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沙市”,這一行六人有了一陣子耽擱,那是因為宇文瓊身子不適,找了家客棧歇息了一會兒。
而且她還開了藥方,命濮陽飛找到藥鋪去買了一帖藥,煎好喝了之後,才僱了一輛馬車上路。
馬車馳行的方向,直指正南。
離武昌十五里,有座“珞珈山”,山北,即著名的東湖、湖山映帶,風景絕佳。
東湖的面積,真說起來比杭州西湖都大,湖水清澈露底,游魚成群,往來在目,湖上多沙洲,周圍滿生葦草,附近水鳥極多,白鷺點點,飛翔於湖光山色之間。
東湖中之沙洲,長高不逾過於水面二——三尺,青草搖曳,怡情山水,楚楚有致。
東湖之中,有座湖心亭,碧瓦朱欄,把東湖的景色點綴得更美更迷人。
時值紅日偏垂,夕霞一抹,湖水泛金,在這東湖之中的湖心亭裡,圍坐著三個人。
亭裡那石桌上,還擺著幾味酒菜。
乍看上去,該是遊湖攬勝的風雅之士。
其實不然,請看——
那三個人,有兩個是皇甫林的左右二奴“西域雙妖”赫連海與公羊單,另一個,青衫長髯,卻是那冷遇春。
憑這三個人,就不像是來遊湖攬勝的。
的確,赫連海與公羊單四目炯炯直望著冷遇春。
而冷遇春卻皺著眉直搖頭,看上去那麼的不調和。
突然,公羊單開了口,話聲冰冷逼人。
“冷老兒,你皺什麼眉,搖什麼頭。”
冷遇春淡然一笑,道:“移坐湖亭,眼中盡是湖光山色,幾味佳餚,把酒顧盼,我該無憾事,只是似二位這般盯著我,要我如何能開懷暢飲,如何能安然下嚥?”
公羊單道:“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冷遇春笑了笑,道:“我請問,皇甫林‘南令’派二位追隨冷遇春左右,是幹什麼的?”
公羊單道:“不瞞你,主人怕你跑了,命我二人左右監視著你。”
冷遇春道:“那麼,我冷遇春的所學,可是二位之敵?”
公羊單陰陰一笑,道:“該不是。”
“是嘍!”冷遇春道:“那二位還怕什麼?坐的那麼近,二位難道怕我插翅飛了不成?何妨把尊目放向湖光山色之間……”
赫連海尖然說道:“冷遇春,你以為我二人願意這樣麼?”
冷遇春微愕說道:“二位的意思是……”
赫連海道:“主人曾一再警告,一旦被你走脫,主人的一切將全部揭露於武林,主人也曾一再吩咐,不慮你出手拚鬥,但要待別小心你那一肚子鬼心智……”
冷遇春倏然失笑,道:“皇甫林‘南令’當真把塗遇春看得太高了,既如此,他何不命二位把我殺了,然後沉屍東湖?”
赫連海搖頭冷笑道:“那不行,主人還有用你之處。”
冷過春目中異采飛閃,道:“這麼說,他還捨不得殺我?”
公羊單冷然說道:“那要看什麼情形了,假如你拚鬥圖逃,必要時寧可殺了你,也絕不讓你逃出手去。”
冷遇春一震說道:“看來皇甫南令是多慮了……”
公羊單道:“怎麼說?”
冷遇春道:“公羊單你的心智就不含糊嘛。”
公羊單陰陰一笑,道:“誇獎了,你心中若沒有鬼,又怕人看個怎地?”
冷遇春搖頭說道:“我老實對二位說了吧,也許二位不信,就是二位如今要放我走,我也未必會走………”
“我信。”公羊單道:“除非日出西山。”
“好說。”冷遇春哈哈笑道:“二位不信我莫可奈何,其實,我又何必自己跑?像這樣皇甫‘南令’給了我充份的自由,任我東西邀遊,只在二位監視之下就行,那麼我只消往‘東邪’他幾位面前去……”
公羊單一驚忙道:“你知道他幾個現在何處?”
冷遇春搖頭說道:“不知道,但我鼻子下有張嘴。”
公羊單道:“你以為我二人那麼傻麼?”
冷遇春笑道:“二位要是那麼傻,我就用不著求助於他人了。”
公羊單呆了一呆,尚未說話。
赫連海突然冷哼說道:“冷遇春,你少廢話,快點吃喝吧。”
冷遇春微愕說道:“怎麼,左公的意思是……”
赫連海道:“你沒見麼,天快黑了,一旦沒了船,你我三人……”
冷遇春笑道:“左公放心,這東湖一如西湖,月下泛舟之人比比皆是,何慮無船登岸,不瞞左公說,我打算在這兒靜坐通宵,先來月下看東湖,然後再欣賞東湖的迷濛晨景……”
赫連海臉色一變,道:“難道你要我二人陪你……”
冷遇春道:“二位若不願,盡請城裡找家客棧,好睡一宵,明早來此尋找……”
赫連海鬚髮暴張,厲叱說道:“冷遇春,你敢……”
公羊單冷冷說道:“冷老兒不知玩什麼鬼計,小心上了他的大當。”
赫連海忙斂威態,哼了一聲。
冷遇春哈哈大笑,道:“沒想到當日威震‘西域’的二位,如今竟這麼怕我這個年途半百的老頭兒……”
赫連海臉色又一變,但他沒發作。
公羊單卻嘿嘿陰笑不止。
冷遇春一搖頭,又道:“好吧,事到如今,我只有硬著頭皮吃喝了,要不然這些酒菜被冷落了豈不太可惜?”
