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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是人

    傅晚飛伸長了的脖子一時縮不回去:“是煎藥……那個仙?…”

    李布衣一字一句地道:“黑衣白刃:‘纖月蒼龍軒’。”

    李布衣臉色沉重,道:“他一直都在這裏,偷聽他們談話。他匿伏在樹上,怕小鳥叫鳴驚動人,出手捏死了它們.然後彈出足底鈎刃,刺入樹椏上,這種隱身之法。果非一般中土的武學所有。

    傅晚飛喃喃地道:“真可憐。鳥媽媽回來看到小鳥都死了。一定很傷心的啼啊啼的。

    李布衣沒聽清楚:“嗯?”

    傅晚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麼,我跟大哥您剛才的話,煎藥仙也聽進去了?”

    李布衣道:“沒有,大小雙葉走的時候,他也跟躡而去,咱們沒發現他,他也沒發現我們。”

    傅晚飛又問:“他跟着葉哥哥葉姐姐做什麼。”

    李布衣雙眉一蹩,撫發道:“我們跟去看看。”

    葉楚甚、葉夢色、枯木道人、飛鳥大師、白青衣、藏劍老人、一行六人,向前推進了五十餘里,到了鸕鷀潭的驛站。

    鸕鷀潭綠天碧地,連寧靜湖水也作藍色,十分幽靜,上壁崖的杜鵑花色紅、白爭妍,清風送爽,吹得掀起兩岸綠草像一波又一波、一排又一排的碧浪。

    碧浪點綴着黃花點點,那在風中纖腰一握的楚楚風姿,就像葉夢色在馬上的腰肢。

    白青衣策馬一直落在葉夢色後面,眯着眼睛,看似痴了。

    飛鳥控轡上前,並繮而行,叫了他一聲:“喂。”

    白青衣沒有應他。像渾忘了還有別人似的,眼睛隨着葉夢色扎着的長髮烏絲,一起一落,也像在風中跌蕩着。

    鸕鷀潭是個小站,只有兩三茶莊,十數人家,面山背水,分外幽美,茶棚外倒有驛馬之所,調養着十數匹駿馬,待旅客沽買。

    其中一匹健馬,伸長脖子,希隸隸的長嘶了一聲,葉夢色的馬也響應似的叫了一聲。

    葉楚甚一直在妹妹身邊,一路上注意到葉夢色淡顰含怨,臉白如霜,使道:“它叫你。”

    葉夢色在神思中一醒,問:“誰?

    葉楚甚拍拍她的馬兒道:“她叫你做:媽——媽——你沒聽到嗎?”

    葉夢色含笑白了他一眼,咋道:“好沒正經的哥哥。”

    這時後面的飛鳥大師用手在白青衣眼前晃了晃,白青衣恍如未覺,連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飛鳥大師沒好氣地問:“你死了沒有?”

    白青衣道:“我在看,原來一切詩歌文字,都只是詩歌文字,勾勒不出美麗女子的風姿。”

    飛鳥大師瞪大了眼,問:“你説什麼?”

    白青衣朝他笑了一笑:“我也在聽。”

    飛鳥大師又想要問,白青衣已自己答道:“我在聽跟蹤者的呼吸,暗殺前一剎那的靜寂。”

    飛鳥大師理了嗓子:“什——”他的“麼”字還沒有吐出來,突然之間,驛站裏十五匹馬,長嗥而起,有的躥越了欄杆,有的衝破了木欄,風捲殘雲似的,挾帶着凌歷的勁風,分頭疾衝了過來。

    白青衣疾喝道:“好!人在馬上,紋風不動,衣褲卻在風中猶似鶴衣飛舞。”

    十五匹馬卻不是衝向他的,在鐵蹄密鼓似的響起之際,泥抽草拔,包抄向葉氏兄妹。

    葉夢色的坐騎在葉楚甚之後。

    葉楚甚偉岸如巖峻的臉色不動容,像發生的事跟他全無關係一樣。

    他的眼色只有在看他的妹妹時,才會柔和了起來,完全地柔和起來。

    十五匹怒馬疾騎,在距離葉夢甚只有五丈的時候,才發出利刃破空之聲——十五個鐵鐫一般的人,自馬腹揉上馬,身法姿態,如同一致。刮落至極。

    十五個人揮舞着長柄斬馬刀。

    刀在午陽下閃着白森森的寒光。

    寒光旋轉着,絞出劃空的尖叫.看來每一刀都可以劈頭顱斬奔馬,連金石也得被斬為兩片。

    十五個人,十五匹馬,十五柄刀,逼近葉氏兄妹。

    葉楚甚一直沒有動,藏劍老人等也沒有過來幫手的意思。

    一直到馬匹離葉楚甚不到一丈的時候,葉楚甚向葉夢色柔聲説道:“我去去就來。”

