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古稱潯陽,是沿江的一個大城鎮。
九江,又別名江洲,自六朝以來,即豪稱為中原雄鎮。
白居易最膾炙人口的琵琶行,就是在這兒寫的。
在九江,有片“甘棠湖”,湖不大,但景色挺美,由這兒可以望見煙雲雨霞中的廬山。
※※※※※※
這一天,在“甘棠湖”畔的一家酒肆中坐了個古怪的人。
那是個清-白衣老者,長眉鳳目,氣度超人。
他一個人獨據一席,自斟自飲,對身旁酒客們的談笑,他彷彿聽若無聞,生似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
白衣老者好酒量,怎見得?
他面前的桌上,擺著八隻空了的錫壺,但是,他臉上卻連一點酒意也沒有,而且,神態非常之灑脫。
只見他自斟自飲,卻忽見他停杯凝目。
凝目處,是酒肆門外,門外,閃過一條青影。
他臉上湧現了異樣的表情,那令人難以會意,也令人難以言喻,不過,他這雙眼的神采,望之實在怕人。
他突然站了起來,丟下一錠銀子行了出去。
他出手闊綽,大方,夥計喚著要找錢,他聽若無聞。
出了酒肆,往東邊一看,在那十餘丈之外,青衫飄飄地走著一個人,看背影,他很清瘦,也很灑脫。
那青衣人往“甘棠湖”東走,白衣老者也一直在後面跟著。
片刻之後,到了僻靜處,白衣老者突然喚道:“冷遇春。”
前行青衫人一震停步回身,可不正是冷遇春,入目眼前白衣老者,他臉色一變,急道:“莫非‘中尊’?”
費雲飛冷笑說道:“冷遇春,你還認得我?”
冷遇春忙道:“費大俠,冷遇春正在到處找你……”
費雲飛“哦!”點一聲道:“沒想到你還敢找我,也好,不過我要告訴你,我費雲飛,並未被你們害死,你如今還有什麼話說?”
冷遇春道:“費大俠,關於當年事,冷遇春自有報償……”
費雲飛道:“拿你的命?”
冷遇春毅然說道:“也無不可,不過,冷遇春在有報償之前,要告訴費大俠一件事,那就是當年逼使冷遇春害費大俠的不是‘南令’……”
費雲飛道:“你說不是皇甫林?”
冷遇春道:“不是‘南令’。”
費雲飛冷然笑道:“那麼你說是誰?”
冷遇春道:“我只知道另有其人,也知道那人是假扮冒充了‘南令’,但卻不知道他是誰……”
費雲飛冷笑說道:“冷遇春,有這一說麼?”
冷遇春道:“費大俠……”
費雲飛突然厲聲說道:“當世武林無一不盡知,‘南令’害了‘中尊’……”
冷遇春道:“費大俠,事實上……”
費雲飛道:“事實上你是奉那皇甫林之命,又來施詭詐……”
冷遇春道:“費大俠,‘南令’也是被害之一。”
費雲飛一怔說道:“怎麼說?”
冷遇春道:“費大俠,我說‘南令’也是被害之人。”
費雲飛道:“我問你這話怎麼解釋?”
冷遇春道:“我已碰見過‘南令’,他現在跟‘碧目魔女’在一起,據他說他也是在長白‘冰雲谷’中……”
“住口!”費雲飛喝道:“冷遇春,我恨不得把你……當初害人的是你,難道你瞎了嗎?沒看見被害的是誰,難道你是個死人,不知這奉命要害的是誰?”
冷遇春道:“可是‘碧目魔女’……”
費雲飛冷笑說道:“冷遇春,看來你也夠可憐的,他既能用‘碧目魔女’來害我,怎不能把‘碧目魔女’再拉來身邊掩天下人耳目。”
冷遇春呆了一呆,道:“話是不錯,可是我不以為……”
費雲飛冷笑說道:“你不以為什麼,害人的是你,你自己該明白。”
冷遇春沉默了,的確,這連他也弄不清楚;旋即他揚眉說道:“不管怎麼說,我要告訴費大俠,逼我害費大俠的不是‘南令’,而是另有其人。”
費雲飛道:“你憑什麼說這話。”
冷遇春道:“不瞞費大俠說,這些日子我跟那位假‘南令’在一起,由於我諸多暗中觀察,我發現他不是‘南令’……”
費雲飛面有異色,道:“就這一點點?”
冷遇春點頭說道:“是的,費大俠。”
費雲飛道:“你找我就為告訴我這些。”
冷遇春道:“不錯,費大俠。”
費雲飛冷冷一笑,道:“如今你說完了麼?”
