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就像被天狗啃掉一口似的,殘缺不全的掛在西天上,暗淡無光得連吊在它附近的那顆星星都比它亮得多。
月圓月缺,時亮時暗,但人事滄桑則令小船上的雷一炮難以理解。
小船上只有一人,雷一炮一個人。
小船就在過午不久離開了江都運河碼頭。
雷一炮巧裝打撈的自己坐在船尾輕搖著木櫓,緩緩的,緩緩的向長江搖,沿運河,他發現不少飛龍寨的船從他小船邊急速馳過。
如果在當年,依寨主在的時候,雷一炮只要露個面,這些船上的人又有誰不高聲呼叫:
“副總管好!”
現在,飛龍寨改朝換代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雷一炮知道,如今的飛龍寨副總管叫成剛,那個橘面魚目成剛。
舉頭望月月不明,低頭江面則煙波浩渺,雷一炮望望天色,大概是二更天了吧。
江面上已不見巨檣帆影,有燈亮,那也只是沿著附近泊船的江邊才有。
江水悠悠,但小船卻難以隨,在這兒可不比在運河順水流,雷一炮對於這段水域太清楚了,二十歲投入依水寒帳下就在這江面上打滾,快二十年的歲月,又怎會不熟悉這附近的水程?
就在船尾,雷一炮那有力的雙臂,奮然不懈的使力在那根櫓上,把個小船搖地直點頭,木櫓發出吱呀聲,小船已似箭一般向焦山馳去。
焦山就在江心中,而飛龍寨就在焦山。
傳說焦山水底有石閾橫亙,似游龍騰躍般,每於水落之時,近岸可見,形成中流砥柱之勢,江水至此又形成不少漩渦,小船在此最易遇險。
現在,雷一炮以其水面上純熟技巧,駕獨舟而來,他穿過撲舟巨浪,越過險灘暗礁,以一種冒險犯難而又忘我的精神,繞過飛龍寨的附近,緩緩地靠在一處絕崖下面。
雷一炮的全身已為浪花濺溼,連蒙在面上的灰巾也已溼貼在臉上,而臉上的刀疤卻在抖動不已!
岸上有些靜,靜得十分令人意外。
當然,這種現象對雷一炮的行動更見方便,他知道在他的右面就是天王寺,那兒的大雄寶殿與藏經樓他常去,寺裡的和尚哪個不認識他雷一炮的?
左面山崖轉彎處,則是連綿三進房舍的飛龍寨,現在他已登岸,卻絕不能碰上飛龍寨的人,因為飛龍寨的人全都知道他雷一炮瘋了,甚至已投江而死。
快四更天了,雷一炮已摸近依夫人住的那間小瓦屋,有條小山道旁,住了幾名飛龍寨部下,明裡是對江面上的飛龍寨帆船信號聯絡,不使在霧天駛近險灘,但雷一炮十分明白,這幾個人也負有監視依夫人母女的責任。
雷一炮躲過這個監視哨,匆匆到了小瓦屋前窗下,伸手在窗上輕彈:
“夫人!夫人!”
小屋內.依夫人在問:
“誰?”
雷一炮忙低聲應道:
“是我,雷一炮回來了,切莫點燈啊!”
屋內的依夫人悉卒著在披衣,瓦屋的門啟開一半,雷一炮已閃身進得屋子裡。
這時依霜霜也起來了,見雷一炮全身溼透,忙著要去取他爹的衣衫,卻被雷一炮攔住:
“我不能停下來,說完還得摸黑上船呢。”
依夫人遂低聲問道:
“副總管,你連夜回來,必有大事,快說吧!”
雷一炮自懷中取出個布包,交在依夫人手中,道:
“這就是當年被佟大年帶走的‘八步一刀’,上天有眼,我人一到開封城就找到了。”
依夫人顫抖著雙手接過來,雙目已見淚水滾下。
雷一炮道:
“東西已經取回,夫人應及早定奪。”
以袖拭淚,依夫人緩緩打開布包,只見那張薄如蟬翼的羊皮與金色小刀,灰暗的小屋內,仍然可見金光閃閃,刃芒點點。
只聽得依夫人嘆道:
“不錯,這正是霜霜他爹用的東西,她爹能雄踞江南水路二十年,威信全由此刀所立。”
雷一炮道:
“屬下的意思,若沒有寨主指點,這‘八步一刀’小姐是否也能修煉,他日不難重振基業。”
依夫人思忖中,問道:
“且說說看,你是如何恁般順利的取到手的。”
雷一炮當即把在開封所遇,以及小癩子守信重義的事蹟詳細說了一遍……
依夫人讚不絕口地道:
“難得,難得,這個孩子我一聽就喜歡,他人呢?”
