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一?」
聽到主人的呼喚,小紙人像突然活過來了,撲地飛向展開的柔白嫩掌,安心地落下。
「這是什麼?」明明沒有嘴巴卻像在說話,比手劃腳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還能感受到它的憤怒。
「術魂。」曲款兒不無驕傲的說道。
她試了好幾回才養出只聽命她一人的術魂,它們沒有生命,很單純,一次只能專心一意的做一件事。
「你新練成的術式?」她還有什麼不會的。
「快半年了,這是甲一,還有甲二到甲十。」之後是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她要訓練百年術魂軍團,做為她開山立派的根基,由術魂守山,銅牆鐵壁,不被邀請的不速之客無從進入。
「你讓它做了什麼,為何它看起來這麼累?」三寸高的紙人腰是彎的,後背微駝。
曲款兒略顯心疼地撫撫疲累不堪的術魂。「先讓我問問它查到什麼……嗯,很黑,被攻擊,以水為刃,人稱玄公子,二十五上下……姓玄?還是名字中有玄?」
玄冥。
腦海中突然跳出令曲款兒心驚的名字,她八風吹不動的神情微微一變,心中一陣激動,不解為什麼單單只是這兩個字,她心口便微微抽疼。
難道她和他有什麼關聯?
「怎麼了?你的表情不太對勁。」宮仲秋移步來到她身側,一手扶住她玉肘。
「我……」尚未確定前,她不想嚇到人。「沒什麼,甲一說那人很神秘,它只看到他的背影,剛要靠近就被發現,那人一揚手,一道水柱朝它一射,它根本閃避不及。」
紙最怕兩樣東西,一是水,二是火。
「紙人真的會說話?」這倒是稀奇了。
曲款兒將受傷的紙人收回袖中,秀髮一揚如瀑散落。「二師兄,你可以走了。」
趕人了?他嘴角輕揚,信步走回櫸木雕海棠花紋架子床,一躺,神情閒適的兩腳交疊平放,背往後一靠。
「不早了,快上來躺一會兒,很快天就亮了,沒睡飽的你火氣很大。」
餓和睡是她情緒起伏的兩大主因,沒吃飽,她會冷著臉瞪人,瞪得所有人面露懼意,若睡到一半被吵醒,這一天誰都別想太好過,稍有一絲聲響,立即一記眼刀射過去。
瞧!宮仲秋對她的脾性多瞭解,每一片順鱗、逆鱗在哪裡都一清二楚,他不能拿下她還有誰辦得到。
「二師兄,你未免太自在了。」憑什麼她的床要和他分享,左青瑤可不是為了她而來。
老說她是惹禍精,他招來的桃花也不少。「款兒師妹,你怕和我同床而眠嗎?」他笑得和煦,俊美非常。
妖孽。她一啐。「不要用激將法,我不吃這一套。」
「你睡左邊還是右邊?」他含笑揚唇。
「外側。」一回答,她便懊惱話說得太快。
他太奸詐了,用話釣她。
宮仲秋無訝也無異議的移位。「姑娘家夜裡多有不便,我能體諒。」
「體諒什麼?」她最想做的是踢他下床。
「頻尿。」他暗指她屎尿多,睡外側好及時找到恭桶。
聞言,曲款兒有些想殺人。「睡過去一點,不要佔位,我不喜歡被人困住的感覺。」
不喜歡被人困住……瑩瑩珠光中,黑眸了悟地一閃,他知道該怎麼困、住、她。「款兒,你都穿這麼多衣物入睡嗎?不覺得渾身被綁住,不太能喘得過氣?」
「不、覺、得。」她為什麼要在男人面前脫衣服,她喜歡合衣而眠不成嗎?他管得太寬了。
「那就希望你有個好眠,我向來體熱,不習慣又是衫,又是袍的熱得難受。」先脫哪一件呢?
