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放棄,因為她走偏了,越走越荒涼,分明是府裡的偏僻處,人煙罕至,鬼都不來,她認個什麼瞎路?日後用來藏身倒是不錯,只是她希望沒有用到的一天。
驀地,一陣類似小孩的嗚咽聲傳來,她背脊一涼,心裡有些毛毛的,暗忖這府裡不會也發生過什麼害命的陰損事吧!
不過沒做過虧心事,她稍稍振作,不再害怕,循聲繞過一叢比人高的野草,又過了一道頗有歲月痕跡的月洞門,斷斷續續的抽噎聲更明顯了,彷彿近在牆後頭。
而後她聽見錦心不太耐煩的聲音。
“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已經五歲了還這麼不懂事,都說了百合梗米粥不是給你吃的,細面撒蔥花,還多了半顆蛋已經不錯,你到底還要鬧什麼?”再不吃,就餓他幾頓,看他還使不使小性子。
屋內的錦心沒瞧見身後的圓形格子窗邊多了道人影,她對著南懷齊時的溫柔嗓音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不悅的責怪語氣,她蔥指纖纖地一指,似乎在指責那個孩子。
於芊芊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見到八角博古架下方有個蜷著身子的小身影,看起來是個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有些過舊了,褲腳短了三寸令她在意的是那張蒼白小臉,沒到什麼虐待,卻看得出並未受到妥善照顧,個性怯懦畏縮,不太有活力,惶恐的臉色有如遇見貓的老鼠,瑟縮著身子。
她想到自己的童年,不負責任的年輕爸媽,以及他們為了誰養她,在她面前聲嘶力竭爭吵的情景。
那時,她寧願自己不被生下來,因為她的出生毀了一對少男少女的未來,她是他們的累贅。
可是看他們吵著吵著,她卻恨起他們,要不是一時的任性和貪歡,說不定她會出生在更好的家庭,有愛她的爸爸媽媽,有香香的飯菜和暖和的棉被,而不是摔杯子砸碗,讓她餓了一整夜,穿著發臭的制服上學。
“我餓,要吃粥。”
小男孩軟糯的聲音拉回於芊芊遠走的神智,她心生不忍,差點要跳出來指著錦心的鼻頭,罵道:“小孩子要吃粥就給他吃粥,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你在小氣巴啦個什麼勁?”“你是個憨的,要說幾次才聽得懂,吃麵好,很香,粥不好吃。”有得吃還挑,真不知是誰慣出來的。
“不憨,糊的。”小男孩痩巴巴的小指頭指著盛著細面的湯碗。
“什麼不憨、糊的?你給我說清楚,本姑娘還有很多事要忙,沒空搭理你。”王爺去了城外的虎賁營練兵,應該快回府了,她得打發人去整治出一桌菜,淨身的熱水也得先備著。
“面是糊的,不好吃。”他悶悶地說道,委屈地皺著眉頭,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錦心低頭看了一眼糊成一團的麵條,不快的神情益發明顯。“能吃就好,除非你想餓肚子。”“不吃,難吃,涼的。”他指湯涼了,面很難吃,他有骨氣,說不吃就不吃,反正他也不是沒餓過。
“你就是憨子,哪知道什麼好不好吃。快吃,我可沒那麼多功夫哄你。”她一個官家小姐出身的人,來服侍他這個小表,天大的福氣他承不承受得起呀!還敢跟她擺譜,裝大少爺。
“我不是憨子,你兇。”小男孩有氣無力地瞪了錦心一眼,因為太餓了,沒力氣,瞪起人來有點憨憨的。
沒討得好反遭奚落,向來性子傲的錦心一個火大,命人把面端走。
“沒教養的臭小表,不吃就沒得吃,我看你能餓上幾天,到時別哭著求我給你一碗剩飯吃。”“哼!不是沒教養……”小孩嗚嗚的拭淚,餓得慌。
錦心和五歲的男孩槓上了,他不低頭,她也不想哄他,擺著臉色看誰倔過誰,她一點也不心疼孩子會不會捱餓,反正不是她生的,餓死他有誰會在乎?頂多一口小弊材抬出去葬了。
倒是一旁猛搓著手的僕婦看不下去,她是個憊懶的,愛偷奸耍滑,不時偷個閒和人賭錢,或是偷喝兩口小酒,醉倒在花叢、樹底,對小主子的照顧也常有疏忽。
不過小孩子沒了,她的閒差事也會跟著沒了,無論如何也得護一護,她可不想被趕出有得吃、有得拿,還有銀子的王府。