    葉夢色點了點頭,沒説什麼。

    葉楚甚胯下坐騎忽嘶鳴一聲,潑蹄疾衝,在這一瞬的時間裏,三柄斬馬刀落空,馬刀一旋落空,卻見劍光一寒。

    另外兩騎,調轉馬首,疾馳來救。

    葉楚甚一調馬勢,全身因急轉彎幾與地貼,斜裏從二騎馬前掠過,同時劍光二寒。

    葉楚甚越過雙騎,卻已落在另外四騎之中,就在這一騎與四騎相交剎那,第一騎上的刀客已砰地跌落馬下,血染草地。

    另外兩騎,馬上騎士也躬身,刀落地,人也翻落了下來。

    這兩人一落地,那邊四騎與葉楚甚已然背向分開,四騎疾馳一陣,忽然四馬齊嘯,四人一齊落下馬來。

    葉楚甚卻一勒馬,回首,大風吹起了他的發褲,他宛似磐石在馬上,腰畔的劍仍在深青色的劍鞘裏。

    這時,其他剩下的八名騎士,才來得及看見分別一人、二人及四人倒地的血泊中,每人都是胸口刺中一劍致命。

    那剩下的八名騎士,雖然驚,但不慌亂,以極快的速度集中在一起,一字並排,連馬繮都平齊得如同刀削,離葉楚甚一丈之遙,對峙而不發動。

    葉楚甚説話了,他只是輕輕的説説,但廣闊的場中,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不要再來。”他嘆了口氣道:“我實在不想再殺你們。”

    那八人互覷一眼,淬然間,同時解弓、搭箭,這幾下動作,快得如果有人在此際連眨三次眼,便完全沒有瞧見他們那齊整而利落的動作。”

    可是他們已來不及放箭。

    因為在他們抽弓的同時,葉楚甚人馬快得像一枚炮彈般衝近。當中二騎,馬翻人飛跌,同時劍光二寒。

    葉楚甚馬撞倒三騎,同時刺了兩劍,馬勢未至,直馳了出去。這時。四支勁矢已向他背後射到!

    馬背上驟然一空,箭射空,馬已奔近!

    六騎上的六名刀客,情知葉楚甚一定貼入馬側或馬腹,紛紛避開。

    六騎弧形散開,讓開葉楚甚的馬勢,各自彎弓搭箭,待葉楚甚稍一挺立,即發射出去。

    可是駿馬繼續前奔,葉楚甚始終沒有在馬上現身。

    突然一聲悶哼。一刀客翻落馬下,其餘五騎但覺劍光一寒。

    原來葉楚甚不知何時,已到了另一騎上,殺了刀客,五騎大驚,撥馬要避,但劍光寒處,又二人倒地。

    “唆”地一箭,破空射出,射向葉楚甚,但馬上人影淬空。卻把另一刀客射了下來。

    放箭的人但覺眼前一寒。心窩一辣,也摔下馬去。

    剩下一騎,魂飛魄散,打馬急循,忽覺背後有件冷冷寒寒的東西貼住;只聽葉楚甚在自己背後冷沉沉地道:“朋友,帶我去見鍾神秀。”

    那刀客呆了一呆,不知如何是好,忽聽一個聲音,自寒潭上悠悠傳來:“不必要他帶,要來送死,沿着潭水前進便是。”

    這聲音悠悠遊遊,似遠似近,完全摸不着邊際。

    葉楚甚一掌把刀客打下馬去,回首遙向葉夢色牽動臉肌,算是笑容,點頭,也不知是鼓勵,還是安慰,然後放蹄而去。

    在風中的葉夢色,蒼白得令人心碎,但雙頰又有一種令人沉醉的酡紅。

    藏劍老人不禁道:“葉姑娘。”

    葉夢色道:“嗯?”

    藏劍老人道:“你不舒服。”

    葉夢色用纖細的手撥開垂下來的兩綹烏髮,低頭看着馬道:“沒有。”

    藏劍老人道:“令兄因何跟東海釣鰲磯的高手結仇?”

    葉夢色頭垂得更低,輕聲道:“我不知道。”説罷策馬循葉夢甚去路騁去。

    藏劍老人放心不下,並轡跟去,他跟葉夢色相處不過半日,奇怪的是心中有一種保護寵愛的小女兒之心,決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飛鳥大師在後面喃喃道:“那是什麼意思?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不知道就是知道。”

    飛鳥大師道:“既然知道她又説不知道?

    飛鳥大師瞪目道:“那麼不答就是答,答就是不答?”

