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一彎上弦月,從一片淡雲中露出了金鉤。
夜空中,群星閃爍,淡雲二三,晚風輕拂,夜涼如水。
“古家堡”,靜靜地伏踞於一片黑暗中。
稠密林木中,偶爾閃爍著幾點燈火;昏暗月色下,夜風拂過梢頭,掠開樹海,也偶露幾角飛簷廊影。
亭、臺、樓、謝,朱欄小橋,縵回畫廊,碧綠清澈的池水,全籠罩於寧靜的夜色裡。
幽深、雄偉、煙水迷離,靜得出奇,美得出奇。
嘉地,靜的夜色中,出現了一個動的東西。
那是一縷黑煙,不!一個長長的黑色人影。
這黑色人影不知起自何處,但如今,卻正飄蕩在“古家堡”
那廣大、幽深的庭院之內。
如幽靈,似鬼魁,其輕點塵不驚,其疾閃動若電。
這黑色人影,似對“古家堡”中情形十分的熟請,一出現,便直奔後堡,儘管穿畫廊,越幽徑,卻神不知、鬼不覺。
能在“古家堡”內恍若人無人之境,使得舉堡上下茫然無覺,這個黑色人影之功力,可想而知。
終於,他停身在一座樓房之前。
這座樓房,赫然是白日裡古蘭、宮寒冰、辛天風師兄妹陪著書生目毅,來為古嘯天診病的那一座。
也就是古嘯天目前獨住養病之處。
門,無聲的開了,黑色人影一閃而人。
門,又自動合上。
黑色人影經甬道直抵石室。
石室內,燈光明亮,兩個青衣小憧坐在榻邊,尚未入睡,黑色人影信手輕抬,兩個青衣小憧倏然垂首。
然後,黑色人影閃身飄進石室,直逼榻前。
那是一個黑袍人,因面對錦榻,背向室門,由外內望,看不到他的面貌。
黑袍人剛剛站定,石室內隨起一個蒼老的話聲:“你來了。”
天!赫然竟是口不能言的古嘯天的聲音!
只聽黑袍人道:“不錯!我又來了。”
話聲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古嘯天道:“你又來做什麼?”說得很平靜。
黑袍人道:“看看你,探探病。”
古嘯天道:“看來我該謝謝你!”
黑袍人一聲輕笑,好不陰森。“那倒不必,我有自知之明,若按我加諸你的,你是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古嘯天道:“你的確很有自知之明。”
“那當然!”黑袍人嘿嘿笑道:“一個人起碼要能夠知己,像我嘛,不但能知己,而且能知彼,所以我無往不利,做什麼都穩操勝券;要不我怎能把你置於股掌之上,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呢?”
事實如此,古嘯天似乎無話可說,但他仍然說道:“恨只恨當初我瞎了眼!”
黑袍人得意地笑道:“一著之錯,全盤俱墨,悔之不及,恨之何益?我替你惋惜。其實,你該明白而感激,若沒有我,‘古家堡’能有今日麼?能領袖武林、稱尊字內麼?好名的你,應該是知足了。”
古嘯大冷哼一聲,道:“早知有今日,我寧可‘古家堡’永遠默默無聞!”
“來不及了。”黑袍人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你可知道近幾年來‘古家堡’在武林中聲名何等狼藉麼?
普天之下,敢怒而不敢言,恨‘古家堡’已然入骨,縱然我饒了你,天下武林也必然放不過你。“錦榻猛起一陣抖動,古嘯大突然撐起身子,鬚髮俱張,挑眉瞪目,目光如電地怒視黑袍人,氣極聲顫道:”你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還有一點良心沒有?多少年來我養育你、培植你,畢生心血花在你一人身上,你竟害得我生不如死、身敗名裂,你何其忍心……“
黑飽人陰陰一笑,截住話頭,冷冷地道:“現在還提這個做什麼?你給我的恩惠,我已悉數報答,你怎不睜開眼看看?
‘古家堡’威震宇內、睥睨武林,這應該比你給我的要多得多。
別激動,激動對你的病沒好處,省點力氣躺下吧!“古嘯天真個躺下,倒非聽話,而是他自己知道他支撐不住,他上半身又為黑飽人擋住,只能聽到他的話聲:”古嘯天英雄半生,料不到一時不察竟全毀在你的手中,令人好恨!“淒涼、悔恨、辛酸、悲憤……兼而有之。
“別怨天尤人!‘嘿袍人冷冷說道:”要恨你該恨你自己,只能恨那一個’貪‘字害了你,若非你昔年一意貪婪,怎會永淪苦海、不得翻身?“古嘯天怒聲說道:“當年之事不單是我,你也在場。”
“不錯!”黑飽人陰側測地道:“可是你別忘了,我只是在場而已。”
古嘯天沒立即說話,良久才一嘆道:“對!你僅是在場,這件事使我負疚終生、永背罪孽,錐心刺骨,長淪苦海,不得超脫,已鑄千古恨,無力可迴天。說起來,落得這般下場,該是我古嘯天報應……”
黑袍人道:“我深有同感。”
古嘯天繼續道:“這說明,天理昭彰,不隱邪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你也休要得意,總有一天你不為天譴,便被人誅!”
“我說過,我很有自知之明。”黑袍人說道:“我也相信必會有那麼一天,不過你說得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你的報應已經到了,你受制於我,我依然無恙,這也說明我的報應將要遲來。既然遲來,那便是不知多久以後的事,而如今,你把柄落在我手,你那愛逾性命的掌珠握在我手,所以我勸你最好在目前這段日子裡乖乖聽我的,還有,千萬別存僥倖,我只消將你昔年所做的那件事傳揚武林,你一樣地不能做人。”
古嘯天默然了,寒顫了,畏懼了。
愛女情深,不為自己也該為女兒著想。
半晌方有氣無力地道:“我受制於你多年了,這種話,我也聽過了不少次了!
說吧,今夜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何在?“
黑袍人陰陰說道:“我來警告你,其實,我是多此一舉,過分擔心,不過,做事還是慎重些好,我認為你不會對今天來的那個書生寄予絲毫希望,也不會不顧一切,冒險洩露口風,對不?”
古嘯天道:“你應該知道,那書生,他也看不出什麼。”
“不錯。”黑袍人道:“這個我比你還清楚,無如,不知怎地,我總似覺得他不同於以前那些庸醫,他竟能使我有莫測高深之感。你知道麼?他明天還要來做二次診斷,哼!
如果碰上幾個像他這般熱心的,只怕總有一天會被人看出端倪,說來,我是自尋煩惱,那年,我不該準你延醫……”
“那好辦!”古嘯天截口說道:“只消今夜去找他一趟,豈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麼?”
“好辦法!”黑袍人嘿嘿笑道:“別跟我鬥心機,我做事還不至於那麼笨拙,此處無銀三百兩,我豈能暴露自己,引人疑竇?
除非我殺了他,否則縱然他永隱不洩,也是多一人曉得此事,我做事由來不願大多人知道,何況,日子久了,難能擔保他永能守口如瓶。“看來;南宮逸見解獨到,料想得不錯,這黑袍人是個高明人物,他不會自投羅網,的確是心智高人一等。
古嘯天道:“這回可能你要失算了,也許那書生是個機警之人,他已看出了端倪,只是未敢透露而已。”
按說,這句話古嘯天不該說,反之該秘而不宣,無論如何,有人能看出他的“病”因,對他都是百益而無一害的。
不管希望多渺小,他總還有機會掙脫魔掌。
假如因這句話使黑袍人起了戒心,殺了那書生,滅了口,杜絕了後患,那他僅有的一絲希望也頓成泡影了。
無如,古嘯天是早已絕望了,他做夢也想不到有人還能看出他的病因,本難怪,他已經受過無數次失望的打擊了。
他,不過是故作驚人之語,下意識地想嚇嚇黑袍人,看著他吃驚,圖逞一時快意而已。
這是他報復的唯一方法,可嘆、可憐!
但!這句話還真能收到震懾、恐嚇之效。
黑袍人身形突然機價一額,只是為時太短了。旋即,他就肆無忌憚地縱聲狂笑,聲震四壁,甫道嗡嗡迴響。“古嘯天,我看你是技窮了,就算他醫術高人一等,果然賽華佗,能看出端倪,正如你所說,他也不敢透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瀾不禁風的書生,他能怎麼樣?即或他天膽獨具,敢於透露,‘古家堡’上下近千,誰又能想到是我?不過……”
黑袍人話聲一轉狠毒,冷笑接道:“我說過,做事還是謹慎些的好,謝謝你提醒我,其實我本就疑惑。不妨,且看他明天來不來,來了,那表示他果未看出,不來,那便證明他已然看出,到那時再追殺他也不為遲。哼!哼!看他能否逃出三里之外!”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萬一那書生明日有事不能來,豈不因自己一語,斷送了一條無辜性命?
古嘯天懊悔不及,默默不語,片刻之後才嘆道:“我原該知道你兇殘狠毒的……”
黑袍人一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知我秘密之人,我做事由來如此。”
古嘯天又默然了。
黑袍人卻陰森一笑,又道:“老頭兒,現在咱們再談談正事吧,那本東西到底放在何處?可夠隱密麼?近日來群邪齊集大巴,他們要冒殺身之險,劫奪那本東西,我看你不如把它交給我保管,我有把握萬元一失。”
古嘯天冷冷說道:“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我拼著讓那件醜事宣揚出去,也絕不會把那本東西交給你的。我豈能再為虎添翼,讓你拿去荼毒蒼生,為害武林?
