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也各取羊迴轉,到家天黑,仍裝老實,也未往朱家去。次早又裝放羊,往青龍澗探看,並送用具。朱四忽然尋來,説:“苟老重傷未死,只成了一個泥烏龜。因我專怪伍祿一人,説他不肯行兇,全順我的話説,不特代你作證,反造了許多假話,説他二人跟了你一天,實在是個忠厚老實的放羊娃,不足為慮。伍祿貪功害人,已將你打倒,想擒回去獻功,硬説是昨夜蒙面大盜,就便霸佔你的聘妻;我恐此事多生枝節,從旁勸阻,因而羞惱成怒,又想殺我,不料只顧延宕,正事不辦,不去捉那強盜,反被趕來,一死一傷,我又把破斗笠與他們看,説我差一點也送了命。眾人都説:‘李三毛如是昨夜蒙面大盜,怎會被他擒住?我們這多的人,在南山口內遇上,還被打了一個落花流水,好幾個人為飛刀所傷,總算人家手下留情,只將耳朵肩膀刺破一些。後來不敢動手,人家也就開恩,臭罵了一頓,撿回飛刀,自往南山深處跑去。聽那口音就怪,不像是本地土人。如在近處,那匹怪馬怎會無人見過?最奇是又快又靈巧,未釘馬蹄。大漢對敵,首先跳下,那馬立時跑遠,一縱好幾丈,比飛還快,晃眼不見;可是一喊就來。這等天神一樣的強敵,再有多人,也非對手。我們不像那幾位得寵的教師爺,推説保護莊主,守在家中,卻叫我們出來丟人吃虧,實在氣他不過,這個亂子決不在小。我們自知不行,不要拿人的錢,吃人俸祿,還要誤人的事。已然議定,回莊實話實説,請莊主快打主意,另約能手。那幾位坐在家中吹大氣的,大漢有話,這一半年內,只要莊主不再為惡橫行,欺壓善良,無故決不登門。只一害人,他就必來拜訪。誰不服氣,也無須遠去避秦嶺,只消到南山口喊上幾聲,他必到場。千軍萬馬,暫時也只一人對敵,不妨請他們試上一下。朱四哥和苟老都嘗過味道,無一虛言等語。’我聽這等説法,總算把你洗掉,懶得和這班飯桶教師費話,便趕了回來。從今以後,你們最好不要走得太遠。我那主人,對人只一生疑,怎麼也化解不開。以後不知如何,暫時我必為你盡力,小心好了。”
李強直如未聞,也不道謝,隨即辭別上路。朱四見他這樣大事聲色不動,心中奇怪,暗忖:“此人不應如此呆法,果然可疑,莫非果如莊主所料不差,真是一個強敵;否則,就男的不開口,女的怎也聲色不動?”悄悄掩將過去一聽,龍姑似説:“無緣無故,怎會恨你?”李強笑答:“至多把我喊去,我背後又沒有罵過他,怎麼也説得清。不做虧心害人的事,我才不怕人呢。你看方才那姓伍的要害朱四哥,報應多快。”朱四不知二人耳靈,早聽出身後有人,語帶雙關,聞言想起舊恩,我非此人,父子前後送命,就算他是仇敵也該幫他,探聽作什?自言自語道:“我這人有恩必報,決無他意,放心好了。”李強裝未聽見,仍往前走。因料昨日那些教師回去,土豪父子一聽那等説法,暫時不會再派人來騷擾,何況又有朱四化解。不過老賊十分機智,日後難料,正好趁此時機,把青龍澗四人安排停當,就便看蒙面怪俠能否見到,所贈的馬就不如他所乘,也是良駒。受人恩惠已多,為了公眾救人之事,只得承受,一切均等將來見面再説。
