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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故人

    自赤壁邂逅慕容飄後,高歡提心吊膽過了一陣日子,現在已漸漸放寬心了。

    沒有江湖人物來找他的麻煩,也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就是高歡。

    這些日子他整天泡在竹器店裏,和貞貞廝守一起,日子過得很平靜、很順利、很幸福美滿。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鬆了口氣,大大鬆了口氣。

    他覺得心頭的重壓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也不會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了。柴禾既已抽光,鍋裏的水還怎麼燒得開?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也隱隱有一種惋惜的感覺。

    這世上只他才能用玄鐵鑄劍。他畢竟是名師之後,他自己也是名師。名師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終究是一種痛苦。

    對於李殿軍之死,他和貞貞都很痛心——李殿軍畢竟救過他們一次命,雖説四姐兒説過李殿軍許多壞話,但他們不相信李殿軍對他們有什麼壞心眼。

    充其量,李殿軍無非是求高歡為其鑄劍而已嘛!

    不管怎麼説,他們總算得到解脱了,他們可以放寬心過日子了。

    貞貞的身孕已有快七個月了,她變得非常懶,常賴在牀上不起來,常賴着要他抱。

    吃得又好。日子過得又安逸,她又這麼懶,怎麼會不胖起來呢?

    而且她還特別饞。

    這不,高歡又得出門去,給她買些“酸酸的果子。”

    剛出門,就有一個新結識的小潑皮上來搭訕:

    “喲,郭老闆,這幾天怎麼沒見你呀?”

    高歡也只好答話:“生急忙啊!”

    小潑皮湊近他,壓低聲音詭秘地道:“郭老闆,我跟你講,有人暗地裏打聽你呢!”

    高歡的心跳頓時加快:“哦?”

    “是真的。”

    “什麼人打聽我?”

    “我跟你講,打聽你的人真不少呢!”

    “哦?”

    “有好幾天了。我想跟你講,你又總不得空。”

    高歡摸出錠銀子塞進他袖裏:“你能不能跟我説説都有哪些人?”

    小潑皮馬上就開始描述起來:“有一回是一個和尚,向後街開茶館的老張打聽你。”

    “和尚?”

    “嗯。”

    “帶傘了嗎?”

    “……沒有。倒是手裏提個長包袱,看樣子不是刀就是劍。”

    “哦——那和尚打聽我什麼?”

    “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裏來的,和城裏哪些人有來往。”

    “嗯……還有誰打聽我?”

    “大前天,吃晚飯的時候,老王麪館裏有幾個牛鼻子老道也跟我打聽過你。”

    “是嗎?”

    “他們先是説想買點竹器,我當然就想幫你拉生意,就介紹你的店給他們。可是他們一開始盤問我,我就曉得不對頭了。”

    “你別擔心,你説了什麼,我不會怪你,你只告訴我那幾個道人的相貌就行了。”

    “嗯……相貌還真不好説。反正一個一個精瘦的,眼睛好怕人!”

    “他們閒談時沒提起他們是哪裏的道士嗎?”

    “那倒是有的。他們是華山來的,還是九龍山來的,我就不大記得了。”

    道士當然是華山劍派的,和尚就難説了,聽起來不大像是傘僧。

    這些人陰魂不散地又找了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玄鐵已經沒有了,他們找他又有什麼用?

    若是紫陽洞找他,還情有可原。他畢竟和紫陽洞的人結過仇。

    若是鐵劍堡的人找他.也還有些道理――“求賢若渴”嘛!

    華山派找他做什麼?

    那個和尚找他做什麼?

    難道玄鐵還在,並沒有隨李殿軍沉入壺口激流?

    或者是有人將玄鐵從壺口中撈了出來?

    高歡心煩意亂。

    剛剛安定了沒多長時間,現在一切又全亂套了。

    真不知道他這是衝撞了哪路災星。

    天快黑了,高歡還站在路口發呆。

    這時候,一個提着一籃水果的小販湊了過來:“喲,這不是高公子嗎?”

    高歡一轉頭,就看見離他不遠處,站着位“故人”。

    他和這位“故人”在京郊昌平州打過交道。

    他還認得他。

    這位故人,竟然就是昌平城外追過他和貞貞、在昌平州城裏找過他和貞貞的那羣“生意人”的首領。

    也就是“天下第一小販”劉範!