古嘯天的罪孽已經夠深重了!你最好還是趁早殺了我的好。“這番話很能激怒人,黑袍人竟毫不為意,嘿嘿笑道:“在沒拿到那本東西之前,我怎能讓你死?你死了,我這多年心血豈不盡付東流,完全白費?”
微頓話鋒,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可別逼得我太絕望,否則我會不擇手段。
你既知我甚明,就該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到那時你可要懊悔莫及,也別怪我心太狠、手太辣,我勸你多為你那寶貝女兒想想。”
想起了愛女,古嘯天軟化了,他雖明知黑飽人絕不會加害愛女,仍不免暗暗畏懾,一嘆道:“以你在今日武林中的地位、聲名,你應該知足了,何必野心過大,太過貪婪?你適才說得好,一個‘貪’字害了我終生,你既知‘貪’字害人,為何又這般執迷不悟,苦苦逼我?”
“這很難解釋!”黑袍人道:“有些人眼看面前有火坑,但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仍甘心往裡頭跳。正如覬覦這本東西的群邪一般,他們不是不知侵犯‘古家堡’險足殺身,卻不顧一切地偏偏要來,生似鬼迷了心竅,也許我正跟他們一樣!”
古嘯無感慨再嘆,道:“你已是無藥可救,此物不祥,日後你會懊悔莫及!”
“你放心。”黑袍人聽出有了希望,難掩心中的狂喜,得意的輕笑,笑得好不狂傲、好不猙獰:“我做事從來不知懊悔為何物,既然做了,就絕不退讓。何謂不祥?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只不過是他力不足‘護壁’。一朝此物到手,我便成了天下第一人,誰敢犯我?我又何懼之有?”
古嘯天再次默然,過了一會兒,突然顫聲說道:“生不如死,這樣活著實在痛苦,不如早日解脫,好吧!我成全你……”
猛可裡厲聲接道:“你陰謀得逞,我自知不免,但是,古嘯天可以百死,我那蘭兒你可要遵守諾言!不得傷她毫髮,否則我死為厲鬼也要追你索命!”
聲厲必也色厲,黑袍人也許是為他悲恨威態所懾,身形猛地一顫,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旋即嘿嘿說道:“那是當然,你擔心得多餘,你就是叫我殺她,我也未必捨得辣手摧花。說吧,那本東西藏在何處?”
古嘯天話聲未起。
驀地,甫道內傳來一聲輕微異響,緊接著是一陣輕微步履聲;分明,又有人到來了。
黑袍人閃身飄進重重絲漫之後,中途右掌微抬,兩名青衣小憧應勢而醒,訝然相顧。
人影閃動,石室中已走進一箇中年白衣漢子。
此人中等身材,虎目虯髯,眼神如電,至為威猛。
兩名青衣小憧一見來人,連忙起立,恭謹躬身:“見過三爺!”
白衣漢子微微點頭揮手,信步走向榻邊。
榻上,古嘯天似已入睡,神色安詳。
白衣漢子長眉微挑,目光電掃全室,突然,舉掌向著重重絲慢一揮,重慢飄起,裡面一片空蕩。
白衣漢子一皺眉頭,目光落在兩名青衣小憧身上。“適才可是你二人在此談話?”
兩名青衣小撞雖覺剛才睡得莫名其妙,但在這位三爺面前卻不敢說。奉命侍候老堡主,只准輪睡,不得齊眠,如今又是這位三爺值夜,讓他知道兩個都睡了那還得了!
機伶一顫,忙自躬身稱是。
白衣漢子神情一鬆道:“要談話小聲點,莫要驚醒了老堡主。”
兩名青衣小憧道:“小的省得!”
白衣漢子不再說話,飄身出室而去。
兩名青衣小撞這才站直了身形,額頭見汗,四目交投互瞥了一下,這一瞥,比適才包含的訝異更多……
後堡一角,一座精緻小樓上,燈光猶自亮著,在那樹梢疏影中閃爍不浪。
由輕紗長廖內望,小樓中牙床玉鉤,錦帳低垂。
靠窗的一張棗紅漆桌上,擺著一列書班,硯旁筆架上,擱著一支儒墨狼毫,一張雪白的薛濤箋,壓在水晶鎮紙之下,箋上,行行字跡墨漬未乾。
床頭粉壁上,懸掛著一支斑斕長劍。
床旁一漲漆几上,放著一具工質古琴。
案頭金優中,輕煙嫋嫋,清幽暗香散傳夜空。
分明女子閨閣,那麼幽雅,那麼寧靜!
樓外,廊簷下,一位身著黑紗長袍的人兒,正憑欄望月,那是古蘭,她就像一朵幽香醉人的空谷幽蘭。
那露在黑紗外的肌膚,雪白、晶瑩,使人很快地聯想到蘇東坡的一句詞兒:“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
她,兩顆清澈深速漆黑的眸子,凝望著那樓頭柳梢的一鉤冷月出神,呆呆地,還蒙著一層薄霧。
遠山黛眉微鎖輕愁,嬌靨上,神色一片木然。
夜色、美景、人兒,整個兒地凝結在出奇的靜中。
驀地裡,一聲幽幽輕嘆劃破了寧靜這聲輕嘆包含了太多的東西,無從捉摸。
但,聞之直能令人心酸淚下。
天上的約月,地上景物,也似被感染了一般,立刻為之黯然失色起來,被籠罩在一片憂鬱之中。
緊跟著這聲輕嘆,是一縷嫋嫋直上的清音。
聽!春歸何處?
寂寞無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春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
除非問取黃鶴。
百喀無人能解,因風吹過薔蔽……
傷心辭句斷腸人!
又是一聲幽幽輕嘆。
兩排長睫一陣眨動,美目中淚光閃漾欲滴。
她忍住了,到底沒讓它溼了清涼麵頰。
適時,白衣漢子剛踏上花間幽徑,聞聲抬頭,不由一愣駐足,隨即微微皺了皺眉鋒,道:“師妹還未安歇麼?”
古蘭神情徽震,目光由天上鉤月飛快移往樓下。“是三師兄麼?我睡不著,出來站站。”
白衣漢子暗暗一嘆,道:“夜涼、露重,師妹還是早些安歇吧!”
古蘭冰涼嬌靨上露出一絲勉強笑意,道:“多謝三師兄,我這就回房去……”
頓了頓話鋒,道:“三師兄今晚值夜?”
白衣漢子點了點頭。
古蘭道:“看過我爹了麼?”
白衣漢子道:“我剛從師父那兒出來。”
古蘭道:“他老人家睡了麼?”
白衣漢子道:“睡了。”
接著又道:“天色不早,近幾天不大安寧,師妹請回房吧,我還要到各處走走片說著,剛要舉步。
突然有所驚覺,目注十丈外暗影中沉聲喝道:“什麼人暗影中一聲輕咳,一個清朗話聲答道:”是三弟麼?愚兄在此。“白衣漢子”哦“地一聲,斂態說道:”是大師兄……
“
話聲未落,青影閃動,宮寒冰已負手站立面前。
白衣漢子恭謹躬身施禮,道:“大師兄還沒睡?”
宮寒冰微笑擺手,道:“沒有,我不放心,出來看看……”
古蘭黛眉皺得更深,適時說道:“二位師兄談談吧,我要回房了。”
她尚未轉身,宮寒冰已然仰首含笑說道:“蘭妹等一下,愚兄有事相商。”
古蘭似乎有所不願,卻又不便拒絕,只得停身,雙眉微軒,意頗不耐地道:“大師兄有什麼事?”
宮寒冰不答古蘭問話,轉過頭來向白衣漢子:“三弟忙去吧!”
白衣漢子應了一聲:“是!”躬身告退而去。
一直望著白衣漢子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宮寒冰才又抬起了頭,望著古蘭微笑說道:
“蘭妹可否請下來談?”
古蘭淡淡說道:“師兄妹親同手足,不必避嫌,大師兄請上來坐。”
宮寒冰玉面微紅,赧然笑道:“愚兄遵命!”舉步行向樓梯口。
望著樓下宮寒冰那頎長身形,古蘭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厭惡之色,轉過嬌軀,走進房中。
宮寒冰上了樓,古蘭已在房中相迎,嬌靨上沒有任何表情,皓腕輕抬,請宮寒冰入座。
宮寒冰溫文有禮,舉止瀟灑,稱謝坐下。
古蘭則隔坐於對面,道:“婢子們都睡了,大師兄恕我無茶招待。”
古蘭的客氣,顯得有點生疏,這使宮寒冰微顯窘迫,也使他感到不安,劍眉微軒,笑道:“蘭妹何出此言?愚兄又非客人,何須客套。”
蘭妹沒有說話。
宮寒冰望了望她,微笑又道:“蘭妹怎麼這麼晚還沒安歇?”
古蘭淡淡說道:“睡不著。”
就這簡短的三個字,她顯然懶得多開口。
宮寒冰更感不安,道:“蘭妹莫非有什麼心事?”
古蘭答得很妙,美目輕注,談笑的說道:“睡不著難道就非有心事不可?大師兄不是也還沒睡?”
