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你聽!那是什麼聲音?”那笙嚇得一哆嗦,拉住了西京的袖子,拼命扯。
魔渡眾生!——其實他們一行四人,全清晰地聽到了這個聲音。
是破壞神?還是……這個陵墓的主人、星尊大帝?
他們一行人沒有盜寶者的技術和經驗,不能依靠盜洞縮短距離,直接下到陵墓地底。因此在神廟看到九嶷王逃脱後,他們一路追隨而來,是硬生生闢開了星尊帝陵墓的大門,一路從正門直闖進來的。
這樣硬碰硬的闖入,自然遇到了無數機關和埋伏,頗費了一些周折。因此,在那一行盜寶者都快到達陵墓最深處的時候,他們還剛剛來到享殿。
享殿裏狼藉的血肉,巨大的蛇骨,讓他們驚覺有人剛剛在之前到達過。看到前方出現了三條支路,蘇摩和西京卻並不急。蘇摩用一個術法封住了那些四處蠕動的赤蛇,讓離珠不再尖叫,便開始查看四周的情況,想知道那一行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在踏入享殿,一抬眼看到正中四個大字時,蘇摩的臉色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
“山河永寂”。
長久地凝望着星尊帝寫下的那四個字,海皇低下頭來,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陵墓深處傳來的深沉語聲
在那一瞬間,蘇摩臉色一變,右手閃電般地翻出,死死摁住了袖中蛟龍探出的腦袋。
“龍,少安毋躁。”傀儡師望向深不見底的墓穴,眼神凝聚起了冷光,“這真的是‘那個人’的聲音?你確定?怎麼可能……他的魂魄還在這個世上?”
袖中的蛟龍鱗片劇張,眼裏射出炯炯的光,張牙舞爪,完全沒有了一貫的温和氣度。
那個聲音一入耳,便回想起了七千年前的國仇家恨,無限的怒火從地底熊熊燃起,將龍神慢吞吞的好脾氣瞬間蒸發。然而,失去了如意珠的龍神力量大不如前,空桑人的地宮裏又充斥着神秘的封印力量。被海皇按捺着,蛟龍不得不強自剋制着積壓了千年的怒意。
然而,龍神這般的怒意,顯然印證了一件事——
古墓深處的那個聲音,來自於星尊帝!
西京臉色也變了,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光劍,把那笙拉到身側。
只有跟着進來的美人離珠不明所以,站在享殿中間看着那具巨大的骨架發呆,聽得陵墓深處忽然傳出的那個陰沉聲音,嚇得臉色蒼白,不自禁地就想拔腿回奔——然而,一想起九嶷王世子的承諾,她又站定了。
那個已經白髮蒼蒼青駿世子説,只要她引着這些人去殺了九嶷王,就還給她自由。
自由!一想起這兩個字,她發軟的腿就堅定了一些。
“我這裏有一張圖……”離珠從懷裏拉出一卷帛,喃喃,“是…是青駿世子交給我的。你們拿去看看……就能找到九嶷王的蹤跡了……”
因為自知罪孽過多,九嶷王在位的近百年來疑心都很重,誰都不信任。空桑亡國後,他就開始修築通往山腹的秘道,以便有一天可以做為最後救命用的藏身之處。那條秘道一共修築了十多年,入口在九嶷神廟內,由神官們守護着,盡端卻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的養子,那個七十多歲的老世子青駿費了多少力氣,才得來了這張地圖。只為出賣他的父親,借刀殺人,奪來王座。
蘇摩只是看得一眼,嘴角就浮出一絲詫異。
“那個傢伙逃到哪裏去了?”西京忍不住問。
蘇摩望向陵墓最深處,眼神空茫卻又深思,緩緩回答:“寢陵。”
星尊帝的寢陵?
西京和那笙都變了臉色——星尊帝的寢陵,是七千年前用了當時空桑王族裏最強的術法,佈置了各式各樣的結界和陣法形成。每一重門口,都有上古魔獸守護。是以幾千年來一直安然無恙,就算是西荒最強的盜寶者,也無法突破這樣的屏障。
如今,九嶷王居然設法逃到那裏去避難,再把他找出來只怕是困難重重了。
“走吧。”蘇摩卻是望着看不到底的黑暗隧道,淡淡,“裏面,已經有高手在了——我們可別落了後頭。”
“啊?”那個少女懼怕半空中的魔物幻影,一直躲在莫離背後,此刻聽得召喚探出頭來。莫離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不必懼怕,然後就一手護着她穿過了那個魔物的幻影,來到石壁前聽候音格爾的吩咐。
“拿你的燈,照一下這個地方好麼?”音格爾指着石壁上的某一處,温言。
閃閃瑟縮地探出頭來,音格爾對着她鼓勵地笑笑,她便咬着嘴角蹭過來,舉起了那盞七星燈,用手護着,讓上面盈盈的光投射到這片光潔的巖壁上。
七星燈的光也沒有什麼特別,淡淡地投射出去,照亮了室內。燈上,七個小人兒急速地舞蹈着,做出各種奇異的姿態。
然而音格爾卻是全神貫注地看着那七朵飄搖的火焰,一瞬不瞬。
“那裏。”在閃閃驚疑不已的時候,他嘴裏忽然吐出了一句話,隨即手指一抬。
所有人的視線跟着他的手指點出——目光落處,卻是三丈高的石壁某處。
然而那裏什麼都沒有。九嶷山特有的青巖在這裏沉積出奇異的紋理,橫截面上那一道道如盪漾碧波,在燈光下折射出微弱的晶體光芒。但即便是面對着一面空牆,一行盜寶者還是如臨大敵,紛紛退開圍成了扇形。
因為他們相信,少主的每一個判斷都不會有錯。
他説進入寢陵的門在這裏,那必然便是在這裏
等同伴都退開做好了準備,莫離輕輕一揚手,飛出一枚暗器準確地敲擊了一下那個點,聽着發出的聲音,蹙眉遲疑:“少主,聽這聲音……”
“就在這後面。”音格爾卻截口攔住他的話,手中長索忽然飛出去,如靈蛇探首,輕輕點了點三丈高的上方石壁,“你們看,只有這一個點,是燈光照不到的。”
所有人悚然一驚。
是的,那是目力罕見的一個小小的點,純粹的黑色,隱沒在青色的巖壁紋理中。在整面牆壁都籠罩在七星燈的光芒下的時候,只有這一點是黑色的!
