!”司徒奇不等話完,拂髯揚笑:“三弟,二哥得令。”
“二哥,我還有話說,”南宮逸星目凝注,斂去笑容,道:“得放手時便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
顯然,他是奉勸這位嫉惡如仇的“鐵面天曹神鬼愁”,仰念上天好生,莫太以鐵面無情地多造殺孽。
司徒奇長眉微揚,一笑地說道:“三弟總是喜歡替這些該殺的東西們求情,好吧,我跟大哥一樣,由來聽你的。可是,三弟,這是你要我對付他們,倘若他們兇殘暴戾,橫施煞手,執迷不悟呢?”
南宮選淡淡一笑,旋即正色說道:“二哥,以最大忍恕,但有一定限度。”
司徒奇毅然點頭:“三弟,我說過,由來聽你的。”
誰能使“鐵面無曹神鬼愁”司徒奇口服心服,言聽計從?
只怕放眼字內只有他這位奇才第一的三弟。
適時,商和插口笑說道:“三弟也真是的,只消將我跟你二哥這兩份差事互換一下不就成了麼?”
南宮逸微笑不語。
司徒奇卻代為解釋,笑道:“大哥錯了,三弟如此調兵、這般遣將乃是具有深意的。”
商和微愕,道:“我這要飯的胸無韜略,不懂用兵這一道”那是大哥糊塗一時。
“司徒奇笑著接口道:“大哥你,太和氣,不如我這張無情鐵面能收震懾群邪之效;而我,煞氣太重,性情暴躁,對付諸大門派,一個不好又會弄僵。還有,三弟讓小靈他們跟著我,那是要他們惹不了事,生不了非……“話語至此,修地住口不言,目光飛快移注南宮逸。
南宮逸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說道:“來了!峰頂可監視全境,大哥、二哥不妨暫留此處,為防‘幽冥教’趁火打劫,我得回‘古家堡’去;堡外的,能攔則攔之,否則讓他們進去,交給我。”
舉手微拱,一閃而逝。
就在這時,百丈外人影閃動,迅捷如電,沿著通往“古家堡”那隨山勢盤旋而下的山道疾掠而來。
皎潔月光下,數十人影,僧、道、俗俱全,由那高絕身法上,一望可知俱皆武林一流高手。
藉著月色,可以看得很清楚。
這支陣容強大的隊伍中,當頭的是二僧一道。
僧是兩個清瘦老和尚。
道是一個童顏鶴髮老全真。
一般地氣度不凡、威儀凜然。
這二僧一道身後,緊跟著二十餘名身軀高大,頗見威猛的大和尚,四十餘位肩飄淡黃劍穗的中年全真,九位裝束不同的皓首老者。
當然,為首的二僧一道,便是那少林“藏經”、“羅漢”西堂二主持,武當“上清下院”主持。
緊跟在後的僧、道、老者,則是那少林“四大金剛”。“十八羅漢”。
武當“七子”、“三十六天罡”。
“峨嵋三老”。
“崑崙四翁”。
“華山二望”。
看來,這支隊伍,不像是意圖來劫奪秘發的。
所謂劫奪,應該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行動是越秘密、越掩蔽越好。
而現在,這支隊伍乃是浩浩蕩蕩直逼堡前。
不是奪寶,這等深夜來此做甚?
可能,派大門高,行任何事均光明磊落。
但,劫奪人家所有據為己有,這種行徑,並稱不得光明磊落,且十足地有損那名門風度,大派清譽。
那麼也許是要來個兵臨城下,以此強大陣容逼迫“古家堡”交出那本人人覬覦、夢寐以求的武林秘發。
無如,這對威震武林的“古家堡”來說,可能奏效麼?
且看,且聽。
在這些武林一流高手腳下,百丈距離何消轉瞬!
轉瞬間,這支隊伍已馳至那群山環圍中的幽深谷地邊緣。
再過十丈,便是那“古家堡”前大廣場了。
按說,這麼一支人數近百的隊伍,浩浩蕩蕩而來,怎麼說“古家堡”也早該有所警覺了。
可是怪得很,雄踞茫茫夜色中,那巨大、深邃、陰森的巨堡,就像個死堡一般,靜悄悄地,聽不到一絲聲息,看不到一個人影,沒透出一點燈光。
儘管今夜的月色,照得“古家堡”全貌清晰,纖細可見,但這靜,出奇的靜,卻益發增加了它莫測高深的懾人氣氛。
這種靜,似乎不是好現象,不是好兆頭。
越是靜,越可怕,越不見人影,越懾人。
在這種情形下,任何人都難免不安,難免懍然。
然而,這支隊伍卻表現得大大出人意料。
恍若不覺,視若無睹,停都不停,直逼堡前。
也許仗待著諸大門派精英聯手,不在乎。
眼看就要踏上“古家堡”前廣場。
慕地,一個蒼勁話聲由那峰頂之上劃空傳下:“諸位,請候我老要飯的一步。”
百丈高空隕星瀉落,一條人影疾射而下,直落為首二僧一道面前兩文外,笑容可掬,拱手為禮。
這等高絕身法立刻鎮攝僧、道、俗近百名高手。
停身,投注,為首二僧一道不由神情微震。
雪白皓首重棗面,這是武林中獨一無二的活招牌。
哪個不知,誰個不曉?
不知不曉,那太以孤陋寡聞。
二僧中,居左一僧忙自合十躬身,肅然還禮:“阿彌陀佛,原來是商老擅越,多年未見,老檀越神采風範依;日,絲毫不減當年,可喜,可賀!”
犀利目光深注,神色微帶惑然,又道:“商老檀越息隱多年,快蹤突現此處,莫非也為‘古家堡’而來?”
這老和尚真厲害,反客為主,他倒先動問起來。
商和心中瞭然,微笑點頭:“不錯,老要飯的正是為了‘古家堡’而來。”
“那麼……”居左老和尚又問:“商老檀越攔住貧僧等,不知有何教言?”
“豈敢!”商和道:“老要飯的沒有他意,只想請教各位來意。”
居左老和尚道:“既是都為‘古家堡’而來,貧僧等的來意,當與商老擅越相同,商者擅越怎又做此下問?”
的確厲害。
商和老眼深注,談笑說道:“大和尚可知我來意如何?”
居左老和尚不假思索,道:“商老擅越高人,當不至是為了那本‘歸元真經’而來,應該也是為的‘古家堡’近年來那令人忍無可忍的一些作為。”
這老和尚很會捧人,也很會捧自己。
“這麼說,諸位不是為那‘歸元真經’而來的了?”
“阿彌陀佛!”居左老和尚低誦佛號,道:“強搶劫奪,諸門派不屑為之,也不敢有此貪婪之心。”
商和微微一笑,道:“只要諸位興師只為問罪,那就好辦得多了,實告諸位,商和此來雖非為那‘歸元真經’,卻也與諸位目的不盡相同。”
居左者和尚微微一愕,道:“貧僧斗膽,敢請商老擅越明教。”
商和未答,笑問:“大和尚當知商和三弟昔年與‘古家堡’有舊。”
居左老和尚神情微變,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商老檀越莫非要……”
商和仍未正面作答,飛快接口笑問:“大和尚也應知商兄弟也看不慣‘古家堡’日益高漲的氣焰,目中無人、蠻橫霸道的作風。”
居主老和尚不禁又是一愣,瞪目說道:“貧僧愚昧,不懂商老檀越……”
商和臉色一整,莊容接口道:“商和無意也不敢阻攔諸大門派問罪之師,只不過想請諸位將此問罪之事,交由商和兄弟處理。”
此言一出,諸大門派近百高手齊告動容。
居左老和尚神情再變,面有難色,說道:“既有商老檀越代為出面,貧僧等本應就此迴轉,無如……”
商和道:“大和尚可是信不過商和兄弟?”
“商老越秘言重。”居左者和尚道:“貧僧豈敢……”
商和立即接口:“那麼清大和尚賞者要飯的一個面子。”
居左老和尚猶豫未語,那居右老和尚卻突然佛號高宣,炯炯目光一注“九指神丐”商和,肅然說道:“貧僧等各奉掌教令諭,不敢擅自做主,尚望老檀越體諒苦衷,請多原宥!”
話雖婉轉,卻等於一口拒絕。
商和涵養真是好,毫未在意,展顏微笑,道:“商和既有此請求,焉能不讓諸位回去有個交代……”
左掌微翻,一隻“紫玉扳指”平託掌心,接道:“請位對此物應該不太陌生,以此回覆貴掌教。如何?”
“紫玉扳指”呈現,二僧一道神情劇震,尚未說話。
近百名高手中,突然有一蒼老話聲說道:“南宮大俠信物既現,老朽等不敢不遵,華山退出行列,就此返回覆命。”
話落,兩名竹杖芒鞋、灰農束帶老者越眾而出,那是“華山二支”,向著“紫玉扳指”
恭謹一躬身,竹杖頓處,如飛而逝。
商和目注二臾背影,含笑揚聲相送:“多謝保全薄面,二位好走,恕商和不能遠送,他日事了,商和定當偕弟同往拜謁致謝!”
夜空裡,遠遠傳來二叟輕微的話聲:“華山蒙南宮大俠諸多照顧,隆恩未報,何敢當商大俠四字‘拜謁致謝’?如蒙蒞臨,寒山生輝,敝派當掃徑恭迎,請代問南宮大俠與司徒大俠二位安好。”
細若遊絲,漸去漸遠,終歸寂然。
商和情知那“諸多照顧”之語,乃是指南宮逸昔年築廬華山之時,曾對華山派數旅援手事,恩怨分明,點滴必報,他不禁暗暗點頭,收回目光,移注二增一道,靜待答覆。
接著,人影閃動,語出恭謹,“峨嵋三老”、“崑崙四翁”也同步“華山二里”
後塵,各言去意,聯袂飛射而逝。
這一來,五大門派中轉瞬間來而復去地退出了三派。
現在,就只剩下那人多勢眾,實力雄厚的少林、武當二派,想必,他們也會跟著退去。
片刻猶豫、作難之後,那武當“上清下院”主持的童顏鶴髮老全真,突然雙眉微挑,目射神光,首先發話:“無量壽佛,南宮大俠信物雖在,人卻已故世多年,這‘紫玉扳指’信符理應隨之失效,是故,貧道等掌教令諭在身,只有斗膽方命!”
商和目中逼人寒芒暴問,但倏又故去,剛要答話。
猛可裡,一陣龍吟長笑穿雲裂石,直薄夜空。
一青、一白、三灰,五條人影自“古家堡”內沖天拔起,回空怒射,閃電般飄落在“九指神丐”商和身側。
那是四豪之首,“冷麵玉龍”宮寒冰率三爺“慈面神龍”燕惕、“古家堡”三位堂主,突然出堡,適時現身。
“古家堡”武學果然威震宇內,單這高絕身法已看得少林。
武當二門派一眾高手驚然動容,自嘆不如,連忙凝勸戒備。
宮寒冰沒投以一瞥,星目深注商和,拱手揚眉朗笑:“原來是商大俠俠駕在此,宮寒冰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緣淺,今宵得能拜識,畢生榮寵,何幸如之?迎近來遲,望祈海涵!”
商和一時猜不透他這時候突然現身出堡是何用意,猜不透歸猜不透,禮不可失,深深地打量了這位名揚字內的蓋代奇豪“冷麵玉龍”兩眼,含笑拱手還禮。
可是,宮寒冰不容他開口,一笑又道:“適才事,宮寒冰已略聞大概,‘古家堡’之事豈敢讓商大俠費心勞神!隆情盛意,宮寒冰只有心領。”
話說得很婉轉,但卻暗中帶刺。
他不領情,也不願外人伸手管他“古家堡”的事。
這很窘,也很尷尬。
商和愣了一愣,臉色剛變。
宮寒冰卻已微笑再度拱手:“俠駕難得蒞臨,宮寒冰豈敢失禮?商大俠今宵是古家堡貴賓,請入堡奉茶……”
回首揮手,接道:“三弟還不快快恭迎商大俠太堡?”
