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結界消失,馬車裡堆滿妖獸的屍身。
某人又可大快朵頤了,填飽肚子兼煉丹,雖然此次的獸丹小品質又差,僅百餘年修行,但聊勝於無,積沙成塔,累積多了也是一種成果,當備用輔材吧!給鬼奴他們強魂修魄。
「中了,中了,中了頭名,宮三爺年少有成,是狀元郎,御筆親點的新科狀元呀!」
聽著絡繹不絕的報喜聲,老相爺精神奕奕,從一大早就笑得闔不攏嘴,一雙充滿智慧的老眼眯成一條線,沒看他打開過,逢人便賞一錠銀子。
他還特地穿起一身大紅袍子,上頭繡了張牙舞爪的七條巨蟒,以他的官階再繡兩條也不犯忌諱,不過他不想太張狂,對皇家有絲毫不敬,故而是收斂性的奢華,以顯他歡騰不已的喜悅。
宋東璣太高興了,特意向皇上告假數日,連擺三天流水席,天子腳下的子民不分貴賤都可入席,他府裡、府外擺了上千桌席面,就算乞丐來了也照請不誤。
他為官數十載,看過無數良才將士,看來看去還是他外孫最出色,於家、於國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百年內誰能出其右。
但是在一片絲竹飛揚的歡樂氣氛中,唯有一人如不動明王般沉靜,似乎四周的熱鬧與他無關,他融入其中卻有種格格不入的遺世獨立,深幽黑眸並無波動,別人飲酒他飲茶——
事實上是動了手腳,外人看來醇酒甚烈,一杯接一杯也不改其色,實則是宮仲秋的琉璃酒杯早下了咒術,酒杯上散發著濃烈酒氣,可不論注入多少酒,空間轉換便是清茶一杯。
而獨自在梨花院一角的曲款兒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她專心地教跟著師父前來道喜的小師弟術式入門基本功,腳邊則擺了個空酒杯,如今如有七分滿,饞得石頭想偷喝。
三日宴罷,皇帝召見,狀元、榜眼、探花,一個不缺。
「皇上金鑾殿賜宴,宴請此次科考的前三名?!」
以往的慣例是前十名,宮仲秋頓覺不安,眉頭一凝,臆測著皇上此舉的用意,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皇上現今龍體康泰,膝下三名公主,其中一人已嫁入輔國公府,另兩名一個因為挑婿眼光過於嚴苛,年屆二十仍未婚配,一個是出了名的刁鑽蠻橫,年方十五仍未有高官大臣請旨賜婚。
公主難娶啊,難不是身分崇高,而是難在眼高於頂,驕矜刁蠻的脾性,文武百官避之惟恐不及,視同毒蛇猛獸,彼此間更有「家宅要安寧,公主不入門」的共識。
這話從嫁進輔國公府的安慧公主可見一斑,她瞧中了駙馬爺,竟逼有妻有子的他休妻棄子,小妾庶子一律發賣他處,入府後不敬公婆,對叔伯小姑冷眼相待,還怒大長房長孫,將人打至半死,只因小兒玩樂將一顆綵球滾落她腳旁。
輔國公怒了,上書皇上要自降爵位只求休掉惡婦,後因皇后出面調停才平息這場風波,命公主和駙馬分府別居,逢年過節才得以如輔國公府,平常時日不與之往來。
一家子幾乎家破人亡,失妻又失子的駙馬爺怎麼不怨恨強奪人夫的公主,因此兩人的房事一向不睦,也鬧得烏煙瘴氣,駙馬爺索性夜宿青樓,令公主顏面盡失。所以說,大寒皇朝的駙馬爺非尋常人所能擔之,尤其是皇上子女甚少,也特別寵愛這三名女兒,寵到令人聞之色變的地步,滿朝官員視娶公主為畏途,退避三舍。