彷彿那是一個湮滅之點,能將所有光線都吸入。
——所有盜寶者都知道,在空桑王陵裏,只有一個地方才有這種現象。那就是,安放空桑皇帝靈柩的寢陵密室,那個無法被光線照亮,號稱“純黑之地”的最終玄室!
“從這裏挖下去。”長索輕輕點了點石壁,石壁果然喀喇一聲,裂開一條細微的縫,音格爾的眼睛裏也有壓抑不住的激動光芒,“莫離,你帶領大家開始幹活——小心生死鎖,你也知道那個鎖一旦受到外力,便會立刻自行內部毀壞並引發機關。”
“執燈者,你先讓開。”頓了頓,他招招手,讓閃閃過到他身邊去,望着莫離和九叔:“大家都是幾進幾齣地宮的人了,應該知道小心吧?都快到寢陵了,加把勁!”
“是,少主!”所有人發出轟然的應合,摩拳擦掌地開始工作。
閃閃伸長脖子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面石壁後沉睡的千年王者是如何模樣,然而音格爾微笑着搖了搖頭,拉着她來到偏遠的角落坐下:“執燈者,不要急,最後一道門是最難解開的,傳説裏最快打開的也用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閃閃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要那麼久啊?”
“嗯。我得去那邊看着。你先休息,”音格爾從行囊裏拿出食物和水,放到她身邊的地上,又將一卷薄氈子打開,鋪在玄室的角落裏,對她點點頭,竟是分外關切,“等寢陵的門打開後,就要真正勞煩你了——此刻好好養精神罷。”
“啊,終於用的着我了?”閃閃卻是高興起來,望着音格爾,“你們要我做什麼呢?”
這一路來她只是跟在後頭,處處受庇護,竟是成了一個累贅。心裏暗自不安,此刻終於聽説快有了出力的機會,如何不喜?
然而音格爾只是沉默地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有驚訝和不解的神情,有浮現一絲悲憫,喃喃:“原來,你還並不知情。”
閃閃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絞着自己的手指:“嗯……爹死得突然,還沒來得及教給我。我、我雖然能操控這盞燈,卻還不是一個合格的執燈者……”
“不知道也好。”音格爾沉默片刻,卻只是短短説了一句。
便轉過身去,再不與她説話。
他站在那巨大的邪靈幻象下,仰頭望着石壁上迅速搭起的腳手架和定位的金釘銀線,剩下的六個人已經開始熟練地工作了——那,都是盜寶者們世代積累下來的常識,做起來無不迅速乾脆。
他靜靜地等待着機關發動,石門開啓的瞬間。
他也預料到了這個千古一帝的最後一道防禦會有多堅固,對入侵者的反擊會有多狠毒——所以,他的眼睛時刻不離那個純黑的點,手指在袖中握緊了短刀和長索。
清格勒……清格勒。哥哥。
十多年了,你還被困在那裏麼?你有沒有想過我會來到這裏帶你走呢?
他將手按在那面沉默了千古的岩石上,低下頭去,肩膀忽然微微發抖。
閃閃剛剛吃完了一張薄餅,喝了一口水,卻望見了他此刻的表情,不由有些微的愕然。這個臉色蒼白的少年一路上都是那樣的英明威武,每一句話都成為一行人的行動準則,而且從未出過錯,宛如天神——
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卻忽然像一個又激動又恐懼的孩子。
閃閃好奇地躲在角落裏注視着他,那個盜寶者裏至高無上的主宰。
她望望音格爾,又低頭往往手裏靜靜燃燒的燈,忽然想起了在第二玄室內看到的那個鮫人少年和撲簌的巨大翅膀,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冷顫——
這個密室沒有別的出路,那個鮫人和邪靈,如今去了哪裏?
“少主,可以了!”在她神思恍惚的剎那,忽然聽到了莫離的聲音,驚喜萬分。一聲嗑啦啦的裂響傳來,彷彿真的有什麼巨門被打開了。
閃閃愕然抬頭,忽然間眼前就裂開了一道銀河。
那光是如此璀璨輝煌,彷彿地底閃出一道電光來!那一瞬間她只覺眼睛都被刺瞎,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然而,偏偏那光卻只得一瞬,那一瞬劇烈的光亮讓她在光線消失後,已然眼前一片空茫,她只聽到空氣中低沉一聲響,彷彿亡靈的嘆息。
古墓的最後一道門打開了。
“大家小心!墓門開啓了!”九叔在大呼,然而聲音卻是有條不紊,連番指揮下去,“避開飛箭!矇住口鼻!巴魯快上去撐住千斤閘!”
然而,就在那一瞬,那隻浮在虛空裏的邪靈幻象轉瞬消解了。
那一線裂縫裏吐出了許多尖利的呼嘯,隨即沉沉閉合,變成死寂的純黑。
呼嘯聲中夾雜着盜寶者們短促的慘呼,顯然是有人躲避不及,中了機關。
“小心!是連珠弩、飛蟄和毒瘴!”音格爾在剎那的寂靜中辨別清楚了一切,脱口大呼,身形飛撲出去,飛索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將一部分飛弩與毒蟲擊落,然而毒瘴卻在墓門打開的瞬間、勢不可擋地擴散出來。
幸而盜寶者早有準備,在進入墓室的時候每個人的舌下都含了解毒藥。
然而即便是如此,在這一瞬間,還是有一半的盜寶者掛了彩,連莫離都未能倖免,左臂上被飛蟄咬了一口,迅速流出紫色的血來。
他來不及多想,眉頭也不皺地將傷口附近的肉剜了下來。
一剎那的黑暗後,第三玄室裏終於恢復了片刻前的光線。閃閃嚇得縮在角落,護着燭台,不敢看那邊的景象。當然,她也沒有發現,在那一線裂縫開啓之後,她手裏燭台光芒陡然大盛,然而詭異的是燭光全部向着石壁方向投射過去,另一半空間則絲毫照射不到。
“快……快……”三丈高台上,有人發出了呻吟般的喘息。
躲過方才那一輪襲擊的盜寶者們一驚,抬頭看去。只見整面巨大的巖壁開啓了三尺高的裂縫,而這座空前巨大的閘門下,一個魁梧的力士屈身蹲在縫隙裏,用雙手和肩背抗住了整面落下的石壁!