雷一炮道:
“屬下把他安置在江都一家客棧裡。”
雙手託著小刀,依夫人緩緩道:
“如今我也想通了,霜霜是個女孩子,是不能在江面上統領飛龍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隊,要知能領袖這幫人,必需是水下功夫高人一等之士,女孩子怎能水下水面廝殺?”
雷一炮道:
“夫人的意思……”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於長泰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飛龍寨主之位,是應該傳男不傳女。”
雷一炮大驚失色,道:
“夫人你——”
依夫人又是一聲無奈的冷笑,道:
“你聽我說,一炮,這也許就是造化在作弄人,依家的人丁卻又恁般單薄,只有霜霜一個女兒!”
雷一炮忙道:
“自古女子中也出了不少豪傑之輩,小姐年已十五,正是練武之時,只要夜間勤練,不日定有成就的。”
依夫人搖頭,道:
“於長泰不是傻子,一旦被他發現,我母女只怕連命也難保得住了,再說這‘八步一刀’必得霜霜她爹的指點才行呢!”
依夫人望望一旁的女兒霜霜,搖頭直嘆氣。
雷一炮卻難為得直搓雙手。
灰暗的屋子裡,頓然籠罩一層愁雲慘霧。
就在一陣沉寂中,突見依夫人雙目一亮,她問雷一炮:
“聽你說那孩子是個孤兒?”
雷一炮點頭,道:
“聽他說,父母在他小的時候,被一場大水沖走,所以他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
依夫人面露微笑,道:
“我想收那孩子為義子,一炮啊,你看可好?”
雷一炮心中已明白夫人之意。
當然,在雷一炮想來,飛龍令秘籍能不落在於長泰手中,那是再好不過。
現在依寨主收了義子,自然就能習那飛龍令中秘籍中刀法,他日重振依家聲威,就有指望了。
心念間,雷一炮忙問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把這‘八步一刀’絕技,傳給那個小癩子了!”
依夫人重又包起布包,且又交在雷一炮手中,道:
“告訴那孩子,說我已收他為義子,從此他姓依,有一日他真的有所成就,我母女也有出頭日了。”
雷一炮接過布包,忙往懷中一塞,又問:
“夫人可得給那孩子起個名字吧!”
依夫人想了一陣子,道:
“就叫他依承天吧。”
夫人邊又解釋道:
“承天所賜,應該大有成就才是。”
“依承天,依承天,真是好名字。”雷一炮盡在叨噥著“依承天”三字。
早又見依夫人起身入內,不旋踵間走出來,她手上又多了一塊白玉佩,道:
“一炮,你把這塊龍形玉佩替我送給承天,本來水寒在的時候曾重金刻了兩塊,一塊是鳳,現在就帶在霜霜身上,如今就把這塊龍玉佩給了他吧!”
