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
司徒大山三人連夜馳馬南下,天尚未明,已馳了近二百里,周全提議找家客店歇着。
祈無水道:
“再趕一段吧,祈無水實在不願再看到石騰蛟一家人。”
哈哈一笑,周全馬上回頭道:
“你放一百二十個寬心,石家的人絕不會跟在我等屁股後趕來的。”
祈無水怔怔地道:
“你怎會恁般肯定?”
周全道:
“情況十分明朗,他們千方百計要擺脱我們,怎會反倒跟來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不錯,他們是在設法擺脱我們,因為那戚九娘似乎已知道江南有個疤麪人。”
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石大娘真不是東西,她想擺脱我們,門都沒有。”
“江岸一陣風”周全這時挺身遙望遠處,晨曦中,只見不遠處官道邊有個野店,兩間大茅草房子上面正在冒煙,那光景正是在做早飯。
三騎這才剛剛走近茅屋前面的棗樹邊,突然自茅屋內走出八個彪形大漢,只見這些大漢一個個面無表情,全都是一樣的鬼頭刀,紅巾包頭,那把鋥光閃亮的鬼頭刀把上,還附着尺長的紅綠二色緞布,黑衣短扎,薄底快靴,恁般快速地一列站在官道邊,敢情是一下子攔住三人去路了。
“醉漁翁”司徒大山呵呵一笑,道:
“好傢伙,你我這些老瘟神,竟還會遇上強盜,真新鮮啊!”
“不新鮮,因為你老酒鬼遇上的並非強盜。”
周全三人一怔,齊齊望向屋門口發聲處。
屋門口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這三個人才令周全大吃一驚,因為當先走出來的正是那鎮江焦山飛龍寨寨主“金刀太歲”於長泰,於長泰的後面,竟是那灰髮扁嘴的飛龍寨總管霍大光與副總管成剛。
周全這才打個哈哈,道:
“怎的於寨主也親蒞中原來了?”
祈無水也搓搓雙手,笑哈哈地道:
“一別數月,寨主別來無恙?”
司徒大山也下得馬來,笑道:
“見到於寨主,立刻想到飛龍寨的酒菜餘香,哈……”
白髮飛揚,紅面凝寒,但於長泰卻平淡地道:
“三位仁兄,我們別打哈哈了,拿出來吧!”
周全一怔,道:
“你於寨主要什麼,但説明白。”
“金刀太歲”於長泰鷹目鋭芒一寒,道:
“飛龍寨被盜之物,那‘八步一刀’呀。”
“江河水怪”祈無水嘿嘿一聲笑,道:
“什麼‘八步一刀’,我們怎麼知道?”
於長泰雙肩一挑,道:
“別逗啦,三位如果不是為了飛龍寨被盜去的‘八步一刀’秘籍,又怎會千里迢迢趕到中原來?又怎會同那海門十三蛟龍好一陣糾纏?更如何連夜回江南?”
“江岸一陣風”周全大吃一驚地道:
“於寨主,你全知道了?”
突見那於長泰身子一橫,向屋內高聲道:
“拉開門!”
兩扇半掩的木門,剎時自裏面打開來,早見當門處擺了一張四方桌子,桌面上大海碗四隻,酒壺酒杯筷子全擺在上面,嫋嫋香味正向上飄,光景就等着周全三人入席了。
早見於長泰撫髯笑道:
“於某深知三位十分辛苦,加上一夜奔騰趕路,必然又飢又累,所以在此備下薄酒,且更把屋內支上大牀,各位吃飽喝足了只管歇着。”
周全苦笑一聲,道:
“想不到你於寨主是位心機深沉之人,月前你邀我等焦山赴宴,原來是打着利用我等的如意想法,去幫你尋回飛龍寨失去的‘八步一刀’秘籍呀!”
於長泰坦然地道:
“什麼叫利用,周兄何必説得恁般難聽,只不過當時我未加明説而已。”
祈無水怒道:
“難道你能否認不是在利用我等?”