    劉範在昌平城外率眾追擊的時候,高歡並沒想起來他就是鐵劍堡三位客卿之一的“天下第一小販”劉範。

    躲進昌平城之後,定下神來,才記起韋滄海身邊的確有這麼一位“生意”做得極精的小販。

    現在劉範的模樣打扮和一年前相比,沒什麼大的不同,只不過布褡褳纏在腰間,手裏多提個水果籃子而已。

    劉範笑嘻嘻地道:“高公子,不認識我了?我姓劉,劉範。”

    高歡冷冷道:“你如果改名叫‘劉飯桶’,就更加琅琅上口了。”

    劉範也不生氣,一臉和氣生財的樣子:“高公子,何必為一年多以前的一點點小事傷了和氣呢?”

    高歡道:“一點點小事?我記得你當時想要我的命!”

    “誤會,誤會!”劉範笑道,“那絕對是一次誤會。”

    高歡也很難再把臉板下去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在大多數場合下都是正確的。人家一直在笑,你一直板着臉,無論如何總不太説得過去。

    高歡的語氣已緩和了許多:“這回劉老闆到黃州來,莫不成又是要做我的生意?”

    劉範矢口否認:“哪裏,哪裏。高公子做的都是大生意,我做的是小本經營,賠一次就完了。”

    高歡道:“這麼説,我在這裏碰上劉老闆,純屬巧合?”

    “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劉老闆這次是路過黃州呢,還是在這兒有趟生意?”

    “有點小買賣,嘿嘿,小買賣。”

    “哦?”

    “的確是小買賣。”

    高歡道:“和我無關?”

    “當然無關。”劉範答得很快,“一點關係都沒有。”

    高歡忽然壓低聲音道:“我聽説華山劍派的人也來了,莫不成是和你搶生意的?”

    劉範似乎很有點尷尬:“井水不犯河水,井水不犯河水,嘿嘿。”

    “但你還是小心一點好。”

    劉範連連點頭道:“多謝提醒,多謝提醒。謝謝、謝謝……,,

    碰上劉範這種老滑頭,高歡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沒辦法也得想辦法。

    “貴堡主想必已到黃州了吧?”

    劉範嘆口氣,苦着臉道:“韋堡主受了重傷,現在還行動不便呢!”

    “哦?”

    “你沒聽説過楓香驛血戰?”

    “約摸聽説過一點。”

    “韋堡主就在那一戰受了傷,唉,傷得很重啊!”

    “我昨天隱約好像看見了貴堡的傘僧大師和藜杖員外。”

    “是嗎?”劉範似乎相當吃驚:“他們也來了?”

    高歡微笑:“怎麼,劉老闆會不知道他們的行蹤?”

    劉範嘆道:“公子你有所不知啊!韋滄海一負重傷,鐵劍堡就散攤子了。”

    高歡道:“哦?”

    這倒真是件令人吃驚的大事。

    劉範苦笑道:“韋滄海現在已被軟禁,主事的是他兒子韋真珠。他有他的親信,我們這些老傢伙不受重用啦!

    只好出了鐵劍堡,各走各的路啦!”

    高歡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他抱着“姑妄聽之”的態度,不外乎是想多逗劉範説些情況。

    有些事他連聽説都沒聽説過。在他隱居的這段時間裏,江湖上發生的大事實在是太多了。

    劉範好像一肚子苦水要往外倒,越説越激動,越説越收不住。

    “他媽的我們替他父子賣了幾十年的命,到頭來説踢開就踢開了。其實韋真珠算個什麼了不起的狗東西?他奶奶的他簡直不是人,他連他後孃都幹過了……”

    他越説越不像話,高歡只好打斷他的“惡言詆譭”。

    高歡道:“説實在的,劉老闆,你在這兒做生意,若有什麼地面上的事兒,跟我言語一聲,好歹我也算半條地頭蛇嘛!”

    劉範馬上就攔住了:“那倒用不着,小買賣,不敢勞動,不敢勞動。”

    高歡只好單刀直入了:“我聽説李殿軍把玄鐵扔進黃河壺口了?”

    劉範面現悻悻之色:“他媽的個狗雜種!這麼樣一來,倒也他奶奶的輕省,誰他媽的也甭想要!”