雷一炮忙又接過來揣入懷中,道:
“夫人,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依夫人擺擺手,道:
“你走吧,帶那孩子去個人們找不到的地方,好生加以調教啊,唉!只怕沒有他爹指點,功夫進境要慢多了。”
雷一炮趴在地上叩了個頭,道:
“夫人知道,我雷一炮家在三門灣附近,外海的孤島我最熟,雷一炮已有多年未回去了,連個消息也沒有,我決定帶少爺暗中返回外海,只等少爺藝業有成,立刻重回焦山,號召舊屬,重振飛龍寨昔日雄風。”
依夫人點頭,道:
“一炮,重任就落在你雙肩上了。”
雷一炮這才剛走到門口,突然回身又問:
“夫人,可知飛龍寨今日怎的這麼沉寂,寨中似乎少了許多人似的——”
依夫人微笑,道:
“昨日聽奶媽說,於長泰正領著他的人趕往狼山去了,聽他說是要找什麼十三蚊龍去的,至於為什麼,她也不太清楚。”
雷一炮自然也不太清楚,狼山住了海門十三蛟龍,為首的“鬧海蛟”歐陽正,當年與依水寒的交情不錯,如今於長泰接管飛龍寨,卻率領人馬趕去狼山,不知為的什麼。
雷一炮走了,他又抄小道來到碎浪拍岸的江邊,他的小船仍在,附近未見有任何動靜。
於是,他躍身小船上,急急的劃離江岸,直向雲水蒼茫的江中搖去。
漸漸的,東方在泛白,斗轉參橫,江面微風輕撫,雷一炮終於吁了一口大氣。
新的任務令他興奮,新的任務也令他擔憂,自己是否能把小癩子調教成大器,實在沒有一絲把握,因為“八步一刀”絕學,自己也是一竅不通,充其量也只能先把自己一身武藝傾囊相授罷了。
雷一炮的小船靠上江都運河岸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他掩掩藏藏的走入盛記客棧,進入客房中,卻發現盛掌櫃正在看小癩子吃飯呢。
吃飯其實是在吃一碗麵。
盛掌櫃見雷一炮突然回來,還不好意思的道:
“雷爺,我曾命人給他炒了兩樣菜,裝來兩碗白米飯,他說他吃不慣大米要吃麵,所以——”
雷一炮面色-沉,道:
“把面拿走,改吃米飯。”
小癩子一驚,忙放下手中麵碗,道:
“爺,我吃飽了。”
不料雷一炮仍叫掌櫃的送來一碗米飯,道:
“把這碗米飯吃光。”
小癩子到了南方,他實在對於大米難以下嚥,寧願啃一個刮腸胃的窩窩頭。
現在,雷一炮聲色俱厲的要他吃完一碗米飯,而且連菜也沒有,實在令他不解,他覺得雷一炮離開才一天,就對他全變了樣的一副令他害怕表情。
雷一炮這種轉變,就連一旁的盛掌櫃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了。
雷一炮不再看小癩子一口口的扒飯,他低聲對盛掌櫃道:
“一共多少銀子,算清楚了我二人得立刻上路呢!”
盛掌櫃忙搖手,道:
“雷爺,你這是說哪裡話,敢情我盛一方是認錢不認人的死要銀子不論交情了?說句心裡話,我正打算給雷爺包點程儀呢!”
雷一炮一笑收回銀子,道:
“程儀就免了,老實一句,我若信不過你,也不會直奔你這盛家客棧來了。”
盛掌櫃撫髯,道:
“雷爺準備帶這小哥往哪裡去?”
雷一炮立刻答道:
“北方去,這小子吃不慣南方大米,所以我領他回北方去住。”
江湖上就是這麼一回事,逢人但說三分真,七分留著騙騙人,雷一炮明明要往南,他卻說是往北,連盛掌櫃他也照樣不說大實話,無他,如今的小癩子可是一登龍門身價何止百倍,怎可隨便告知人的?
就在當天,雷一炮領著小癩子走陸路離開了江都城,小癩子在盛家客棧有吃有睡,這時候他的精神可大,雷一炮走一步,他急快的兩步就跟上去。
在雷一炮的心中,他要帶著小癩子過宜興,繞過太湖直下餘杭,再由天台去二門就近了。
雷一炮領著小癩子當天才走不到一個多時辰,江面上已經傳來了消息,南通與海門的江面上出了事,聽說還有不少人在江面上幾乎來一場拼殺呢。
只可惜雷一炮未曾聽到,否則他必然會大為高興,雖然未聽說飛龍寨的人究竟如何,但這件事情的發生,都會使得雷一炮,甚至小癩子都會拍手大笑的!