宮寒冰啞口無言,半晌方乾笑說道:“這幾天隨時都可能有事,我怕三弟照顧不了……”
古蘭接口道:“那何不在四位師兄中多偏勞一位?這樣也可免得大師兄這幾天寢不安枕,過於勞累。”
宮寒冰一張冠玉般俊面脹得通紅,剎那間卻又變得有點白,望了望古蘭,苦笑道:“蘭妹,愚兄沒有別的意思。”
古蘭毫不留情,針鋒相對道:“大師兄,我也句句由衷。”
宮寒冰臉色一變,道:“蘭妹何苦老跟愚兄過不去?愚兄有什麼地方得罪……”
古蘭飛快接口,道:“大師兄怎出此言?數年來大師兄對我照顧有加,無微不至,處處竭盡愛護,事事曲意遷就,別說沒有什麼地方得罪於我,縱有,師見教導師妹也是應該的,我焉敢跟大師兄老過不去?大師兄這麼一說,豈不是怪我目無兄長?”
立刻反客為主,好厲害的一張小嘴兒。
宮寒冰知道,似這般再談下去,對他一無好處,弄不好還可能把事情給弄僵;再說他也坐不住,忙賠笑說道:“是愚兄多疑,愚兄無意惹蘭妹生氣……”
“豈敢。”古蘭冷然說道:“我天膽也不敢生大師兄的氣。”
宮寒冰臉色再變,但隨即又苦著臉道:“蘭妹,路要退一步,味須減三分,愚兄已經賠過罪了,何必呢?我們談點別的不好麼?”
有道是:舉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始終低聲下氣,古蘭她又怎好意思太過分!神色稍為和緩,道:“對了!大師兄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什麼事?”
談到了正題,宮寒冰反倒窘迫侷促起來,紅著臉,望了望古蘭,赧笑低頭,搓著手,數次啟口無聲,欲言又止,終於,他還是鼓足了勇氣說了:“就是愚兄跟蘭妹的婚事,愚兄想……想早日……”
一個叱吒風雲、脾俄武林,如今代掌天下第一堡門戶的英雄俊彥、灑脫男兒,昂藏鬚眉大丈夫,一提及兒女柔情,婚姻大事,竟也英風盡掃,豪氣全消,忸怩害羞得一如女兒家!
怎不令人為之感嘆、竊笑。
他話未說完,古蘭那豔絕塵表的嬌靨上,立又堆起了薄薄寒霜,她不容他再說下去,黛眉微挑,截口說道:“他老人家身罹奇疾,臥病在床,群醫束手,幾乎絕望,大師兄份屬首徒,無殊親子,我更身為人女,憂愁悲傷猶有不及,怎好在這時候提起此事?”
義正詞嚴,這是孝、是理、也是禮。
宮寒冰汗顏天地,羞愧不敢仰首,囁嚅說道:“這是師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古蘭繃著臉,道:“他老人家怎未對我說?”
宮寒冰滿臉窘笑,抬頭說道:“蘭妹難道忘了?去年八月中秋夜,他老人家把我倆喚至床前,以手代口所吩咐的那番話了麼?他老人家……”
“我沒有忘記。”古蘭冷冷說道:“大師兄也認為他老人家病人膏盲,沒有希望了麼?”
宮寒冰驚急交集,急急說道:“蘭妹千萬別誤會,愚兄天膽也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愚兄跟三位師弟雖然只是他老人家門徒弟子,但他老人家待我四人無殊親生,師徒如父子,骨肉猶難及,尤其他老人家對愚兄鍾愛特甚,不但他年要愚兄接掌門戶,而且賜以蘭妹,似這等思重如山、德厚如海,愚兄縱粉身碎骨,腦漿塗地也難報萬一,怎會再敢……”
因過於激動,頭上青筋暴起,喉間有物堵塞,再也說不下去,倏地垂下頭去,真情流露,至為感人。
古蘭似也深為感動,嬌靨上,香唇邊,起了陣陣抽搐,神色複雜,顯示她心中感情衝突,洶湧澎湃,一如怒潮。
宮寒冰的這番話委實使她芳心不忍,她覺得宮寒冰這個人不失為血性奇男,她也知道“冷麵玉龍”無論人品、所學,均是武林中百年難遇、難求,夠得上是乃父乘龍佳婿!也稱得上是任何一個女兒家夢寐以求的理想夫婿,能得夫如此,應該毫無所憾了。
可是她就不知為什麼,對他絲毫動不了情愫。
反而,竟還有點說不出其所以然的厭惡之感。
也許,這就是“情”之一字的微妙處。
這就是,沒有緣分。
良久,她方始目光呆呆地一嘆說道:“這是他老人家的心意。固然,在這個時候,我不該輕易違拂,但……”
轉註宮寒冰,柔聲說道:“大師兄,我還是那句話,你我之間,僅能止於師兄妹間的友愛,卻絕難涉及兒女之情。逼於父命,我可以嫁,可是一輩子卻別想我說個‘願’字,對你,對我,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大師兄生不是世俗人,當知這種事基於緣,本於情,絲毫勉強不得,否則彼此都熔鑄恨終生。世上盡多蛾眉女,天涯何處無芳草?大師兄何必獨獨垂愛古蘭一人?老人家的想法我不敢批評,他要這麼做,也無可厚非,他老人家認為將來大師兄接掌門戶,再以唯一愛女匹配,這是天大美事,事實上確也如此。無如,大師兄,想法與現實常有出人,大師兄真要娶一個心已他屬,神貌俱離的女子,讓彼此朝夕痛苦相對麼?”
這不知是第幾度攤牌了,總之古蘭已經表示得很明白;宮寒冰,他超人不凡,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他俊面煞白,星目微赤,齒唇咬得幾乎滲血。“蘭妹,愚兄懂,愚兄懂得情愛兩字絲毫勉強不得,也懂得勉強的結合,彼此都將痛苦終生;愚兄更明白這是我一廂情願、痴心單戀、作繭自縛;但,蘭妹,你使我不克自拔,無能自持。蘭妹說得是,世上盡多蛾眉女,天涯何處無芳草,然而,唉!蘭妹,我也不知為什麼,要說,那該便是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這情形,跟蘭妹千縷情絲緊纏、萬外深情傾注那南宮逸,對天下男子不屑一顧一般。蘭妹,宮寒冰這顆心唯天可表,蘭妹何獨不能……”
激動到了頂點,突然一聲長嘆,唇邊浮現一絲悲傷。痛苦。
淒涼笑意,接道:“蘭妹心堅鐵石,愚兄如墜冰窟,如今多言何益?蘭妹,宮寒冰不是人間賤丈夫,他不願勉強蘭妹,陷蘭妹於痛苦深淵,他要等蘭妹回心轉意,他也堅信蘭妹必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古蘭神情木然,忽地插口說道:“倘若我永無回心轉意的一天呢?”
“蘭妹!”剎那間宮寒冰恢復平靜,淡淡笑道:“真情可以動天,愚兄堅信總有一天能獲神助,蘭妹只要不是鐵石心腸,也必然會慢慢被愚兄至情所感。萬一蘭妹真是鐵石心腸,永不回心轉意,那是宮寒冰無福,前生修積不夠,只有削髮為僧,青燈古怫,口翻貝葉,了此殘生,但修來世。”
古蘭美目凝注,神色難以言喻,嬌軀一陣輕顫,默然不語,過了許久,方始啞聲說道:
“大師兄,你何必要使我負疚不安?”
宮寒冰星目一亮,笑道:“謝謝蘭妹,足見蘭妹並非真個鐵石心腸!”
古蘭神情一震,道:“大師兄錯了,我只想藉此四字打消大師兄的心念,如果大師兄真要那麼做,那沒關係,我自己也早有這種打算了。”
宮寒冰不再多說,星目逼現古蘭,忽轉話題:“我聽說蘭妹昨日前去山下小鎮,不僅是為師父他老人家延醫,而且還佔過幾卦,只不知結果如何?”
“誰說的?”古蘭神情再震,避開了那雙直欲透視她肺腑的目光,等待回答。
宮寒冰微笑不語。
“不錯!”古蘭似知無從隱瞞,其實這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想了一想,猛地點頭說道:“我確曾佔過兩卦,大師兄如要問結果,我也可以奉告,南宮逸真的死了,我婚姻吉利,可以相偕白首。”
宮寒冰星目又是一亮,微笑說道:“呂先生才高學富,善卜有如君平、詹尹,蘭妹應該相信他佔的卦不會有錯才對。”
“這……”古蘭呆了一呆,啞口無言。
但,旋即,她泰然搖頭。“彼此不相剋,婚姻當然吉利,但雙方是否請投意合,那又是另一回事。”
這不算牽強的一辯,似乎頗出宮寒冰意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道:“說得是,那蘭妹又何必再去問卜吉凶?
蘭妹好口才,愚兄甘拜下風,不過,愚兄仍是剛才那句話,相信蘭妹對愚兄必有情投意合的一天,天時不早,愚兄不多打擾了,蘭妹安歇吧!“說完,站了起來。
古蘭跟著站起,談笑說道:“大師兄走好,我不送了。”
宮寒冰微笑說道:“彼此師兄妹何須客氣,蘭妹請留步。”
舉步出門,走到了門邊,似忽有所憶,停步回身,又問道:“對呂先生這個人,蘭妹有何看法?”
古蘭呆了一呆,冷然道:“我不懂大師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宮寒冰星目凝注,笑說道:“蘭妹不覺得此人不似一般讀書人?言語舉止令人有高深莫測之感?”
古蘭黛眉微挑道:“我不及大師兄眼光獨到。細心,我沒有這種感覺。”
宮寒冰頗為窘迫,笑了笑道:“蘭妹,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愚兄代師父老人家掌管門戶,職責所在,不得不對任何外人多加幾分戒心。”
古蘭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我覺得大可不必……”
“蘭妹錯了。”宮寒冰含笑接口說道:“越平庸,越令人看不出什麼的人,往往是最厲害、最可怕的人,這位呂先生為人做事穩健、老練……”
古蘭嫣然一笑,道:“大師兄日間不是試過了麼?難道還懷疑自己的試探手法不成?”