「朕聽聞你乃文曲星下凡,文才卓越,出口成章,右手下筆是治國方策,左手拈墨橫畫秀麗山河,文經武略當屬同輩中一傑。」嗯,長得也端正,秀逸清朗,眉目如畫。
「民間謬稱不敢承之,多有失真,實為吹捧之意,皇上聖明,定能明察秋毫,不致降罪。」宮仲秋不卑不亢的說道,不自滿的態度更令皇上賞識,龍心甚悅撫須含笑。
「你是說朕這狀元點得名不副實,有辱聖賢?!」皇上半開著玩笑揶揄,面上並無半絲怒色。
他躬身一揖,不見慌亂。「天下乾坤盡在皇上手中,錦繡文章許多人都會做,皇上該看的是今後的大局勢,是聖是賢自有後人書寫一番,何須在一次科考中一較長短。」
言下之意是眼前的浮華不是真,是虎會嘯山林,是鼠會打洞,在沒做出萬民同喜的政績前,什麼都是虛偽的。
會寫文章的人不一定會當官,而會當官的臣子寫不出一遍好文章又有何妨,只要治理好轆下的百姓,豐衣足食、紛擾不生,便是大大的好官。
以文論人不可取,要看實幹肯拼,不然養出一堆國之蠢蟲,國基不腐也難,有如危卵,傾覆在即。
「那就是說科考無用嘍?朕也只會看文章,從中擇取良才,見誰文章寫得好就給他個官兒做做,誰的文章差回家再練練,是這意思嗎?」
「不,任何事皆有因有果,若不將全國有才之士聚集在一起,皇上慧眼又豈能看見哪個有真才實幹,依朝廷所需選出有用之才,是皇上英明,百姓之福,普天之下唯有皇上是真智者,識得璞玉美質。」宮仲秋背挺得很直,面色謙和。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道理他識得。
金鑾殿前三進士,狀元、榜樣算是年輕有為之士,容貌出色,風度翩翩,美玉一般卓爾而立,唯有那探花郎……唉,一大敗筆。
身高五尺三寸,略胖,鼻頭有幾顆不甚明顯的雀斑,五官分開來看還順眼,放在同一張臉便顯得不協調,眼大如星卻配了個蒜頭鼻,男子嘴小如女子般殷紅,偏又生了一對顯眼的招風耳,讓人一見就發噱。
更重要的是他四十有五了,見著了皇上全身僵硬,同手同腳的行禮,白得像死人的臉色任誰瞧了都當他時日不多。
「呵呵,倒是個口齒伶俐的,能言善道、不畏權勢,相爺,你這外孫比你強,日後前途不可言喻,朕甚為滿意。」皇上語帶暗示,此人定能飛黃騰達。
滿意什麼?是他的文才還是人品,或是其他?宮仲秋心中咯噔一下。
宋東璣竭力想維持平靜,但是臉上的得意怎麼也遮不住。
「汗顏,汗顏,老臣老了,腦子不靈光了,哪能和年輕氣盛的小夥子相提並論,該讓賢了,讓小輩們去瞎琢磨,朝廷有新血注入更活力澎湃呀!」
一聽老相爺有意退位,不少能接掌宰相之位的一品、二品官員狼光大放,盯緊了這塊饞了已久的肥肉。
只可惜他們盤算得太早,以皇上的精明不可能放了生性耿直的老相爺,在太子未能坐穩位子前,他不會助長各方勢力讓其日益茁壯,盤根錯節地分散皇朝實力。
「你讓賢,誰來敲朕一記悶棍,提醒朕行事是否有所偏差,相爺呀!朕一時半刻少不了你,你可是朕的左臂右膀。」沒有宋東璣,他這寶位岌岌可危,想拉他下馬的人不在少數。
一句左臂右膀彰顯了宋東璣於皇朝的重要性,同時也代表他深受皇上信任,是三朝堅不可摧的磐石,皇上託付國事的重臣。
「皇上要折煞老臣了,老臣哪敢敲打皇上,老弱身軀只為輔佐皇上千秋萬世。」他假意惶恐,內心是無比歡欣,有他在朝中頂著,外孫的將來差不到哪去,一代良相呀!