冷遇春神情一震,揚眉說道:“我說完了,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
費雲飛道:“你說。”
冷遇春道:“請費大俠寬限些時日,以便冷遇春能對費大俠及皇甫南令有所報償。”
費雲飛道:“你要怎麼個報償法?”
冷遇春道:“我要查明那陰狠卑鄙之人是誰。”
費雲飛倏然笑道:“冷遇春,多謝了,只是這件事我自己會辦,不勞你伸手費神,只要你把命交給我,就算是對我的報償了。”
冷遇春道:“可是,費大俠,我還要對‘南令’……”
費雲飛臉色一寒,道:“休要再提那皇甫匹夫,你說,你願意怎麼個死法?”
冷遇春忙道:“費大俠……”
費雲飛厲聲說道:“當初在長白‘冰雲谷’,你可曾多容我片刻。”
冷遇春臉色一變,默然不語。
費雲飛冷冷一笑,道:“冷遇春,說吧,你願意怎麼死?”
冷遇春陡揚雙眉,道:“欠人的總是要還的,怎麼死都是一樣,隨費大俠了。”
費雲飛哈哈笑道:“沒想到你冷遇春居然有如此的骨氣,好,你跟我來。”
邁步向前走去。
冷遇春沒動,道:“費大俠要帶我到哪裡去?”
費雲飛道:“這兒離熱鬧區近,我不願驚世駭俗,你願意麼?”
冷遇春倏然笑道:“費大俠說得對,臨死別落個驚世駭俗,費大俠請,費大俠到哪兒,我冷遇春跟到哪兒就是。”
費雲飛冷冷笑道:“冷遇春,你不打算跑麼?”
冷遇春反問道:“費大俠,我跑得掉麼?”
“好話。”費雲飛道:“你不打算抗拒。”
冷遇春道:“欠人家的豈可賴債,我冷遇春不是那種人。”
費雲飛哈哈一笑,點頭說道:“是丈夫,冷遇春,如今我卻喜歡你起來了,可惜那難治減一絲我殺你之心,跟我來。”
邁步向前行去。
冷遇春竟然當真地跟著邁了步。
走了數步,看看離熱鬧區已遠,這兒觸目是片片蘆葦,確是個殺人的好所在。
費雲飛停了步,道:“冷遇春,就是這兒了。”
冷遇春雙手往後一背,沒有說話。
費雲飛殘酷地一笑說道:“冷遇春,你想我會讓你怎麼個死法?”
冷遇春道:“事未臨頭,費大俠也沒說,我怎麼知道?”
“好話。”費雲飛道:“以我‘中尊’的身份,地位,我留你個全屍……”
冷遇春淡然笑道:“多謝費大俠!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費雲飛道:“什麼?”
冷遇春道:“費‘中尊’量不及皇甫‘南令’。”
費雲飛臉色一變,道:“冷遇春,這話怎麼說?”
冷遇春道:“同是被害人,皇甫‘南令’知我被人所逼,能不究既往,而費‘中尊’你卻非置我於死地不可。”
費雲飛怒聲說道:“那因為他不是被害人。”
冷遇春道:“費大俠,如今這位‘南令’若果是當年逼迫我的那個‘南令’他早就殺我滅口了,豈會再讓我來找費大俠。”
費雲飛道:“那是他一貫的詭計。”
冷遇春還待再說。
費雲飛已沉聲說道:“冷遇春,莫非你認為我不該殺你。”
“那倒不是。”冷遇春道:“索債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還債也理所應當,我只是認為你費‘中尊’量不及皇甫‘南令’。”
費雲飛倏然狠笑說道:“我明白了,但別激我,那沒有用。”
冷遇春搖頭說道:“費大俠,我無意……”
費雲飛突然說道:“冷遇春,轉過去,面對湖水。”
“怎麼?”冷遇春微愕笑道:“費大俠,費大俠不能面對面的下手麼?”
費雲飛道:“如何還債那是你的事,怎麼索債卻是我的事,我記得你剛才說過,願隨我怎麼處置………”
冷遇春一笑說道:“大丈夫不可言而無信。”
話落,泰然轉身面對湖水。
費雲飛飛起一掌印向冷遇春“命門”,口中卻道:“冷遇春,你預備好了麼?”
冷遇春尚未答話,費雲飛那隻右掌又近冷遇春“命門”。
顯然,冷遇春他將在一句話未出口的情形下死去。
更明顯的,費雲飛是怕冷遇春在這一剎中施計抗拒,根本不給冷遇春機會。
其實,以他“中尊”的一身修為,還怕什麼?