“冷麵玉龍”宮寒冰一身所學,在宇內武林稱得上有數高手,倘若連自己的功夫都信不過,那該是絕大諷刺。
宮寒冰沒有在意,微微一笑,道:“也許正如蘭妹日間所說,他修為已至巔峰,到達收斂自如境界,‘古家堡’的武學,還不能試出些什麼。”
他認為這句話答得很得體,孰料又出了紕漏。
古蘭嬌靨上神色微變,冷冷一笑,道:“那……‘古家堡’豈非白白耽誤了大師兄十餘年寶貴光陰?”
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這姑娘真也橫得可以!
宮寒冰呆了一呆,忙答道:“蘭妹,這句話可是你說的。”
古蘭尚未接話。
夜色深沉的庭院中,人影閃動,一白一藍兩條人影疾如鷹隼般射落樓下小徑上,矯健輕捷已極。
是那被稱三弟的白衣漢子,與一位年紀較輕,長傅玉面朱唇。英挺俊拔的藍衣漢子。
兩個人站穩身形,同向樓上宮寒冰躬身施利。
白衣漢子發話說道:“大師兄,四弟回來了,有要事報告。”
古蘭首先微笑招呼:“四師兄辛苦了!”
藍衣漢子笑道:“沒什麼,師妹怎麼還沒睡?”
古蘭道:“跟大師兄商量點事兒。”
宮寒冰望著古蘭道:“蘭妹要不要也下去聽聽?”
古蘭想了一想,微搖螓首。
宮寒冰道:“那麼蘭妹安歇吧。”
說罷飛身下了樓,藍在漢子超前再復施禮:“大師兄……”
宮寒冰伸手拉住藍衣漢子左臂,笑道:“四弟,別那麼多禮,外面情形怎麼樣?
說吧!“
藍衣漢子笑了笑,皺起眉頭,道:“據我數日來的偵察,他們來得不少。”
宮寒冰微微點頭,道:“都是些誰?”
藍衣漢子道:“已露面的有‘白衣四靈’、‘笑面人屠活殭屍’、‘索命五鬼’,未現身的有‘哀牢三君’、‘勾漏雙煞’、‘海南二兇’、‘雪山老怪’、小興安嶺的‘獨自天尊’、‘長白三翁’……”
他一口氣報出了十數名墨道巨率,以及幾位亦魔亦教、亦正亦邪的成名多年人物;然後,頓了頓話鋒,又道:“還有,聽說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也莫不選派高手,傾出精銳,動身前來,只是我尚未見到他們在附近出現。”
宮寒冰聽得臉色連變,劍眉軒動,目射奇光,笑道:“如此看來,何止群邪?
連那些自命俠義之輩也都不顧身分名望,難免貪婪垂涎了。平素他們不敢正眼看‘古家堡’一下,到了這時,竟都膽大得不要命了。這何異天下齊動?三山五嶽,四海八荒,哈!
百年盛事,絕無僅有,‘古家堡’何幸如之?好吧!
讓他們來吧,自信能拿得走,回得去的,就都來吧!咱們師兄弟,這多年也閒得無聊,悶得發慌,正好趁此機會煞煞手癢,活動活動筋骨。“武林群起來犯,獨對天下,這位‘嶺面玉龍”居然仍能談笑自如,足見他豪情萬丈、膽識超人,令人心折、佩服。
也由此可見“古家堡”必有所恃,確有其不可輕撼的驚人潛力、雄厚實力,以及神秘莫測的慘人之處。
否則,儘管官寒冰功力高絕,豪氣干雲,一身是膽,他也斷斷不敢輕忽怠慢,漠視若此。
事關“古家堡”安危存亡,豈同小可?
古蘭沒有下樓,也還沒有回房,兩位師兄的話,聽得她芳心暗震,皺起黛眉,憂鬱的心情,又加添了一份沉重。
不管她是如何的巾幗絕代、紅粉蓋世,女兒家畢竟還是女兒家,面對這即將來臨,又似乎不能避免的血腥廝殺,她究竟不能那麼泰然於衷。
只聽白衣漢子道:“大師兄,四弟還發現了一件事,有人出面阻攔群邪進犯本堡,格斃了‘索命五鬼’老四申不善,擊退了活殭屍公羊赤。”
宮寒冰劍眉一剔,目閃寒芒,望著藍衣漢子道:“格斃申不善不算什麼,擊退公羊赤卻不簡單,四弟,那是誰?”
藍衣漢子道:“一個青衫少年,面目陌生,不認得。”
宮寒冰略一沉吟,道:“落腳何處?”
藍衣漢子道:“小鎮上,‘高升客棧’。”
宮寒冰目中奇光一閃,“哦”了一聲,笑道:“小鎮上已然臥虎藏龍,‘高升客棧’何來這多莫測高深人物?三弟,明早去接呂先生,由你帶他們走一趟。”
白衣漢子一點就透,點頭應道:“是。”
宮寒冰冷冷一笑道:“古家堡向來不受別人恩惠,自己的事自己管得了!無需別人亂伸手,三弟可以當面告訴他。”
白衣漢子微微一愣,詫然凝注,面有難色,道:“大師兄,這……倘若此人是一番好意,咱們怎好……”
“三弟。”宮寒冰傲笑道:“為人做事,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輕信任何一人,尤其在這個時候,誰知他是何居心?你我師兄弟跟隨師父多年,應當深知他老人家性情,他老人家從不願將自己的事假手他人,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你我師兄弟怎能違背師訓?又怎能損了‘古家堡’多年威名!”
白衣漢子不敢再說,只有低頭唯唯。
樓上,斜倚朱欄的古蘭,卻突然說道:“大師兄,可容我插一句嘴?”
宮寒冰立刻仰首含笑道:“蘭妹這是什麼話,有何高見請說。”
“不敢當。”古蘭淡笑道:“淺見以為,‘古家堡’並非靠剛愎自用、自傲自大揚威字內,我爹可也沒有那麼不近人情的性情,大師兄這種想法、做法,我不敢苟同。”
舉堡上下,敢在宮寒冰面前這般說話的,除了這位師妹古蘭外,還有四豪老二“鐵腕黑龍”辛天風一人。
而,宮寒冰對這位小師妹尤多容讓遷就!
聞言,宮寒冰有點尷尬,但他仍然賠笑說道:“那麼,以蘭妹之見?”
古蘭微微一笑道:“事關非常,我不敢多說,代掌門戶的是大師兄,‘古家堡’內外諸事自當全憑大師兄做主,我不過對‘古家堡’的處事態度,表示個人意見而已。”
“那麼……”宮寒冰強笑點頭,轉註白衣漢子,道:“三弟,這件事由你全權處理好了。”不做明確吩咐。
這一著,好不高明!不知他是真心抑或假意?
白衣漢子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可是,辦差了,他得擔負全責。
也許,白衣漢子仍不敢違背宮寒冰的意思。
辦對了,那是他宮寒冰的看法高明。
弄糟了,卻跟他宮寒冰無關。
“全權處理”嘛。
按宮寒冰的心胸為人,師兄弟間的親同手足,宮寒冰這個吩咐,應該是無意的,應該是真心的。
白衣漢子面上又現難色,他也知道這個差事不好辦。
但,長兄比師,師命如山,他只有遵從的份兒,絲毫沒有考慮的餘地。當下躬身領命,道:“請大師兄示下啟程時刻。”
這也要問!顯然他戰戰兢兢,有臨深履薄之感,肩負太以重大,有關“古家堡”
威名,不得不一切小心。
宮寒冰也有所覺,揚眉笑道:“三弟,做事應該謹慎,但不可失卻果斷,把堡中事即刻交二弟,先去歇息二會兒,四更動身。”
這是不算教訓的小小教訓,師兄對師弟何話不能說呢?
白衣漢子沒敢再言,躬身而退。
白衣漢子走後,宮寒冰目注藍衣漢子又道:“四弟勞累多日,也去歇息吧!”
藍衣漢子應了聲是,向宮寒冰微微一躬,又抬頭向古蘭招呼了一聲,轉身踏上畫廊,緩緩行去。
宮寒冰目送三、四兩位師弟離去之後,轉過身來,仰頭一看,古蘭已不知在何時回到房中去了。
一句到了嘴邊的話,重又吞了回去,望著小樓閨閣中昏弱燈火,玉面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隨即,也轉身順著幽徑,隱人茫茫夜色中。
庭院中,空蕩寂靜。
小樓裡,燈光倏然而滅。
四無聲息,唯在樹間……
第二天五更過後,又是晨曦微透的時候。
小鎮上,“高升客棧”門前來了三人三騎,跟兩名抬著軟榻的壯漢。
為首的,正是“古家堡”名震武林四豪中的老三,那位穿白衣,虎目虯髯,神態威猛的中年漢子。
身後跟著的兩騎一榻,仍是昨天來過的那四個漢子。
這回,兩名黑衣大漢沒有像昨天那樣凶神惡煞般擂鼓叩門。
而只是輕輕地敲了兩下門環。
無他,三爺帶隊,誰敢?
也許是那位呂毅先生交代過,要不然就是店夥昨天被嚇破了膽,今兒個有了戒心,特別的警醒。
不到片刻,“高升客棧”內便有急促的步履由遠而近。
門開了,店夥睜著惺鬆睡眼,堆笑哈腰:“二位早!”