只是世事無常,豈能容人預料,一時的風光也有可能變成滔天大禍,招來令人傻眼的災難。
「哈,好個千秋萬世,相爺說得真好,朕聽得甚為欣慰,有孫如此可是你的福氣,朕欣喜之餘也想沾你的福氣,朕的公主安清……」待字閨中,秀外慧中,知書達禮,習六藝,知經綸……除了待字閨中,其他的皇上朕說不出口,那些他的皇女一樣也沒有。
「公主」兩個字一出,底下的官員聞弦知雅意,有人倒抽了口氣,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面露憐憫,有人覺得可惜了,狀元公要淪為悍婦夫,從此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曲款兒喊了多年的腹黑男,宮仲秋腹中自有定見,絕不受人掌控。
「啟稟皇上,學生有一事相求。」他一站出來,全場側目,如玉神采使人迷眩。
每年科舉選出的考生皆是天子門生,在尚未授於正式官職前,面見皇上以學生自稱並無不妥。
「你有何求,但說無妨。」皇上感興趣一問。
宮仲秋低眉垂目,「學生自幼師承青崖道長,道師算出學生命犯太陰,須配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陰女方可逼災,因此尋芳多年為學生尋得一名陰年七月十四日子時三刻出世的女童,私下訂下婚約。」
「你訂親了?」皇上眉頭倏地皺起。
「是,年前道師才將此女帶至學生府中,言明此女在,學生安,此女離,學生危,學生安危繫於她一人。」既是擋災化劫,此一說法並無出入,他是聰明人,善用之。
反正數年後朝廷異變,自顧不暇的皇上哪還記得他的婚配,娶不娶、成不成親皆看他意願。
命相之說,皇上向來半信半疑,但是他不悅有人敢在殿前拂逆他的旨意,雖然他未把話說完,可意思到了,明眼人一聽便知上意。
「你可知吏部有一空職待補?」
吏部?!
眾人抽氣,暗生羨慕和妒意,吏部為六部之首,想進去多有不易,多少擠破頭也沾不到邊。
而目前唯一的空缺是吏部侍郎,正五品官。
以一名科考出身的考生而言,這官位對他太高了,一般是由七品官做起,最多賜給六品文職,放在翰林院琢磨幾年再下放各地為地方官,混個資歷再回京,到時四品官是跑不掉。
而今皇上龍口金言是正五品官員,那是皇恩浩蕩呀!不僅僅是器重而已,還有警告意味在內,要嘛就好好當官,做皇上看門的狗,否則皇恩也有可能是懸在頭頂的巨斧,隨時會無端滑落,要了他小命。
「學生能力不足,願到窮山惡水處歷練一番。」這幾年朝堂風雲際會,他不涉入這渾水。
聽到他寧可下放外地受苦也不願娶公主,皇上心中怒火大熾。「朕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回答。」
毫不猶豫的宮仲秋聲若泉水湧出。「師命不可違。」
「好你個師命不可違,想不到朕是一國之君,所言居然還不及一名道士!」
他溫雅回道:「皇上,道師乃是先皇御封的無上聖極大國師,可免御前奉召,見新帝不用行禮叩首,許雲遊四方,不用推算國運,國師是先帝摯友,享永世福祿。」
能用到的關係他絕不放過,先皇與青崖道長不是朋友,先皇痛恨青崖道長,同時也懼怕他的卜算功力,在畏懼之餘又不得不依賴,蠶與桑共生,吐絲方盡。
「你在威脅朕?!」皇上臉色大變,怒不可遏。
「學生不敢,實話袒承罷了。」皇家勢再大也敵不過民心,民心所至才是天下。
他冷笑。「你想朕賜婚?」
一旁的宋東璣冷汗直冒,想著適當時機開口為冒犯天威的外孫求情,他這一步棋走得非常兇險。
宮仲秋故作遲疑,以為開罪皇上而不安。「此女今年十歲,十五未亡當為妻室,道師掐算出她有異命。」
這話說得玄了,似乎道明與他有婚約的人活不長,緣淺福薄,只能為他擋災卻不能共富貴。
換言之,皇上要將公主下嫁於臣子,可呀!再等五年,不然夫君早死了當了寡婦,嫁了也是白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