    枯木道人道:“誰教她是女兒家,她高興怎麼答,就怎麼答。”

    飛鳥大師自言自語地道:“原來女孩兒家説的活跟佛謁沒什麼兩樣,聽懂就是沒聽懂,沒聽懂就是聽懂了。”、枯木道人沒聽清楚這胖和尚在説些什麼,便問:“你説什麼?”

    飛鳥大師道:“我不知道。”

    枯木道人道:“什麼不知道?”

    飛鳥大師答:“就是知道。”

    枯木道人氣罵道:“你又不是娘兒們,説這種娘腔娘調做什麼!”

    飛鳥大師坦然道:“我是在唸偈,你不懂的。”

    枯木道人更怒:“什麼不懂!

    飛鳥大師即答:“就是懂了。”

    枯木道人為之氣結。白青衣在後笑道:“你們二人,不管懂與不懂,咱們且跟去看看如何?釣鰲磯的人,可不好應付,別讓自己人吃虧了。”

    枯木道人不禁向白青衣問:“釣鰲磯是些什麼人?”

    白青衣淡淡地道:“不是人。”

    葉楚甚策馬順流而上。前面峽谷中陽光一陰,清綠變成了深碧,再走下去,深碧成了黛鬱,青草地換了堅硬森冷的岩石,石上爬滿了綠苔,連潭水也深寒淒冷,令人寒慄。

    巖壁盡頭,有一口小瀑布,白花花冰也似的寒水噴濺下來,作轟天狀:由於巖壁四面弧形上聳,仰首望去,瀑布口猶似井裏望出去一般,分外明亮。

    瀑布下是寒潭。

    潭邊坐着一個人。

    這人滿頭銀髮,神容十分威儀,年紀顯然不像發上銀霜所示那麼大,端坐不動,似不知有人來了。

    葉楚甚慢慢的勒止了馬,緩緩地下了馬,徐徐地走近去。一面一寸一寸地自鞘中抽出了劍。

    劍一亮出,寒潭水影,映在劍上,劍芒射在那人臉上。

    那人慢吞吞地合起了雙目,道:“好劍。”

    葉楚甚覺得聲音如同自背後來,微吃一驚,臉卻全不動聲色,連姿態也無絲毫改換,一步一步地逼近去。

    那人淡淡地道:“你來了,你妹妹呢?我弟弟這些年來,可想得她好苦啊。”

    葉楚甚沒有答腔,直至逼近他身前七尺之遙,停步,劍鋒森寒,遙指那人,一字一句地道:“鍾神秀,你要殺我,儘管出手,這些年來,一直派釣鰲磯的高手來送死,大可不必。”

    鍾神秀笑道:“我知道他們殺不了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一旦出劍,也無法控制劍下留不留命。”

    他頓了一頓,道:“所以,我讓你多殺一些人,多結一些仇,就算萬一我殺不了你,還是有很多人找你報仇,報仇的人愈多,遲早會有一個人殺得了你。”

    葉楚甚道:“可惜你今天更加殺不了我。”

    鍾神秀銀眉一剔,道:“哦?”

    葉楚甚冷峻地道:“因為你選錯了時機,你可知道跟我同行的人是誰?”

    鍾神秀道:“除了妹妹還有誰?”

    葉楚甚道:“他們是枯木、飛鳥,白青衣和藏劍老人。”

    葉楚甚説得甚慢。説每一個人的名字的時候仿似小心翼翼的把一個一個上百斤的石臼放下去一般,葉楚甚每説到一個名字,鍾神秀的銀眉就剔了一剔。

    剔到最後一個,鍾神秀一下子像老了許多,道:“多謝你告訴我。”

    他嘆了口氣才説下去:“找你實在不容易,要把你兄妹二人都找着就更難了,所以,我實在等不下去了,選了今天,沒想到都是些成名人物。”

    他笑了一笑又道:“還好是些成名人物,看來我在這兒附近所佈下的人物和機關全都不能用了,因為一旦用上,他們就有藉口來幫你。”

    他笑得像只發現了母雞把小雞藏在哪裏的老狐狸:“只要我一對一,他們諒沒有理由出手助你,我這是一樣有殺你的機會,這次沒有李布衣,殺你,不會難到哪裏。”

    葉楚甚猝然喝道:“別提李布衣!”

    他喝這一聲的時候,所有靜如磐嶽的氣態,完全變了一變,像一頭怒豹。卻就在這個時候,鍾神秀陡然睜開了眼,發出直逼劍光的厲芒,雙手一反,手心向上,喉裏“嗚”的一聲,那瀑布的空然之間,像遇上什麼大力所阻似的,竟倒流回穴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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