原來,在這個玄室裏,整面巖壁都是最後一扇門!
“巴魯,撐住!”音格爾低叱,立刻掠過去,“大家快把支架拿過來!”
“是!”莫離抹了抹臂上的血,揮手帶領盜寶者跟上去,摺疊着的青鋼架子被打開,一支支被放到裂縫中間,代替巴魯撐住了三尺的空隙,每一支都有一尺的直徑。
“好了,巴魯。”九叔上去拍了拍力士的肩膀,嘉許,“你可以歇息了。”
然而那個跪在裂縫裏托住千斤閘的魁梧漢子沒有動,在九叔一拍之下,“喀喇”一聲,似乎有什麼被折斷了。他整個人忽然如折斷一般向着閘門裏倒下。
“巴魯!”九叔驚呼,伸手拉住了他,用力拖出來。
所有盜寶者驚駭地退開一步——那個號稱西荒第一大力士全身癱軟如蛇,脊椎成了數截,臉上一片紫黑,七竅都流出血來,臉上插着四五支鋒利的短弩,其中一支從左頰射入耳後透出,赫然已經氣絕身亡。
大家都沉默下去。
很顯然,在方才最後一道門打開的剎那,巴魯奮不顧身地衝到了迅速重新閉合的千斤閘下,用身體托住了閘門——那也是此行他最重要的任務。
然而門內重重的機關隨即啓動,勁弩,飛蟄,毒瘴,這些東西在墓門打開的瞬間蜂擁而出,巴魯為了不讓門重新閉合卻堅持一步不退,生生死在閘門下。
“好了,大家準備,可以進去了。”最先回過神,打破沉默的是音格爾,他將巴魯的屍體從門下拖出放在一邊,舉起了手,“執燈者,請過來。”
閃閃壓抑着心裏的驚駭和顫抖,從角落裏拿着燈站起。
音格爾神色肅穆地彎腰行禮,輕聲:“這是星尊帝的寢陵,沒有任何凡世的光可以照亮的‘純黑之地’——請執燈者引導我們前行。”
終於要用到她了麼……閃閃忐忑不安地走過去,望着那一線黑沉沉的三尺空隙。裏面的黑暗是如此深邃,似乎可以吸盡所有光線。那個千古一帝,就在裏面安眠麼?
她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然而,面對着音格爾和所有盜寶者的凝視,她還是硬着頭皮彎下了腰。旁邊的莫離握緊了手,全身肌肉蓄勢待發,音格爾的臉色蒼白而凝重,眼神隱隱激動。
“哎呀,你們看,果然是在這裏!我們來得正好呢。”
忽然間,一個清脆的笑聲打破了這一刻的凝重氣氛,腳步聲從第二玄室紛踏而來,所有盜寶者大驚失色,悚然回頭。
是誰?居然還有人跟隨在他們之後進入了這座古墓、跟隨而來!
這種現象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八成是想跟着來揀現成便宜、坐地分贓的另一行盜寶者!——音格爾的臉色一變,眼裏放出狠厲的光,手按上了腰側的短刀和臂上的長索。
沒有人可以在卡洛蒙世家頭上動土。
然而,搖曳的光線下,外頭進來的卻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
那個雲荒上所罕見的異族少女,黑髮黑眼,手無寸鐵,蹦跳地沿着甬道飛奔進來,一邊望着開啓的寢陵大門,拍手歡呼,毫不介意麪前一羣惡狼般的盜寶者滿臉殺氣盯着她。
“丫頭找死!”一個盜寶者按捺不住,一柄飛刀便是激射向少女的心窩。
“啊!”閃閃驚呼起來,認出了來人,“別!這個姐姐是——”
這個姐姐,分明是在村子裏救過她們姊妹的那個苗人少女啊!怎麼也會到了此處?
然而刀已經投擲出去,又狠又準,立意要斃這個闖入者於刀下!
“叮”,輕輕一聲響,白光閃現,那把飛刀在觸及衣衫之前忽然粉碎了。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了那個跑得高興的少女,將她拉到身側,低聲教訓:“那笙,給我小心些,這裏有羣豺狼呢。”
那個落拓的大漢指間旋繞着白光,緩緩説着,抬頭望向面前的盜寶者。
“我們無意與你們爭奪這裏的一切寶藏,王陵裏的一切我們都不感興趣。”在音格爾一行開口之前,他沉聲説出了一句關鍵的話,阻攔了對方薄發的敵意,“我們只是來尋找一個人和他手裏的東西。”
“西京大叔!那笙姐姐!”不等音格爾表態,閃閃卻叫了起來。
“西京?”音格爾悚然一驚,側過頭來,“空桑的劍聖西京?”
“不敢當。”落拓大漢一笑,將東看西看的那笙拉回身邊,眼神鎮定,“這位看來是卡洛蒙世家的音格爾少主了?黃泉三尺之下的無冕之王啊,幸會幸會。”
“幸會。”音格爾低聲回了一句,心下卻閃電般地轉過了幾個念頭。
來的,居然是空桑的劍聖……如果貿然動手,只怕自己這邊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吧?對方來意不明,雖然説明了不爭地底寶物,但又怎能就如此憑了一句話相信?如果是聯合這裏的所有人發動襲擊,對方身邊又有一個顯然不會武功的少女,取勝,説不定也可以……
心裏轉瞬想了千百個念頭,音格爾臉色蒼白,暗自握緊了手中的長索。另一隻手放到背後,做出了一個“合圍”的姿式
莫離一眼望見,暗自點頭,一行盜寶者默不作聲地散開,裝作若無其事。
“貿然打擾,少主莫怪。”西京卻彷彿不知道對方殺機已起,只是朗朗而笑,“我們是追着一個人下到這裏的,只求拿到這個人手裏的東西,不會取這裏的任何寶物。”
“哦?是麼?”音格爾微笑,“不知要劍聖出手的那個人,又是誰?”
