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我向不輕視窮人,下人們平日管教甚嚴,見他沿河邊走來,也未交信。明言來意,一到便説;-叫楊于敏這娃兒出來,我有話説-我忽想起前聞異相和那枝鐵木杖,再者我在本地頗有小名,既來尋我,不會不知,卻這等口氣。心中一動,立答:-
我便是楊于敏。老先生貴姓,可否寒舍一敍-他見我詞禮甚恭,答説:-姓木,似你這等沒出息娃兒,本不值與你多説,總算還知尊卑長幼,便和你裏面説去-"我聞言,越料多半是他,表面仍作不知,恭敬延入,備酒接待。他也不作客套,當日吃了一個大醉。
"席間探問來意,始而不理,待了一會再問,竟遭怒斥。我心裏有數,料他有心相試,更不再問。
"由此我連陪他,飲酒三日,非等他醉卧決不回房,終無厭倦。第四日早起,人忽失蹤。書房中古玩陳設甚多,家人疑他故意做作,已然得手走去,意欲查點有無失盜。
被我喝罵了幾句,將門封鎖,親出尋訪了數日,竟無線索,正猜不出他此來用意。
"這日偶往岳陽樓遊玩,歸途見望湖居酒肆,有人吵鬧喝打,入門一問,乃一窮酸,先進店去吃酒,人見他穿着寒酸,本就疑心騙吃,又見所索,全是名酒貴菜,雖不便先要錢,暗中卻留了心,不料酒量驚人,由早吃到夜間,還未吃完,計算錢已不少,春衣單薄,來客未攜銀錢包,分明無錢付賬。
"只為店大有名,上來不能對客無禮,始而強耐怒火心疼,欲待吃完再説,時候一久,又想借故引客發難,相機翻臉,付錢自無話説,不然,便痛打一場出氣。
"哪知來客甚是巧妙,初進門時,口氣強硬,又極有理,開口便被問住,吃到下午,神態忽變謙和,不端菜去,也不再催索理論。偏生店中名酒岳陽春又好,他早就設辭,巧索了一罈去,後要的菜,雖不再給他上,先要剩的酒菜,還剩有不少,又由酒到杯乾,變作淺斟慢酌。
"酒肆越發斷定他是有心騙吃,想磨時候,乘隙溜走,這等行徑,俗人眼裏,如何能容。一面命人加意監防,勉強捱到夜間,客散得差不多,藉口將要上門結賬,令先付錢,吃完快走。來客一味支吾,先説從無未吃完,便要錢之理,後又説自身忘了帶錢,那想代我付賬的人,現在別處飲酒,一會就到,決不誤你上門,忙他作什。看你們小氣,狗眼看人低,那想代我付賬的人,還求之不得呢。
"眾人如何信他,又斷定是個騙子,當未走完的酒客評理説,人窮想吃,便舍一點酒菜與他,無如他由早吃到現在,專要貴的,單酒就是大小兩壇,一文無有,分明存心騙吃,還要罵人。諸位,只有一人説他理對,我們自認晦氣,則當放生拉倒,否則,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非要他個好看不可。眾酒客有什眼力,也不想想一個人,怎能吃下一二十人,未必能盡的東西,又早聽説,有了成見,七張八嘴,全説來客無理。
"有一個姓丁的比較心善,剛開口勸説,令其向店家賠禮,轟走了事。話未説完,被來客迎面啐了一口,這一來,激動眾怒,紛紛喝打,正要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