“錦心姑娘別跟個孩子嘔氣,看在他是沒孃的分上,你就稍微寬容些,不要和他一般計較。”僕婦的裙襬有幾處汙漬,她一靠近小男孩,他立即捂著鼻避開,好生難堪的婦人將手往衣服上一擦,乾笑不已。
“要不是他娘臨終前要我多看顧他幾分,我才懶得理會他死活,活似來討債的,憨憨傻傻不討喜。”不過憨點也好,省得日後對她的兒子不利,若是他曉得他孃親的死和她有關……這麼想著,錦心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輕甩著頭,她覺得屋裡有一些冷了,好似生起陰森森的感覺。
做了壞事的人難免心虛,害了人家親孃,又不肯善待年幼稚兒,那股徘徊不去的陰氣叫她打從腳底涼到頭頂。
“是是是,姑娘說的是,是他不知惜福,餓他一、兩頓也就乖了。”僕婦諂媚地點頭應和。
“算了,打孃胎裡帶來的憨病,他能吃多少呢,想吃粥就吃粥吧!你去廚房要一碗來。”看著神似某人的小臉,錦心明媚如花的臉上閃過一抹冷意,握著繡帕的手一緊。
讓他多活幾年吧!諒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是,奴婢馬上去要。”
僕婦一走,錦心滿臉嫌惡地朝小男孩掐了一把,看得窗外的於芊芊怒火中燒。
“你以為這府裡有人在乎你嗎?不要再找我麻煩了,否則我饒不了你,聽到了沒?!”不管小男孩聽不聽得懂,一說完,錦心啐了一聲,頭也不回的朝屋子外走了出去。
晉王府內為什麼有孩子?於芊芊心裡掠過疑惑,但沒深究。
因那小男孩貓嗚似的哭聲如細細的針,鑽得她心頭難受,她揉揉半蹲得痠麻的雙膝,小心翼翼的推開半掩的門。
“哎呀!怎麼有貓哭的聲音,怪可憐的,我來找一找……啊!好大的貓……”走近前一看,她心頭更添酸楚,這孩子沒吃飯嗎?這胳臂可真瘦,沒根小竹竿粗,一捏就捏到骨頭,沒三兩肉。
“出……出去……”
她搭起話,忽略小得像幼貓的聲音,自來熟的道:“看我捉到了什麼,一隻滿臉淚珠子的小花貓,你有老鼠重嗎?”“我不是……小花貓……”他哭得一抽一抽,一副可憐兮兮又逞強的模樣,讓人分外憐惜。
“那你是什麼,我看你明明是貓。”於芊芊故作懷疑的拉起袖子,看似粗魯,卻是抬手輕柔地擦拭他滿布淚痕的小臉。
“我是瑾兒。”小男孩防備地將她推開,像受傷的小獸緊張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雙手將膝蓋抱得更緊了。
她沒半絲惱怒的神情,反而拍拍裙襬席地而坐,讓視線與小男孩齊高。
“好吧,瑾兒,我是芊芊,你可以叫我芊芊姐姐,我沒有朋友,你能當我第一個朋友嗎?”“朋友?”他偏著頭,澄淨的雙眸多了一絲困惑。
“對,朋友,我很可憐,沒人要理我,他們看到我就好像看見臭蟲,很嫌棄的把臉轉開,我很孤單,想找人說話,你要可憐我嗎?”因為出身的緣故,她對小孩格外喜歡,所以哄孩子可是她最拿手的事,沒有哄不了的。
這人說的怎麼也像是在說自己?瑾兒黯淡無光的眼兒微微一亮,“我娘死了,但是我不可憐,我不是臭蟲。”“我娘死了,我爹也沒了,我是沒爹沒孃的人。”有那樣的爸媽不如沒有,她是雙親健在的孤兒。
“我爹還活著。”小男孩安慰地摸摸於芊芊的頭,似乎覺得她比較可憐,讓她哭笑不得。
“那你爹是誰?”哪個該千刀萬剮的混蛋居然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簡直不是人,薄情寡義。
一提到爹,瑾兒發亮的雙眼又黯了下去。
“他們說我憨,以為我不知道,我爹是王爺,我是王府少爺。”“什麼,你是晉王的兒子?!”
天哪!未免太勁爆了,她居然挖掘到晉王府的大秘密,晉王有兒子……等等,王府少爺不都是威風凜凜,前呼後擁,婢僕成群,住華屋、穿錦袍,趾高氣揚的吆喝下人嗎?
可是看看這一屋子冷清,別說是服侍的丫頭、婆子了,入秋許久了,天候早涼了,卻連個取暖的炭盆子也沒瞧見半個,他到底過得是什麼生活呀!晉王難道忘了他有個兒子?!
“對,我不是小雜種,我是王爺的兒子,他們胡說,我娘是晉王妃,不會偷人……”瑾兒的小拳頭握得死緊,一張透白的小臉因氣憤而漲紅,更有早熟的不甘和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