“九嶷王。”西京沒有隱藏,一口説出,“他跑入了王陵躲藏,不知少主可有看見?”
“九嶷王?!”盜寶者齊齊一驚,相顧失色。
音格爾也是臉色變了變,緩緩道:“難怪九嶷王會躲到這個地方來……”
西京喜道:“那麼説來,少主是看到過了?”
“不錯。”音格爾點頭,手已然緩緩鬆開了刀,殺氣稍緩,“只不過,在我們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然被人殺了。”
“什麼?!”西京和那笙齊齊脱口驚呼,“被誰?”
音格爾正要回答,忽然臉色一變,眼神雪亮的望着他們背後的甬道,脱口低呼:“是他!”
他手指一動,短刀已然出鞘!
所有人瞬間回頭,望向背後。果然,無聲無息地,有一個人從黑暗的甬道里走過來,手裏拖着一件物體,一頭藍髮漸漸顯露,藍髮下是深碧色的眼睛,面容俊美如妖。
“什麼,你們説是他?!”西京和那笙一驚,回頭看着後面趕上來的同伴。
“你們説蘇摩殺了九嶷王?”那笙忍不住笑起來,“怎麼會!他一路和我們一起……”
然而,話音未落,蘇摩卻抬起手,扔過了一樣東西。
啪嗒。那個東西沉重地落到地上,毫無生氣地癱做一堆,王冠骨碌碌地滾動。
“九嶷王!”西京低呼起來,“真的死了?”
“死了。你追着那笙跑過去後,我在甬道角落發現了屍體。”蘇摩的聲音冰冷,隱藏着可怕的怒意,“有誰搶在我們前頭,把他給殺了!放置右足的石匣也不見了!”
“是他!就是他!”看到了那個黑暗裏走來的人,閃閃卻驚呼起來,“他在説謊!就是他折斷了九嶷王的脖子,拿走了石匣子……他叫蘇摩!”
雖然放在只是乍然一見,但是陰影裏那個鮫人的驚人之美卻是讓所有人難忘的。閃閃死死盯着那個過來的鮫人,驚呼着往音格爾身後躲藏。
然而,在她的指認之後,那一行人忽然間都沉默下去了。
“是阿諾……”蘇摩低下頭去,手指緩緩握緊,十個斷裂了引線的指環奕奕生輝,他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可怕,“是阿諾!它搶在我之前殺掉了九嶷王!”
然而,她的指認出口,那一行人忽然間都沉默下去了。
西京看向蘇摩,臉色凝重,連一向大大咧咧的那笙都明白過來,沉默下去。
“是阿諾……”蘇摩低下頭去,手指緩緩握緊,十個斷裂了引線的指環奕奕生輝,他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可怕,“是阿諾!它搶在我之前殺掉了九嶷王!”
明知百年以來、他日夜以殺掉那個人為念,它才故意搶先一步!
蘇摩霍然抬頭,滿眼殺氣:“那個傢伙分明是在挑釁!”
“嘻……”忽然間,一個聲音輕輕笑了,極輕極冷,帶着説不出的譏誚,清晰地環繞在空曠的巨大玄室裏,“哥哥,你生氣了?”
音格爾一驚,抬頭——這個聲音,分明不是在場所有人發出的!
他側頭,望向那三尺寬的裂隙。
“哥哥。”黑暗裏,那個聲音細細地笑了,從寢陵深處傳來,彷彿詛咒似地不祥,“雖然你在母胎裏吞噬了我,但是,你這一生將永遠、永遠得不到任何你真正想要的……”
蘇摩的手卻在剎那間抬起,手指上一道銀光直穿入了那一道黑色的裂縫,向着聲音來處狠狠紮下。唰的一聲,引線的末端卻彷彿被一隻手接住了。
“你要的王之右足,就在我手裏,”那個聲音在黑暗中輕笑,“有本事來拿啊……”
蘇摩手指一收,拉緊那條引線,整個人瞬間就沿着那條線飛掠了過去!他的身形鬼魅一般滑入那條縫隙,速度之快、讓盜寶者都來不及阻攔。
“蘇摩,小心!”西京在後面驚呼了一聲,頓足跟上——那個傀儡分明在故意激怒蘇摩,寢陵的黑暗裏安危莫測,他如何不心急?
盜寶者們反應過來,紛紛拔刀攔在前方,不讓這些外人搶先進入寢陵。
“借過,借過!”西京來不及多説,手指間騰起白光,光劍錚然出鞘,劍氣在瞬間吞吐達數丈,直刺向那個黑暗的門後。
“讓他進去!”音格爾忽然沉聲喝了一句,“大家退開!”
盜寶者悚然收手,紛紛退開,看着西京一俯身從裂縫裏鑽入門後。
“少主……”九叔吃驚地望着音格爾,不明白他為什麼放了外人進去。
“以他們兩個人的力量,我們根本攔不住,只是無謂折損人手而已!”音格爾搖頭,臉色蒼白地望着那一線黑色,他頓了頓,轉向大家,嘴角浮出一絲笑:“——而且,既然方才的那個鮫人在裏面,那麼,邪靈一定也在裏面。”
果然,黑暗裏充斥着呼嘯聲,彷彿裏面有什麼在激烈地搏鬥,石壁上不時傳來巨響,整個王陵都在震動!
九叔明白過來,擊掌:“不錯,鷸蚌相爭!”
音格爾緩緩點頭:“大家先原地休息一下,等裏面安定了——”
“哇,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陰毒!”他話音未落,旁邊一個女聲驚叫起來,手直指到他鼻尖上來,“這不是借刀殺人麼?你真不是個好人!”
側目看去,原來是和西京蘇摩一行一起進來的那個少女,此刻還留在玄室裏。
聽到她公然辱罵少主,盜寶者中已經有人怒氣勃發。然而音格爾卻定定望着那隻伸到他鼻尖上的手,眼神一變,微微擺手示意手下安靜。
皇天……在這個女孩手上,居然戴着空桑王室至寶皇天!