居左黑衣大漢打鼻子裡嗯了一聲,道:“那位呂先生起來了麼?”
店夥道:“早起來了,正在後院散步呢。”
今天不同昨天。
兩名黑衣大漢互望一眼,回過身來,恭謹說道:“三爺可要進去坐坐?”
白衣漢子點了點頭,當先舉步走進“高升客棧”。
坐騎當然早由抬榻兩名壯漢接了過去。
剛進門,後院步履響動,二門內轉出了魏胖子。
他一見白衣漢子,立即駐步,“哦”地一聲,滿面訝然之色,急步搶了過來,拱手說道:“三爺早!”
白衣漢子長相威猛,人卻很和氣,微笑點頭:“魏老哥早。”
魏胖子道:“沒想到三爺今兒個親自駕臨,老朽迎接來遲……”
白衣漢子截口說道:“彼此相識多年,魏老哥還不知我的脾氣!何須客氣。”
魏胖子哈腰賠笑道:“好幾個月沒見三爺了,三爺一向安好?”
“託福。”白衣漢子笑道:“近來堡中事情多,走不開,所以數月沒有下山。”
魏胖子道:“老堡主的病,可有點起色了?”
雖然明知,卻不得不敢問。
白衣漢子臉上掠過一片陰霾,道:“今天就是要請呂先生再去看看。”
魏胖子還想再說些什麼。
白衣漢子卻已又道:“魏老哥每天都起這麼早麼?”
魏胖子苦笑道:“生意人,沒辦法,老朽生來勞碌命,天只要亮,就怎麼睡也睡不著啦,躺著也是躺著,不如干脆起來。”
白衣漢子笑了笑,道:“人是越老睡得越少,老來精神旺望了望魏胖子,又接道:”
魏老哥,聽說你這店裡住了幾位武林人物……“魏胖子忙道:”有!有!剛住進來沒幾天,三爺有事兒?“
白衣漢子故作輕鬆,道:“沒什麼,我打聽一個人,一個穿青衫的少年人,人長得很俊,功力很高,魏老哥記得有這麼個人麼?”
魏胖子一聽便知道他問的是“玉麒麟”諸葛靈,暗暗一愣,腦中閃電百旋,忙答道:
“有,三爺,有這麼個人,人長得白裡透紅,跟個大姑娘、小娘兒們似的,可不知會不會武。怎麼,三爺認識?”
“不敢肯定。”白衣漢子笑了笑,道:“可知是哪兒來的?”
魏胖子搖頭說道:“這個老朽就不知道了,不過,聽口音似乎是河南……”
“河南?”白衣漢子重複了一句,略一沉吟,道:“不對,我那位朋友不是河南人氏……有姓名麼?”
他竟想跟老薑別苗頭,魏胖子暗暗一笑,道:“有姓,老朽不知道他的大名,夥計們稱呼他諸葛靈……”
“諸葛靈?”白衣漢子又重複了一句,隨即神情微震,面露喜色,望著魏胖子笑了笑,道:“那越發地不對了,我那位朋友複姓司馬……”
頓了頓話鋒,擺手說道:“魏老哥,你忙吧,我這就接呂先生去。”
他話聲剛落,尚未舉步。
“不敢當,呂毅恭候多時了!”二門內已然傳出書生呂毅的話聲,隨著話聲,書生呂毅一襲儒衫,提著藥箱步了出來。
入目白衣漢子,呆了一呆,轉註二黑衣大漢道:“這位是……”
魏胖子一旁接口笑道:“呂老弟,這位便是古家堡‘慈心神龍’燕三爺。”
書生呂毅“哦”地一聲,改容趨前見禮:“原來是燕三俠,昨日未見,今早幸睹,呂毅怎敢當燕三俠俠駕親臨?這豈不是要折煞……”
白衣漢子一抱拳,順手握住呂毅雙手,笑道:“老弟,聽說你跟我二哥成了好朋友,且兄弟相稱,我也託個大,湊個熱鬧,叫我燕惕吧!”
此人確也是條沒奢遮、熱心腸的豪邁漢子,書生呂毅與魏胖子俱為心折,飛快交換一瞥。
燕惕接道:“昨天我不在,回堡時老弟已經下山,聽二哥言及高才絕藝,傾慕心儀之餘,恨不得插翅追出來,從下午到晚上,一直坐立不安,正恨瑣事纏身,無法立時趕來一會,恰好大師兄吩咐,因得早片刻親近老弟,瞻仰風采。”
事實上確是如此,這話聽來也很感人。
書生呂毅激動之情形之於色,一嘆道:“呂毅哪裡是什麼高才絕藝,提起來十足羞絕愧煞!不知幾世修來如此福緣,看來我又要高攀一位了。”
燕惕大笑道:“草莽武夫沒老弟讀書人那麼好口才,什麼高攀下交,咱們之間不談這一套,老弟東西都帶全了麼?”
書生呂毅提了提手中藥箱,笑道:“全在這兒。”
“那麼,咱們這就走。”燕惕鬆開左手,留右手相攜,轉註二黑衣大漢,道:“替呂先生接過藥箱。”
兩名黑衣大漢應諾一聲,必恭必敬地搶步上前。
書生呂毅道:“我雖手無縛雞之力,這隻藥箱還提得動。”
話儘管這麼說,還是把藥箱遞了出去。
燕惕回首目注魏胖子笑道:“魏老哥,改日有暇咱們再長談,告辭了。”
拉著書生呂毅向門外走出。
魏胖子跟到門口,目送人馬離去。
一直望著人馬拐了彎兒,才笑了笑,轉身回店。
燕惕策馬徐馳,高坐鞍上與書生目毅一路談笑,直奔大巴山口,不到片刻,山口已經在望。
這時,在那山口外一塊大石上,正背山面外,並肩盤坐著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削矮小的老者。
這兩個裝束怪異的瘦小老者,年紀均在六旬左右,膚色黝黑,鼻子高聳,目眶深陷,兩腮無肉,額下稀疏疏的灰鬍子,活脫脫的像兩隻老猴子。
這地方為“古家堡”進出必經之地,平常沒人敢在這兒歇腳;再說,不是要去“古家堡”也走不到這兒。
如今,竟有兩個怪老頭並肩盤膝閉目地坐在這兒一動不動,這就令人不能不覺得大大地怪異了。
書生呂毅是早看見了,只是他裝作未見,仍然偏著頭跟“慈心神龍”燕惕談笑。
第二個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兩名黑衣大漢。
發現行跡可疑之人,焉敢不報?
兩大漢狐疑地對望一眼,居左一個回頭輕喚:“三爺……”
燕惕談笑不停,目光未離書生目毅,揮手說道:“走你倆的路,少大驚小怪!”
書生呂毅聞言倏住話鋒,惑然前望,呆了一呆,隨又轉過頭來,目注燕惕,訝然說道:
“三俠,山口前那兩位望之不似中原人氏……”
燕惕接口笑道:“老弟好服力,他二人來自海南‘五指山’,乃是武林中兇名卓著,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海南二兇’。”
書生呂毅皺皺眉說道:“怪不得滿臉暴戾煞氣,不似正人善類,原來是邪惡兇人,三俠你認識?”
燕惕微笑說道:“以前只聞其名,如今是敵非友。突然坐在這兒,居心叵測,但有一點不難明白,他們是等候我這‘古家堡’的人。”
書生呂毅大吃一驚,臉上變了色,急道:“那……”
燕惕一笑道:“老弟只管安心穩坐,人家是衝著我來的,老弟讀書人,他二人不會惹你的。再說,有燕惕在側,也絕不會讓他倆碰老弟一根寒毛。”
書生呂毅嗯了一聲,連忙閉上眼,雙手牢牢的抓住扶手,生似怕坐不穩摔了下來,還微微發抖。
燕惕看在眼內,禁不佳搖頭失笑。
雙方距離不過數十丈,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一行六人已近山口;燕三爺的話,兩名黑衣大漢適才已悉入耳中,“海南二兇”這令人寒顫的名號,他們是聞名已久。
他們沒有“慈心神龍”那份膽略、那份豪氣,神情緊張,打心眼裡直哆嗦,從腳底下冒出冷氣。
不敢正眼相看,提心吊膽地策馬登上山道。
這地方往日走過千百次,現在卻像鬼門關,他倆戰戰兢兢,想策馬狂奔,礙於三爺在後,又不敢。
尚幸“海南二兇”是今兒個才出現,要是早上一天,他倆不丟下書生呂毅,雙雙逃跑才怪!
天下有些事是躲不開的,越躲它越要纏上身來。
兩名黑衣大漢策馬剛登上山道大石上,居左一名瘦小老者突然一聲冷哼:“在老夫兄弟面前行走,竟敢視若無睹,身不離鞍,膽大得不要命了,還不乖乖地滾下馬來!”
雙目猛睜,抬手一指,虛空連點兩名黑衣大漢。
出手如風,快捷如電,兩名黑衣大漢空有躲閃之心,苦無躲閃之力,何況早已嚇得有點手足發軟!
“二位,只怕未必!”燕惕忽地一聲輕笑,舉掌橫切。
一股無形勁氣徑截兩縷凌厲指風。
勁氣罡風斜卷,砰然一聲,碎石橫飛激射,道旁山石迸落斗大的一塊,聲勢之威猛,好不驚人!
書生呂毅睜開了眼,一聲驚訝輕呼,倏又閉上。
燕惕自注“海南二兇”,淡淡一笑,說道:“二位,要找只管找我燕惕,別找下人們的麻煩……”
“找你又待如何?”居左瘦小老者倏揚冷哼,陰陰說道:“老夫兄弟找的本來就是你,你接老夫一招試試!”