後浦口江邊來了兩艘大船,三桅巨帆。
船是“江河老怪”祈無水召來的,祈無水在這秦淮一帶自有其一定的勢力。
祈無水被“太湖毒蛇”在背上砍了一刀,現在已結了痂,自己就靜靜的躺在船艙中養息著,大船卻往南通駛去。
附近跟著的另一船上,坐有司徒大山,周全與“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還有石大娘的孫子石中寶,幾個人住在上面,兩艘船直放下游南通。然後找上海門十三蛟龍,討取那飛龍令中的秘籍“八步一刀”。
“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全都認定,小癩子的那根竹棍上,佟大年在上面刻了十三個“人”字,這一定指的是人,而且一定是十三人。
再說誰都知道當年依水寒與海門十三蛟龍的老大“鬧海蚊”歐陽正交情最好,兩下里一兜,加上依水寒又深知副寨主於長泰的野心,他很可能把令中秘籍託藏在歐陽正的手中,現在大夥找上門,又有竹棍為證,歐陽正非交出那“秘籍”不可。
就在祈無水與周全兩艘大船啟航不久,遠在鎮江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已得到消息。
飛龍寨的正廳上,於長泰召來他的心腹大將霍大光與成剛二人:
“現在,飛龍令中遺失的秘籍,終於有了眉目,幾個老魔頭聯手坐船南來了,你們看我們該怎麼辦?”
成剛道:
“且等他們的船來得切近,我飛龍寨的大船以逸待勞的加以攔截,相信他們絕難逃得出去的。”
一旁的霍大光搖頭道:
“自從我等追上開封無功而返以後,設計邀來幾個魔頭,有意無意的把飛龍令之事吐露給他們,總想借他們之助取回飛龍令中失去的秘籍,現在他們共船下南,顯系未曾得手,這時加以攔截,顯然不合時宜。”
太師椅上的於長泰點頭道:
“消息傳來,說那‘江河老怪’祈無水十分謹慎地握著一隻竹棍子,難道那根竹棍有什麼機關不成?”
霍大光一攏垂在肩頭的灰色長髮,緩緩道:
“以屬下看來,我們暗中調派大批船隊監視,且看這幾個魔頭在弄什麼鬼。”
於長泰逐點頭道:
“事不宜遲,快去準備,不要抓雞不著蝕把米,真的把飛龍令中秘籍被這幾個魔頭弄去,可就不妙了。”
就在當天夜裡,飛龍寨立把第一、二、三舵共十二船隊全集中在鎮江附近,就等總舵發號施令開船了。
從浦口到海門,坐帆船得走上兩天。
也真是巧,雷一炮夜裡摸進焦山時候,於長泰幾人已在白天上了總舵的大船上,怪不得他覺出飛龍寨中似是少了許多人呢。
現在,兩艘大船正向長江下游駛進中,後面大船上住著“江岸一陣風”周全、“醉漁翁”司徒大山、“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
船艙中,石大娘抱著孫子石中寶,低聲對戚九娘道:
“南京城住了半個月,你的傷勢真的全好了?”
戚九娘點頭咬牙,道:
“肩頭下那條大筋未斷,且又未傷及內腑,除了久未活動這條右臂有些遲鈍外,一切已恢復正常,不過……不過……”她憤怒地遙望遠處大船,那條正在前面飛駛中的三桅大船又道:“我不殺祈老怪誓不回太湖。”
石大娘道:
“只要出現任何有利機會,娘絕不放過那個老怪物。”
另一艙中,“醉漁翁”司徒大山正對“江岸一陣風”周全沉聲道:
“老周啊,以你看那根竹棍上面當真指的是那海門十三蛟龍?”
“江岸一陣風”周全篤定地點著頭,道:
“我看八九離不了十,我不是說過嗎,依水寒與歐陽正的交情,已到了叩頭換帖,水乳交溶地步,依水寒海上出事,屍骨未還,歐陽正卻不見一絲急躁的出海去尋,這兩年他甚至也不再去焦山探望一下依水寒的老婆女兒,這一切全有問題,如今又有竹棍上的刻記,歐陽正想賴也賴不掉了。”
緊皺眉,醉漁翁喝下一口酒又問:
“最叫我不懂的,是依水寒那小子,他怎肯把恁般重要的東西交在他人手上,尤其是歐陽正又不是飛龍寨的人。”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撫髯道:
“誰不知於長泰早有奪權之心,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中,於長泰暗中收買人心的事,連你我也全知道,你想想依水寒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留給他?”