傳説皇天不但本身藴藏着力量,更能喚起帝王之血的力量——如今他們一行人身處星尊帝的寢陵,倒是不好對皇天的持有者驟然發難。
“那笙姐姐……”閃閃躲在一旁,拉了拉少女的衣角——這一羣盜寶者都是狠角色,那笙不知好歹惹翻了他,可大大不好,她把那笙拉過來,岔過了話題,“我妹妹怎麼樣了?你把她送回村子裏好生安頓了麼?”
“啊……啊!”那笙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你説……晶晶……糟了!”她臉一下子漲紅了,自己一急之下只顧着跟西京跑往王陵,根本忘了那個啞巴小女孩還在燒殺一空的廢墟里!
“你把我妹妹扔了?”閃閃看到那笙表情,立刻明白過來,急得快哭出來,“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答應了照顧晶晶的!”
那笙的頭直低下去,恨不得找個地縫躲起來,喃喃:“我…我等下就出去找她……對不起,對不起……她一定會沒事的。”
“唉,你!”閃閃急得一跺腳——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爽朗俠氣的女孩,卻是個不可靠的馬大哈。
“不要急,執燈者,地面上的徵天軍團想來也已經撤走了,令妹不會有事。”音格爾輕輕拍着閃閃的肩膀,温言安慰,“等下了寢陵,出去我們立刻幫你找晶晶,可好?”
“也只好這樣。”閃閃嘆氣,眼神焦急,望了望那座石門,“我們進門看看吧。”
音格爾卻扳住了她的肩膀,眼神冷定:“再等一等。”
“再等什麼?等裏頭兩敗俱傷麼?真是個壞人!”那笙一聽這話卻是火了,憤怒地瞪了盜寶者們一眼,自己身子一彎,徑自便進了那個黑暗的寢陵——西京和蘇摩都在裏頭,別人見死不救,她可不能在外頭看熱鬧!
“那笙……那笙!”閃閃看到那笙一頭衝進去,大急,“危險啊!”
這個姐姐,雖然粗心大意,可心眼卻是真的好的。
“澎!”
黑暗裏忽然爆發出一聲巨響,彷彿有什麼東西由內而外的爆裂開來!
“大家小心!”音格爾搶先大呼,想也不想,一手將閃閃護在懷裏急速後退。
無數的石塊砸了下來,密佈整個空曠的玄室。那種力量是極其可怕的,整面石壁在瞬間四分五裂,將外面站着的盜寶者也推得連連後退。
石壁中衝出了一隻巨大的怪物,雙翅展開幾達三十丈,下面拖着九條觸手,雙目血紅。
“天啊……邪靈!是邪靈!”盜寶者中有人驚駭地叫了起來,心膽欲裂。
這一次不是幻影……這一次絕對不是幻影!
從寢陵的黑暗裏衝出了真正的邪靈,展開巨翅,吞吐着毒氣呼嘯而來。一路上它觸手不斷地抓取着地面上的人,一旦抓到,那個人便瞬間在它觸手環繞中萎縮,所有血肉消融殆盡。
閃閃嚇得縮在音格爾懷中,抓緊燭台,不敢去看頭頂上掠過的那一隻巨鳥。
然而,那隻從石壁中衝出的邪靈似乎受了重傷,踉蹌地飛着,一頭撞上了玄室對面的石壁,發出轟然巨響,接着就頹然落到了地面上。綠色的血從它身體下的九條觸手裏滲透出來,它勉強抬起血紅的眼睛,憤怒地望着寢陵的方向。
“蘇摩!蘇摩!你怎麼了?”一地的碎石裏傳來那笙的驚呼,方才她進入寢陵的瞬間,就感覺到空氣中充斥着彭湃洶湧的力量,壓得人無法呼吸。那些力量在交鋒、搏擊,最終將整面石壁都化為齏粉!
她不顧坍塌的石牆直衝過去,想從廢墟里扶起滿身是血不停咳嗽的傀儡師。
“別過去!”然而她剛一動,就被身邊的西京扯住了,厲喝,“那不是蘇摩!”
“哈……”那個廢墟中的鮫人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冷笑,抬起眼,望着那笙。那笙一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過來,脱口:“阿諾?!可蘇摩……蘇摩呢?”
“我在這裏。”蘇摩的聲音從另一邊響起,同樣衰竭,“我拿到那個石匣了。”
角落的碎石簌簌而落,一個人掙扎着站起,抖落滿襟鮮血,緩緩地舉起了手中抓着的石匣。微弱的燭光中,所有盜寶者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彷彿是空氣中忽然出現了一面看不見的鏡子,兩個一模一樣的藍髮鮫人,在廢墟中靜靜對峙!
角落的碎石簌簌而落,一個人掙扎着站起,抖落滿襟鮮血,緩緩地舉起了手中抓着的石匣。微弱的燭光中,所有盜寶者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彷彿是空氣中忽然出現了一面看不見的鏡子,兩個一模一樣的藍髮鮫人,在廢墟中靜靜對峙!
同樣的藍髮,同樣的碧瞳,同樣俊美如天神的臉和邪詭如妖的眼神,這世上怎麼會有兩朵並世的奇葩呢?……閃閃看得呆了,左看看右看看,感覺自己宛如做夢。
“幾個月不見,你居然長這麼大了……難怪敢來挑釁。”蘇摩握着方才搶奪到手的石匣,血從臂上一直留下來,染紅上面繁複的花紋,他靜靜望着廢墟里的孿生傀儡,眼神冷酷,“不過,你也是太小看我了——以為憑着你和一隻邪靈,就能伏擊我?”
“咳咳……”傀儡在廢墟中咳嗽,然而它的身體彷彿是虛無的,沒有一滴血流出來,它在笑,毫不懼怕,“如果不是西京和龍神幫你……你以為你可以逃得過幽凰方才的一擊?”