右掌再抬,四指如鉤,中指直伸,扼腕作勢,虛空抓出。
這一抓,看似平淡無奇,其實,內蘊無窮變化。
能躲得過那如鉤四指,卻難躲過那蓄勁待發的一指。
燕惕是識貨人,不敢絲毫大意,笑容微斂,道:“這是二位成名絕技‘鎖魄爪’,我怎承受得起?”
疾出右掌,輕劃半弧,迎著抓勢,斜斜一揮。
他右掌方揮,居在瘦小老者突然冰冷一笑:“‘古家堡’四豪不過爾爾,姓燕的,你有眼元珠!”
他以為燕惕上當,不識招中有式。
話落,中指微抖,一縷陰柔尖風透射而出,疾襲燕惕“玄機穴”。
燕惕一聲輕笑:“閣下,彼此彼此,我這也是虛招。”
右腕忽沉,迎面推出。
兩股勁力相接,掌力四向斜飄,指力消失無形。
居左瘦小老者臉色一變,無肉雙腮一陣抖動,雙目森寒光芒閃射,逼視燕惕,嘿嘿獰笑:“古嘯天的傳人,果然有點真才實學。姓燕的,且慢得意驕狂,你再試試老夫這第三招!”
一身怪異的裝束倏地無風自動,如篷暴脹,雙掌並舉胸前,十指如鉤,向著燕惕遙遙蓄勢待發。
燕惕睹狀,神色霍變,沉聲說道:“端木良,我們彼此並無深仇大恨,你何忍以這種歹毒霸道的玩藝兒對付我?速即散功收手,否則我再不留情了!”
對“海南二兇”談“忍心”,何異對牛彈琴!
居左老者臉上浮現狠毒笑意。“姓燕的,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要怪那該怪你是‘古家堡’的四豪中人,除一個減少一分阻礙,事關生死,奉勸下手最好不必留情。”
雙臂暴長,猛然一招。
燕惕雙眉倒剔,虎目怒睜,鬚髮俱張,霹靂一聲大喝,雙掌平抬當胸,向外一翻猛抖。
只聽“砰”地一聲大震。
燕惕鞍上微晃。
居左老者身形向後一仰。
平分秋色,這一招,仍然軒輕難分。
轉瞬之間,這兩位一流高手已互對三招。
而且是燕惕高坐鞍頭,居左老者盤膝石上,相隔數丈地虛空出招對敵。
但,居左老者卻未能將燕惕逼下坐騎,燕惕也未能將居左老者去落石下。
說起來,雙方不分勝負,高低求判。
其實,燕惕是功留三分,居莊老者卻已盡出全力。
這就是“慈心神龍”之“慈心‘所在。
儘管那“海南二兇”之一的“冷麵狠心活閻羅”端木良,在第三招上使出獨步宇內的歹毒霸道殺著,存心置他於死地。
“慈心神龍”盛怒之餘,卻仍僅使出七成功力;否則,端木良縱不被擊成重傷,也必被震得翻落石下。
慈心歸慈心,留情歸留情!
無奈,端木良他茫然不知!
即或知道,以他那兇殘桀騖的心性,也絕不領情。
三招對過,端木良怪眼方自一翻,燕惕要說話尚未開口。
驀地裡,一聲陰森森的冰冷獰笑劃空響起,道:“老大,我可沒你那份閒情逸致跟他逗著玩兒。”
那居右老者忽地身形平飄,凌空電射,飛撲鞍上燕惕。
人未至,刺骨陰風已然逼體。
燕惕虎目寒芒一閃,挑眉笑道:“是麼?你不見得比他高明,找也沒工夫,回去!”
容得居右老者撲近,突出一指,飛點對方雙掌掌心。
“海南二兇”能縱橫武林多年,功力自非泛泛。
居右老者冷哼一聲,前撲身形忽然模移一尺,湛湛避過兩縷指風,招式不變,速度不減,依然撲至。
應變之快速,身法之詭異,令人擊節。
燕惕微微動容,雙眉再挑,笑道:“厲害、高明,不過仍得回去,不信且看!”
一扼腕,飛快拍出八掌,分襲對方胸前大穴。
這是古家堡秘技絕學之一:天魔掌。詭橘莫測,威力無論,尤其難躲難防的,是處處掌影,面面俱到,周身無一不在威脅之下。
“古家堡”秘技絕學威震天下,“海南二兇”當然知道厲害。
招架無從,擋之不住,只有聽話退回。
居右老者神色一變,硬生生地煞住身形,一個一飛旋,如風暴,退去之勢竟比來勢還要快。
燕惕微微一笑,道:“二位,如何?我沒故作驚人之語亂誇海口吧?”
“海南二兇”並肩立於大石上,臉色很難看,尤其那位居右瘦小老者,猴臉鐵青,目中兇芒連閃,益見兇惡猙獰。
“冷麵狠心活閻羅”端木良目光斜瞥,陰陰說道:“老二,勝敗兵家常事,再說僅被逼退,也算不得落敗,不必一氣如此!
何況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那被喚作者二的居右老者,聽若無聞,仍然逼視燕惕,一語不發,顯然,他認為這雖是小挫,卻是奇恥大辱!
他未開口,燕惕可說了話,一笑說道:“對,還是端木老大看得開,咽得下,其實……”
“姓燕的,”端木良嘿嘿一笑,截口說道:“別得意買乖,老夫承認以一對一,單打獨鬥,不是你‘慈心神龍’敵手;但,姓燕的,設若老夫兄弟合力聯手,以二對一,四手對雙掌,你知道,那該又當別論。”
燕惕神情微震,旋即笑道:“不錯,那當然,我相信你二人做得出來。”
“那有什麼做不出來的?”端木良冷冷說道:“老夫兄弟做事,向來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什麼武林道義,全屬狗屁!”
“對。”燕惕大笑說道:“我久仰‘海南二兇’就是這樣的人,適才何必多耽誤?”
前一句,暗含譏諷,聽得居右老者醜臉一紅又青。
他才要張口,適時,端木良說道:“老二,我能聽若無聞,你何獨不能小忍……”
燕惕飛快接道:“非關涵養,那是你臉皮比他厚。”
端木良竟仍然毫不以為什,皮笑肉不笑地道:“姓燕的,且容你逞一時口舌之利,稍時老夫兄弟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時……哼!哼!……”
頓了頓,接道:“你問老夫兄弟適才何必多耽擱,很簡單,老夫兄弟一時不知你的深淺,如能一人將你擒下,就無須再煩第二人。”
燕惕道:“明白了,那麼,如今已試出深度,你兩人還等什麼?”
“不等什麼。”端木良道:“你可知老夫兄弟突然現身於此,等你何為?”
“簡單得很。”燕惕淡淡說道:“能生擒之,則留作人質,逼我師父以你二人所要的東西交換,不能生擒嘛!則殺之減一分阻礙……”
“你倒乖巧。”端木良雙目異采連閃,陰陰笑道:“那麼”別忙,我還有後話。
“燕惕一搖頭,說道:”你二人若是功力不逮嘛,說不定會賠上兩條性命。“端木良臉色一變,嘿嘿笑道:”究竟誰落誰手,稍時自知,如今言之過早……““老大!”居右老者突然厲聲說道:“跟他哪來這多廢話,你莫非要等……”
“老二說得是。”端木良一陣桀桀怪笑:“莫因言多誤了大事,老二,擒他下馬!”
兩條身形,如鬼健,似幽靈,分左右飛撲馬上燕惕。
“海南二兇”聯手對敵,其威力果然完全不同了!
燕惕心裡很明白,以一對一,他遊刃有餘,穩操勝算,但若以一敵二,卻絲毫沒有把握。
目睹凌厲來勢,他絲毫不敢大意,笑容一斂,就要翻身離鞍,迎擊兩名強敵。
墓地裡,龍吟長笑震天,一點青影自樹海蒼蒼的半山腰飛瀉而下,疾若流星隕石,凌空下擊“海南二兇”。
罡風怒卷橫截,“海南二兇”入目威勢,不敢攫鋒,雙雙撤身疾退,落回原處。
青影射落地上,“玉映群”諸葛靈負手迎風卓立。
這一手高絕身法,立刻鎮住三人。
書生呂毅不但睜開了眼,而且瞪大了眼。
“海南二兇”神色陰晴不定,四目閃射驚訝光芒,緊緊盯住諸葛靈,不明眼前來人路數,暫時不言不動。
燕惕一見這位俊美育衫俠少,立有所悟,便知是友非敵,人家出於相助,禮貌上,他不能不開口招呼,鞍上含笑抱拳:“閣下莫非……”
諸葛靈拱手還禮,一笑截口:“燕三俠,您不是正打聽我麼?如今我自來拜訪,當面奉告,我無惡意,是友非敵,奉命為‘古家堡’稍盡綿薄,三俠答應,我要管,不答應,我也要管!總而言之,我儘可能地阻攔任何人侵犯‘古家堡’,能力夠不夠那是另一個問題……”
燕惕倏覺臉上一熱,繼而心頭一震,連忙攔住話頭:“閣下這是什麼話,承蒙鼎力相助,義施接手,燕惕……”
“燕三俠。”諸葛靈星目深注,談笑道:“我不是怪三俠您,也不敢任三俠您,‘古家堡’總會有人不希望外人橫裡插手,多管閒事,對不……”
這幾句,頓使燕惕驚了心,紅了臉,久久未能答話。
諸葛靈談笑又道:“三俠大英雄、大豪傑,諒必不會否認這事實,就請三俠據實轉告吧……”‘古家堡’舉堡上下,我只衝著我古姨一人,三俠既知我的來歷,就該能領悟我這句話的意思,我不希望任何一人領情,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我不為任何別人…“燕惕既慚愧、又敬佩,更打心底裡喜愛這位俠少,他望著未脫稚氣的諸葛靈,剛要開口。
諸葛靈已微笑一擺手,又道:“好了,三俠,我的話說完了,衝著三俠發牢騷,自知放肆無狀,您雅量,請不要見怪;為了老堡主的病,我希望您趕快保著這位先生回堡,端木良這兩個老東西,是知道延醫消息最早的一對,還有別人,馬上就到,再遲麻煩更多……”
燕惕深為感激,但他怎能就這麼一走了之,把強敵讓給別人?英雄豪傑,鐵掙奇男的他,說什麼也不肯這麼做。
“老弟。”他難搞心中激動,雙眉微軒,道:“你稱燕惕小師妹為古姨,那是你倆的事,咱們,各交各的,老弟,盛意心領,我絕不能……”
“三俠!”諸葛靈正色說道:“您這麼客氣,只怕要害我挨頓臭罵,如何稱呼,將來再說,如今,但請三俠以老堡主的病體為重。”
這是大事,也是正理!