三爺燕惕面上浮現一絲難色,略一猶豫。
宮寒冰目閃寒芒,淡淡喝道:“三弟!”
燕惕聞聲一震,連忙躬身:“小弟遵命。”
他尚未舉手肅客,商和已然白眉微軒,目注宮寒冰淡淡說道:“多謝好意,老要飯的受之有愧,不敢打擾。”
這幾句話已微帶不悅,宮寒冰卻毫不在意,笑道:“想必是商大俠責怪它寒冰禮貌不周,既如此,請容宮寒冰打發了這兩大門派高人後,再親自恭迎吧!”
不等商和有任何表示,立即轉往二僧一道,沉下臉色,冷然發話,話,說得咄咄逼人:
“我懶得多說,你們是越來越大膽了,興什麼師!問什麼罪!哼!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自命名門大派憑的什麼,戰端未啟之前,我勸你們為百年基業好好三思!”
這場火本就難救,現在何異火上澆油?
少林、武當一眾高手霍然色變,一致怒目相向,只等令下。
居主老和尚則白眉雙剔,目間怒光,向著商和合十微躬身形,說道:“阿彌陀佛,非出家人妄動喚念,不能作小忍,對方氣焰萬丈,咄咄相逼,欺人太甚,若再穿此輩坐大囂張,天下武林堪憂,數年之後恐將永為人下,再難抬頭,商者擅拋英雄半世,俠骨仁心,為宇內,為蒼生,必能諒之!”
這委實不能怪少林、武當不作小忍,的確是這位冷麵玉龍太以狂傲,太以欺人,斯可忍,孰不可忍?
商和儘管驚怒交集,一時他卻無話可說,只有默然。
老和尚話聲一落,目中兩道怒焰直逼宮寒冰。
“出家人本慈悲胸懷,悲天憫人,為了衛道倡義,任何犧牲在所不惜!貧僧等今宵既敢前來闖此龍潭虎穴,就未打算全身而退,如何打發,全憑施主。”
宮寒冰星目暴射攝人寒芒,劍眉微挑,冷冷地說道:“老和尚,數十年的青燈古佛,修來不易。”
“阿彌陽佛!”居左者和尚白眉連軒,佛號高宣,寶相莊嚴,面上神光湛湛,肅然沉聲地答話:“出家人不善逞口舌之利,道義所在,捨身以赴,少林、武當同此一心,施主幸勿多言。”
不愧是佛fJ得道高僧,商和聳然動容,三爺燕惕虎目隱射欽敬之色,兩道濃眉挑處,方待插言。
宮寒冰星目異采連閃,忽做清朗龍吟長笑:“老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你和尚既然自以為是,以侵犯‘古家堡’為義之所在,那你就到地冥幽府走一趟好了。”
青衫拂動,舉臂微揮,輕描淡寫,擊出一掌。
居左老和尚低誦一聲佛號,飽袖疾展,出掌迎擊。
砰然聲中,罡風四溢,勁氣激揚。
宮寒冰青衫飄拂,唇邊噙著輕蔑笑意,傲然卓立。
居左老和尚身形一晃,連退三步。
這一掌,立判高下,明分強弱。
宮寒冰一身所學果然驚人,不愧威震宇內,功力竟比這少林慧字輩有數高手的“藏經堂”主持還高出一籌。
“藏經堂”少林首屈一指重地,“易筋”、“洗髓”二經,鎮山重寶,武林人人覬覦,身為主持,負責護經護寶,其功力可知,無如,卻被宮寒冰輕易挫於掌下。
這就是所向披靡、無人敢攫銳鋒的“古家堡”武學。
這就是“古家堡”為什麼被視為龍潭虎穴、天下第一堡的道理所在,為什麼能一直領袖武林的道理所在。
二派高手大大震動,老和尚更是老臉一片慘白,起了陣陣抽搐,凝注宮寒冰,怒極顫聲:“施主果然高明,老衲不自量力,願再試一掌。”
右掌凝足禪門“無相神功”,就待擊出。
墓地,他又似忽有所覺,神情微震,目露驚駭,仰首投注“古家堡”上空,連忙沉臉收掌。
適時,一點白光,映月生輝,於“古家堡”上空一個轉折,其疾若電,飛射而下,直奔者和尚面門。
老和尚唯恐有詐,暗凝真力,五指如鉤,抓向來物。
來物甫一入手,老和尚立刻臉色大變,似比適才被一掌震退還要驚恐萬分,機價一顫,肅然合十,恭謹躬身,遙向“古家堡”內震聲發話:“恕慧果不知之罪,敢不遵諭立即返山!”
站直身形,揮手傳諭,率眾撤退。
武當“上清下院”老全真茫然不解,惑然說道:“大師此舉……”
慧果老和尚默然不語,翻腕將手中物遞了過去。
老全真伸手接過一看,神情霍變,一如蒙果,目光投注,微微稽首:“無量壽佛,原來南宮大俠健在,貧道為宇內蒼生、天下武林資,武當隨少林之後,敬遵令諭。”
舉手輕揮,與少林二僧率眾轉身如飛馳去,數十條人影,轉瞬間消失在山嶺間茫茫夜色之中……
一直望著二派高手人影不見,三爺燕惕暗籲一口大氣,他倒非俱事,而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宮寒冰卻是雙目異采飛閃,轉向商和拱手而笑,笑得很勉強:“得南宮大俠鼎力,戰雲已然消散,如今宮寒冰恭請商大俠入堡奉茶,好讓‘古家堡’聊盡地主之誼。”
商和委實好涵養,還禮說道:“不敢當,盛意心領,日後總有叨擾的時候。”
身形沖天拔起,射向峰頂。
他對這位“冷麵玉龍”沒一絲好感,要換上司徒奇,早就翻臉了。
堡前事方了,後山又有動靜。
五條人影,疾如鷹隼,點塵不驚地翻上了後山峰頂。
這四條人影,停身在一株盤虯巨松上,只略一打量腳下“古家堡”形勢,其中一人說道:“老前輩,看來他們有所警覺了。”
另一瘦小人影冷哼一聲,陰惻惻地道:“豈只今宵!他們早在多日前便已有所警覺了,如果敵蹤出現於‘大巴’,他們猶茫然無覺,還稱得上龍潭虎穴,天下第一堡麼?要怕,你現在趁早抽身,還來得及。”
那人吃吃笑道:“老前輩何出此言?縱然有所畏懼,跟在老前輩身後,那也必然處處化險為夷,穩如泰山。”
馬上一項高帽子,看來,此人夠滑的。
豈料,嫩葉兒碰上了老幫子,人家不吃這一套。
瘦小人影冷冷說道:“小心點,‘古家堡’高手如雲,能人輩出,處處機關埋伏,一進入堡中,便得各幹各的,自顧自的,老夫自保有餘,可照顧不了那麼多。”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碰了個軟釘子,那人卻敢怒而不敢言,乾咳一聲,笑了,笑得更猾:“老前輩既將晚輩兄弟收留身邊,那東西到了手,晚輩兄弟也自當雙手獻上,老前輩又怎好舍晚輩兄弟不……”
話猶未完,那瘦小人影已冷然接口:“少廢話!也少在老夫面前要花槍,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你們難道要讓別人著了先鞭麼?”
那人還真聽話,立刻住目不言。
瘦小人影冷然一揮手,四條人影騰射而起,疾掠峰下。
他,卻等四條人影掠下五六文後,才跟在後面鬼魅般飄下巨松,當真是十足的老奸巨猾。
他方飄離巨松。
突然,峰腰樹海中響起一聲清叱:“滾回去!”
三條人影,如怒龍,似閃電,橫裡飛撲驚向峰上的四條人影,六掌齊揚,各以凌厲絕招,分指敵人要害。
不早不晚,時候把握的好,心眼身法,俱稱高明。
龍潭虎穴近在颶尺,“古家堡”處處險足殺身,那四人自然無時無地不在提高警覺,全神戒備。
無奈,身在半空,急促下降,毫無可資借力之處,縱然提高了警覺,暗中有了戒備,也是白費。
再說,那橫裡撲出的三條人影,身手罕絕,快得令人連念頭都來不及轉,還談的什麼出手招架、還擊!
發覺時,為時已遲,聞聲人至,四條人影中,左側那一名首當銳鋒,問哼一聲,身形斜飛而起。
所幸此人功力不弱,這一掌,不太輕,可還不足致命,借勢折腰踢腿,如箭斜掠,他要覓地落足。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三條人影中,那身材頎長的一個,如影隨形,一閃迫至,單掌揚處,威力無匹的罡風直撞胸膜上。
出手之快,令人咋舌,中掌人影無力招架,躲閃不及,砰然一聲,帶著修爆,身形有若斷線風箏般,直瀉峰下。
峰高百丈,別說他已內腑盡碎,即是個好端端的人,跌下去也必然是跌個肉爛骨碎、血派一堆。
死得糊徐,而且冤枉,不但連那武林秘友是什麼樣兒都沒看到,便是襲擊他的人的面貌如何也未看清。
頎長人影一招得手,足不沾實,半空中一式“怒龍擺尾”,人似天馬行空,如飛折了回去。
一個人了了帳,那另外三條人影也吃足了苦頭,各中了不太輕的一掌,四散落身在峰腰的樹上。
沒跟同伴一樣,應算是天大僥倖!
攻擊的三條人影中的另兩條人影,並未追襲,與折回的頎長人影會合一處,迎風並肩卓立於一株華蓋般巨松之項。
人家停身不動,這下看清了。
被襲僥倖未死的三條人影中一人厲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又是諸葛靈你這……”
“少廢話!”頎長人影陡楊冷喝道:“秦無常,你等掌下保命應已知足,若非我三叔一再嚴諭,你三人適才已與焦無良落得同樣下場,至於我為何要珠除焦無良,你也該明白,還算你三人生平尚無大惡,否則,哼!我老實告訴你,有我們老少兩輩在此,任何人別想進犯‘古家堡’,更別想得到那件東西,你等若是仍不死心,那麼睜開眼來,看清楚些。”
順手向身右指了兩下。
三小齊集,已夠驚人,再循指一望,三鬼更如冷水澆頭,如墜入冰窟,寒意倏遍全身,機價連額,一語不發,不敢再有剎那停留,騰身而起,倉煌遁去。
諸葛靈說得不錯,他三鬼應已知足,太應知足了。
“鐵面天曹神鬼愁”就在附近姑且不說,另外一個峰頭上,還靜靜地站著一個人,月光下,轉衣百結,皓首紅臉,威凜如神。
適才在“索命四鬼”猝遇襲擊的同時,那最後飄落的好猾瘦小人影,也碰上了凌厲無情的打擊。
按說,同伴遇襲,他應該出手施救才對。
豈料,他沒有!
他不但沒出手施救,反而悄無聲息地身形突然橫移數文,由峰側疾掠而下,準備一個人兒開溜了。
主意倒好,可惜,他也黴星當頭,凶煞罩命。
墓地,峰側黑暗中響起一聲冷叱:“見利忘義,不顧朋友,無恥匹夫,哪裡走!”