“幽凰?!”這一次脱口驚呼的除了蘇摩,還有音格爾。
那個鳥靈幽凰在自己送到九嶷山下之後,不是已然自行離去了麼?怎麼此刻會出現在地宮裏?音格爾震驚地望着那隻重傷的龐大魔物——那個有着雙翅九手的邪靈有着紅火的眼睛和類似於鳥類骷髏的頭顱,完全看不出幽凰的影子。
“它是幽凰?”蘇摩捂着胸口的傷,用幻力催合着心肌,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去。
他差一點點死在這個魔物手裏。心口那個可怖的傷口就是剛進入寢陵的黑暗時,被這隻邪靈猝及不妨襲擊的——寢陵裏的黑暗是湮沒一切的,甚至連他一進入都無法看到周圍的一切。他順着引線掠入,想從阿諾手中奪回那個石匣,卻沒有注意到周圍還有更大的威脅。
那隻邪靈蟄伏在黑暗深處,靜默地收爪咬牙,等待着他的出現。在他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阿諾身上時,它陡然掠到,又狠又準,一抓就洞穿了他的心口,生生將鮫人的心臟撕裂。他旋即反擊,用闢天長劍削下了邪靈的觸手——可怕的是那隻魔物彷彿瘋了,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只是不管不顧地想置他於死地!
如果不是袖中的龍神在那一剎那騰出,咆哮着將那隻邪靈擊退,他只怕當時就因為劇痛而失去知覺——而黑暗裏,他那個孿生兄弟正虎視眈眈,想將他的血肉啖盡。
龍神和邪靈的纏鬥給他帶來了喘息的機會,就在阿諾動手的瞬間、西京終於趕到,一劍將那個正將手伸入蘇摩傷口挖取心臟的傀儡砍傷。
那一剎那生死交錯,在他活過兩百多年裏,從未有這一刻的接近死亡。
蘇摩捂着破碎的心從廢墟里踉蹌起身,望着那隻垂死的邪靈——那對火紅的眼睛裏依然有着最深切的仇恨,彷彿要將他生生吞噬。
他依稀記起了以前這個鳥靈之王的模樣:她有着一張美麗的女童的臉,和白瓔有幾分像,卻更幼小更邪氣。
在寒冷的蒼梧之淵旁,她展開漆黑的巨大羽翼包裹住了他……在他懷裏,這隻鳥靈完全沒有邪魔的氣息,完全像一個人世的少女。在那個黑夜裏,她的羽翼温暖而蓬鬆,她的笑靨和記憶最深處那張臉恍惚相似。
他得到了她。宛如百年來一次次擁着不同的女子入眠,只為不能抗拒獨眠時的寒意然而在朝陽初起的剎那,他已然將那一夜遺忘。他們的軀體雖然融合,但靈魂卻根本沒有交匯過。這種相遇,原本就和清晨的露水一樣、不會留下任何印記。
然而她卻恨他入骨,不惜化身為魔來攫取他的心臟。
“不認得我了麼?……蘇摩。”邪靈躺在血泊裏笑起來了,然而骷髏般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嘶啞地嘆息,“可惜……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就可以獲得你的心了……”
“你那般恨我?”蘇摩望着那隻可怖的怪物,忽然嘆了口氣:“何苦將自己弄成這樣。”
“那又如何?反正……無論什麼樣子……你都不會放在眼裏。”邪靈撲扇着巨大的翅膀,拖着九條被截斷的觸手,想掙扎着站起來。濃綠色的血從它身體裏不斷湧出,它嘎嘎地笑着,聲音已然嘶啞:“我釋放了上古邪靈,把自己附到上面……我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心!……我要把它挖出來看看……”
蘇摩眼裏忽然有某種悲哀,放開了捂着胸口的手:“那你看吧。”
被邪靈利爪掏出的胸臆內,一顆心安靜的躺着,四分五裂。鮫人的心臟是居中的,色做深藍,左右心室等大,膜瓣上有鰓狀的絲。他原本是有心的,但是在她抓碎那顆心的剎那,卻驚覺那顆心是冰冷而僵硬的,宛如頑石。
“原來……你的心……早已不跳了。”幽凰勉力抬了抬爪子,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是的。很久以來,我都是用術法驅着氣脈在運行。”蘇摩淡淡回答,掩回了傷口,“所以,身上的血經常會凝結。”
幽凰大笑起來,那種怪異的笑聲響徹地宮,讓那笙嚇得一哆嗦。
“好,好!既然你無心……那麼就用命來抵吧!”
大笑聲中,旋風呼嘯而起。巨大的翅膀撲扇着,垂死的邪靈用盡了全部力氣飛起,撲向蘇摩,利爪閃爍着寒光,伸出九條觸手想將其撕裂。
“小心!”想不到那隻奄奄一息的邪靈還會反擊,那笙脱口驚呼,想奔過去幫忙。
肩頭卻一緊,是西京默不作聲的抓住了她,對她默默搖頭。
就在這一瞬間、玄室內閃出了縱橫的電光!
羽毛如雨而落,濃烈的血腥味瀰漫。撲過來的邪靈被固定在半空,看不見的引線在瞬間洞穿了她的翅膀和觸手,她奮力掙扎,眼中冒出火光來:“殺我!有種的你來殺我!”
“我不殺你。”蘇摩卻搖了搖頭,淡漠的垂下了手中的闢天長劍。
“孬種!我就知道你不敢!”幽凰極力掙扎,不顧那些鋒利的引線一寸寸切割着肌體,只是瘋狂地大笑,“殺了我,怎麼和我姐姐交代?哈哈……卑賤的鮫人,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還不是我們空桑人千年萬年的奴才!”