一陣窸窸窣窣的寬衣聲,聽得想故作無視的曲款兒很煩躁。
「你有完沒完,到底要脫幾件?」她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笑聲低得像在輕喃。「別急,最後一件了,小師妹等得心慌了?慢慢來,我褲腰帶快解開了。」
「你解褲腰帶幹麼?」他怎麼把左青瑤的無賴學得十成十,或者這才是他隱藏不顯的本性。
曲款兒覺得她的身子一直熱起來,屬於男子的氣息不斷飄近,她以為有現代魂的她不介意與男人同床,那在她原來的那一世實屬平常,男女同處一室不一定非要發生那種事。
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受控制,敏銳地感受到床的另一側傳來的溫度,一陣陣散發著陽剛的氣味。
「腰帶上的螭龍青玉腰釦硌到腰肉了。」一說完,他丟出月白色中衣,身上只著一件單衣。
「你……」好,他玩上癮了,想踩她的底線,她陪他玩。「躺在你床上靜候情郎歸來的左青瑤是否一絲不掛?」
宮仲秋眯起眼。「款兒,我此時的定力不是很好。」
「所以?」她媚眼輕送。
「不要勾引我。」他定力真的很差,尤其是此情此景,瑩白珠光下,她美得讓人全無招架之力。
「我勾引你?!」他在說什麼鬼話。
「而我樂於被勾引。」他握住她想甩開的手,覆上他的昂起,細微的喘息聲由口中逸出。
曲款兒再也不敢動,內心暗罵:變態、暴露狂,該死的妖孽!
「你在看什麼?」
「看人睡覺。」
「睡覺有什麼好看的。」無趣。
「睡的是兩個人。」
「喔,兩個……什麼,兩個?!」這……好令人好奇啊,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每個人都有所成長,唯有萬年師爺元逢春不長進,他既不求升官發財,也不想人品學識更上一層樓,更是遇到危險往後避,前有好處趕緊撈,他就是個敗家子,走狗遛馬樣樣精,隨時有空暇家長裡短,探查別人的私密他義不容辭,老家的未婚妻等到大齡了還不肯回去成親,空耗人家的青春。
若說宮仲秋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腹黑男,那他便是名副其實的奸佞小人,狼與狽合作無間的期滿世人眼睛,沽名釣譽。
「哎呀!好痛,跳不上去,主人的床怎麼變得那麼高?」是牠腿短嗎?
「你傻呀!小乖乖,也不瞧瞧你現在是獸形,一張小凳子對你來說都是崇山峻嶺,何況是半人高的架子床,你變成小孩子的模樣就構得著了。」快,好讓他看看戲這猜是騙小孩……呃!騙靈貂的話,貂的本身小巧靈活,善鑽,再高的樹都爬得上去,一張床的高度哪難得倒。
麥子不高興地朝外一瞪。「你自己來爬爬看,根本有一堵牆擋住,撞得我好痛。」小爪子成拳狀,揉著發疼的貂首。
「好啊,豔若牡丹的大美人……」元逢春搓了搓手。
驀地,他打了個冷顫,感覺兩道冷冽的箭光朝他額頭一射,冷汗莫名地冒出來。
明明是朗朗大晴日,鬼魅猖狂不了,他無端的寒意鑽骨為的是哪一樁?
一人一貂相對望,一個在屋內跳,一個在屋外朝內趴在窗戶上,不住地向裡頭眺望,可是這一對難兄難妹什麼也看不到,兩雙好奇和焦慮的眼睛只瞧見被褥下隆起的兩座小山丘。
先強調,不是同蓋一床被子,而是兩條被褥,各蓋各的。
「師爺,你在看什麼?」一道偏冷的聲音從元逢春身後響起,不是刻意的冷,而是本質如此。
「看大美人海棠春睡。」春光無限好,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教人萬般遺憾又扼腕。
「主人下了禁制,從外頭無法一覽全貌,以防宵小窺視。」師爺不會在偷看吧?