一股威猛無匹的勁氣,由黑暗中飛卷而出。
瘦小人影一身功力要比“索命五鬼”高得多。
儘管如此,他也有點兒措手不及,冷哼一聲,瘦小身形疾旋,迎著來勢,袍抽一抖,揮掌迎擊。
不知他是有意借力,還是身在半空佔了劣勢,砰然一聲悶震起處,他那瘦小身形狂飄而出,直落兩丈以外。
兩道冷電般森寒目光暴射,他凝往黑暗中厲聲發話:“原來你也來了,司徒奇,你敢管老夫閒事!”
黑暗中,踏著樹梢行出一個飄逸青色人影,正是那“鐵面天曹神鬼愁”司徒奇,他神色冷峻說道:“武林中事,武林人物人人可管,司徒奇既號‘鐵面天曹’,就得專管世間不平事,公羊赤,你敢是不服?”
公羊赤陰狠目光四顧,“九指神丐”商和卓立峰頂,居高臨下,三小並肩丈外,虎視眈眈,情勢極為木利,他冷冷說道:“司徒奇,你莫非要情眾凌寡?”
“呸!”司徒奇眉梢微挑,就指說道:“兇名卓著的‘笑面人屠活殭屍’也說這種話!
我替你臉紅,司徒奇對敵由來一人,你自信應付得了麼?”
公羊赤兇目一轉,冷笑說道:“你可以試試看。”
“我本有此意。”司徒奇道:“否則我也不會出手攔你了。”
公羊赤目中的芒剛閃。
“且慢!”司徒奇揮手輕喝,眉心肉瘤赤如血,鳳目威稜暴射,逼視公羊赤,冰冷道:
“公羊赤,聽我一言,有司徒兄弟在此,任何人休想進犯‘古家堡’,休想染指‘歸元真經’,今宵我雖儘量避免傷人,但若迫不得已,那應例外,在我手下,你有幾分把握,不妨先考慮清楚,再行動手。”
“司徒奇,”公羊赤嘿嘿一笑,狡黠異常地道:“哪怕是希望一絲,老夫也絕不放棄,何況老夫希望不止一絲,公羊赤由來不到黃河心不死,否則豈不冤枉了這兩條腿!司徒奇,倘若公羊赤能勝一招半式,該當何論?”
司徒奇冷漠說道:“掌下十招無恙,我放你太堡。”
公羊赤目中異采一閃即隱,笑道:“司徒奇,可只是你一人?”
司徒奇道:“多此一問,公羊赤,在我面前你少弄鬼心智,我不妨告訴你,我那三弟現在‘古家堡’中。”
公羊赤神情猛地一震,旋即嘿哩笑道:“司徒奇,你不會有兩個三弟吧!”
話落,身飄,一掠數丈,飛撲而至,鬼爪如鉤,當胸疾抓,一出手便是他那獨門歹毒功力“九幽白骨爪”。
司徒奇挑眉冷笑,容得逼近,身形不動,斜揮右掌,橫截那夾帶刺骨寒氣的一股勁風,左手如指,疾襲而出。
“九幽白骨爪”失效無功,一縷指風卻已狂襲至右肋,公羊赤心頭微慎,側身旋步,“摧心斬”隨之疾揮直劈。
“摧心斬”與“奪魂掌”是“笑面人屠活殭屍”公羊赤的兩大看家本領,字內鮮遇敵手,霸道無倫。
司徒奇應變神速,雙掌並舉互合,猛地向外一翻。
公羊赤大駭退身,目中兇芒閃射,厲聲說道:“司徒奇,你也能使‘觀音拜’?”
司徒奇一笑道:“應不足怪,義於諸葛靈都能使,司徒奇哪能不精?你要不要再試試南海苦僧的‘一指撣’,以及我三弟的‘震天神掌’?”
敢情當世三大絕藝人家全會。
口說手不閒,司徒奇伸出中指,作勢欲點。
事關性命,公羊赤只有寧可信其真,不敢疑其假,慌忙再退,目中的兇芒暴射,咬牙切齒一句:“司徒奇,日後小心你那‘抱璞山莊’!”
身形一閃,疾騰而起,往左側峰頂飛遁而去。
司徒奇未追,袖手而笑。
就在這時,夜空中忽地傳來一個按啞、陰側惻話聲:“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且看我兄弟……”
突被一聲震天懾人的大笑打斷,卓立峰頂,監視全區的“九指神丐”商和,直瀉而下,撲向半空中射來的四條雪白人影。
這是“白衣四靈”到了。
商和破袖猛展,迎頭罩向四條雪白人影。
“白衣四靈”四散激射,空中各劃半弧,復聚一點,八掌齊揚,聯手襲向身形凌空的商和。
“白衣四靈”這一聯手,又不知較公羊赤高出多少?
商和未敢硬接,身形猛沉,飛瀉而下。
“白衣四靈”齊揚桀桀怪笑,循跡追襲。
司徒奇長眉方挑,諸葛靈已揚起怒叱:“無恥匹夫,敢倚多為勝!”
三條矯捷身形自松海間彈射而起,直迎追襲而下的“白衣四靈”:“無影追魂手”同時出手分襲“四靈”之三,所取均為胸腹要穴。
適時,商和身形一沉復起,反撲最右一靈。
八條人影乍接即分,四靈中最右一名撫胸滾飄三丈以外,落身峰腰,諸葛靈等三小則被另外三靈詭異功力,震得血氣翻動,落回原處。
另外三靈雖然震退了三小,可也沒撈著好處,各人一襲白袍,皆在三小“無影追魂手”
下,破裂了下襬,破布條兒迎風飄舞,極是狼狽。
司徒奇袖手一旁,不言不動。
那雙方八人,也做了片刻的靜默對峙。
“白衣四靈”四雙深陷目眶中,碧芒暴射,長髮技散下的那四張毫無血色的死人臉,更顯慘白、陰森、猙獰。
商和赤臉上掛著微笑。
諸葛靈創眉梢兒挑著重煞。
“銅金剛”小虎虎目神光炯炯。
這老少三個,都沒開口。那三小中的老二,素稱最機靈、最頑皮、最刁鑽的“鐵獅子”
小黑可開了口。他大眼睛略一眨動,一銅脖子,咧嘴笑道:“乖乖!這人不人、鬼不鬼的陰家兄弟真不含糊嘛,鬼爪子差點兒要了我小黑這條小小的要飯化子命,小靈你說咱們要不要討回來?”
諸葛靈瞪了他一眼,道:“廢話!”
“一點也不是廢話!”小黑擠眉弄眼道:“假如他們叫個識趣,就此夾著尾巴滾蛋,得饒人處且饒人,那就算了!假如他們四個不到黃河心不死,來個硬闖,非進‘古家堡’不可,那咱們就不能算了,要打算討回來可得趕快,要不然,等他們進了‘古家堡’,咱們就永遠別想討回來了。”
諸葛靈就知道他要要明損,明知故問,道:“怎麼?”
小黑眨眨眼,抬起滿是汙泥的黑手,一指“白衣四靈”笑道:“瞧見沒有?看這四個東西一副黴相,進了‘古家堡’碰上了三叔,還會有命?我小黑可不願拿死人出氣,那有損陰德,再說,你扯他一把,踢他一腳,他直愣楞地躺在那兒,連手都不還,也沒勁兒。”
司徒奇目中冷電輕掃,那可不是責罵,沒關係。
商和則忍不住捋須失笑,微搖皓首。
諸葛靈與小虎笑得更痛快,剛要接話。
四靈中,居左一名已被激怒,明朗一笑道:“小鬼,你說完了沒有?”
小黑笑道:“你要是想聽,我多的是,你要不想聽,就算了。”
居左那名獰笑說道:“如此,你小鬼就永遠安靜下去吧!”
身形微晃,作勢欲撲。
墓地,十餘條人影飛射而至。
那是:哀牢三君,海南二兇,勾漏雙煞……
天下邪魔,几几乎已然悉數畢集。
“哀牢三君”老大“三陽神君”申屠邪環目寒芒閃射,顧盼生威氣勢奪人地怪聲說道:
“看來是有人多管閒事,是誰如此大膽,站出來讓老夫瞧瞧。”
這是明知故問,有意輕視。
司徒奇長眉微挑,沒有答話。
商和卻白眉雙揚,微微一笑道:“就是老化子兄弟,申屠老兒,你待如何?”
申屠邪目光投注,濃眉微軒,道:“老夫以為是誰,原來是你們兄弟。商老兒,只怕今宵之事,你兄弟心有餘而力不足,管不了。”
商和微笑說道:“那用不著你擔心,老化子兄弟是管定了今宵之事。”
申屠邪冷冷一笑,說道:“老夫知道你們兄弟一向很自負,也承認有你們兄弟在,我們若是各幹各的,爭相奪寶,那必然絕難如願……”
小黑突然插了一嘴:“你老兒很有自知之明。”
另外二君霍然色變,申屠邪卻居然一反常態,連看都未看小黑一眼,冷冷一笑,接著道:“無如,片刻之前,老夫等已攜手聯盟誓共進退,並公推老夫兄弟為盟主,不奪得‘歸元真經’,絕不干休!商老兒,你估量著些,憑你們這兩個老的,加上三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能管得了麼?”
平時不說,異寶當前,以群邪心性,這該是見利忘義、鉤心鬥角、互逞機鋒的時候,如今群邪竟破例攜手聯盟,可說被天荒第一遭兒,實在太以令人難信。
但是群邪明明是一道來的,而申屠邪又是當著群邪之面作如是語,那麼,這件事應該是假不商和、司徒奇心頭暗震,禁不住呆了一呆,訝然互覷。突然,申屠邪濃眉雙軒,冷笑又道:“老夫奉勸一句,如果自認管不了,現在抽腿退身還來得及,當然,你兄弟如自認管得了,那也聽便!”
商和與司徒奇很明白,天下群邪聯了手,這實力,就絕非自己老少五人所能阻攔得了的了。
不僅阻攔不了,而且動起手來,還處於極不利地位。
但,這兩位老輩奇俠豈是畏事之輩?
他二人尚未有任何表示。
諸葛靈突又冷冷發話:“申屠邪,你適才聯盟之話可真?”
申屠邪環目一翻,冷冷說道:“多此一問!”
諸葛靈毫不在意,繼續問道:“‘歸元真經’一旦到手,由誰保管?”
申屠邪不假思索,脫口說道:“自然由老夫兄弟這盟主保管。”諸葛靈倏地大笑說道:
“好心機、好計謀,我不明白這麼多老好巨猾的黑道巨梟,怎麼會糊塗愚蠢得被你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申屠邪勃然變色,厲聲說道:“小鬼血口噴人,挑撥離間,你以為老夫此時斃不了你麼?”
看來,申屠邪不是糊徐人,只不過反應遲鈍了些。
“憑你那兩手,還難動我一根毫髮。”請葛靈冷笑道:“是與不是,你知我知,何必橫鼻子豎眼地企圖掩飾?我是就事論事,有人替你三人賣命奪寶,歸元真經一旦落入你三人之手。
或飄然遠揚,覓地獨修,或毀盟翻臉,轉友為敵,我不以為他們那時候還能奈何得了你們三個,更不以為他們能碰到‘歸元真經’一點邊角。“居左那瘦小、陰森、木然的”
五陰神君“突然陰陰插口,道:“諸葛小鬼,你枉費心機,何不先看看這些朋友們有無反應?”
諸葛靈住四掃目環視,不由一愣。
那些天下群邪,一個個神情木然、冷漠仁立。竟當真一點反應也沒有,分明絲毫未被他的言語所動。
“哀牢三君”雖然技壓武林,但其威尚不足以懾服這麼多桀騖不羈。陰狠毒辣,個個老奸巨猾的邪魔梟雄。
那麼,值此武林人人覬覦奇寶,“歸元真經”瘋魔了天下人,“哀牢三君”是用什麼法兒,使得群邪信服如此,堅定不移的呢?