抓起酒壺斟了一杯,在雙妖面前一幌,道:“二位可要喝一杯?”
公羊單冷冷說道:“你自請,我二人絕不沾唇。”
冷遇春笑道:“敢情二位是怕定了我……”
一搖頭,接道:“喝酒,最好是與知己對酌,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自斟自飲,看來如今我是萬不得已了……”
舉杯就要就唇,而,突然——
他手停在了半空,目光凝注遠處,叫道:“二位快看,那是誰?”
公羊單冷然說道:“冷遇春,你這套手法太幼稚,太低劣了。”
冷遇春失笑說道:“敢情右公以為我是……冷遇春若是那麼笨,二位也不會把我放在心上了,請分出一位看看,這總行吧?”
赫連海向著公羊單一揚雙,道:“你看看是誰?”
公羊單緩緩循冷遇春所望望去,一看之下,不由一怔。
凝目處,是東湖的西岸,那兒有個黑衣老者急步行走。
公羊單忙道:“是沈老……”
冷遇春笑道:“我沒騙二位吧。”
適時赫連海也忙望了過去,而趁這機會,冷遇春拋手向身左十餘丈外草叢中掉過一物。
不知道那是什麼,誰也沒看見。
突然,公羊單仰頭輕嘯,一縷尖音劃空直上。
西岸,那黑衣老者倏地停步向湖心望了過來。
公羊單連忙站起揮了揮手。
西岸上,那黑衣老者身形一頓之後,旋即放步奔向湖邊,僱了一條小船,直駛湖心亭。
轉眼間小船已近,船頭上站著的,可不正是“惡師爺”沈東山,船抵湖心亭,沈東山舍舟登岸。
公羊單、赫連海雙雙站起,恭謹相迎。
冷遇春也含笑站起,葉了聲:“沈老。”
沈東山滿身風塵,神色有點狼狽,詫異地望了雙妖一眼:“你二人在此……”
公羊單忙道:“奉主人之命,陪冷遇春到處閒逛。”
沈東山“哦”地一聲,道:“主人呢?”
公羊單搖頭說道:“目前不知所在。”
冷遇春突然說道:“難得在此相逢,沈老何不坐坐?”
沈東山遲疑了一下,轉身坐了下去。
冷遇春三人跟著坐下,坐定,冷遇春含笑問道:“多日不見,沈老哪裡去了。”
沈東山嗯了兩聲,道:“奉主人之命,辦了件事……”
冷遇春道:“沈老由何處來?”
沈東山筒單地說了兩個字:“沙市!”
冷遇春“哦”地一聲,道:“‘沙市’,不近呀,沈老一路一定很辛苦,來,來,來,這兒有現成的酒菜,我陪沈老喝幾杯。”
說著,滿斟了一杯送了過去。
沈東山大概一路奔命,當真地辛苦,望著石桌上的酒菜,嘴裡直吞唾沫。
雙妖有心提醒他一句,但卻猶疑著沒敢開口。
冷遇春看在眼裡,笑在心頭,殷勤地舉杯邀飲。
空肚子連喝了三杯,沈東山兩眼有了光辨,臉上也有了紅潤之色,精神立時恢復了不少。
第四杯飲幹,冷遇春凝目開了口:“沈老,沙市依舊麼?”
沈東山搖頭說道:“我是頭一趟,以往沒去過。”
冷遇春道:“諸葛武候曰:‘荊州北據漢,沔陽南盡海,東連吳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那‘沙市’一帶確是個好地方,當年行道江湖之際,我常去,那地方古蹟也多,有‘楚莊廟’,‘太師淵’,‘章華臺’,‘沉香井’……”
砰然一聲,沈東山一巴掌拍上石桌,道:“別提‘沉香井’,我差點被推下‘沉香井’,跟那些楚宮冤魂作伴……”
冷遇春“哦”地一聲,道:“是誰吃了熊心豹子阻,敢冒犯沈老?”
沈東山傲然一笑,道:“別人他敢,是‘西魔’呼延海那老兒。”
“怎麼?”冷遇春微愕說道:“沈老碰上了呼延海?”
沈東山搖頭說道:“這就叫人走黴,惡鬼當門,我本來是要他好看的,沒想到半途上卻碰見了他,差點要我自已好看……”
冷遇春道:“沈老,是怎麼回事?”
沈東山遲疑了一下,冷遇春不露痕跡地道:“沈老,不忙,先喝一杯潤潤喉再說。”
他斟了一杯,沈東山那“惡師爺”心智已飛上九霄雲外地又喝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