蘇摩微微蹙眉,低聲:“你可以閉嘴了。”
然而幽凰卻彷彿瘋了一樣,根本停不下滔滔不絕的謾罵,眼睛因為興奮而血紅:“你的底細誰還不知道?什麼傀儡師?分明是西市裏出來的賤貨,老爺貴婦們玩膩了就送人的孌童!被轉賣到青王府之前,還不知道有過多少個主子呢!世襲的奴才!啊呸,還敢覬覦空桑太子妃……”
“喂,你給我閉嘴!”那笙大怒,掙扎着要上去揍她。
西京按下了她的肩膀,卻是擔憂地望向一旁的傀儡師。
然而出乎意料地、蘇摩竟然並未向以往那樣對胡言穢語發怒,只是沉默地扣緊手中的絲線,束縛着那隻不斷扭動的邪靈,表情冰冷而漠然。
“也只有白瓔那個小賤人才被你迷昏了頭!天生的賤!她老孃放着好好的白王妃不當,跟冰族人跑去了西海;她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居然跟一個鮫人搞上了!丟盡了空桑的臉……”彷彿多年來積壓的憤怒和仇恨一時宣泄出來,幽凰不顧身上的劇痛只是破口大罵,沒有看到底下蘇摩的臉漸漸變了。
“給·我·住·口。”他霍然抬起頭,眼神雪亮如刀,一字一句低喝。
看到他臉上色變,幽凰卻反而興奮地大笑起來,扭動着身子,嘲笑:“我不住口,我偏不住口!白瓔真是個天生的婊子,就配被鮫人搞——啊,我倒是忘了,那時候你還不是男人,搞不了她。哈哈哈,真他媽的諷刺!那個婊子弄垮了一族人,死了還給空桑人蒙羞——”
滔滔不絕的惡毒辱罵,終結於一道雪亮劍光。
闢天長劍在瞬間雷霆般地洞穿了邪靈的巨喙,將舌頭連着一起釘住。
劇痛讓幽凰扭動着身體,鋒利的引線一寸寸個入肌膚,宛如凌遲。她卻桀桀怪笑着,眼裏有得意的神情——終於是,激怒他了……那一瞬間,他的心是活着的吧。
“我説過住口,你不聽。”傀儡師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腳踩着邪靈的背,一手握劍,冷冷,“那麼,就給我永遠地閉嘴罷!”
劍光掠起,邪靈巨大的頭顱連着舌頭一起,被斬落在地。
“耳根清靜。”蘇摩凝視着那隻抽搐的邪魔屍體,漠然扔下一句話,飄然落地。
他身上方才爆發出的殺氣,讓整個玄室都陷入了靜默。
許久,西京才出聲:“白麟變成了這樣,就算你殺了,白瓔也不會……”
“誰管她會如何?”蘇摩忽地冷笑,截斷了西京的話,眼神桀驁,“她有本事,就來殺了我為妹妹報仇罷!”
忽地,他看了看周圍,皺眉:“那羣盜寶者呢?”
“我説過住口,你不聽。”傀儡師鬼魅般地掠上了半空,一腳踩着邪靈的背,一手握劍,冷冷,“那麼,就給我永遠地閉嘴罷!”
闢天長劍直插邪靈頂心,巨大的頭顱連着舌頭一起,被斬落在地。
“耳根清靜。”蘇摩凝視着那隻抽搐的邪魔屍體,漠然扔下一句話,飄然落地。
他身上方才爆發出的殺氣,讓整個玄室都陷入了靜默。
連一直旁觀的阿諾眼裏都有敬畏的表情,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還是沒有改變麼?即便是繼承了先代海皇的記憶,這個傀儡師的天性裏的陰梟還是沒有消除,在遇到挑釁忍耐到極限後、還是這樣可怖地爆發出來!
邪靈的頭顱被斬下後在地上滾了一滾,驀然縮小,變成了一個少女的螓首,容色嬌麗如生——竟是在死前,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天啊!”那笙被嚇了一跳,望着那顆邪靈的頭忽然變成了年紀相仿的少女頭顱。
白麟的頂心裏貫穿着闢天劍,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蘇摩,目光亮得可怕,充斥着怨毒和絕望,竟似要從化為厲鬼去啖食對方。然而畢竟是生魂已散,孤零零的頭顱只維持了片刻的神智,嘴唇開闔着,吐出一句話,便再也不動。
“我恨自己……曾委身於一個鮫人。”
那句話過後,玄室內寂靜無聲。
西京望着地上那顆少女的頭顱,想起百年前在帝都也曾見過白瓔身邊這個小小的女孩——當初白瓔被送進帝都冊封時,白麟不過六七歲,也和父親一起進京,粉團也似的娃娃,前呼後擁,嬌貴而專橫。
如今滄桑倥傯人事全非,那個白族的千金竟是在這座古墓裏、以邪靈的形態死去。
那笙望着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發呆,許久,才大着膽子上前俯身想闔起她的眼睛。然而白麟的眼睛一直大睜着,竟是怎麼也無法闔上。
“她一定很恨你啊……”那笙心有餘悸,側頭望了望蘇摩,而後者毫無表情。
西京此刻吐出一口氣來,走過去拍了拍蘇摩的肩,沉聲安慰:“白麟變成了這種模樣,就算你殺了,白瓔她也不會……”
“誰管她會如何?”蘇摩忽地冷笑,截斷了西京的話,眼神桀驁,“人是我殺的,她有本事,就來殺了我為妹妹報仇罷!”
頓了頓,他看了看周圍,皺眉:“那羣盜寶者呢?”
那麼一説,那笙才留意過來——就在方才他們對付邪靈的時候,那一羣人竟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內室。”西京卻是沉着,往內看了看,“大約怕我們和他們搶寶罷。”
“可笑。”蘇摩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將手裏拿着的石匣丟給那笙,“拿回去給真嵐……在這裏的事情,總算是都做完了。”
那笙一驚,伸出雙臂才堪堪接住了那個沉甸甸的石匣,感覺上面冰冷的花紋烙痛了手臂。
剛一入手,她就感覺到那個堅固的匣子裏有什麼在急切地跳躍,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匣的壁,彷彿迫不及待。與此同時她右手一陣熾熱,皇天煥發出刺眼的藍白色光,照徹了整個昏暗的玄室!
“啊……這裏頭,就是那隻臭腳麼?”那笙望着不斷震動的石匣,喃喃,“你們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來麼?”
彷彿回應着她的喃喃,匣子裏的砰砰聲越發強烈了,石匣竟被踹開了一條裂縫。
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強大,就算感覺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喚,被封印的右足也無法破匣而出。想來,無色城裏那個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樣感覺到了身體的部分復甦,正在急切地想使用這隻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聲:“還是放在匣子裏好!封了一百年,這隻腳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嵐那傢伙自己來取的時候再打開吧。”
“死丫頭!還不放我出來!”再也忍不住,石匣裏傳出了熟悉的語聲,猛力踹。
“才不!”一聽那聲音,那笙快活地笑出聲來,抱着匣子跳了一跳,低頭對着裂縫説話,“你自己來拿呀——想讓我抱你的臭腳,門都沒有!”