這,別說三小詫異,便是二老邊、深感惑然。
眼前的情勢很明顯,倘若群邪約心鬥角,為爭寶互拼,予以各個擊破,那絲毫不是難事。
如今群邪破天荒地攜手聯盟,憑他們這老少五人,要想阻攔,眾寡懸殊,雙掌難敵四手,那可就沒有把握了。
片刻的寂靜對峙之後,商和突然揚眉大笑道:“申屠老兒,倒不是老要飯的兄弟不放你等進去,實在是就算老要飯的這老少五人撒手不管,你等也進不了‘古家堡’,你懂我這句話麼?”
“懂!老夫懂!”申屠邪冷笑說道:“四家在你等眼中也許不可一世,但在老夫兄弟與這班朋友眼中,卻是不值一笑,不堪一擊。”
商和笑道:“那是你自作聰明,老要飯的見時提到四豪了?”
申屠邪批眉說道:“商老兒,普天之下,除了四豪尚可勉強湊合,還有誰能阻攔老夫兄弟及這班朋友進‘古家堡’?那是誰,你且說來聽聽。”好狂!
商和撤眉一笑,正要說話。
諸葛靈忽地冷然插口,說道:“您老人家何必跟這位冥頑之徒多費唇舌?告訴他他也未必相信,何不讓他們自己去試試?”
商和還沒做任何表示,申屠邪已然目射厲芒,任笑說道:“說得是,老夫且試試看,到底是哪位高人能阻攔得住老夫兄弟與老夫兄弟這班朋友。”
諸葛靈飛快說道:“你最好試試,否則你永遠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話說在前頭,有人丟了命,你可別怪我大伯事先沒打招呼。”
“諸葛小鬼!”申屠邪被激得兇性大發,眉騰煞氣,鬚髮微張,狠狠凝注諸葛靈厲聲叫道:“憑你這一句話,老夫日後就不能不對你多加照顧!”
諸葛靈曬然冷笑,道:“抱璞山莊或莽莽江湖,諸葛靈隨時準備候教。”
“好小鬼!”申屠邪哇哇一聲大叫:“老夫先斃了你再說!”
虛空飛去一掌,直襲諸葛靈胸腹。
初生之犢不畏虎,“玉麒麟”天生傲骨,創眉陡剔,就待以他三叔威震宇內的“乾坤八式”回擊,煞其的性,還以顏色。
“鐵面天官神鬼愁”司徒奇冷然發話,道:“申屠邪,要找找我,以‘三陽神功’對付後學晚輩,那有損你的身份!”袍袖怒卷,斜截申屠邪霸道掌力。
砰然輕震,炙熱之風四溢,殃及草木,草木變色,波及群邪,群邪急返,威力驚人,世所罕見。
司徒奇青袍飄飄,泰然卓立。
申屠邪後退三步,臉色劇變。
剎那之間,高下已見,軒輕已分。
“哀牢三君”素性狂傲,目中無人,這一來,眾目睽睽下夠難堪的,跟頭栽得雖不大,丟的人可是不小。
申屠邪臉色鐵青,鬚髮暴張,連挫鋼牙,倏揚雙掌,就待二次拼鬥。“五陰神君”司空表突然冷冷說道:“大哥哪來這麼好興致,留點力氣,省些精神不好麼?”
樂得乘機下臺,申屠邪冷哼收掌,回首沉喝:“三弟,帶幾個人下去試試,我倒要看看‘古家堡’內還有什麼臥虎藏龍。”
小要飯的不饒人,嘿嘿一笑道:“申屠老兒,要看嘛,待會老眼就瞪大些,瞧清楚點兒。”
申屠邪不理小黑,冷漠一揮手,“五陰神君”為首,八條人影齊化疾虹,長掠下峰,直撲谷內的“古家堡”。
居高臨下,峰上俯視,以“五陰神君”司空表為首的八條人影,最後一次騰身,眼看就要進入“古家堡”中。
申屠邪面上浮現得意、驕狂笑意:“你們老少五人可也要看清……”
“楚”字未出口,一聲龍吟長嘯劃空響起,裂石穿雲,直薄九霄。“古家堡”
那矗立堡中央的高高鐘樓之上,白虹電閃,疾射而出,直迎“五陰神君”等八條人影。
諸葛靈朗笑說道:“申屠邪,眼福難得,轉瞬即失……”
不用他說,申屠邪早就瞧得一清二楚,機伶寒噤,駭然變色,向著峰下急急狂呼道:
“‘天龍身法’,三弟速……”
可惜,太晚了!
白虹回空一匝,射回鐘樓。
慘呼四起,八條人影,四散亂竄,抱頭掠回峰頂,一齊手捂左耳,鮮血順指縫流下,滿面驚恐之色,狼狽已極。
諸葛靈幸災樂禍,目注申屠邪,笑道:“事先已打招呼,諒你不會怨怪,這證明我大伯沒騙你吧?”
申屠邪駭極、怒極,駭的成分比怒多,不理諸葛靈,徑找“九指神丐”商和,色厲內連,叫道:“南化子,你那三弟南宮逸他沒有死?”
商和答得妙,一指丟耳亡魂的八個人,笑道:“你看見了,他們看得更清楚,別問我,問他們好了。”
事實如鐵,親眼目睹,難信也得信。
“好、好、好!”申屠邪氣得發狂,很得切齒,厲聲道:“今夜老夫等自知奪寶無望……”
小黑一笑接口道:“頗有自知之明,本來如此,趁早,滾吧!”
空有一肚子殺機怒火,卻發作不得,哪兒還敢嘛。
申屠邪惡狠狠地盯了小黑一眼,轉往商和,說道:“但今夜不成,還有明夜,明夜復明夜,明夜無數,你三兄弟最好長住‘古家堡’,否則……”
司徒奇目閃寒芒,冷然說道:“否則怎麼樣?”
申屠邪獰笑說道:“否則老夫等終必捲土重來,誓奪‘歸元真經’,血洗‘古家堡’!”
“五陰神君”司空奇一揮血手,切齒地緊接說了一句:“我再加兩處,丐幫總舵、‘抱璞山莊’。”
三小勃然變色,同楊怒叱,諸葛靈道:“那麼,你活不過今夜了!”
三小身形剛動,司徒奇突然一聲輕喝:“回來!”
三小不敢再動,六道目光怒視司空表。
司徒奇鳳目暴射攝人威稜,凝注中屠邪緩緩說道:“話,是你兄弟說的,要找,儘管找丐幫總舵、‘抱璞山莊”,無論何時,’古家堡“倘有一絲損失,我三兄弟唯你是問。
現在,趁我三兄弟未改初衷之前,帶著你這批派群狗黨,滾!”
申居邪鬚髮又復怒張,但旋即斂去猙獰兇狠態,咬牙跺腳,一語不發,萬待轉身率眾離去。
驀地,一陣陰森、冰冷輕笑飄蕩夜空。“虎頭蛇尾,豈是英雄!既入寶山又怎可空手而回,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屈,有我替你們做主,只管大膽放手去做就是!”
話聲來自四面八方,虛無飄緲,令人無從捉摸,連眼下這些正邪頂尖高手都無從判斷髮自何處,此人功力可知。
正邪俱皆震動,老少五俠屏息凝神,暗中運功搜索,遍查半里內每一個角落。
申屠邪面有喜色,兇睛直轉,道:“閣下何人?”
陰森、冰冷話聲嘿嘿一笑,道:“申屠邪,這四個字對我不太恭敬,按律就該拔舌,但不知者不罪,姑饒初次,聽著,我是‘冥幽帝君’。”
群邪聞言茫然,老少五俠聽了可更變了臉色。
司徒奇長眉微桃,冷然發話,道:“你就是‘幽冥教’教主?”
陰森、冰冷話聲淡然回答,不顯一絲喜怒:“多此一問。司徒奇,你更大膽,申屠邪初犯可饒,你屢犯難恕,姑予輕懲,再敢不敬,重罰不貸!”
話落處,司徒奇似遇重擊,身形一晃,暴退數步。
正邪駭然,老少五俠心頭猛震,尤其司徒奇,他更是驚怒欲絕!
威震宇內的“鐵面天曹神鬼愁”,竟被人挫於無形,而且連對方藏身何處,如何出手都茫然不知,這簡直太以令人難信,太以驚人,傳揚出去,恐將立即轟動武林。
只有司徒奇自己明白,他沒有發覺一絲警兆,連一絲罡風勁氣也沒有,只覺胸前一震,血氣翻騰,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
此人要殺他豈不易如反掌!
商和與三小,閃身掠到司徒奇身旁,商和道:“二弟……”
司徒奇面色凝重,微微搖頭道:“無妨,大哥小心,此人非你我兄弟能敵。”
商和尚未說話,陰森、冰冷話聲一笑說道:“你很有自知之明,既知不敵,那麼,司徒奇,你五人乖乖給我退立一旁,少管大夥兒閒事。”
“鐵面天曹神鬼愁”豈是嚇得倒的?司徒奇風目剛閃寒芒,“玉麒麟”諸葛靈卻已搶先冷笑說道:“畏首畏尾,龜縮不露,又豈是英雄?閣下既具驚人之技,當不會是見不得人的人吧?”
“說得好!”陰森、冰冷話聲笑道:“聽說你狗仗人勢一向自負、驕狂,目中無人,今日一見,果然絲毫不差,看來我該替司徒奇好好管教管教,跪下!”
諸葛靈適才親見“幽冥帝君”詭異高絕功力,識得厲害,連忙凝足功力戒備,卻可惜仍然沒用。
倏覺兩腿如遭重擊,骨痛如折,忍不住就要跪倒。
這如何能跪?要真的跪下了,按“玉麒麟”一身傲骨,剛烈性情,他非當場血濺五步,自拍碎天靈自絕不可。
千鈞一髮之際,“古家堡”內那鐘樓上白虹又現,疾射百丈,閃電而至,白虹斂處,三叔“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逸一身雪白儒衫,瀟灑飄逸,卓立迎風,恍若天人!
諸葛靈腿痛立消,昂然挺立!
多年震懾於威名,群邪一見南宮逸現身,身不由主,變色暴退,尤其“五陰神君”司空表等八魔餘悸猶存,驚魂未定,退得更遠。
南宮逸卻是連正眼也未瞧諸魔一下,儒衫飄飄,星目冷電閃漾,凝注不久前商和所立那座崖巔,不言不動。
夜色中,峰上立時陷入一片沉寂。
但,忽地,陰森、冰冷話聲打破沉寂,嘿嘿笑道:“到底是天下第一高手,錯非‘談笑書生乾坤聖手’,誰能在我手下輕易救人?南宮逸,你令我佩服!”
“好說!”南宮逸淡淡說道:“那夜隱身暗處,以‘閻王刺’猝施偷襲的可是你?”
陰森、冰冷話聲說道:“不得已耳,閣下幸勿見責。”
南宮逸談笑道:“豈敢,只恐怕你不是他。”
陰森、冰冷話聲似乎呆了一呆,道:“此話怎講?”
南宮逸道:“彼此心照不宣,何須我多解釋。”
陰森、冰冷話聲說道:“那麼你以為我是誰?”
南宮選道:“‘幽冥帝君’,你還不夠資格,你不過實比那森羅十殿第一殿‘秦廣王’的身份高了點。”
陰森、冰冷話聲桀桀怪笑,笑得很不自在。“南宮逸,休要自作聰明,‘幽冥帝君’誰敢冒充?”
“當然!”南宮逸談笑說道:“你們‘幽冥教’中,無人敢冒充‘幽冥帝君’,這是必然,不過,奉命行事,以亂人耳目,那該又當別論。”
陰森、冰冷話聲笑得更不自在,更勉強!