於長泰搖頭道:
“非也,前後我也替各位想過,只要各位尋獲飛龍寨失物,我於長泰早為各位備下酬金,每人白銀萬兩,現在各位在交出東西之先,先進屋中享受一餐,東西取出,我這裏銀票交上,我們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銀,兩不賒欠,各取所需。”
突聽得“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大笑——
緊接着連司徒大山與祈無水二人也捧腹笑起來——
幾乎是在拭淚,拭那笑出來的眼淚,周全喘息道:
“於寨主呀,你確實開出個十分誘人的條件,不過我等累了一夜,三人身上全多少帶了傷掛了彩,飢腸轆轆的好不自在。”
於長泰撫髯一笑,伸手道:
“三位請,於某陪同各位,我們邊吃邊談,如何?”
周全三人也不多言,大敞步直入茅屋內。
店小二原本同掌櫃的哆嗦在一角,這時見六個人圍坐在桌上,忙着過來斟酒,卻被周全一把抓過酒壺,道:
“你一邊待着去,這兒用不到你來伺候。”
於是,他反客為主的先替於長泰斟滿一杯,這才為自己斟上,酒壺就放在面前,笑道:
“且容周某先敬於寨主一杯如何?”説完舉杯不飲。
哈哈一笑,於長泰舉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毫不忌諱地道:
“周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也相當諒解,三位儘管放心,如果我於長泰這時候在酒菜中下毒,也就不足以領袖焦山飛龍寨了,再説三位何許人也,於某豈有自毀招牌的道理。”
周全仰面一飲而盡,笑道:
“江湖中甚多人抱着害人之心不能無的作風,因為那是樹立自己雄霸武林的條件之一,於寨主你不會反對我的這番經驗之談吧?”
淡然一笑,於長泰道:
“要害也得看對象,三位道上名宿,江南霸主,一代英雄人物,於某是不會造次的。”
祈老怪粗聲道:
“吃吧,吃完了還得好生睡一覺呢!”
雙眉一揚,於長泰嘴角一撩未再開口。
周全三人互望一眼,當即舉杯暢飲,剎時四大海碗菜與一大壺酒全數一掃而光。
“醉漁翁”司徒大山抹抹嘴巴拍拍肚子,緩緩站起來道:
“吃飯不飽,喝酒不醉,只是人困馬乏,各位,我且先去睡下了。”
司徒大山剛一站起來,於長泰以手示意,道:
“司徒兄且稍坐片刻如何?”
司徒大山道:
“幹什麼?”
於長泰道:
“東西可以交出來了,於某取到東西,立刻取出銀票走人,那時候三位就是睡上三五天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哈哈一笑,司徒大山道:
“東西不在我這兒,我要睡了,臂上腿上各中一刀,雖然不重,可也夠我老頭子受的。”
於長泰未曾再攔司徒大山,因為東西不在司徒大山身上,那麼一定在餘下二人身上了。
不料“江河老怪”祈無水撫摸着胯上,道:
“折騰一夜,是該歇一覺了。”説完起身欲走。
於長泰一笑,道:
“這光景,東西大約也不在祈兄身上了?”
祈無水未開口,只是搖搖頭。
於長泰伸手一讓,道:
“願祈兄好夢,更祝祈兄為周公座上客。”
猛然伸個懶腰,周全道:
“於寨主,我可不比他二人好多少,不睡一覺能成嗎?”
於長泰突然面無表情地道:
“東西呢?”
周全道:
“什麼東西?”
於長泰鷹目鋭芒逼人地道:
“當然是我飛龍寨的‘八步一刀’秘籍。”
周全搖頭,道:
“不在我身上。”
於長泰一掌拍在桌子上,“嘭”的一聲桌面上的盤碗全翻了個身,他一咬牙,怒道:
“三位,於長泰待之以禮,誠心誠意做這次生意,不料三位竟然恁般不識抬舉。”
周全淡然地道:
“於寨主怎的遽爾認定東西在我三人身上?”
於長泰道:
“難道不是?三位先是掩掩藏藏的來到中原,繼而又扭結成一股的找上狼山,然後更迫不急待地重履開封城,鐵塔下面好一陣廝殺,如果不是為了那東西,各位敢情是吃撐了,沒事幹,還是抱定另一種心情的遊山玩水?”
周全心中盤算,這於長泰在江南也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焦山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轄下何止千人,他今親自趕來,必然策劃已久,而又勢在必得,只是……
周全尚未開口,不料祈老怪突然回身道:
“於寨主,你既知我等行動,當知我們一共有幾人一起行動?”