燕惕他不能不聽,只有點頭,神情肅然,虎目神光湛然,凝注諸葛靈臉上,激動地說道:“老弟,我聽你的,這兩個東西……你可要小心。”
諸葛靈泛動星目,微笑說道:“這個我省得,多謝三俠關注,我這身所學,傷敵或許不足,可是自保應綽綽有餘,打不過我可以跑嘛。”
“那麼……”燕惕不禁失笑,旋又正色說道:“老弟,這份情,別人不領我領了,改日再來看你。”
揮手輕喝,抖韁策馬,人馬齊動,向山道上馳去。
“在老夫兄弟眼皮下,就這麼說走就走麼?沒那麼容易!”
端木良冷冷發話,獰笑揮手,與另一瘦小老者同時飄身直撲人馬。
諸葛靈一聲輕笑說道:“在我眼皮下要想逞橫,也沒那麼容易,滾回去!”
為護人馬。為阻二兇,他一上手便使出了三叔“談笑書生乾坤聖手”南宮選威震宇內的“乾坤八式”。
“海南二兇”較請“笑面人屠活殭屍”公羊赤的功力猶遜一籌,公羊赤都不敢輕攫銳鋒的絕學,他二人自然更難抵擋。
兩個身形如遭重臺,悶哼一聲,飛退而回。
二兇驚怒交集,神色連變,目射駭老。
端木良戟指諸葛靈,厲聲說道:“小鬼,你會‘乾坤八式’?
你是……“諸葛靈談笑接道:”河南‘抱璞山莊’,‘玉麒麟’諸葛靈。“端木良縱聲獰笑,但已色厲內在。“怪不得你小鬼敢橫裡伸手管老夫兄弟閒事,原來你竟是河南‘抱璞山莊’‘鐵面天曹神鬼愁’司徒……”
“住口!”諸葛靈突然挑眉大喝:“端木良,我先警告你,你若敢有半句不敬,小心我打落你滿口狗牙,扯爛你那張狗嘴!”
端木良雙目兇芒連閃,桀桀厲笑,道:“小鬼,你有多大氣候?竟敢出言辱罵老夫!
此時無暇與你計較,待老夫兄弟擒下那姓燕的再說!”
顯然,他仍不死心!
這也難怪,怪只怪那武林人人覬覦、夢寐以求的“武林秘發”太以誘惑!擒人換寶,畢竟事大。
但他也不想想,一個“慈心神龍”已難應付,沒有取勝把握,如今再加上一個諸葛靈,縱是燕惕不走,他們又能如何?
這時他實在考慮不到那麼多,能考慮那麼多,他早死心了。
話落,已與居右老者二次沖天拔起,凌空電射。
二人想由空中分左右追撲燕惕。
這樣,諸葛靈必然會顧此失彼。
不錯,這麼一來,事實上的確如此。
諸葛靈不理會居右老者,一聲輕笑,徑截端水良。
“無影追魂手”疾遞而出,迎襲端木良當頭。
擋這個,擋不住另一個。
端木良被逼落下,居石老者卻由諸葛靈左側上空掠過。
諸葛靈毫不驚慌,只笑嘻嘻地望著端木良不言不動,一任那居右老者得意獰笑,撲向燕惕。
端木良不愧老好巨猾,他立即醒悟諸葛靈用意。
神情一震,連忙輕喝:“老二,回來!”
那居右老者還真聽話,身形疾旋,電射而回。
滿面感然,望著端木良冷冷說道:“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二糊塗!”端木良陰陰一笑,狠注諸葛靈,道:“這小鬼奸刁得緊,你知他為何只攔一個?”
很簡單,一個人去追,豈非送死?
居右老者也自恍悟,雙目暴射狠毒光芒,厲聲說道:“小鬼,老夫兄弟與你們‘抱璞山莊’井水不犯河水,你憑什麼硬管老夫兄弟閒事?”
諸葛靈不答反問,微笑說道:“崔陵,別吹鬍子瞪眼,‘古家堡’什麼時候井水又犯了你們河水?”
那名喚崔陵的居右老者狠狠說道:“那怪不得老夫兄弟,誰叫他們‘古家堡’有著一本使武林人人垂涎的‘武林秘發’?
再說,想要那東西的也不止老夫兄弟二人。“”人家有秘友又關你們什麼事?“諸葛靈接道:”這也怪不得我,誰叫你二人想奪人家的東西?“崔陵還待開口,諸葛靈冷然揮手,又道:“少跟我廢話,我奉命行事,這件事我管定了,任何人想侵犯‘古家堡’,就得先通過我這一關!”
“你小鬼奉何人之命?”崔陵冷冷發問。
“你多此一問,也問得愚蠢。”諸葛靈道:“除了我大伯、義父跟我三叔之外,誰能對我下令?”
端木良插口說道:“南宮逸已死多年,想必就是那商和與司徒奇。”
“你敢直呼我大伯、義父諱名!好!這筆帳咱們待會兒算!”諸葛靈指著端木良淡笑道:“別自作聰明,我告訴你,我是奉我三叔之命,你信不?”
“海南二兇”神情齊震,旋即,端木良啊啊怪笑:“小鬼……”
“閉嘴!端木良!”諸葛靈臉色一沉,星目冷芒逼視,沉聲道:“我沒工夫跟你們多羅嗦,若按你們這種只為了一本秘發,便你爭我奪,欲掀起血風腥雨的無恥可恨強盜行徑,應該百死有餘,殺無赦!無奈我奉命不到萬不得已,不許傷人,你們最好別逼得我萬不得已,否則別怪我濫用絕學,下手無情,言盡於此,你們是自己走,還是要我以‘乾坤八式’相送,說吧!”
這又是對牛彈琴!
“海南二兇”祭騖不馴,狠毒成性,如何肯一走了之?
傳揚出去,天下雖大,卻沒他們兩張老臉藏放的地方。
兩個成名多年的黑道巨擘,竟讓個年輕後生給趕跑了……
想吧!這是不可能的!
諸葛靈話落,崔陵首先嘿嘿獰笑說道:“老大,看來咱們那一著是落空了,無論怎麼說,這一趟不能白跑,能拿下這小鬼用處更大。”
“我正有此意……”
崔陵未待端木良話完,獰笑一聲,身形已動。
端木良突然疾伸鬼爪,一把將他拉住,接道:“老二,但也不必急於一時,山不轉路轉,碰面的機會多得是,且讓他多活幾天,咱們辦完了正事再說。”
“對!”諸葛靈一笑說道:“趕快撒腿開溜,他們來了,碰了頭,不大好看。”
端木良醜臉一紅,陰陽說道:“小鬼,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幾時!”
“那不一定。”諸葛靈淡笑說道:“也許我能活個百十來歲,也有可能明天就死,不過,憑你‘海南二兇’,還要不了我這條小命。”
端木良臉色鐵青,氣得發抖,目中兇芒方自一閃。
驀地裡,一聲厲嘯遙遙傳來,由遠而近。
“海南二兇”神情速變,一句話不再多說,雙雙騰身,電射而去。
是懼於與即將到來之人碰頭?
還是明知不敵“乾坤八式”,萬難討好,與其讓人家趕走,不如自己走,好趁機下臺,略保顏面?
這恐怕只有“海南二兇”自己肚子裡明白了。
實際說起來,大概兩者都有點兒!
“海南二兇”消逝不見,諸葛靈飄身石上,運指疾書,石屑橫飛,頃刻現出龍飛鳳舞的兩行狂草,寫的是:老夫兄弟擒人去,寄語古家送寶來。
署名為“海南”端木、崔。
書完,頗為滿意,低頭望望,笑了笑,然後,沖天拔起,化為青影一點,直上半山一閃隱入樹海中。
諸葛靈身形剛奮。
大石邊上,如飛般射落三個錦袍老者。
居左一名,身軀高大,狀至威猛,極為懾人。
居中一名,面貌清瘦,長眉鳳目,不怒而威。
居右一名,身材瘦小,臉色冷漠,陰森可怖。
六道目光有苦冷電,環顧輕掃,高大老者微微色動,首先前哺自語,聲如悶雷,震人心絃。
“難不成咱們來晚了一步?”