李強主意打定,走人僻路小徑,立驅羊羣加速前進,繞出山溝,到了羊洞,匆匆把羊關好,拿了採藥刀鏟,剛走出洞,便聽馬嘶。過去一看,竟是兩匹大馬。內中一匹,和蒙面人所乘身量毛色無不一樣;另一匹是個黑白二色的花馬,形態分外威猛,正在昂首驕嘶,聲震林野。腳上均未釘有蹄鐵,神駿非常。李強方想,昨夜曾盜了敵人三匹快馬均是良駒,如何不用?也許此馬比較靈巧,故以相贈。龍姑忽然發現虎皮馬鞍之下,好似塞有一包東西,綁得甚緊。二馬一面怒嘶,不時回頭,互朝鞍上用嘴連拱,似頗情急,心中奇怪。知道這類野馬心靈性烈,初見生人,未必肯服,正要過去試上一下,忽又發現樹枝上掛着一個小口袋,離馬甚高,取下一看,內裏裝着兩株上開黃花的野草,每朵花上,結有一粒紅豆。正去一邊觀看,忽聽身後二馬怒鳴,樹枝軋軋亂響,也未理會。袋中還有一張紙帖,上寫:“此馬乃避秦嶺山中特產,馬與猛獸交合而生,靈慧多力,善知主人心意,一經馴服,使可聽人號令,指點來去。日子久了,如能細心訓練,並通人言。但是此馬,登山越嶺如履平地,更具長力,兇猛非常,山中所產無多,像這兩匹和贈馬人所乘,更是異種龍駒,難得遇到。
“初生第一年,最是嬌嫩,容易死亡。兩年後,經過主人加意愛護,常採本山所產奇草餵養,筋骨雖然堅強,其行如飛,仍難活過四歲以上。馬性最靈,也知自己壽命不長,須服南山頂上一種靈藥異草,如能尋到,與它服下,不特比別的馬還要壽長,由此體力日健,至死不衰。否則,過了四歲,精血太旺,突然肥壯,破腹裂體而死。死前周身發顫,日夜號叫悲鳴,苦痛異常。那草名為儷龍珠,馬也認得,知是它的恩物,遇上必不放過。人如採來,與它吃了,便感恩入骨,終身相隨,永不離去,一切盡如人意,心性也更靈巧。無如草產南山絕頂,終年雲霧封鎖,人不能上,產量更少。到了馬死以前,主人不忍見它慘痛,多半先行殺死,馬也甘心被殺,毫不倔強。事前滿山亂跑,自尋醫病靈藥,日夜不歸,乃知無望,周身脹得難受,才跑回來,哀鳴暴跳,一見主人拿刀走來,立時安靜卧倒,眼中流淚,引頸求死,慘不忍睹。
“這兩匹馬,因到年限,已在滿山亂跑,尋藥未得,只未到那病重慘痛之時,極易制伏,且喜目前同時尋到幾株驪龍珠,從來未有的事,因剛開花,果還未熟,恐馬發現偷吃了去,效力不大,費了好些事,連根帶土掘來,移植隱處,今早方始採下,先懸樹上,再把兩馬各喂上一片草葉,牽來此地。看完紙條,可各認準一匹,隨便給馬取個名字,喚上兩聲,走上前去,喂完,馬鞍下面的馬料取出,也是各種藥草配和製成,一同與馬吃下,再喊幾聲馬名,令其自去,那馬始而依戀不走,待上一會,方始性發,飛馳而去。事前可將馬繮連鞍解下,不必管它。這一去,至少要在山野中飛馳上一日夜,登高一看,便知此馬如何威猛神速,十來丈寬的山溝,一躍即過。在此期間,休説尋常野獸,便遇虎豹,也非其敵;豺狼等小獸,更不必説,一踢就死。第二日早起,可來原處等他,或立崖坡明顯之處,此馬自會尋來,由此便感主人恩義,略加訓練,無不如意。”