於長泰道:
“四人。”
祈無水道:
“對呀,你為何不去找另一人呢?”
於長泰一怔,道:
“祈兄是説那石大娘?”
祈無水又走到桌邊,道:
“實不相瞞你於寨主,東西確實不在我三人身上。”
於長泰愣然問道:
“你們四人在開封鐵塔下面一陣廝殺,難道未曾取得那件東西?”
周全長嘆一聲,道:
“那是一場既與東西無關,且又十分倒黴的一場誤會,而且是難以化解的誤會。”
於長泰又是不耐地道:
“我不管你們的遭遇如何,只要東西到手。”
周全道:
“東西未到手,但卻聽得那開封城的地頭蛇魏老虎言及,説是有個——”
祈無水突然大喝一聲,阻止周全再説下去,道:
“周老頭,你且莫無的放矢,事情還得由我們去證實的,怎可在此信口開河?”
於長泰正等着周全説下去,經祈無水一叫喝,心中一怔,當即問道:
“周兄話尚未説完呢!”
周全輕聲一笑.道:
“其實也沒什麼,那魏老虎言及有個小癩子不知現在何處,他們也正在找他——”
於長泰早聽得霍大光言及燒屋之事,小癩子就是被燒死在小茅屋裏,如今聽周全這麼説,明知周全在同他打哈哈,不願説出心中的話。
當然,如今的飛龍寨人又如何知道小癩子根本未被燒死在那間小茅屋的事。
現在,於長泰冷冷又問:
“三位既是恁般不合作,而於長泰也已禮數全到,先禮後兵,飛龍寨不落人口實吧?”
司徒大山怒道:
“你想怎樣?”
於長泰平淡地道:
“搜身。”
祈無水道:
“於寨主怎的忘了還有個石大娘呢?”
於長泰道:
“難道那東西會在她石大娘身上?你三人可是收了她的什麼好處,甘願放棄爭奪之心?”
祈無水故弄玄虛地道:
“我可未肯定説那話兒在石大娘身上喲!”
於長泰望望霍大光與成剛二人一眼,光景是在看他二人有什麼意見呢。
半天未説一句話的霍大光,大嘴巴一緊,道:
“先搜他三人,然後再找那石大娘去。”
就在他的話聲中,橘面大漢成剛長身而起,大馬刀已拔在手中。
霍大光的尺長烏亮旱煙袋早也託在左手而令祈無水打聲哈哈,道:
“好嘛,你這老小子也是用的煙袋鍋呀,相比精通打穴手法子,我老怪倒要掂一掂你能耐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嘿嘿一笑,道:
“有一件事情,周某不説,你於大寨主必然不會知道。”
於長泰怒道:
“只要是老實話,於長泰歡迎你從實説來。”
周全道:
“於寨主可知那太湖黑龍幫幫主也親臨中原了嗎?”
於長泰一驚,道:
“你是説那石騰蛟?”
周全道:
“當然是他,而且他還領着他的那個嗜殺成性的兒子石冠軍與兒媳婦全來了。”
於長泰忙問:
“他們人呢?”
祈無水接道:
“早與石大娘會合一處了。”
周全也道:
“周某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於寨主的東西確不在我三人身上,如果於寨主用強以搜身,我三人為了一世英名,自然戳力以抗,有道是王八好當氣難受,不吃饅頭也得爭口氣,哪有任你隨意搜身!”
另一面,司徒大山也道:
“酒足飯飽,力氣已恢復不少,姓於的,你想在我三人身上施狠,必也得付出相當代價,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有力量去攔那石大娘四人了。”
於長泰稍作思忖,道:
“憑你姓周的一句話,又如何令我相信?”
周全道:
“形勢十分明朗,如果東西到手,石大娘豈有不緊緊跟來之理?再説石大娘的媳婦戚九娘似已有了一條新的線索,她們當然不説出來,所以在中途拆夥,我三人是趕着回江南探查的。”
霍大光低聲對於長泰道:
“寨主,他的話有七成可信。”
周全早聽見,當即道:
“肺腑之言,豈容打折扣的。”
於長泰輕點着頭,道:
“三位好睡,於長泰先走一步了。”
周全三人點頭,道:
“好走,好走!”