元逢春不免埋怨某人戒心太重,多看一眼也不會少塊肉。「你家主人未免小氣了點,美麗風景就該與人分享……呃……」他猛地抬起頭,有些尷尬的看著秀姑。
「這句話你若有膽對主人說,你往後的伙食我全包了。」人活著爭一口氣,他是有色無膽,鬼都比他爭氣。
呋!當他有九顆膽嗎?再給他一百零八顆也不敢冒犯女羅剎,他承認他沒膽。
「要進去嗎?!」秀姑問。
元逢春一聽,兩顆眼珠子亮得很,他還裝客套,溫文儒雅的柔聲問:「可以嗎?秀姑姐姐。」
鬼的容貌通常提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當然也能自行變老變小,可是心灰意冷的秀姑早斷了對塵世浮華的留戀,心如止水為鬼婢伺候收留她的曲款兒,願以鬼身追隨左右。
不過在曲款兒靈丹妙符的餵養下,她的面容有少許變化,原本二十來歲少婦蠟黃容顏搖身一變,宛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看來比元逢春還要年輕幾歲。
要不是秀姑頭上梳著婦人髻,喊聲妹妹也不丟臉,她越「活」越年少,貌若春蘭,清新雅緻。
她一臉好笑的點頭。「有何不可,奴婢正要給主人送餐,這個時辰主人也該餓了,她最不禁餓。」
一想到那丫頭一餓肚子就找人撒氣的兇悍樣,不自覺縮頸藏肩的元逢春寒顫驟生,躡足而行。「秀姑姐姐你先行,在下幫你端……呃!在下細胳臂、細腿,怕是幫不上忙。」
看似纖弱若柳的秀姑兩手端七大盤早膳,每一盤都滿到尖成小山,她不覺重,姿態遊刃有餘,走得沉穩。
若換成元逢春怕是端了兩盤就氣喘吁吁,難怪他連忙打退堂鼓,很是裝模作樣的自曝其短,不做太勞力的活。
師爺用的是腦子,是文弱書生。
「主人,來膳了,你要床上用還是下床梳洗後再用膳,奴婢幫你擰巾子淨面……」秀姑無平仄起伏的聲音忽然打住,冷冷的面容罕見的浮現驚慌。
一隻男人的大手拉開落了一半的床幔,修長潤指優雅地撩掛床頭邊的浮雕銀勾。
紗幔後露出的那張面孔令秀姑差點叫出聲,但她很快冷靜下來,若無其事的擺餐,神色如常。
「給我來挑帕子淨淨手,你家主人昨晚折騰得緊,累得沒法起身。」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是的,大人。」秀姑溫順的送上淨手巾。
她眼觀鼻、鼻觀心,目光低視,無視他話中令人想歪的曖昧,而宮仲秋的用意便在此。
弄假成真。
「弄點滋補的湯湯水水來,她現在需要的是養足氣血的燉品,你也是女人,該用什麼為你主人補身不用我多言。」過了今天,事情就解決了吧?同時棋局的第一子落得恰到好處,一箭雙鵰。
秀姑一頓,面色困惑。「是的,大人,你……」真的不怕死嗎?依她對主人的瞭解,他的麻煩不小。
果然,下一刻,某人就發飆了。
「是什麼是,隨便兩、三句話就唬住你了嗎?他是天生爛肚腸的黑心人,口蜜腹劍,佛口蛇心,他的話能信豬都能當皇后了。」一個個都是傻的呀!被人耍的團團轉還不自知。
殊不知曲款兒一言成真,日後新後姓朱,史稱朱後。
「主人晨安。」秀姑和平常一樣行禮,恭敬順從。
「不安,你沒瞧見這隻妖孽杵在這裡嗎?主人的心裡火冒三丈,想把他架在爐上烤來吃。」她又被他算計一回,根本是挖了坑等她跳,而她居然查都不查往下跳,簡直有辱她的聲譽。
「奴婢去取烤架,主人的蘸醬要加花椒還是芝麻,火烤的熟度為何?」秀姑對主人的發話從無懷疑。
「等等,回來,我隨便說說你還給我當真,你幾時看過我有吃人的行徑?」天哪,她的頭好疼。
走到門邊的秀姑又走回來,越過笑得捧腹的元逢春。「款兒,你有個聞弦知雅意的好奴婢,真是不錯。」一板一眼的耿直頗令人發噱,難得的忠心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