二人看完大喜。忽聽馬嘶越急,馬蹄踏地之聲宛如擂鼓,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原來兩馬,已然狀類瘋狂,雙目通紅,正在怒吼強掙,縱躍不已。馬繮已快掙斷,繫馬的樹,隨同跳躍強掙之勢,不住亂晃。馬口已勒出了血,看去猛惡已極。二人見兩馬兇睛怒突,註定自己手上藥草,大有情急拼命之勢,事先看過紙條,得知底細,匆促間不暇尋思,略微商量,兩馬一名大白,一名二花,各喊了兩聲,分持藥草,走進前去。剛將手中藥草朝前一伸,兩馬立時歡嘯了兩聲,安靜下來。二人因紙條上有血脹裂體之言,見馬性發如狂,恐其萬一死傷,又大猛惡,難於制服,沒料到能知人意,忽然馴善起來。
龍姑剛想起把馬分開再喂,李強手己伸出,所喂是一匹白馬。馬見主人餵它,低頭來咬,細細嚼吃,兩眼望着李強,淚如湧泉。龍姑只得喂那花馬,口喚馬名。兩馬都是一樣,吃得甚細。先把花朵連花心紅豆挨次細嚼,嚥了下去;再吃整株草葉。吃完,頭貼主人胸前,長尾連搖,親熱非常。二人見它如此馴善靈慧,馬繮鞍轡已全取下,各人抱着一個馬頭,摸它頭頸長毛。見那白馬,其白如霜,通體更無一根雜毛,生得又高又長,身子堅實,沒有一處鬆懈,只馬腹下的旋毛鱗片也似,鬃尾甚長,映着朝陽,周身油光水滑,銀輝閃閃。另一匹二花,黑白相間,一團團的黑毛有大有小,宛如白雪上面,浮湧起片片烏雲,黑白分明,映日生光,大小也差不多。端的又神駿,又好看,愛到極處,誰也不肯鬆手。馬更依戀主人,閉着馬眼,偎在懷內,淚痕尚還未乾,地下濕了好些馬淚。試放手一走,立時跟將過來,不肯離去。二人不料這等好法,喜出望外。正在興高采烈,忽想起馬鞍下還有馬料,忙取出來,乃是兩大塊形似糕餅之物,花綠綠的,清香撲鼻,分喂兩馬。先不願吃,將頭避開。龍姑心細,覺着初來尚見兩馬拱鞍甚急,如何不吃,紙條既令喂他,必有原因,忙喊:“大白二花,這東西非吃不可。吃完,你們還要跑上一兩天,病才好呢。”話才説完,二花低鳴了兩聲,先就張口來咬;大白也就李強手中咬吃下去。二人見馬吃那草料,好似勉強,吃到中途,忽然亂嚼嚥下,心中不解。吃完之後,馬更跟定二人,同行同止。
李強想要試驗,便令龍姑抓住馬鬃,不令走開,自己跑往崖坡上,龍姑才把手鬆開,馬仍遙望李強,立定不動。及至一聲大自,立時昂首驕嘶,飛馳而來。心想二花也許專聽龍姑的話,再喊二花,也自馳來,只走時朝龍姑看一眼,來勢較慢,中途又曾回望了兩次。二人相去三四十丈高遠,馬行絕快,轉眼馳到。龍姑在下面試喚馬名,大白也是如此。後又試出揮手可以令走,稍微演習幾次,便解人語,靈慧馴善,迥出意料,越發心花怒放,高興非常,一同向馬説道:“我兩人是好夫妻,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無論是誰,都要聞呼即來。”那馬一直都在低聲歡嘯,也不知聽懂與否。二人只顧演習好玩,馬也越來越靈,竟忘前進。
正在得意,兩馬忽然周身抖顫起來,躺地打滾,但無病容,知是藥性發作,忙趕過去呼名説道:“我知你們就要滿山亂跑,散那藥性,只管前去。病好之後,仍來這裏尋我便了。”龍姑無意之間把手一揮,二花忽然一聲歡嘯,騰身而起,一路縱跳;跑出一段,又朝二人回望了兩次,方始縱躍奔騰,昂着驕嘶,絕塵而去。一看大白,還在地上打滾亂抖,周身都是泥沙,皮毛染黃了好些,忙喊:“三哥,快叫馬走,省得受罪!”