不旋踵間,前面把守的八人已把馬牽出來,剎時十一騎消失在塵沙滾滾的官道上。
周全不由罵了一聲,道:
“他孃的,真不是玩意兒,我們江南中原來回奔波,他於長泰卻在暗中等現成的。”
司徒大山笑道:
“如果於長泰遇上石大娘四人,你們猜雙方會不會幹起來?”
祈無水冷然道:
“我這裏牽強附會替他兩家湊,當然希望他們火併,否則我祈無水會痛哭三日呢。”
周全笑道:
“祈老怪,要説你並未老糊塗,及時攔住我的話,否則我還真會説出那個疤麪人來的。”
祈無水道:
“萬一於長泰要是認識那疤麪人,你我的一番苦心豈不完全白費。”
周全笑道:
“如今於長泰準是去找石大娘他們了,二位,且好生養足精神再上路吧。”
祈無水一拍桌子,叫道:
“小二。”
屋後面,店小二才匆匆走出來,面色灰白地道:
“三位爺。”
祈無水手指門外,道:
“三匹馬好生加料。”
司徒大山也把他的寶葫蘆放在桌上,道:
“上好的二鍋頭,裝滿。”
小二連聲應是,且伸手一讓,道:
“三位老爺子,後面睡着去,不會有事驚擾爺們好夢。”
石騰蛟四人離開了周全三人,看是往西走,但在未接近黃河岸時候,突然撥馬往南,因為石大娘十分清楚有一條小路可行,而且是十分便捷的路。
那石大娘年已六旬,但精神奇佳,夜裏開封城一戰,也只有她一人未在身上掛彩淌血。
這時她抖擻精神,一馬當先,往前奔馳。
黑龍幫幫主石騰蛟一再的加以關切,卻吃她一陣白眼,一路奔馳中,石大娘問那一旁的媳婦戚九娘,道:
“你確知那飛龍寨後面住着一個疤麪人?”
戚九娘點頭,道:
“一點不錯,那人長的可真憨實,面上的刀疤半尺長,紅嘟嘟的肉翻卷着,眨着眼睛還真是怕人呢!”
石大娘道:
“你是怎麼看見的?”
戚九娘道:
“説來也真巧,鎮江焦山本不算大,比之我們太湖西山來可就小多了,焦山之上的定慧寺大雄寶殿我去過,那日我們被邀請到焦山飛龍寨,我抽空去遊那定慧寺,回來的時候,見有一個大漢,一個疤面大漢手提食盒匆匆而過,繞過山腳不見,我曾跟了一段路,卻被人攔住,説是那兒住着他們老寨主夫人小姐,不願人打擾她們清靜,所以我就沒有再去。”
石大娘馬上嘿嘿笑,道:
“前後一湊,八成就是那個疤麪人了。”
戚九娘忙問,道:
“飛龍寨戒備森嚴,我們如何去找那疤面大漢?”
石大娘回頭高聲問那縱馬疾馳的丈夫石騰蛟道:
“傳言依水寒老婆女兒是被那於長泰軟禁在焦山吧!”
石騰蛟道:
“有此一説。”
石大娘道,
“這麼説來,事情較為好辦了。”
戚九娘道:
“婆婆的意思——”
石大娘道:
“直接找上依水寒老婆,自然可以問出來的。”
於是,四個人兼程南下,當真是馬不停蹄。
一艘雙桅帆船,靜靜地停在江面上。
江水悠悠東流,船舷發出清脆悦耳碎浪聲,浪聲不大,但響在人們的心中有如雷聲。
石騰蛟四人坐在船艙中,石大娘不時地望望西天,西天仍是紅日高掛,離日落總還得個把時辰。
戚九娘道:
“那個紅太陽好像掛在天上沒動嘛,等,總是令人不耐煩的事。”
一向不太喜歡説話的石冠軍,搔着嘴巴上的粗鬍子,道:
“我看大家還是睡上一覺,一定晚上還會動上傢伙呢!”