醉漁翁終於一笑,道:
“難怪,難怪,這就是老古人的那句話,‘兄弟刀槍殺,血被外人踏’,真是一些不假,哈……”
船內的人哈哈笑,船外浪花“沙沙”響,大帆船行駛在江心中,兩岸風景隱隱可見,瀏覽風景中舉杯暢飲,應是十分愜意之事,只可惜“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在周全的幾次邀約中,均閉緊艙門不出來,氣氛上多少令醉漁翁與周全二人心中不舒坦。
當天傍晚時分,兩艘大船在南通與海門之間的一處江灣邊下錨,兩條大船就相依靠在一起。
這時幾人又聚在一起了,依照原定計劃,由“江河老怪”祈無水出面下帖,約那歐陽正上船一敘。
拜帖早已批就,祈無水立刻派出一名頭目乘坐小船登岸而去。
幾個老魔頭也立刻在船上商量起來,誰也未去注意附近江面上出現的船,那些遠自焦山就跟來的大帆船。
海門十三蛟龍,指的就是狼山十三英豪,而狼山就在海門西方三十幾裡處的江岸,那兒離南通最近,由於歐陽正與“翻江龍”石山二人是海門人,所以人們皆以“海門十三蛟龍”稱之。
就在狼山南面的一片翠竹林中,那兒有座十分分壯麗的大莊院,單隻邊廂就各有二十間大瓦房,登狼山下望,只見屋宇櫛比,重重疊疊,被山帶水,長林豐草,果然是一處臥虎藏龍之地。
不錯,這裡正是海門十三蛟龍的根據地。
實際上海門十三蛟龍做的買賣是水路走鏢,他們不但走長江水路的鏢,甚至也在沿海一帶走道,聽傳言,歐陽正曾率領手下眾兄弟與那霸佔在臺山列島的海盜們拼過命,由於水運保鏢之不易,海門十三蛟龍甚少在這狼山一起圍聚。
現在,狼山下的這座大莊院子裡,有一大半房子是空著,江面上也只有兩三艘雙桅帆船,還正在裝貨準備送貨往杭州灣呢。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鬧海蛟”歐陽正與“翻江龍”石山、“浪裡蛟”李大海、“海底蒼龍”褚彪、“五爪金龍”牛鳴臬五人正坐在一張大桌上邊喝著酒,商議如何護送三條船上路呢,突見一個部下,雙手捧著一張火紅帖子,匆匆進得大廳上。
“稟總鏢頭,外面有人送來這張拜帖。”
桌上的五人全一怔,誰也弄不清這時候誰會送來拜帖,歐陽正更是眉頭一鎖,伸手道:
“拿過來。”
歐陽正接過拜帖,當眾念道:
海門十三蛟龍雅鑑:
明日申時正,弟在船上候駕,切盼一敘。
秦淮祈無水
歐陽正驚異道:
“怎的是這老怪?”
一旁的“浪裡蛟”李大海道:
“聽來語意不善,不知這江河老怪在弄什麼鬼。”
“翻江龍”石山冷哼一聲,道:
“這老東西怎會找上我們狼山來?孃的,他在南京找油水,我們水上做保鏢,幾曾與他有什麼瓜葛,他今莫名其妙的找來,我看大家得防著點。”
歐陽正對那頭目道:
“告訴來人,回帖來不及寫,叫他回去告訴祈老,我準明日上午登船拜望。”
這時“五爪金龍”牛鳴臬道:
“大哥,明日我們還有三船貨上路,我看向後延半日,我們陪大哥一起上船去,看那祈老怪在弄什麼鬼。”
“鬧海蛟”歐陽正搖頭,道:
“不如,你同石山褚彪只管按時啟碇,我與大海去就夠了,祈無水再奸詐,歐陽正自信還對付得了。”
石山道:
“大哥,行事多琢磨,小心無大錯,兄弟覺得明日貨船晚開半日,不會耽誤什麼的。”
歐陽正搖手道:
“不必了,今日大夥早點歇著吧。”
由於“江河老怪”祈無水的這個大紅帖子,而使得歐陽正幾人也無心再喝下去,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這夜露水溼衣衫,萬里晴空的狼山下大竹林中,忽然閃出一條人影來,細看這人一身黑色水靠,後腰插了一把分水刺,一手還拿了一雙蛙鞋,幽靈般地直往江邊撲去。