顯然,他是看到了罡風勁氣所留下的處處創痕。
瘦小老者突然冷哼一聲,指著大石上字跡,面上不帶絲毫感情,木然發話,話聲令人不寒而慄。“不錯,已被人家捷足先登,大哥且看看那是什麼?”
高大老者只略一注視,立刻神色劇變,濃眉倒剔,巨自暴降,滿頭灰髮根根倒豎,一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好大膽的東西!竟敢劫奪老夫兄弟到手人質,走!
找他們去,老夫老不把這兩個東西剝皮抽筋……哼!“一掌疾揚,虛空掃向大石。
砰然一聲震天大響,巨石應勢四分五裂,滾出老遠。
神力千鈞,石破天驚,雄渾、威猛,世所罕見!
巨石迸裂聲中,三條人影突化長虹,疾射而去。
半山腰,蒼蒼樹海中,傳出一聲驚歎:“厲害厲害!這魔頭功力較諸昔年精進不少!”
接著,一聲輕笑繼起,那是一個清朗口音。“魏叔,您還沒有見過我三叔那‘震天神掌’的威力呢!兩下若是一比,申屠邪這一掌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話鋒微頓,接道:“魏叔,狗咬狗,好戲難得,咱們跟去瞧瞧可好?”
先前發出驚歎那人笑著說:“沒你三叔的話,我不敢,要去你一個人去。”
這一著,立即奏效,清朗話聲一副無可奈何的口吻道:“好啦,魏叔,我聽您的,成不?”
“那麼……”先前那人笑道:“跟我回店,等你三叔回去,看他今天能帶回什麼消息。”
一灰、一青兩條人影,衝破樹海,飛瀉疾落,在山下略一沾足,又復騰身而起,一閃不見。
“古家堡”那美輪美英的大廳中,正坐著書生呂毅、古蘭、與威震天下的“古家堡”
四豪。
書生呂毅在三爺燕惕保護下,到達“古家堡”之後,片刻未停,便由古蘭與四豪陪同,前往地下秘室為古嘯天做了二次診斷。
診斷是診斷過了。
可是,使古蘭與四豪又一次失望,使書生呂毅自己也又一回難堪的是,他還是不敢對古嘯天的病下斷語。
既看不出是何病症,就無法對症下藥,古嘯天,他仍然得這麼病下去,仍然沒辦法由病魔纏身的痛苦中掙脫出來。
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也令古蘭與四豪失望歸失望,卻並沒有絕望,沒有絕望就是還有一線希望。
古蘭心切父病。
同樣地,四豪心切師病。
只要有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他們五位師兄妹也絕不會放棄,不但不肯放棄,而且要牢牢抓住。
這一點值得慶幸的是什麼,請聽,請看。
大廳中,書生呂毅目光環顧五位師兄妹,臉上的神色,顯得有點尷尬後迫,勉強一笑,說道:“我很抱歉,讓諸位又多一次失望……”
宮寒冰,他很鎮定,表面上也能處之泰然,儘管眉鋒輕領,那只是為師父的病憂心,沒別的意思。
他截住話頭,正色說道:“先生不可這麼說,病,普天之下沒有人敢說包醫。”
古蘭,嫣然強笑,輕啟檀口:“家師兄說得不錯,先生這樣說法,豈不令古蘭師兄妹更加難安?”
二爺“鐵腕墨龍”辛天風也跟著說道:“老弟,這種事,任何人失望在所難免,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書生呂毅對這幾位武林奇英,心中著實感佩。他低著頭,沒說話,這時候,他能再說些什麼呢?
大廳中,一時陷於沉悶的寂靜。
沉寂片刻之後,書生呂毅突然抬頭髮話,他道:“諸位,實在說,今天我有了點發現,因為我不敢斷定,所以我不得不暫加隱瞞,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決定奉告……”
五位師兄妹精神為之一振!
宮寒冰這時反而鎮定不住了,星目暴射奇光,搶先急急發問:“先生,家師是什麼病?”
書生呂毅望了他一眼,歉然微笑搖頭道:“宮大俠請原諒,我說過,目前我僅是看出一絲端倪,尚不敢肯定,在我所見病象未獲確切證明之前,我不願輕斷是何病症。”
宮寒冰呆了一呆,還待再說。
古蘭美目含淚,緊盯著書生呂毅,忽地顫聲的說道:“先生不會是有意安安古蘭師兄妹的心吧!”
書生呂毅正色說道:“事關重大,呂毅不敢無中生有。”
古蘭嬌軀一陣輕顫,喜極欲泣,哺哺一句:“謝天謝地……”飛快垂下螓首,香肩微微聳動不已。
這位絕代紅粉終於忍不住當眾失態,這是心酸、欣喜、感激……彙集衝激而致的結果。
她只覺胸中百念齊湧,五味俱陳,說不出是悲是喜。
難怪她!這,人之常情,任何人難免。
多少年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話。
雖不敢斷言,但這位先生到底看出了一絲端倪。
哪怕一絲絲,這也是希望。
一個人在瀕臨絕望邊緣之際,突然有了希望,這是何等劇烈的感受!試問,古蘭她如何能不欣喜欲狂、喜極而泣?
四豪,個個鐵鑄男兒,人中英傑,雖沒有像小師妹古蘭那般情不自禁、低頭飲泣,但卻都難掩心中激動之情。
宮寒冰呆呆不語,臉上的神色很複雜,令人一時難以窺透他心中此時究竟是在想著什麼。
其他三豪默默靜坐,臉上的肌肉不住地輕微抖動。
墓地,二爺辛天風開了口,目中神光凝注目毅,道:“老弟,真的不能說麼?”
呂毅肅然點頭,道:“二俠必能諒之。”
“那麼,”辛天風想了想,道:“老弟可有什麼吩咐?”
呂毅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註古蘭與宮寒冰,道:“如蒙俯允,我打算搬來堡內住一個時期,一方面……”
話未說完,辛天風霍然躍起,叫道:“好極了!老弟這樣咱們也可多親近親近……”
古蘭帶淚含笑道:“古蘭師兄妹竭誠歡迎,更感先生大德!”
三爺、四爺跟著由衷地表示歡迎感謝。
辛天風轉註沒開口的宮寒冰道:“大師兄,如何?”
宮寒冰微笑說道:“二弟你這一問顯得太多餘了。”
辛天風仰面大笑,笑聲歇止,又問呂毅:“老弟,什麼時候搬來?最好今兒個就別走。”
呂毅目射感動,笑道:“我打算明天搬來,雖無長物,也得回去收拾交代一下。”
“我接你!”辛天風又緊跟了一句。
呂毅搖頭笑道:“有諸位同路,我不擔心,今兒個要是隻我一人,諒必那些窮兇極惡之輩也不會攔路逞橫了。”
五位師兄妹不禁失笑,辛天風道:“以老弟之見……”
呂毅道:“這條路我已經走過兩遍,相信不會迷失,明天我就在小鎮上僱頂轎子送我上來算了。”
辛天風一笑點頭:“好,就這麼辦!”
辭去時,呂毅堅辭任何人相送,僅要那兩名抬他來的壯漢,仍用軟榻送他下山。
五師兄妹拗他不過,只得由他!
送走了書生呂毅,五師兄妹又回到了大廳。
五師兄妹因為有了希望,。動情都顯得十分愉快。
個個眉鋒盡展,憂愁冰消。
談論了一會兒,宮寒冰這才向燕惕發問:“三弟,打聽的事可有眉目?”
燕惕望了古蘭一眼,道:“是河南‘抱璞山莊’三小之一‘玉麒麟’諸葛靈,回來時多虧了他,要不然一時我還真難脫身。”
宮寒冰神色一變,尚未說話。
古蘭嬌靨上笑容陡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難以言喻的神色,有一點明顯,那是,無限的悽楚,幽幽說道:“是小靈,這孩子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就從沒見過他是什麼樣兒!
看來,商大哥跟司徒二哥他兩位還沒有忘了我這個‘古家堡’的人……“望著燕惕,接道:”三師兄,他就住‘高升客棧’?“
燕惕剛要點頭,宮寒冰飛快暗遞眼色,他只有改口:“原來是住在‘高升客棧’的,現在不知搬到哪兒去了,剛才碰到他,也忘了問他。”
古蘭輕輕地“哦”了一聲,點頭不語。
宮寒冰適時問道:“三弟怎麼辦的?”
燕惕道:“還未等我開口,他似乎早知我的心意,他說他是奉命行事,只衝著小師妹一人,事他是管定了……”
古蘭嬌靨上微起一陣抽搐,仍然未語。
宮寒冰星目異采一閃,臉色一變,剎那間恢復常態,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是衝著蘭妹來的,要管就讓他管吧。”
緊接著,廳中是一陣不太愉快的沉默。
二更時分。
一條黑影又如幽靈般出現在“古家堡”那廣大、黝黑,深不知有幾許的庭院中。
這條黑影與昨晚一樣,仍不知來自何處,僅知他從茫茫夜色中輕輕地閃出,輕得恍若一縷淡煙、一片枯葉。
他,穿畫廊,越朱欄……又無聲無息地滑進了古嘯天臥病的那幢小樓。
片刻之後,又是一條黑影,不,那是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形,自畫廊盡頭嫋嫋行了過來,也進入了那座小樓之中。
冰肌映月生光,淡淡幽香飄散夜空。
她,是古蘭。
古蘭進入小樓後不久,地下密室裡突起一聲極其輕微的碎心斷腸哀呼,接著是隱隱的哭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