“我不必跟你鬥口,信不信由你。”
南宮逸道:“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是與否,稍時自當揭曉。”
陰森。冰冷話聲道:“怎麼說?”
南宮逸道:“我只消擒住你,還怕你不從實招供……”
墓地裡,一聲奇異嘯聲自左近另一座山峰上劃空響起,嘯聲極其短促,甫起即斂。
南宮逸笑道:“這才是‘幽冥帝君’,他傳諭撤退……”
一條人影自適才商和所立那座崖頭掠起,疾若奔電,向峰後夜空中飛射而去,一閃即逝。
突如其來的靠山已失,群邪哪裡還敢再留?悄無聲息地四散飛遁,轉瞬間走得一千二淨。
三小猶要不顧一切,追那“幽冥教徒”雪恥,卻被南宮逸揮手止住,然後,他轉向司徒奇歉然一笑道:“二哥,原諒我未能及時出手,我正在鐘樓上搜尋那‘幽冥教徒’藏身之處……”
“三弟,我明白!”司徒奇擺手笑說道:“你總不會坐視我捱打丟人,三弟,你怎知此賊不是……”
南宮逸談笑道:“在我未現身來此之前,宮寒冰始終未離開‘古家堡’一步…”
頓了頓話鋒,接道:“其實,我也不敢確定,僅不過略施詐術,他只要夠鎮定,便不會露出馬腳,可惜,他不夠!”
商和、司徒奇、三小,不禁失笑,商和道:“三弟以為那聲短嘯是宮寒冰所發?”
宮逸微笑說道:“這也不一定,有可能是他本人,也有可能是他另派教徒代他傳諭,總而言之,他怕屬下被擒招供,洩漏秘密……”
商和截口說道:“那三弟就該追……”
“追哪一個?”南宮逸笑道:“顧一個,顧不了另一個,群邪在側,伺機趁火打劫,我不敢離開,乾脆暫時都任他從容逃去算了。”
追話不錯,南宮逸無論追哪一個,群邪必然會乘機奪寶,這是大好良機,群邪一個個老好巨猾,誰也不會放過,商和等老少五人恐怕攔阻不住。
若讓商和等老少五人去追,以適才那“幽冥教徒”功力來說,那是白費,而且說不定還會有危險。
老少五人點頭不語。
南宮逸微笑又道:“由此,也足見幽冥教的確高明,他們是看準了這一點,否則他們絕不會在這時候現跡。”
老少五人再次點頭。商和說道:“三弟稍時回去後,自當知道宮寒冰在三弟離開這段時間內,有沒有出過‘古家堡’。”
“不錯。”南宮逸點頭說道:“無如,大哥,那仍然抓不到他的證據,此人極具心智,他可以不必親自出動,即或他在我來此這段時間內,也曾離開過‘古家堡’,試問,誰知道?他可以用任何裡由擺脫二豪、三豪。沒在一起,並不能證明他出了‘古家堡’,如今‘古家堡’雖然戒備森嚴,滴水難透,但假如它寒冰即是那夜以‘閻王刺’襲我之人,而那襲我之人的身份即是‘幽冥帝君’的話,憑他那身幾乎與我不相上下、深藏不露的功力,進出‘古家堡’,無人能夠發覺,那麼,誰又知道有沒有人出了‘古家堡’?‘古家堡’中內奸四伏,倘若把守各處進出口的是他的心腹,他們肯說麼?捉賊要捉贓,對麼,大哥?”
商和默然不語。
司徙奇卻一嘆說道:“看來,假如三弟所料不差,一切均是宮寒冰暗中操縱,那此人果然高明得可怕,該是咱們唯一隱憂。”
話聲方落,墓地理,“古家堡”內突然燈光騰起,緊接著傳來幾聲清叱,燈光下,五條人影被逼現身應於那座大廳屋面之上;適時,由庭院暗影之中竄起五條灰影,疾如鷹隼,分撲屋面五人。
老少六人神情激震,商和驚呼道:“不好,有人乘機闖入‘古家堡’……”
司徒奇陡挑長眉,道:“殺不盡的東西,我倒要看看他們有幾條命!”
話落,身動,南宮逸倏伸鐵腕一把將他拉住,笑道:“二哥,別忙,來人是‘雪山老怪’、‘小興安嶺’的‘獨國天尊’及‘長白三翁’。他們應付得了,何不暫作壁上規?”
司徒奇會意,微笑點頭。“三弟是想看看三豪神威,尤其是宮寒冰,是麼?”
南宮逸微笑不答。
就這兩句話的工夫,相搏十人強弱已分,由庭院暗影中撲向屋面的五條人影,已被震退,隱回竄起處。
只聽大廳屋面上一聲怪笑:“米粒之光也來爭輝,‘古家堡’武學不過爾爾,老夫…
…”
夜空中,突然響起冷叱:“老匹夫大言不慚,且慢得意,‘古家堡’武學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如今你且見識見識。”
一青、一黑、一白,三條人影由大廳後方冒起,閃電撲向屋面上五條人影,其勢既突且猛,銳不可當。
司徒奇揚眉笑道:“三對五,‘冷麵玉龍’很自負。”
南宮逸道:“他已算謙虛,搏此五魔,他一人綽綽有餘。”
屋面五條人影中倏發洪鍾大笑:“四豪親自出馬,何幸如之,咦,還有一位怎不索性……”
淡青人影半空中暴揚沉喝:“老匹夫,滾下去!”
五條人影中,一個高大人影首當銳鋒,悶哼飛退,險些跌下屋面,厲笑一聲,反撲而上。
淡青人影冷笑說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身形電閃迎上。
兩條人影乍合即分,高大人影慘嗥一聲,雙手捂面,拖著淒厲長嘯,破空如飛逸去。
商和皺眉一嘆道:“難怪‘古家堡’能威震宇內,多年領袖武林,單看宮寒冰這絕世身手就夠了,‘獨目天尊’那僅剩的獨目……唉!”
長笑震天,如怒龍長吟,人影回空飛旋,屋面上,肉球騰空,一個矮胖人影如斷線風箏般,飛出十餘丈,落於另外一處屋面上,嘩啦巨響,屋瓦盡碎,矮胖人影停也未敢再停,挺身射起,疾閃投入夜色中。
另外三條人影聯手對敵,雪白人影連演兩招未能奏效,突發怒嘯,騰身而起,雙臂分張,十指如約,凌空下擊!
只聽三條人影中有人驚呼:“‘天羅神罡’,擋不得,退!”
居中人影立時仰身倒射,左邊人影跟著脫出威力範圍,右邊人影也隨後急退,可惜,他晚了一步!。
雪白人影如飛星隕石,疾瀉而下,如鉤十指抓向右邊人影一顆皓首,眼看就要腦殼進裂、血濺屍橫。
淡青人影卓立屋角,忽然揚聲:“三弟莫造殺孽,留他一命!”
雪白人影聞聲沉腕。“若非我大師兄有諭,哼!滾!”
下沉的雙腕向外一翻猛抖。
砰然一聲,那居右人影被震斜飛,半空中猛噴一口鮮血,緊躡著先退的兩條人影之後倉煌遁去。
轉瞬之間,盡驅強敵,“古家堡”之威,果然懾人。
青色人影傲然揮手,四下燈光倏然而滅。
整個“古家堡‘沒復歸於一片黯黑。
寂靜、陰沉,一如未發生任何變故……
司徒奇收回目光,轉註南宮逸道:“如何?”
南宮逸微笑說道:“很厲害,二哥應該看得出,宮寒冰始終;用的是‘古家堡’武學,絲毫未露他那奇絕詭異功力。”
司徒奇點頭不語。
商和卻說道:“單憑‘古家堡’武學,宮寒冰一身功力已在我跟你二哥之上,辛天風與燕惕雖不如他,也夠我跟你二哥瞧的了。”
諸葛靈劍眉微挑,插口說道:“那是大伯您謙虛,小靈兒這身所學……”
觸及義父那兩道冷電般目光,餘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南宮逸笑道:“人,不能有傲氣,卻不能無傲骨;二哥英雄半生,叱吒風雲,氣吞河嶽,又何曾服過人?”
三叔由來會替小輩們說話。
諸葛靈樂了,司徒奇也笑了,望了望三小,道:“三弟,這三個,從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哪裡是什麼傲骨!分明狂妄,三弟,我可不跟他們客氣,你這樣寵他們,慣他們,將來總有一天,他們會替你惹來大禍端。”
南宮逸笑道:“我全擔了,誰叫我是三叔。”
老少俱皆失笑、望著這位宇內第一、年屆卅猶童心不泯的三弟,司徒奇有點哭笑不得。
又輕鬆地談了幾句,南宮逸道:“古家堡暫時應該可以安靜幾天了,經此打擊,群邪或許知難不敢再來。外患雖除,內憂未消,餘下的事,大哥、二哥一對恐怕幫不上忙,先請回客錢吧,免得魏老哥擔心。”‘頓了頓話鋒,目光移注三小,又道:“你們三個不能閒著,從今夜起,沒事常到’古家堡‘外面轉轉,最好在晚上,儘可能每晚都來,懂麼?”
好差使,固所願也,不敢求耳。
諸葛靈率小黑、小虎躬身領命:“敬遵三叔令諭!”
站直身形,對望一眼,盡在不言中。
南宮逸笑道:“先別高興,任務艱鉅,辦差了事兒,三叔可要把你們交請你義父處理,‘鐵面天曹神鬼想’可不會留情。”
笑聲中,五條人影騰身而起,疾射而去。
一直望著老少五人身影不見,南宮遺始微微一笑,轉身掠下峰頂,返回“古家堡”。
“古家堡”中這時靜得很,而且空蕩蕩地,看不到一絲入影。
走完畫廊,踏上幽徑,南宮逸忽有所覺,他想回避,無奈,已經來不及了;庭院一角的暗影中,傳出幽幽話聲:“三哥,等我一步。”
話聲悅耳動人,令人不忍不聽,也令南宮逸心絃震撼;他只得停步回身,目注話聲傳來處,笑問:“是蘭姑娘麼?”
沒答話,暗影中,嫋嫋行出了便裝的古蘭。
她,仍是那襲黑色紗袍,長長地,拖在地上,看來更憂鬱、更孤獨,楚楚堪憐,望之令人心酸魂銷。
也許是因為今夜的月色,那如花嬌靨,顯得比往日更蒼白,白得幾乎沒有血色,失了應有的光澤。
窄窄的一雙黛眉之間,鎖著太多的東西。
這些東西,在南宮逸面前,流露無遺。
那是愁苦、冥怨、憂傷、悽婉……極為複雜的感情。
這些,立刻感染了整個庭院,月下美景為之一黯。
那雙原本清澈、深還,如今卻似蒙上了一層薄霧的美目中,更隱射著萬種柔情、無限哀怨,毫無保留地傾向了南宮逸。
這,令泰山崩於前都能顏色不變的南宮逸至為不安,他對望了一下,又連忙避開。笑道:“蘭姑娘,有事麼?”
古蘭,她仍緊緊凝注,答得聲直很低:“難道非有事才能喚住三哥麼?”
南宮逸有點窘,強笑說道:“我的意思是說,蘭姑娘……還沒睡?”
古蘭失色香唇邊,浮現了一絲笑意,笑意,雖不似南宮逸勉強,卻很悽婉,直能令人鼻酸。
“這多日來,我哪一天能夠安枕!有很多事情讓我睡不著這”很多事情“四字,聽來特別教人難過。
都是些什麼事,南宮逸自然明白。
他暗感黯然,微皺眉鋒,說道:“蘭姑娘,人死不能復生,過度的悲痛最傷身體……”
他很巧妙地避開了。
無如,古蘭卻微搖螓首,又緊接了一句:“肉體上的任何打擊,我都受得了,唯獨使我支撐不住的,是心靈上的打擊,哪怕是一絲絲!”