就在一堆石岸邊,他停下身子,急急地換穿上手中蛙鞋,迫不急待地一頭鑽入江水中,光景是往附近錨泊的兩艘大船上游去了。
細看這人,生得既瘦又矮,雙目如豹似地令人生畏,扁大的鼻子下面,有一副翹翹地老鼠鬍子,偶爾在他伸頭水面換氣時候還會露出一隻大虎牙。
不錯,這人就是“海門十三蛟龍”老四,“海底蒼龍”
褚彪,他因不放心大哥歐陽正與李大海二人明日赴祈無水之會,就在各人回房以後,暗中來到江邊,他要潛往祈無水的大船去,探一探這個老水怪究竟在弄什麼鬼,因為“江河老怪”祈無水絕對不會遠從南京趕到狼山來請歐陽大哥白吃白喝一頓,明敞著酒無好酒,筵無好筵,如不探個明白,終是放心不下。
兩艘三桅大船並靠在一起,泊在距岸約十里處。
距離說遠也不遠,不過正好在褚彪下水的偏下游處,這對褚彪而言,就省卻不少力氣,因為江水的流動相當快速,尤其這地方已近長江口,水勢也較湍急。
不過這些對褚彪而言,根本不算一回事,只不過一袋煙的功夫,褚彪正雙手攀住了大船錨鏈,他只是稍做休息,立刻雙臂運力,緩緩摸到船邊。
船上十分靜,連個瞭望的也不知到哪兒去了。
褚彪剛跨登船面,突然一聲暴喝,聽起來足有二十多人在吆喝。
褚彪還真嚇一跳,細聽聲音,原來起自一間大艙,尋聲找去,不由心中暗笑——
原來是兩個船上的人全聚在這裡賭上了。
艙頂掛了兩盞燈,一塊絨布上中間放了一根小竹棍,有個漢子,面前放了一個盤子,盤子上面倒扣一個細瓷杯子,原來這些人賭起單雙來了。
隔著艙板縫往裡細看,褚彪未發現“江河老怪”祈無水,褚彪也知道祈老怪絕不會同這些人賭的。
回頭望向另一大船,靠後的一間大艙有燈光,但卻沒有聽到有任何嘈雜聲。
“海底蒼龍”褚彪一手脫去蛙鞋,打著赤腳悄無聲息地躍上另一大船上。
他人也才剛剛落在船板上,突聞一聲喝叱,道:
“什麼人?”
聲音來自褚彪頭頂,頭頂上一個大帆卷著,顯然有人藏在帆上面。
褚彪尚在一怔之間,大艙內的燈光突然熄滅,一連的躥出三條黑影來。
暗淡的月光下,褚彪一眼就認出攔住自己去路的白髯老者,正就是下帖請大哥赴會的“江河老怪”祈無水。
祈無水也看清來人是誰,不由一聲哈哈,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竟是十三蛟龍中的四當家褚賢弟到了,我老怪未曾出迎,倒是失敬了。”
“海底蒼龍”褚彪打個哈哈,道:
“祈老忒也客氣,客氣得令我褚彪大吃一驚,所以……”褚彪忽然看見另一邊的兩個魔頭,話說一半怔了一怔,因為“江岸一陣風”周全與“醉漁翁”司徒大山二人正衝著他咧嘴笑呢。
褚彪面色一僵,冷冷道:
“怎麼的,原來祈老竟與一陣風、醉漁翁扭成一股了,這倒是件鮮事呢!”
呵呵一聲粗笑,“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再鮮的事,也鮮不過你們海門十三蛟龍吧?”
褚彪一怔,道:
“什麼意思?”
早聽得“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別急,有什麼話明日再談,褚賢弟既然已上得船來,也就在這兒隨遇而安的住一晚,明日且等歐陽當家的到來一會吧!”
褚彪心中明白,祈老怪是要把自己留下來了,從他的請帖上只署名自己而未提及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當知他們來意必然不善。
褚彪一聲冷笑,道:
“怎麼的,二位是想在狼山興風作浪?”