石大娘點頭,道:
“最好別動傢伙,因為我們這是去找人,再説師出無名,又何苦未得到東西,先與飛龍寨結下樑子。”
石騰蛟道:
“既然我們摸上焦山,就不能不做最壞打算,真要不得已,也只有憑本事了。”
石冠軍一捋短鬚,道:
“真要動上傢伙,我接姓於的幹。”
也就在這時候,早見兩個太湖黑龍幫小頭目,各人手上捧着吃的送進艙來。
石大娘道:
“天黑的時候把小船送下去,操舟的有三個就行了。”
其中一個小頭目忙應道:
“回老夫人話,全照夫人的話辦,要去的人我已分派好了,就等幫主四位調遣了。”
石大娘點頭道:
“好,叫他們今夜驚覺些,天一黑就行動。”
兩個小頭目去了,匆匆地退出大艙。
石騰蛟這才叫各人邊吃邊聽他的計劃。
計劃也是四人商定的,石騰蛟只不過加以詳細分派。
於是,夕陽落山了。
江面上由紅變黃,變灰,黯淡的像是蒙上一層黑布。
遠處一里外,焦山那雄偉的山崖,酷似一頭水中怪獸,恁般高不可攀地屹立在江中,點點碎浪,激起一溜溜白色浪花,帶着懾人的聲音,無止境的拍向小沙灘,小礁岩,以及暗礁附近的一艘小船。
小船上正低着身子坐了三個人,三個遠自太湖來的黑龍幫小頭目。
灣岸的岩石堆中,石騰蛟低聲問身後的戚九娘,道:
“你能確知是這個方向?”
戚九娘也低聲應道:
“錯不了的,爹,只一繞過這處山腳,就會看到有間小瓦房的。”
石大娘道:
“當家的,我們依計行事,你與冠軍附近守着,我同九娘摸過去。”
石騰蛟點頭道:
“最好多注意暗處,小心遇上守夜人。”
於是,石大娘一揮手,當即與戚九娘二人匐伏鶴行,沿着一堆岩石往右方拐去。
果然,就在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才越過巖頂,前面不遠處已見燈光一點自一間屋中露出來。
二人互望一眼點點頭,突見燈亮中走出一人,那是個女人的影子,隱約中這女人手中還提着東西,另一手提了個燈籠,緩緩往另一面行去。
石大娘當先向屋旁潛去,沒有多久,她已到了屋後面窗子下方,只見有一扇窗子半掩着,自外向屋內望,石大娘一眼看到兩個女人,一老一少,顯然就是那依水寒的夫人與女兒依霜霜。
這時戚九娘也到了窗下面,她見屋中只有依氏母女二人,立刻與石大娘二人互點着頭。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屋中的依夫人道:
“霜霜,備茶,有客人來我們這寒舍了。”
依霜霜年不過十五,卻長得亭亭玉立,眼如秋水,齒若編貝,面如芙蓉,端的一副美人胚子。
這依霜霜在十一歲那年父親率領船隊出海遇風以後,小心靈中受此打擊,原本十分活潑樂天的她,漸漸變得沉默寡歡起來,繼至漸長,更是早晚依在母親身邊而足不出户,如今雖令她母女二人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感受,但在其母的呵護下,日子十分平靜。
依夫人原是江南武林世家,姑蘇城中林一飛的女兒,五十年前,江南武林中提起姑蘇林一飛,又有誰不肅然起敬的,林一飛的女兒林紅紅,在一次武林大會上遇到當時年少英俊的依水寒後,沒有多久就嫁給了依水寒,只可惜三十多年來的婚後日子,她只為依水寒生了這麼一個女兒。
現在依水寒海上失蹤,生死不明已有四年了,母女二人自是過的日子十分淒涼。
就在依夫人的不疾不徐,不驚不懼的話聲中,後窗外的石大娘低聲一笑,道:
“安靜的生活果能修得耳聰目明,依夫人呀,是我老婆子來打擾你了。”
屋內的依夫人卻淡淡一笑,道:
“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早聽得石大娘道:
“恕我老婆子冒失了。”話聲中,石大娘伸手一推後窗,人已穿窗而入,戚九娘也跟着躍入屋內。
依夫人一見,指着靠桌邊的兩張椅子,道:
“原來是太湖石大娘到了,請坐吧。”
石大娘也不客氣,與媳婦一齊坐下來。
石大娘望望屋子,口中“嘖嘖”兩聲,道:
“果真是因陋就簡,這種日子在我石大娘看來,何異階下囚犯。”
戚九娘也冷然道:
“他們怎可以如此對待賢母女。”
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如何知道,如今的依夫人早就知道她二人的企圖,企圖在於“八步一刀”秘籍,因為雷一炮與小癩子南來的時候,早把聽自小癩子的話全告訴了依夫人,幾乎,小癩子就跟着她母女去了太湖。
現在——
現在依夫人心中可雪亮。
平靜地望望石大娘,依夫人道:
“二位請喝茶。”
端起桌上茶碗,石大娘望着站在依夫人身邊的依霜霜,讚美有加地道:
“這大概就是你的千金了吧,看看長的多美呀。”
邊喝了一口茶,又接道:
“人言杭州美女俏,姑蘇美女嬌,可是我老婆子就沒有見過像她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能有此女兒長伴身邊,足以解除不少苦悶了。”
不料依夫人聽後,只是面含微笑而已,卻並不開口問石大娘的來意。
當然,石大娘深知自己的行動愈快愈好,絕不能在此久留,今見對方既不發問自己來意,更不以敵人對待的趕自己出去,尚且待之以禮,一時間有着無所適從之感。
戚九娘一見,開門見山地道:
“依夫人,實不相瞞,今夜來意,志在向你打聽一個人的,只一有這人消息,我們立刻走人。”
依夫人一笑,道:
“誰呀?”
戚九娘道:
“上次我婆媳二人被於寨主請來這焦山飛龍寨作客,那天我順遊山前的天王寺,無意間發現一個疤面大漢,他手提食盒匆匆到你這兒,請問那疤麪人夫人可認得?”
依夫人點頭道:
“當然認得,他是我夫在日的飛龍寨副總管,他叫雷一炮,二位找他?”
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互望一眼。
二人的精神也都一振。
石大娘忙低聲問:
“他人呢?我們可是有要事找他呀!”
依夫人輕搖搖頭,道:
“你們來的十分不湊巧了。”
石大娘一驚,道:
“怎麼説?”
依夫人搖頭一嘆,道:
“幾個月前他就失蹤了。”
戚九娘忙問:
“夫人可知他的去向?”
依夫人搖搖頭,道:
“我深居在焦山斷崖下,怎知他的去向?”
石大娘一拍大腿,道:
“八九不離十的就是這姓雷的乾的,我們——”
未等石大娘話説完,依夫人又道:
“那雷副總管忒也可憐,一片忠心無處報,一身是膽卻又無法見到他的老主人,久而久之的他就瘋了,這事不用我解釋,全焦山的人都知道這回事的。”
石大娘與戚九娘半信半疑地互望一眼。
戚九娘道:
“一個瘋子怎會失蹤的?”
依夫人手指屋外,道:
“一場大雷雨夜,雷副總管投入江中,再也不見他的人了,未投江之前,他還常在嘴巴上不停地叫着,要去大海中找他的主人呢,唉!可憐啊!”
後面的一段話,是依夫人的説詞,無非是把事情説得肯定些。
不料幾句話卻被戚九娘聽出語病來。
試想一個既被稱做失蹤的人,怎能肯定他是投江的?
既是投水,就是自殺,怎能説是失蹤。
更何況雷一炮人雖發瘋,但他能在焦山飛龍寨當上副總管,水中功夫必然高人一等,長江的水絕淹不死他。
那麼,雷一炮的發瘋,投水,全是假的了。
心念間,戚九娘道:
“這麼説來,雷一炮確是具有一副赤膽忠心的英雄人物了,倒是令人十分惋惜的事。”
依夫人道:
“二位寅夜來找雷副總管,不知為了何事?”
石大娘道:
“實不相瞞,有人看到酷似雷副總管的人出現在中州開封城,所以——”
依夫人搖頭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雷副總管去開封何事?”
戚九娘道:
“難道夫人不知那飛龍令中藏的‘八步一刀’秘籍在開封城出現的事?”