南宮逸微微軒動了一下刻眉,想說些什麼,終又默然。
沉默的空氣,很不調和,古蘭,輕輕地把它帶開了,望了望南宮逸,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商大哥跟司徒二哥,還有小靈他們三個,都走了麼?”“”都走了。“南宮逸應了一聲,惑然投注,道:“蘭姑娘怎麼知道我大哥、二哥都來了?”
古蘭微笑道:“大師兄說的,既然商大哥現了俠蹤,司徒二哥必然就在左近,什麼時候請他二位來堡中住幾天?還有小靈他們三個,多少年了,我始終沒看到過他們。”
南宮逸道:“現在恐怕不太方便,以後有的是機會,大哥、二哥都報掛念蘭姑娘,尤其小靈,他更想見見古姨。”
一句“古姨”聽得古蘭美目中突現淚光,她強忍著笑問:“真的麼?”
南宮逸點了點頭。
古蘭嬌靨上的笑容更濃,美目中淚光更盛,但旋即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激動,無限的悽楚。幽幽說道:“大哥、二哥對我這份愛護,使我沒有話說,千里迢迢,離開清修居處,飽經風塵,為的是我,今生,我不知該怎麼報答,也許今生報答已經無望…
…”
南宮逸一襲儒衫無風自動,沒有說話。
古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靈想見我而沒來,是三哥不讓他來?”
南宮逸窘迫地點了點頭。
“三哥,你這是何苦?”古蘭悽然說道:“你自己躲避我這麼多年,直至如今,難道說也讓孩子們跟你一樣地也躲著我,不來見我?”
“蘭姑娘,”南宮逸不能不開口了,忙說道:“你千萬別誤會,‘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我……”
“三哥!”古蘭截口說道:“商大哥他們住在哪裡7‘南宮逸只得說道:“小鎮上,’高升客棧‘。“”’高升客棧‘?“古蘭詫異地重複了一句,道:“那麼,三師兄是騙我了…
…”
“怎麼?”南宮逸不解地問了一句。
古蘭道:“三師兄告訴我,小靈起初住在海升客棧‘,後來就不知搬到哪兒去了,三哥,小靈可曾搬離過?”
扯出了燕惕,這教南宮逸怎麼說?但卻又不能不說,略一沉吟,搖了搖頭,照實說道:
“沒有。”
古蘭似乎有點明白了,點了點頭,抬眼說道:“三哥既不讓小靈他們三個來看我,等明兒個我下山去看看他們好了。商大哥、司徒二哥面前,我也該露露面,問個好,這總可以吧!”
南宮逐可深知古蘭的脾氣,她一向是說做就做。
心中一急,忙道:“蘭姑娘,群邪雖退,可沒人敢說外患已除,你怎可輕易離堡?日前燕三俠山口遭到狙截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彼此都非世俗人,似乎不必…
…”
“三哥,”古蘭輕輕叫道:“我聽你的,那麼,過幾天你得把他們幾位請來堡中。”
南宮逸無奈,只得苦笑點頭:“好吧!”
古蘭嬌靨上浮現起滿意笑容,道:“三哥累不累?”
雖然突如其來,可是平常問話,南宮逸隨口應道:“不累。”
“那就好。”古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在這兒站著談話不方便,三哥陪我到亭中坐坐好麼?”
南宮逸明白了,既已表示不累,還能說什麼?
好在,他也正想找機會跟古蘭談談。
於是微笑說道:“蘭姑娘既有吩咐,敢不從命?”
側身、擺手讓路。
古蘭沒笑,卻幽幽一句:“三哥就只會稱叫我蘭姑娘?”
不等南宮逸有任何表示,嫋嫋向亭中行去。
尚幸她沒等,這也是她玲戲可人之處。她知道等不得,否則南宮逸勢必更窘、更尷尬,她怎忍心?
儘管如此,這句話,也夠南宮逸受的了。
進入亭中,相對坐下。
他中明月,水底儷影,羨煞天上,妒極人間!
可惜……
造物弄人,英雄多鍾,紅顏薄命。
也許,要說的話,太多了,而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所以,古蘭沒有開口,只將一雙美目緊緊地凝注在南宮逸臉上。
其實,無言勝似有言,由她那一雙美目中盡情流露出來的,已經很多、很多了。
這情景,本該是浸沉於柔情蜜意、輕憐蜜愛、相依相偎的一對;無奈,一道無形的培,卻冷酷地把他們給隔開了,誠為令人扼腕嘆息!
古蘭柔情似水,但卻前程如夢,夢想歸於泡影!
對此請海斷腸,可憐的薄命人兒,天下有情男女,能不一掬同情之淚?
驀地裡,一聲輕咳打破寧靜而尷尬的場面。
南宮逸望了裡古蘭,開口說道:“蘭姑娘,我想問一件事……”
又是“蘭姑娘”,這回,古蘭沒表示什麼,截口說道:“三哥要問什麼?無論什麼,我沒瞞過三哥。”
南宮逸道:“老堡上臨終前曾開了口,我想知道……”
古蘭說道:“我早就想告訴三哥了,只是三哥處處躲著我,我沒機會,同時,我也早想問問三哥……”
頓了頓話鋒,接道:“他老人家臨終前只說了一句話,他老人家說:我對不起南宮大俠!我始終不懂他老人家……”
“對不起我?”南宮逸呆了一呆,惑然說道:“老堡主有什麼事對不起南宮逸的……”
抬眼望向古蘭,接道:“老堡主沒說別的?”
古蘭戚然搖頭,道:“沒有,說完這句話,他老人家就……”
飛快垂下螓首,住口不言。
“這我就不明白了!”南宮逸道:“彼此雖然緣僅數面,但老堡主待我如子侄,怎麼在臨終前會說出這種話來?實在令人費解。”
其實,何止他費解。
適時,畫廊盡頭,幽徑轉角處,響起了一陣步履聲。
循聲抬眼,衣袂飄飄,月色下,走來個青色人影。
是大爺“冷麵玉龍”宮寒冰。
南宮逸站了起來,尚未出聲招呼。
宮寒冰已然望見亭中成雙的人影,微愣住步,臉色一變,隨又滿面堆笑地走了過來,說道:“我只當蘭妹已經睡了,南宮大俠還在鐘樓中,沒想到二位不負月下美景,在這兒談天呢,打擾了!”
說著,步入亭中。
話,有點酸溜溜的。
南宮逸本來要說什麼的,結果淡淡一笑,沒有開口。
宮寒冰滿面堆笑地,又轉向了古蘭:“夜深,露重,蘭妹怎未早早安歇?”
古蘭冰雪聰明,嬌靨上早就變了色,冷冷說道:“不想睡,悶得很,找三哥陪我談談。”
“三哥?”宮寒冰臉色又一變,訝然笑問。
古蘭道:“南宮大俠排行老三,我叫他三哥,叫了多少年了。”
宮寒冰恍然笑道:“原來是南宮大俠,我還以為蘭妹指的是三弟呢。”
不曉得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古蘭沒理他。
他微微一笑,又轉向了南宮逸:“宮寒冰瑣事冗繁,終日纏身,幾乎抽不出空閒時常陪伴蘭妹,如今既有南宮大俠這等知己代為照顧,宮寒冰就放心多了,特此致謝!”話,明顯地帶著刺兒,而且至為令人難堪。
可是,宮寒冰說話的態度,以及這段話的表面,只要不是多心,卻根本無法說他存有什麼惡意。
南宮逸神色泰然,微笑不語。
他不便發作,怎麼說他該為古蘭想。
再說,他也問心無愧。
古蘭可忍不住了,怫然站起,變色說道:“大師兄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宮寒冰呆了一呆,忙笑道:“蘭妹千萬別誤會,我天膽也不敢……”
古蘭冷哼一聲說道:“豈敢!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念頭闇昧,白日下猶生厲鬼,我只請大師兄別以已度人,我尊重大師兄,也請大師兄尊重我!”
這話分量不輕,宮寒冰臉色變了,而且變得很難看,但他仍強笑說道:“蘭妹這是什麼話!彼此相處多年,蘭妹難道還不知我的為人?宮寒冰不是人間賤丈夫,還不至於心胸狹窄到這般地步,幾句無心之言,沒想到惹得蘭妹生這麼大氣,早知如此,說什麼我也不會說了。”
他矢口否認,令人摸不透真假。
古蘭還能說些什麼?氣得嬌軀顫抖,嬌靨煞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說得毫不留情。
“也許是我多心了,我不敢再說什麼,只請大師兄能讓我清清靜靜地在這兒坐一會兒。”
宮寒冰臉色再變,道:“我這就走,我這就走,容我先向南宮大俠作一不情之請,話說完,我絕不多留一刻,行麼?”
不等古蘭答覆,便轉往南宮逸莊容說道:“先請恕宮寒冰放肆,南宮大使復出武林,俠駕首臨‘古家堡’,為的是我‘古家堡’的內憂外患,大恩大德,存歿懼感;但宮寒冰既接掌門戶,復又身為小師妹未婚夫婿,斗膽以為,‘古家堡’一切私事,宮寒冰自己可以照顧得了,不敢有勞任何外人,是故,敢請南宮大俠在此做客期間,勿再勞神費心,不清之請,還請南宮大俠惠予成全!”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得很明明白白。
南宮逸怎麼也沒料到宮寒冰會有此一著,同時是當著古蘭。一時玉面漲得通紅、大窘,不知所以。
他能說什麼?不錯,宮寒冰既接掌門戶,又是古蘭未婚夫睛;他有資格對任何人說這種活。
他有資格拒絕任何人管“古家堡”的事,不準任何人接近他的如花未婚嬌妻古蘭,絕對的有資格。
仗著這穩固立場,堵住南宮逸的嘴,使南宮逸不能不點頭,不得不識趣而退,這、著,高明之極。
良久,南宮逸臉上紅潮水退,神情才漸趨於平靜,望著靜待答覆的宮寒冰,淡淡一要,道:“宮大俠不是人間賤丈夫,南宮逸自信也是頂天立地人。我重出武林,來到‘古家堡’,先為外患,後為內優,除此別無任何他意。如今它大俠既已有話,南宮逸自當即刻離開‘古家堡’。可是,我話說在前面,我可以離開‘古家堡’,但‘古家堡’內憂外患這兩件事,我卻非管不可,有生之年,我誓必查明此事,找出真兇,慰老堡主及嶽四俠於地下;還有,蘭姑娘雖是宮大俠未婚妻室,但至今也是南宮逸紅粉知己,她若有毫髮之傷,南宮逸唯你‘古家堡’是問,言盡於此,告辭!”
抱手微拱,轉身出亭。
“三哥,等一等!”背後傳來古蘭的呼喚。
當此之際,南宮逸深深體會得古蘭心情,不忍不聽,只得停步回身,向著古蘭微笑發問道:“蘭姑娘還有什麼事?”