司徒大山仰頭喝了一口酒,道:
“誰要造反哪?你們海門十三蛟龍保鏢走道在這大江兩岸與沿海一帶,我們幾個老頭子何時扯過你們的後腿,掀過你們的檯盤?”
“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哈哈一聲乾笑,道:
“褚彪,別再走了,且進艙去歇歇,喝盅茶如何?”
褚彪冷然一哼,道:
“各位可否明示來意?”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不急,不急,進入艙內再說不遲。”
也就在這時候,另一艙內黑影一閃,又撲過來一人。
褚彪回頭看去,不由得大驚,道:
“怎麼的,連這太湖老毒婆子也來了啊!”
不錯,來人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媳婦戚九娘,與孫子石中寶二人睡下後,剛剛躺下來,突然聞聽周全笑聲,忙走出艙來,卻發現周全三人品方形的圍住一個人,這才一閃而到。
石大娘聽了褚彪的話,發出一聲梟笑,道:
“好嘛,說定了明日歐陽正上船來的,想不到你們海門十三蛟龍也是不守信諾之人,半夜三更的還摸上船來,一副賊眉鼠目,居心叵測。”
褚彪大怒,道:
“毒嫂子,你別他孃的尖酸刻薄,含血噴人,我問你,送上狼山的火紅帖子上面,署名的只是祈無水三字,為何你等也在此地,這證明你等欺騙在先,想來必然暗中設下什麼陰謀,你倒來個踢狗屁股回頭一口的咬來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誤會,誤會!雖說請帖上由老夫署名,但卻是我們幾個老骨頭的誠意,反正請的是歐陽正,由我一人署名也不算錯吧?”
褚彪道:
“不但是錯,而且錯得離譜。”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怎麼說?”
褚彪不卑不亢的道:
“江面上混生活的人,哪個不知道你們這幾個老魔頭的,啃天吃地不算,差一些沒把大江鬧個底朝天,如今你們竟然合穿起一條褲子的找上狼山來,我的兒,這還會有什麼好事幹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不錯,是有一樁小事情要來請教,不過那得等到明日歐陽正來了才知道,現在,只怕你褚彪也不會知道。”
祈無水心中早想清楚,當年依水寒如果把那東西交給歐陽正,必然也是十分秘密,當然,歐陽正也絕不會對第二人講的,褚彪又怎會知道的?
再說現在把事情講明,萬一褚彪衝出去把事情向歐陽正說明,則歐陽正必有防備,事情也就難辦了。
突聽得司徒大山道:
“褚彪,光棍不吃眼前虧,你既然是來了,何妨大方些進艙去,也免得彼此傷感情。”
冷笑一聲,褚彪道:
“海門十三蚊龍同你們有什麼感情可言。”
他一頓又道:
“既然各位不願說出來意,而我褚彪又看出你等的來意不善,現在彼此之間已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我又何必同你等共處一艙閒話家常……”
他“常”字出口,橫身衝去,分水刺已撩起碎芒點點,快疾無匹的揮向正在仰面喝酒的“醉漁翁”司徒大山。
粹然的發難,褚彪的分水刺直往司徒大山那個酒葫蘆上揮去,而令司徒大山塌肩彎腰,忙把酒葫蘆以肘護著,右腿一彎,左腿疾掃而出,口中厲叫道:
“我的酒葫蘆!”
不料褚彪就是要他這樣。
這樣子他才能騰身而起的自司徒大山頭頂越過去。
果然,司徒大山在左腳掃空中,早叫道:
“我上當了。”
“撲通”一聲,褚彪一頭鑽入江中,水底下他可不敢怠慢,急急地把一雙蛙鞋穿在腳上,一口氣潛了半里遠才露出水面換口氣。
褚彪十分清楚,大船上的幾個老魔,哪一個的水下功夫也不比他差,如果在水中被他們幾個圍住,自己絕對難是他們對手。
換了一口氣,也是褚彪的一次大喘氣。
從水面上望向遠處,大船上隱隱約約的還站著幾個人,光景是一個也沒有下水追趕,倒是令褚彪大感意外。
原來褚彪一躍而起的時候,早覷準了司徒大山那副篤定的在喝酒,那是他下手的唯一絕佳機會。
褚彪騰身空中尚未落入江中,“江岸一陣風”周全橫裡伸手探去,差半尺未抓住褚彪一足,他本想跟著入水的,但覺褚彪穿的一身水靠,手中又是分水刺,自己如果愣頭青地追下水,他們幾個船上看熱鬧,如果擒住褚彪,自然是面子十足的光彩萬分,萬一反被褚彪所乘,自己可就太划不來了。
是以周全的雙足已站在舷邊,都未再入水去追,回頭抱怨司徒大山,道:
“你這個老酒鬼,當真誤事,什麼時候不好喝,偏在這節骨眼灌馬尿。”
“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沉聲道:
“捉住褚彪,無疑可使歐陽正低頭,大好機會又平白地丟掉,真是可惜!”