再次的搖搖頭,依夫人道:
“自我夫海上失蹤後,飛龍寨已由於長泰掌管,我母女但求過個安靜日子罷了。”
這時依夫人心想,這石大娘當真是太湖毒蟲,別人家的東西,她竟然找上門來了,這該是豈有此理中的豈有此理,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
戚九娘道:
“飛龍令原是依寨主之物,遽爾被盜,難道夫人不急?”
淡然一聲笑,笑的有些淒涼,依夫人道:
“就算我手中握有飛龍令,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又有幾人聽我母女二人的?”
她一頓又道:
“於長泰説的也有道理,女人不適合在水上討生活的。”
石大娘拍腿怒道:
“這是什麼話,他於長泰是司馬昭之心,你聽他的,明敞着他是在奪取飛龍寨的基業,還説什麼女人不應水上討生活,你該知道我婆媳二人外,尚有不少女人在太湖討生活,水裏火裏,我們女人怕誰來着!”
依夫人一嘆,道:
“除了懷念我夫以外,我母女已無爭權奪利之心。”
不料戚九娘心府極沉,聞言冷冷道:
“姓於的欺人太甚,依夫人,你且容我這外人説句話如何?”
依夫人眨着眼睛未開口,光景是等着戚九娘説下去了。
戚九娘激昂憤懣地道:
“我們太湖十景美不勝收,夫人何不跟我們回太湖去,強似過這階下囚的生活要好得多。”
石大娘也點頭,道:
“對,跟我們回太湖去,西山不少你母女住的地方,只你依夫人點個頭,我石大娘吃什麼,準少不了你母女的一份。”
戚九娘道:
“説走就走,這裏什麼也不用帶去。”
不料依夫人搖搖頭,道:
“不是我不走,而是不能走。”
石大娘道:
“為什麼不能走?”
依夫人道:
“二位請想想,我丈夫只是失蹤海上,未見屍體,我連個靈位也不能擺,誰能保證我丈夫不會突然回來?”
石大娘道:
“能回來也早該回來了,不會幾年沒消息吧!”
依夫人並不強辯,又接道:
“我是飛龍寨的老寨主夫人,雖説不被禮遇的住在這斷崖下,可是於長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加害我母女,如果我母女潛逃往太湖,往後有何面目再面對飛龍寨一眾,又何異飛龍寨叛徒?所以我很是感謝你石大娘的盛情,但太湖是不能去的。”
石大娘突然面色一寒,道:
“我婆媳可是一番誠意呀!”
依夫人道:
“我説過,我母女十分感謝。”
輕聲一哼,戚九娘道:
“有時候為了善意,也會難免出手的,依夫人,你以為是也不是?”
依夫人道:
“你們要用強?”
戚九娘道;
“我説過,為了善意,不得已而為之。”
依夫人十分不悦地道:
“二位一經出現,我就知道你們是覬覦飛龍令中秘籍而來,但那終是焦山飛龍寨之物,你們太湖黑龍幫怎可插手搶奪的?”
嘿嘿一笑,石大娘道:
“不錯,那原本是飛龍寨之物,但東西如果在飛龍寨,誰也不會找來焦山碰釘子,而是那東西已流落在江湖中,那就另當別論,要知道江湖人爭江湖上東西,刀口上過日子為的就是爭自己所要爭的,取自己所要取的,更何況人的生命有限,不作興誰就一輩子擁有權勢,有時也得擲骰子換換莊家,走馬換換將吧?”
依夫人道:
“二位爭的是飛龍令中秘籍,又何苦找上我母女二人,再説東西既不在此,就算我母女去到太湖,又對二位有何幫助的?”
戚九娘道:
“如果我判斷不錯,姓雷的必然已盜去那東西了,他既對老主人忠心,自會千方百計去找你母女二人,到時候他自會把東西交出來的。”
依夫人道:
“如此説來,你們原來是要把我母女擄去作人質了?”
石大娘道:
“擄去未免太難聽了,是請去小住。”
依夫人道:
“只憑臆測,萬一永遠不見雷副總管呢?”
“只等事情明朗,一隻風船再送二位回焦山。”
依夫人道:
“如果我們高聲呼叫呢?”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你又何必徒增血腥。”
依夫人心中早決定,如不增些血腥,又何以為證?
證明自己是被人擄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