李強才知那馬初經訓練,好些話尚不能解,自己不曾揮手發令,故不肯去。遙聞二花連聲長嘶,似催同伴,忙將手一揮,急呼:“大白快走!明日病好來尋我們便了。”大白果然就地躍起,一聲長嘶,飛馳而去。隨聽兩馬嘶聲,時近時遠,呼應不絕。趕往崖頂一看,只見兩馬飛馳跳躍於坡崖林野之間,疾如走丸飛星,猛迅異常。不論多寬大的山溝,奮身一躍,便自越過,除卻壁立陡崖,稍微傾斜一點的險峻坡崖,均可馳上。馬蹄好似藏有鈎爪,只要上去,決不滑退。下時更和射箭一般。這等神速,從所未見,互相誇讚稱幸,對蒙面人更是感激異常。
眼看太陽當頂,覺着腹飢,這才想起青龍澗還不曾去。依了李強,趕到青龍澗再吃東西,龍姑卻説:“這兩天情勢難測,好在洞中什麼齊備,又有傷藥,可以醫治四人,兩馬要到明日才回。如往青龍澗,今夜未必能夠趕回。朱四雖有良心,到底敵人所遣,反正無什要事,蒙面大俠既把馬和紙條留在林外,進去也見不到他,不如今日早回,表示膽小害怕,聽他的話,不敢走遠。明日再來,騎馬同去,省事省力,往返又快,就便還可訓練。到家吃飯,也好吃些。我昨日給你做的新筍,還有一半留下呢。”李強覺着有理,當日又是鎮集,還可去往鎮上尋人探聽仇敵虛實,便同驅羊走回。到家被仲猷攔住,不令去往鎮上窺探。飯後在村中放了半天青。次日未明起身,到了林外坡上,天只剛亮,兩馬聲影皆無,知來太早。反正無事,便把昨日存留的刀鏟連同當日所帶農具往青龍澗送去。到後一看,豬兒正在洞外盼望,説三藥客今早把傷醫好,已往採藥。我腿未全好,日內自往耕種,地已看定。今早又發現大樹上加釘着一片樹皮,指點這裏形勢,只不許人再往前進。一上那崖,不死必傷。事前曾聽馬嘶,必是恩人所留。二人間完前言,囑咐了幾句,把東西留下,三客也同迴轉,就在洞中吃飽回走。
二人都惦記那兩匹良馬,想起大俠七星子每次喚馬,都是一聲長嘯。龍姑自覺呼聲不高,意欲練習,無意之間,高呼了一聲“二花”,李強笑説:“此林地方寬大,那馬必在林外奔馳,不知去往何處,方才未見,怎喊得應?”龍姑笑答:“我這是在練習嗓子,你管我哩!”忽聽遠遠馬嘶之聲,由右側面森林深處隱隱傳來,二人大喜。李強也跟着呼了一聲“大白”,卻無回應。右側面一帶林深樹密,好些地方上人均未到過,因恐走迷,來往都是舊路,這還是照着蒙面人的走法,否則更遠。心疑方才所聞不是昨日兩馬,前進不到半里多路,馬嘶忽又起自右側,不止一匹,忙同呼應,果有二馬同鳴,越來越近,隨聽草樹連響,昨日兩馬已繞林馳來,好生歡喜。龍姑想要騎上,李強説:
“無鞍的馬如何騎法?”龍姑笑道:“此馬性靈,拉住馬鬃,也許能行。”李強見她從來無此喜歡,不忍拂意,笑道:“你還不曾騎過馬,抱你同騎罷。”剛同縱上大白馬背,二花忽用口咬龍姑衣服,不住拉扯,似有妒意,二人哈哈大笑,只得分騎同行。不料那馬不走來路,竟由右側暗林中繞去。李強恐樹枝打頭,受了誤傷,正喊:“二妹留意,伏在馬上,不要抬頭!”走出不遠,忽聞異香,前面白影縱橫,漸有天光日影由林隙中漏下,最前面更是明亮,樹也高大得多,行列甚稀,花香越濃,馬行加快。
臨近一看,不禁大喜,原來前面竟是千百年以上的蒼松翠柏,大均數抱以上,拔地直起,最低的,枝頭離地也有兩三丈。所行之處,行列相對,竟寬達十丈以上。地下春草蒙茸,一片但平,偶有坡蛇,均不甚高。頭上繁枝交錯,日光篩影而下,遍地銀鱗。
因風散亂,松影參差,宛如碧雲瀉地。松枝上面,長滿各種五顏六色的香草,和許多寄生蘭花,形如翠帶,枝枝下垂。那花約有酒杯大小,鮮豔已極,滿樹繽紛,異香濃郁,沁人心脾,神志皆清。一路綿亙不斷,不知多長多遠,好似把人沉浸在香海之中。出生以來,從未見到這等奇景,不禁連聲誇好,拍手歡呼起來。