眼看冷遇春就要喪生在這“甘棠湖”邊,橫屍在這叢蘆葦前,斷魂在這位費“中尊”一掌之下。
驀地,一聲朗喝劃空傳到:“爹,請住手。”
費雲飛聞聲一驚,手上不由一緩,然而,那只是一緩,一緩之後他仍舊推了出去,比剛才還快。
無如,他這手上一緩的剎那工夫,來人已至,一個頎長人影如飛射落,左掌一翻把冷遇春震出數步,右臂一仲,格上了費雲飛右掌,碰然一聲,費慕人不過一幌,費雲飛竟然被震得踉蹌後退。
費雲飛臉色剛變,來人已翻身拜倒,顫聲叫道:“爹,孩子給您叩頭。”
是費慕人,可不是麼,左車獨目炯炯,正站在一旁。
費雲飛一怔,旋即呼道:“你,你是慕人。”
費慕人流著淚在點頭,道:“是的,爹,正是孩兒。”
費雲飛身形劇顫,撲簌簌掛落了老淚兩行。
“蒼天有限,我父子終於……”
一抹老淚,臉色倏寒,道:“慕人,起來,讓爹處置仇人後再……”
費慕人忙招臉說道:“爹,冷大俠殺不得。”
費雲飛微愕說道:“為什麼殺不得?”
費慕人道:“您也知道,他是被人所逼……”
費雲飛道:“這我知道,可是害爹的卻是他。”
費慕人道:“爹,固然下手的是他,可是爹當初曾對我說過,只要他說出內情,就可以……”
費雲飛道:“那是當初,再說,內情他說了麼?”
費慕人道:“爹,他並沒有對我說,可是他對……”
費雲飛冷笑說道:“如今他卻對我說,逼迫他害人的不是‘南令’。”
費慕人聞言一怔,費雲飛已然又道:“如今他在這兒,不信你問問。”
費慕人翻身站起,目注冷遇春,道:“冷大俠,是真的麼?”
冷遇春道:“費少俠,那確不是‘南令’。”
費慕人道:“我聽說……”
冷遇春截口說道:“費少俠,便連冷遇春本人也被人所騙……”
接著,就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左車突然頭聲喜呼:“冷老兒,這,這是真的?”
冷遇春凝目說道:“閣下莫非左大俠?”
左車道:“正是左車當面。”
冷遇春道:“那麼,左大俠,我確遇見了皇甫大俠,他夫婦已趕往‘南嶽’救呼延大俠去了。”
左車身形顫抖,獨目中掛落熱淚一行,道:“謝謝你,冷老兒。”
費雲飛突然喚道:“慕人!”
費慕人忙道:“爹!”
費雲飛道:“他的話你信麼?”
費慕人遲遲未語。
費雲飛雙眉微聳道:“慕人,為什麼不說話。”
費慕人毅然說道:“爹!我不信。”
左車與冷遇春雙雙一怔,便要說話。
費雲飛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道:“慕人,這才是爹的好兒子,如今……”
臉色一寒,接道:“害爹的仇人在眼前,你該怎麼辦?”
費慕人神情一震,道:“爹,我明白……”
費雲飛點頭說道:“那就好,爹身受苦毒十多年,若不是福大命大,只怕咱父子就永無見面之日了,你代爹動手吧。”
費慕人面有難色,道:“爹,這……”
費雲飛道:“怎麼,難道你下不了手,你想想看,當年他是怎麼對爹下手的。”
費慕人臉色一變,道:“爹,當年下手的固然是冷大俠,但……”
費雲飛道:“那麼,你是不願替爹報仇,慕人,你是我的兒子,爹被這匹夫坑害在長白‘冰雪谷’,差點……而如今你竟對仇人心軟下不了手,慕人,你讓我太痛心了……”
頓了頓,接道:“也好,我不勉強你,還是由我自己動手吧,不過,慕人,從今天起,你別再認我這個爹……”
費慕人大驚,剛叫了聲:“爹……”
冷遇春突然說道:“冷遇春不敢令少俠為難,少俠還是動手吧。”
費慕人臉色煞白,雙目赤紅,道:“爹,冷大俠他罪不及死……”
費雲飛冷冷說道:“爹說過,不勉強你。”
費慕人唇角滲血,陡揚雙眉,望向了冷遇春。
冷遇春泰然安祥,道:“少俠,別因為冷遇春招致令尊……”
費慕人倏地揚起右掌。
費雲飛笑了,笑得好不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