古蘭神色不然,緩緩說道:“我跟三哥一起走。”
南宮逸心頭一震,急道:“蘭姑娘……”
佔蘭淡淡接話道:“家父已經故世,姓古的現在已當不了家了;‘古家堡’既然有人不歡迎三哥,我感同身受,不願意再留下去了。”
宮寒冰適時發話,說得不息不忙:“蘭妹,你可都聽見了,我可沒有說過不歡迎南宮大俠的話。再說,南宮大俠是蘭妹的朋友,‘古家堡’的恩人,我縱有天膽也不敢。”
古蘭神色冷漠,連看也未看他一眼。
宮寒冰尷尬強笑,又轉向亭外南宮逸:“南宮大俠……”
南宮逸淡笑接口道:“南宮逸明白,宮大俠未做逐客之言,要走的是南宮逸,這與宮大俠無關,宮大俠也請放心,蘭姑娘只是一時氣話,‘古家堡’是她的家,她不會輕易離去的。”
話鋒微頓,目注古蘭,正色又道:“蘭姑娘,令尊及令四師兄屍骨未寒,靈樞未葬,身為人女,豈可輕離?同時也請為自己、為南宮逸多想想。”
話說得很明白。
古蘭絕代紅粉,深明大義,頓時無言以對,螓首倏垂,默然不語。
宮寒冰唇邊飛快掠過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南宮逸暗暗一嘆,道:“‘古家堡’內危機四伏,蘭姑娘請多保重,南宮逸雖然離開了‘古家堡’,在陰謀未破,真兇末獲之前,總會常來探望的。”
轉身大步行去。
古蘭抬起螓首,望著那頎長、瀟灑、飄逸的背影,失色香唇邊起了陣陣抽搐,櫻口數張,欲喚又止。
轉瞬間,南宮逸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宮寒冰望了望呆立不動、恍如一尊石像般冰冷的古蘭,神色間突然浮現一絲不安,但那極為輕微,低低喚道:“蘭妹……”
古蘭木然截口說道:“人已經走了,大師兄無須再多解釋,天時不早了,大師兄請回吧,找也要回房安歇去了。”
徑自輕舉蓮步,嫋嫋出亭。
宮寒冰並未阻攔,望著那無限美好,卻又失魂落魄、隱透無限哀傷、淒涼的背影,面上漸漸升起一絲笑意,但倏地,笑意斂去,代之而起的,是星目中閃漾的怕人寒芒……
古蘭一路痴痴地行回小樓。
她沒有悲憤,沒有哀怨,甚至沒有任何感覺。
她只覺得,她麻木了,整個人麻木了。
這時即是有人拿刀刺她,拿針扎她,她也絲毫不會覺得疼痛;因為,那主理一切感覺的心靈已經跟著南宮逸走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毫無感情的軀殼。
上了樓,進了房,房內一片黝黑。
侍婢們已經睡了,這是她吩咐的,她不願意在深夜再支使她們,她熟悉地走到見前,剛要點燃燈火。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無限甜美動人的柔和話聲:“姑娘回來了。”
不是詩婢的話聲,詩婢們的話聲,她熟得不能再熟,這話聲,對她極為陌生,從未聽到過。
古蘭一驚退步,凝功叱問:“誰?”
“我。”甜美柔和的話聲有點俏皮,聽來令人十分舒服。
“你是誰?”古蘭沉聲又問,暗暗搜索,終於,她發覺這個人兒就坐在對面十步處,但她並沒有立即貿然出手。
甜美柔和的話聲帶笑答道:“遠道而來,特來拜望,雖一直無緣瞻仰絕代風華,但卻心儀已久,夤夜私闖香閨,我深知冒昧唐突,不過,姑娘雅人,必有雅量!”
這一來,古蘭越發地不好出手了。向時,她更覺得,這話聲,聽來醉人,使她不忍出手。
沒答話,她要點燈。
然,那暗中人兒又道:“黑暗中對坐長談,別有情趣,這樣不挺好麼?”
古蘭竟打心底裡湧起一股渴望,她極希望立刻看看這是一位怎麼樣的人兒。雖然,這是人之常情,但她這渴望卻比別人強烈百倍。她道:“古蘭深知這不是待客之道,再說,貴客蒞臨,我若連客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兒都不知道,那也是笑話。”
口說手不閒,伸事拿起了取火物。
銀鈴乍起,只聽暗中人兒輕笑說道:“姑娘好靈巧的嘴,那麼,請吧!”
其實,不用她說,古蘭已點燃了几上紅燭。
燭火搖紅,一陣晃動,隨即靜止。
古蘭看清楚了,對面本來坐著的人兒,站起來了,那赫然竟是一位雲身高挽,長髮垂肩的道姑。
道姑常見,應該無甚出奇,但古蘭第一眼卻直覺地感到這位道姑不同常人,因為她隱隱地有種常人所沒有的氣質;這氣質,孤傲、高潔……還有一種筆墨所難形容的東西,這,古蘭能感覺到,可是說不出。
她,身著道袍,面覆黑紗,道袍,掩不住她那無限美好的身形,反益顯清奇出塵之氣。
雖然一層黑紗遮住了她那廬山真面目,由那能看到一切,任何人卻都會認為,她必然風華絕代、豔壓塵表。
概括地說,任何人都會認為,她不應該是凡人,應該是天人,應該是小滴塵衰的天人。
就這面貌以外的一切,已令這位舉世皆知的絕代紅粉古蘭,隱隱有自慚形穢,自覺渺小,不敢仰視之感。
黑紗,掩住了她的面貌,掩不住她那清澈如一泓秋水、直能透視別人肺腑的目光。
在這雙目光一驚下,人人都會汗顏羞謀低頭!
古蘭,她就有這種感覺,不知為何,明知仙凡路遠,不敢高攀;然而,她卻又覺得這道姑對她有親切感,似是前生註定有緣一般,使她極為傾慕,極想親近。
凝足功力的纖纖玉手,不由自主地放鬆了,甚至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欺雪賽霜的皓腕已然垂下。
呆呆地,望著這位道姑出神,忘記了自己,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周圍事物的存在……
突然,道姑笑了,那是淡淡地柔婉之笑:“姑娘,你令我很窘!”
古蘭如大夢方覺,霍然驚醒,嬌靨上湧起一抹飛紅;一向鎮靜的她,竟有失措之感,眨動了一下美目,輕舉皓腕肅客道:“不管你來意如何,在敵友末分之前,既來找我,就是我的朋友,古蘭不敢慢待,請坐!”
道姑含笑坐下。
坐定,古蘭又道:“深夜客來茶當酒,詩婢們早睡,我無茶待客,諒貴客不會見怪。”
道姑帶笑說了聲:“好說……”
沒有了下文,凝往古蘭良久,始突然一嘆又道:“惠質蘭心,玉骨冰肌,美豔無倫,國色天香,我見猶憐,他怎……”倏然一笑改口道:“投機不必茶與酒,相借可做竟夕談,姑娘不必客氣!”
怎麼有點出言顛倒,語無倫次?
古蘭覺嬌靨一熱,卻未在意別的,笑道:“我該清教……”
道姑接口道:“上虛下幻,號出自取,姑娘可以不必這樣稱呼我,我覺得還是‘你、我’這種稱呼聽來順耳,也顯得熱和。”
看來,這道姑也很灑脫。
古蘭淡淡一笑,道:“怎麼都行,我還是想請教。”
道姑笑道:“我的來意?”
古蘭談笑不語。
道站未答,反問道:“以姑娘的看法?”
古蘭道:“我的看法也許很大膽,這些日子以來,有很多武林朋友蒞臨古家堡,為的是古家堡家藏的那本秘芨……”
道姑笑道:“姑娘冰雪聰明,一言即中……”
佔蘭嬌靨方自一變。
“不過……”道姑接著說道:“道家講究恬淡寡欲,姑娘應相信我不是貪婪之人。”
古蘭微愕說道:“這話令我難懂。”
道站笑道:“何止令人難懂!簡直令人難信……”
目光微轉,接道:“我的來意雖與一般武林同道一樣,是為了貴堡那本秘發,但我的目的卻不在搶奪,只在證實這件武林中盛傳的消息是否正確……”
古蘭淡然笑問:“證實了麼?”
道姑說道:“證實了,貴堡確有一本‘秘發’。”
古蘭道:“又待如何?”
“不如何!”道姑笑了笑,道:“我想請教,貴堡那本秘芨是否真是‘歸元真經’?”
古蘭答得毫不猶豫,道:“不錯。”
道姑清澈、深邃的目光中突閃異來,點了點頭,道:“姑娘可曾看過或研習過?”
古蘭道:“翻閱過,但未研習過。”
道姑“哦”了一聲道:“古老堡主似乎不應該……”
“你錯了!”古蘭截口道:“古家堡‘目獲得這本秘發後,家父即罹病臥床,身為人女,為父延醫猶恐不及,哪有心情再顧到別的?”
她將乃父故世之事隱去。
“姑娘孝女,令人敬佩!”道姑點頭輕嘆,突然說道:“請問姑娘,‘歸元真經’首頁之上,可是寫著‘須彌芥子,萬流歸一’八字口訣?”
古蘭心神猛震,粉靨變色,霍然站起,美目中暴射兩道霜刃般寒芒,直逼道姑,沉聲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說!否則莫怪我……”
道姑端坐不動,柔聲笑道:“姑娘,坐下來聽我慢慢說,好麼?”
話,說得既柔婉,又甜美,令人不忍不聽。
按說不速之客,夜間香閨,黑暗中候駕,換個別人,縱不出手、呼喚,也必聲色俱厲地非通問出來意不可。
但,古蘭絕代紅粉,膽智兩稱超人,也非世俗女兒家,她可以坐下來隔幾燭下長談,嚴然閨中知友。
如今,道姑一言道破歸元真經首頁所載集全經精髓之八字口訣,這可就太不簡單了、太驚人了!
歸元真經除了乃父、她、大師兄外,任何人沒有接近過,難怪她嚇白了臉,險些驚碎了膽。
在這種情形下,怎麼說古蘭也應再不容情,出手掩人了;無如,她僅逼問了一句,居然又依言乖乖地坐下了。
這是奇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要說,那只有一點,她覺得這道姑聖潔不可侵犯。
強捺震驚坐了下去,瞪大了美目,緊緊望著道姑。
道姑也以那雙清澈、深送的目光望著古蘭,微微一笑,伸出了柔美,五指修長白皙,竟比古蘭那雙玉手還要美,還要動人;輕輕地握上了古蘭右手,而古蘭,竟也讓她握上,絲毫沒想到有任何危險。道姑,她微微一笑,道:“蘭姑娘,請相信我毫無惡意,我要有一絲歹念,姑娘你如今不會安然無恙,先進香閨等候,黑暗中下手,出人不意,攻人不備,應該是最好時機,還有,你右手腕脈,此刻也在我控制之下……”
這話不錯,諸多良機,她卻放棄了,由此看來,她的確是沒有惡意,那她又為了什麼?
真的只在證實有關秘友的傳言?
這道姑令人莫測高深!
道姑,她緊了緊握在古蘭柔荑上的那隻玉手,接著發話,話聲更柔美,也越見誠懇,道:“蘭姑娘,我知道你很震驚,這,任何人在所難免,我也想即時告訴你我為什麼知道載於‘歸元真經’首頁的那八字口訣;可是,時機末至,姑娘要原諒我,現在,我只能這麼說,日後,我總會告訴你的,行麼?”
古蘭嬌靨上神色呆滯,沒有說話。
道姑微微地笑了笑,又道:“蘭姑娘,可否告訴我,這本‘歸元真經’當初是怎麼得來的,是由貴堡中哪一位獲得的?何時?何地?”
沉吟片刻,古蘭黛眉軒動,道:“我不知道,縱然知道,事關重大,你也應該想得到我不會說,你問這個做什麼?是不是道姑截口笑道:“姑娘,我這麼問,自然有我這麼問的道理,姑娘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必再談了,老談這些,讓姑娘對我起了反感,就不是我來訪的本意了……“古蘭倏覺嬌靨一熱。
道姑深注古蘭一眼,接口道:“姑娘,適才庭院小亭中的一切,我已悉人耳目,對姑娘的處境,姑娘的心情,我很瞭解,也很同情,更很敬佩!”