這片松林,長只十餘里,除這寄生的幽蘭香草、奇花異卉而外,並有各種彩禽翠鳥,飛翔往來。一路觀賞過去,不覺走了一大段。遙望前面,松林行列,更加整齊寬大,右側盡頭處,似有山形隱現,佈滿陽光。忽聽遠遠又是一聲馬嘶,兩馬忽然把頭一掉,往右馳去。林中盡是松杉古木之類巨木,分不出什麼道路,右面只是陰森一些。再往前去,蘭花漸少,景更幽晦,時見雜草荊棘阻路,路也崎嶇不平。正不知兩馬為何棄明投暗,離林外還有多遠,忽見前面暗影中好似橫着一帶山崖,走近一看,已走出林外。順着崖腳,前行半里,便是平日髮腳之處。一算路程,差不多比以前要近一多半。只這一段路較難走,餘俱平坦。當日來回,足有富裕,連馬都不必騎,越發欣喜。
一看天光尚早,便在當地加上鞍轡,訓練兩馬,直到黃昏月上,方始迴轉。行時恐馬跟隨在後,照着方才訓練,卸去馬鞍,把手一揮,便自馳走。次日再往,意欲走遍松林,往昨日發現陽光之處查探,那馬不知何故,竟不肯去。二人料有原因,只得罷了。
由此往來方便,每日早出晚歸,馬是越練越好,桃源莊也無什動靜。過了些日,蒙面人始終不曾再見,料知土豪必在暗聘能手,準備報仇。雖有蒙面大俠現身表示,但聽朱四的口氣,對新村人的疑念,始終未消。
光陰易過,不覺快有一月光景。這日李強想起玲姑前約,意欲暗入桃源莊,窺探動靜,就便觀查虛實。忽聽人説:“鎮上兩個孤身藥客突然失蹤。”二人在鎮上往來數年,頗有積蓄,前日還有人見他和秦家教師唐信一起飲酒,當夜人便不見。同夥商客去向唐信打聽,説是昨夜同去官道上步月乘涼,後便分散,別的不知。近年鎮上商客,每隔些時,必有一二人失蹤,都説被狼偷去,全都生疑,但怕土豪兇威。又見每次失蹤的人,不是積財大多,便是背後常説秦家刻薄兇橫,或將教師打手得罪,誰也不敢出頭理論。
所販採的藥材,又極珍貴,利之所在,只得冒一點險,謹言慎行,哪裏還敢管什麼閒事。
至多探詢兩句,稍覺對方辭色不善,便不再問。
以前有那聰明一點的,不願受人剝削,採到幾樣珍貴藥材,連店都不回,連夜起身;或是另由同夥帶走。不料回數一多,漸漸被人發覺,走出不遠,便遇盜賊,送了性命。
當地距離縣城大遠,這班藥客多是孤身,無人作主。偶然經官,也只把家屬和左近上人騷擾一陣,敷衍了事。後來眾商客疑心土豪鬧鬼,姑照所説規條,由鎮上藥棧代收代賣,利錢雖去了一多半,上等貨物還得不到,須由土豪獨收專賣,不能染指,人卻平安。經此一來,事更明顯,那久受剝削、心中氣憤的人,只要背後稍出怨言,被對方爪牙聽去,不出三日,定必失蹤。由去冬起,越發厲害。眾商客做慣這行,難於改業,明知秦迪是個形同盜賊的土豪惡霸,但有那等財勢,誰也奈何不得,只得在入山採藥時,私下約定,除交易外,不可議論秦家長短。到了上月,人數居然不短,方自慶幸。日前祭神飲酒,又有兩人説話失了檢點,次日人便失蹤。
李強暗中曾交有兩個藥客,弟兄二人,一名鮑應,一名鮑寧,人最機警,又會一點武功,因在鎮上往來年久,心思靈巧,不惜小費,善於交接,和教師惡奴都説得來,有什小事,也能居中化解。因在山中採藥,為野獸所困,巧遇李強解救,甚是感激,雙方成了至交。李強便説開荒經過,現雖安居度日,終恐土豪吞併,請代留意,如有風聲,代送一信。二人感恩,又是同病相憐,藉着收賣李強所採藥草為由,每月見幾次面。那班爪牙,雖奉土豪密令,因見李強外表老實忠厚,性情良善,均以為秦氏父子多疑,作賊心虛,並無此事。李強常在山中和龍姑打來野味,再送些與他們,又有鮑氏兄弟代為關説,大家都和李強投緣。