司徒大山搖搖頭道:
“算了算了,就等於姓褚的沒來好了,我們還是早些安歇,明日我一定約束自己少喝幾口酒,如何!”說完,徑自回艙內去了。
隔著船艙,“江河老怪”祈無水高聲喝罵,道:
“王八蛋們別再賭了,都去歇著了,不定明日還有一場拼鬥呢!”
就在他的喝叫聲中,另一大船艙中,二十多個正在押單雙的漢子們,紛紛走出大艙來,誰也不再多說一句話地走去睡下了,他們哪裡知道剛才的一幕。
祈無水仰頭對坐在帆上的漢子,道:
“人都摸到船上你才發覺,還好能及時呼叫,算是將功贖罪,你可要多回小心了。”
“海底蒼龍”褚彪爬上岸的時候,已是四更天了。
褚彪匆匆到了狼山下的大莊院內,徑奔向第二進院子的正屋裡,“鬧海蛟”歐陽正就住在這兒。
用力拍著門,褚彪叫道:
“大哥,大哥!”
歐陽正聽出是褚彪聲音,遂在臥室問:
“老四,你不睡覺,這時候有什麼事?”
褚彪高聲道:
“起來吧,事情可大了!”
歐陽正披衣而起,開門一看,不由一驚,道:
“老四,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褚彪丟下手中蛙鞋,匆匆走進屋子裡,道:
“大哥,你只怕還不知道吧,祈無水那老魔頭已設下了個大陷阱,就等大哥你去上當了。”
歐陽正仔細望望褚彪,道:
“你摸上他們的船了?”
褚彪道:
“不但摸上船,我還差一點回不來了呢!”
歐陽正一驚,忙又問:
“究竟怎麼回事?”
褚彪邊脫水靠邊道:
“大哥呀,你絕對難以相信,‘江岸一陣風’周全那老兒也在船上。”
歐陽正一愣,道:
“怎麼會呢?”
褚彪又道:
“還有那老酒鬼司徒大山,連那‘太湖毒蛇’石大娘也在大船上呢!”
歐陽正不能不大吃一驚,他自言自語地道:
“黑道上的幾個老魔頭,一向水火不相容,冰炭不同爐,怎的忽然會扭結一起合穿一條褲子了?”
褚彪道:
“所以我以為他們一起找上狼山,必然有所圖謀而來,大哥不能不加以防備。”
歐陽正點頭,道:
“眼前我兄弟只有五人在,其餘的全押運外出未歸,要想對付這幾個老魔頭,我們得好生琢磨一番了。”
褚彪道:
“事不宜遲,快把石山他們叫起來吧。”
歐陽正想了一下,道:
“你已累了大半夜,快先去睡一覺,事情我自會處理。”
褚彪搖頭道:
“未思得妥善對策,我怎能睡得安穩。”
歐陽正道:
“那就快把石山他們叫來,大家商一良策吧。”
褚彪匆匆換過衣衫。
更把石山、李大海與牛鳴臬幾人叫到歐陽正的臥室來,這時大家一聽褚彪剛才的話,無不大怒,覺得這是幾個老魔頭欺人欺到家門上來了,都願意一拼。
歐陽正面無表情地道:
“難道他們想聯手毀了我們的基業不成?”
“浪裡蛟”李大海道:
“事情來得意外,我等必須另定計謀了。”
褚彪道:
“我倒思得一計在此。”
既然有計可使,想必是一良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