古蘭一張嬌靨更燙、更紅,道:“我不……”
“姑娘!”道姑飛快接口道:“如蒙不棄,我想掬心交價這個朋友,緣僅一面,早已心儀,我覺得跟姑娘十分投緣,也認為知心不必日久,我這顆心,惟天可表,信不信全在姑娘,對一個赤誠渴望結交的人,姑娘似乎不應,也不忍言出違心。”
不知怎地,古蘭竟覺胸中一陣激動,羞漸地垂下螓首。
道姑美目中閃過一絲令人難以言喻的光采,說道:“姑娘與令師兄名分雖定,但我知道姑娘不是出於己願,勉強的結合是女兒家一生最悲慘的事,足鑑無窮遺恨,姑娘心堅鐵石、矢志不移,是千對萬對……”
古蘭,一顆烏雲螓首垂得更低,想必業已紅雲滿面、羞不自勝,眉宇間,也應掩不住那滿腹幽怨之情。
女兒家扭促嬌羞態本就動人,何況出自古蘭。
道姑禁不住深深地多看了她兩眼,似也無限愛憐。“由此,當然我也知道,姑娘一般苦心、萬縷情絲仍緊緊地纏在那位人間第一奇才,‘談笑書生乾坤聖手’身上……”
古蘭猛然抬起螓首,嬌靨紅雲滿市中,挑起了黛眉,瞪圓了美目;可是,道姑不容她開口,緊接著說道:“姑娘,別問,只請相信我沒有惡意,這一切,日後自有揭曉的一天,現在請聽我慢慢地說。”
古蘭想不聽,可是她又覺得道姑的話不由得她不聽,而且緊緊地抓住了她的心,不容她有絲毫掙扎。
道姑微微一笑,又道:“有一點,姑娘應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那就是人非太上孰能忘情?非上上人,免了了心,南宮逸雖是人間奇才,到底仍是個有血、有肉、有靈性的人,他不是鐵石心腸,也不是對姑娘多年如海深情無動於衷,而是他至情至性,深愛亡妻,深深地壓制、隱藏著自己的感情。姑娘的眼光不錯,多年的苦等也沒有白費,這種人,才值得我們女兒家傾心、深愛,值得我們女兒家不惜犧牲一切,假如他當初就對姑娘點了頭,那他該是負心男兒薄情漢,就不值得姑娘當初傾心,至今不移了,姑娘認為我這話對麼?”
話是千對萬對,絲毫沒錯,古蘭雖是巾幗英雄、女中丈夫,到底是個未出嫁的女兒家,她能怎麼說?
只有這麼說,淡淡一笑,美目深注,道:“你對他了解的程度,似乎並不下於我!”
看不見臉上表情,只見黑紗一抖,道姑笑道:“我跟他那亡妻‘天香玉鳳’柳無雙是情同姊妹的密友。”
古蘭道:“我沒聽他說過。”
道姑道:“別說姑娘,就連他也不知道。”
古蘭“哦”他一聲,默默未語,但旋即就又說道:“那麼,你跟我談這些做什麼?”
道姑望著她笑了笑,道:“姑娘,何必明知故問?這不是對熱心朋友的態度,我說過,對姑娘,我既敬佩,又同情,所以想盡點心、盡點力,姑娘難道不想有人幫你個大忙,玉成這樁好事嗎?”
古蘭臉又紅了,一時不敢答話。
同為女兒身,當知害羞天性。
道姑沒有逼她,微微一笑,又道:“別的忙,我幫不上,我只有一個主意,其實與其說是我幫忙,不如說還是靠姑娘自己……”
古蘭仍未開口。
道姑望了她一眼,接著說道:“姑娘可知道,他虛傳死訊只為替亡妻復仇,而至今,他連那殺妻兇手的一點蛛絲馬跡也未獲得?”
這可以答,古蘭微頷螓首,輕輕說道:“我直到前幾天才想通。”
“那就好!”道姑點了點頭,道:“那麼姑娘就該相信,假如有人能替他偵破此案,找出他那殺妻兇手,替他報了殺妻之仇,這對他,該是一樁大恩德。”
古蘭呆了一呆,慈然投注,道:“你的意思是……”
道姑輕笑截口,道:“法不傳六耳……”
突然壓低了聲音,說了許多話,聲音低得只有她跟古蘭才能聽到。
古蘭聽完,默然不語,良久才道:“這恐怕不行,我庸脂俗粉,怎敢……”
“姑娘!”道姑說道:“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
古蘭又沉吟片刻,微皺黛眉,搖頭說道:“我跟大師兄名分已……”
“我認為那無關緊要。”道姑道:“婚姻大事,須出諸己願,事關姑娘終身,因循不得,我希望姑娘不必多所顧慮,為自己拿定主意。”
古蘭香唇邊驟起一陣抽搐,美目中閃漾起幽怨之色。依舊微微搖頭,輕輕地說道:“多謝你的好意,我仍是不願這麼做。”
道姑美目凝注,笑問:“我想聽聽姑娘的理由。”
古蘭神色悽然,幾近自嘲地苦笑說道:“他點頭,自不必說,他不點頭,我心意早決,青燈古怫了餘生,我絕不願以恩惠來換取他的心。這樣,他總是報恩,而不是出諸本願,發乎自然的感情。”
道姑美自異采連閃,默然不語。
半晌,才又突然一嘆說道:“姑娘,你真是……”
真是什麼,她沒有說出來,隨又改口道:“好吧,姑娘是既不願這麼做,那就算了,事關姑娘,我也不便相強,這件事暫且不談了;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姑娘,並請姑娘特別小心,提高警覺,以防萬一。”
聽口氣,頗為鄭重,也顯示這件尚未說明的事的嚴重性,古蘭只當是她已經發現了堡中“內憂”,心中微驚,道:“什麼事?”
道姑猶豫片刻,道:“這話,我也許不該說,不過關係姑娘安危,我不得不說,那就是,請姑娘加意提防令大師兄!”
古蘭臉色一變,道:“怎麼說?”‘道姑毅然又道:“請姑娘加意提防令大師兄!”
古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懂你此言何指?”
道姑道:“姑娘適才回樓時,背對著令大師兄,沒有看到令大師兄那雙眼之中,所流露著的駭人光芒。”
古蘭冷然說道:“就憑這種目光?”
道姑答得好:“也憑女兒家的直覺。”
古蘭冷笑說道:“你可知道古蘭師兄妹間感情如何?”
“情同手足,猶過親生!”道姑坦然地說道:“但,姑娘,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古蘭變色說道:“十餘年相處猶不知心信賴的話,那麼緣僅一面的初交就不必說了。”
這話,很尖刻,道姑竟不介意,反而笑了,說道:“我就知道不該說,也更知道難令姑娘相信,其實何止姑娘,就是我也不敢相信,本來嘛,相處多年,一如同胞。”
古蘭沒有接話。
道姑那清澈、深邃的目光,剎那間變成兩道逼人寒芒,凝往古蘭,一眨不眨,沉聲道:
“可是姑娘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事關一個‘情’字。‘情’能生人,亦能死人,有的人角逐於情場,是往往不擇手段的。姑娘請海過來人,當知‘情’字魔力之大,找是個外人,且突如其來,本就難免令人生疑,何況這種事,更自知難以取信於人;不過,姑娘,你要明白,我只基於敬佩、同情,不忍坐視姑娘一時不慎,鑄下千古恨,否則我沒有必要管這種閒事,如今我已向姑娘提出忠告,姑娘信最好,不信我一時也莫可奈何……”
古蘭突然開了口,語氣更冷:“你說完了麼?”
“說完了。”道姑笑道:“姑娘,我自己會走,不會等你下逐客令的。”
“你還算知機,也很識趣!”古蘭冷冷地說道:“承蒙垂顧,多謝掬心,只是你令我不敢高攀。”
“這不算什麼。”道姑一笑而起,道:“什麼事都一樣,絲毫勉強不得,對麼?
姑娘。”
深注古蘭一眼,接道:“姑娘,你現在不需要我這個朋友,不過我深信姑娘總有需要我的一天,到那時,我會不請自來,告辭了!”
微一稽首,舉步走了出去。
剛至門邊,古蘭忽揚輕喝:“請慢行一步。”
道姑回身稽首,笑問:“姑娘還有教言?”
古蘭道:“答我兩問後再走。”
“敬遵芳諭!”道姑帶笑說道:“姑娘請問。”
古蘭道:“這就是你的來意麼?”
道姑笑著說道:“事實如此,信不信全憑姑娘了。”
古蘭未置信否,道:“素昧平生,我不知你為何這麼關心我?”
道姑答得妙:“姑娘,這無非一個‘緣’字,也許,前生我欠了你的。”
古蘭道:“這麼單純?”
道姑不答,笑問:“姑娘,這該算第幾問?”
古蘭一愣啞口。
道姑一笑轉過身去。
“慢點!”古蘭又揚輕喝。
道站二次回身,訝然說道:“姑娘……”
古蘭站起截口說道:“不管怎麼說,今夜你是我的客人,我送你出堡。”
道姑微笑說道:“不敢勞動玉趾,我自己會走。”
古蘭黛眉微挑,道:“假如你自己走,我擔心你出不了‘古家堡’。”
道姑笑道:“姑娘,我不是進來了麼?不但進了堡,而且還進入姑娘香閨,多謝關懷,我既能進得來,就能出得去,天時不早,姑娘早些安歇吧。”
轉身飄然出樓。
古蘭當真沒送,那倒不是著惱賭氣,而是她突然愣住了,她在想道姑是怎麼進來的,難道說這道姑一身武學竟高出她幾位師兄?
這,令她難信,無如人家確實進了“古家堡”,而且進了她的小樓,這畢竟是鐵一般的事實。
道姑輕盈玄妙地飄上屋面,點塵未驚。
記料,庭院暗影中墓地響起一聲冷叱:“什麼人?站住!”
青影如電,飛射落向屋脊,截住道姑去路。
正是大爺“冷麵玉龍”宮寒冰。
緊接著,一條無限美好的身影穿窗而出,飄上屋面,與道姑名寒冰成鼎足之勢而立,這是古蘭。
她不言不動,顯然,她想看看這道姑到底是何來歷,有多大本事,必要之時,再代為開解不遲。
宮寒冰不愧機警,立刻閃身掠到古蘭身邊,超前古蘭兩步,劍眉微挑,寒著臉二次發問:“閣下何人,膽敢夜間‘古家堡’?”
道姑輕掃古蘭一眼,轉註宮寒冰,道:“出家人虛幻,宮大俠為何攔我去路?”
“多此一問!”宮寒冰冷冷說道:“閣下夜闖‘古家堡’能不有所交代?”
道姑道:“我無可奉告。”
宮寒冰道:“那你是不想再出‘古家堡’了。”
道姑微微一笑,道:“你自信攔得住我麼?”
宮寒冰道:“你何妨試試。”
“正有此意!”道姑笑道:“我走了,你攔攔看吧。”
輕飄飄地騰身而起,乘風欲去。
宮寒冰冷笑說道:“來時是你僥倖,‘古家堡’中僥倖沒那麼多!回來!”
身形直射,飛撲半空中道姑。
道姑突然輕笑說道:“宮大俠,你可識得這是什麼招式?”
手背向外,輕描淡寫地一掌反拍而出。
威震天下的“冷麵玉龍”入目怪招,竟一聲驚叫,如遭電便,身形猛地一顫,閃電般倒射而回,比去勢還快。
滿面震驚色,愣立不動。
道姑目注古蘭一聲脆笑:“姑娘,如何?”抱袖輕抖,飛射而逝。
這是什麼武學?古蘭也呆住了!
一陣夜風拂面,宮寒冰霍然驚醒,回顧古蘭,道:“蘭妹,這道姑……”
古蘭搖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