掌管鎮集的藥棧主人,乃秦迪心腹張玉,威權最大,人最貪小。因得過兩張狼皮,見他天真老實,常送東西來換酒吃,向不計較。沒有東西送來,也會空手來討。可是過後,定必加倍奉還,越發喜他,一點沒看出此是未來強敵大患。內有一次,秦迪聽説李強私往鎮上換酒,自帶惡奴趕來,意欲不問是否奸細,先毒打他一頓再説。兩下幾乎撞上,人已到門,也是張玉將李強藏起,力言已走,在場惡奴,均怕張玉兇威,不敢開口。
秦迪走後,張玉知道秦迪好勝任性,不通情理,雖然娶了玲姑,仍記當初獨殺四狼,使他臉上無光的仇恨,心中恨極,不問是否奸細,遇上必加毒打,暗中囑咐:“你是個好人,除卻莊中那班教師,是認得你的,個個誇好;可惜莊主見你不得,以後不可再來。
如想酒吃,不要到此,只隔着籬笆,喚我兩聲,把你送的東西放下,自會命人送去。”
龍姑也覺犯險無味,真要遇上秦迪,太軟不肯,強又強不得,從旁再三力勸,李強已有好些時未去。
這日李強拿了一點藥草,藉着換酒,想將鮑氏兄弟引出探詢,恰在途中相遇,同去林內無人之處,問知前事,不禁大怒,料定狗子把人擒去。回家和龍姑商量,想往救人,兼赴玲姑之約。龍姑想了想,答道:“你答應了人家,不能失信,又不絲毫瞞我,去是該去。不過,蒙面大俠久無動靜,此次前往,未必知道。那兩匹馬近已練得能通人語,飛刀飛箭,更是百發百中。莊中全是廢物,你如裝着蒙面大俠前往,嚇都把他們嚇倒,此行十九成功。那馬最好帶去。好在莊中地圖你早看熟,又是舊遊之地,只不過分多事,驟出不意,必能成功。便有差他,也可騎馬逃走。率性裝得像些,先聲奪人,要佔不少便宜。”
李強問出龍姑不去,越發心安,笑問何故?龍姑答道:“當初我把桃源莊看成天羅地網,為救豬兒,不能不去,斷定是往拼命冒險,凶多吉少。添我二個幫手,遇到急時,多殺幾個惡人除害,死活總算與你一起,也是好的,免得人雖歸我,心卻戀着別人,想起難過。不料秦氏父子人雖兇狡,手下爪牙那等膿包,事後聽説,真把人笑死。這一月來,蒙面大俠不見動靜,必又驕狂,故態復萌,理應給他一點厲害,以踐他所説之言,免得多害好人。並且蒙面大俠對我夫妻十分看重,也應學他的樣,救護苦人,懲制惡霸,才不在人家的盛意。否則,那兩匹馬真似練來玩的,不辦點事,有什意思。不知也罷,既知有人受害,便應趕去。你對我的情愛,已然知道,如再同去,不特多你一層顧慮,男女同行,也易被人看破。上次只算因人成事,這次有了經驗,但無異人相助,更要小心應付,知進知退,不可強為其難。我看蒙面大俠對於莊中形勢明如指掌,也許還有內應,才會遇事那麼鎮靜從容,如入無人之境。既向老賊父子警告,必有下文,也許又和你走成一路,就太妙了。”
李強終覺第一次騎馬入莊,好些可慮,未了議定,等到黃昏月上,先將馬偷偷引來,藏向附近樹林隱處,到了用時,換馬接應,騎了就走。這類舉動,原本練過多次,兩馬忠於主人,每日放羊回來,雖將鞍轡取下,並不走遠,只在森林外面吃草閒行;或往溪中游水為戲,水性甚好,能照主人心意,低頭入水,將森林水塘中所產一種大頭長身的魚銜出水面。山中素無魚吃,新近才得發現,視為珍味。只恐泄露出去,暫時不敢多取,也不令其走遠,一呼即至,極易引來。候到黃昏,一見明月將升,天氣晴美,只西北方湧起大堆雲層,山嶽也似。秦嶺多雲,不似下雨之兆,越覺比上次容易得多,免去摸黑,目力雖強,到底不大方便,俱都高興。趕到森林,連喚大白二花,竟無回應,不知何故走遠。尋了一陣,見一輪明月漸漸升高,天已入夜,時候將到,難再久停,李強兩次要走,均被龍姑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