    高歡還是什麼也沒打聽到。

    劉範忽然面現異色,匆匆道:“我走了,有空再聊。”

    高歡一愣神間,劉範已鑽進條小巷,沒了影兒。

    他再轉頭一看,就又看見了兩位“敵人”——華山劍派的靈岫道人,峨嵋劍派的苦鐵大師。

    這兩個人,他很早以前都見過。

    靈岫道人和苦鐵大師很顯然是在監視劉範,否則劉範不會匆匆逃走。

    那個小潑皮説的那個“和尚”,莫非就是苦鐵?

    靈岫道人和苦鐵大師都好像沒看見他,露了一面就也匆匆走了。

    這些人究竟想幹什麼?

    高歡忽然發力疾奔,衝進了竹器店裏,吩咐夥計們都回家歇一個月工,每人給了五兩銀子,打發他們走了。

    然後他上了門板,用粗樹樁頂死門,關嚴了窗户。

    貞貞吃驚地站在房門口瞪着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嚴重的大事。

    高歡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道:“我聽説今晚要下大雨。”

    貞貞打手勢問他為什麼要遣散夥計,高歡解釋道:

    “他們家都在江邊,一下大雨怕漲水淹着。我讓他們先回家照顧着。”

    貞貞當然不相信他的解釋。

    高歡只好重作解釋:“這幾天黃州地界上有一夥水寇作亂,夜裏不安全,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貞貞相信了。

    他們當然不怕什麼水寇,可作些預防又有什麼壞處呢?

    貞貞朝他伸出雙手,嬌嗔地微笑着,要他抱她。

    要是她知道他們現在的處境,她還會笑得這麼嫵媚嗎?

    夜。

    高歡無眠。

    窗户雖已關嚴,淡淡的菊香卻還是沁滿了房間。

    黃州的菊花自王荊公和東坡居士品題之後,已是名滿天下,若非發生了這些變故,他怎肯輕易辜負?

    他該怎麼辦?

    株守在這裏,“靜以待變”?

    那結果豈非和等死無異?

    立即逃走?

    貞貞有孕在身,又豈堪窮途亡命?

    窗外一陣極輕微的響動,似秋風,又似不是。

    高歡驚覺。但他沒動彈,甚至連呼吸也沒稍微遲滯一下。

    貞貞睡得很安穩。高歡輕輕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

    十三的月光將一個人影投在窗紙上。

    高歡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人影,判斷着來人的身份。

    這人是個男人。

    這人戴了蒙面巾。

    從這個在躥躍飛行時發出的衣袂破空聲推測,這人的輕身功夫相當出色。

    高歡在等待。他現在只希望貞貞不要醒得太快。貞貞若看見了這麼個人影會害怕的,一害怕就會有舉動,來人就會遁走。

    高歡不希望來人逃掉。他希望能抓住來人,問問情況。

    高歡看見那影子將手舉了起來,伸着一根手指放在嘴邊,似乎是濕潤了一下,隨後,那根手指點在了窗紙上,響聲極微。

    一個不大的小洞出現在窗紙上。

    貞貞的反應近來已越來越靈敏,她已經快醒了。

    高歡翻了個身,嘴裏朦朦朧朧地咕噥了一句什麼。乘這一動靜,他已點中了貞貞的昏睡穴,自己也掀開了身上的被子。

    窗上的人影顯然已被驚動,消失了。

    但來人沒有走,高歡沒有聽到衣袂破空的聲音。

    約摸過了半盞茶工夫,黑影又出現在窗紙上。高歡全神貫注地盯着人影的每一個動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人影的手上出現了一截細細的小棍一般的東西。高歡知道,那是一隻管子,而且將從管中吹進來的,不是毒藥,就是迷藥。

    這些門道高歡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已知道了。

    那隻管子剛伸進小洞,高歡已飛快地一掌拍了出去,拍在小管上。

    一聲悶響,窗户被打穿了一個大洞,窗外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哼。

    高歡飛身從破洞裏竄了出去,但只見院牆上黑影一閃既沒。

    很明顯,那人受的傷並不重,他不僅能跑,而且跑得飛快。

    高歡並沒費心去追,他怕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計。貞貞還在房裏,他必須保護好貞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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