“哼,哼……鬼丫頭,”匣子裏的震動停止了,彷彿是放棄了努力,恨恨,“等會我過來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真嵐。”忽然間,蘇摩仰起頭望着墓室上方,開口。
“嗯?”彷彿沒料到傀儡師會主動打招呼,石匣裏面愣了一下,回答。
“炎汐已從鬼神淵帶出你的右足,會另行送到——到時候我們約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個了斷。”蘇摩淡淡説着,手中引線忽地如靈蛇抬起,對準了廢墟中的阿諾,口中尤自淡淡發問,“方才青王死之前曾向破壞神祈願,你聽到那句回應了麼?”
阿諾望着主人,眼神又是恐懼又是厭惡。然而這句話一出,西京悚然變色:方才那一句“魔渡眾生”響徹地宮,的確讓人有莫名的壓頂而來的恐懼感。
“……沒有。”石匣裏沉默了一下,“在那笙接到這個匣子前,我被完全封印着,無法感知外面的一切。”
“那聲音傳出的一瞬間,地宮裏充盈着一種可怕的力量——但是在我進入寢陵的時候,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十指一彈,戒指上的引線呼嘯飛出,織成了一面無形的網,將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弟籠罩,口中緩緩道,“可怕的是,我看不到那個力量的來源……對方的力量,應在我之上。等會你和白瓔來的時候,需小心。”
光網中,那個傀儡拼命掙扎,卻逃不出那個羅網。
蘇摩十指緊扣,引線根根如蛇般探首,瞬地鑽入阿諾四肢關節,將它釘住。偶人張開嘴,發出一聲聽不見的嘶喊,四肢不停劇烈掙扎,蘇摩的手靜靜控制着引線,將它狂舞的手足扯住,半晌終於定住了它。
然而那笙卻被他最後那句話嚇了一跳,脱口:“怎麼?你要走了麼?怎麼不等等?真嵐他們大概一會兒就會過來了!”
蘇摩卻是漠然地搖頭,垂下了劍:“何必空等。”
石匣子裏沒有聲音,真嵐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沒有出言挽留。
“我得去帝都伽藍了。”他低手彈了彈龍神的腦殼,袖中探出頭來的頭瞬地縮了回去,蘇摩輕撫着龍的雙角,眼神鋒鋭:“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終究得去尋回來——不然只怕難以對付十巫聯手,更罔論方才墓裏那個聲音。”
“……”那笙見得他去意已定,倒是有點依依不捨起來。
説到底,眼前這個鮫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從中州一路風塵僕僕來到雲荒,就彷彿是命中註定一樣、無論到哪一處都能遇到。
“那……你就拖着這麼大一個東西走麼?”她指了指地上的傀儡。
在引線重新插入四肢關節的時候,阿諾眼裏妖鬼般的亮色就忽然黯淡了,蘇摩一扯引線,它的手腳喀喇一聲垂下,彷彿又恢復到了傀儡的身份。然而它已然長到和蘇摩等大,一個人帶着和他等大的傀儡行走雲荒,卻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當然不。”蘇摩望着那個重新被收服的傀儡,眼裏有厭惡的神色。
如果它不是自己的“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怎能讓這個傀儡影子般地跟隨自己那麼久?更何況如今它竟然長到這麼大,有足夠力量掙脱自己了!它的心裏,也是時時刻刻想着如何反噬,如何將自己的心臟吞噬,以便“倒轉”這個“鏡像”關係吧?
“西京,借你一物可好?”望着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傀儡,蘇摩轉而問劍聖。
“什麼?”西京愕然。
蘇摩抬起手,指了指他腰畔的葫蘆:“這個。”
“哦,原來如此!”西京恍然大悟,摘下葫蘆遞過去,用袖子擦了擦,忍不住地笑,“這倒也使得……不過裏頭還有些酒氣,只怕會燻了。”
蘇摩卻不答話,只管接過來打開蓋子望了望,手指冷冷在口子上劃了一圈,眸中碧光閃動,霍地將葫蘆轉向了癱在地上的傀儡,低叱一聲“收”,黯淡的室內只見白光一閃,阿諾已然消失在原地。
蘇摩擰緊了葫蘆蓋,將手指放入齒間咬破,就着血在封口上寫下了符咒。
從此後,沒有他的召喚,阿諾它再也無法出來了。
“這裏的事情已然完畢,再見。”收了阿諾,蘇摩再無半分留戀,將葫蘆一收,便是轉過身去——想了想,忽地轉身,指了指地上貫穿着白麟頭顱的闢天長劍,對着石匣道:“這把劍留給你。”
“呃?”顯然有些意外,真嵐反問了一聲。
然而蘇摩沒有再回答,足尖一點,已然向着玄室外掠出,沿着墓道頭也不回地離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着那把長劍發呆。
龍萬年一換形,這是龍牙製成的劍,可闢天下一切邪魔。
當初,純煌將它送給了星尊帝,而星尊帝持此平定天下,最終滅亡海國。
如今蘇摩從墜淚碑下取回了海國故物,卻將其留給了空桑最後一任皇太子——這中間的種種複雜情緒,令人一時難以瞭解。到底何時開始,這個鮫人少主無聲地改變了?
“就這樣……拿回去給那臭手麼?”那笙小心翼翼地握緊劍柄,拿起。
劍尖插入顱骨,白麟對她怒目而視。嚇得她一鬆手。
那笙喃喃道:“他也不怕白瓔姐姐看了會難過。”
“他已然什麼都不怕了……”西京一直凝望着傀儡師離去的背影,此刻輕輕嘆了口氣,“象他這樣的人,經歷過那麼多事情,於今還有什麼可以畏懼的呢?”
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他又有着怎樣的過去?……那笙望着白麟不瞑的雙目,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忽地想起了最後那番極惡毒的辱罵,不由脱口:“啊……這個邪靈她、她説的那些,都是真的麼?”
“哪些?”西京一邊過去拔起闢天劍,一邊隨口問。
“就是那些……那些污七八糟的……説蘇摩以前被轉賣過很多次,有很多主子什麼的……”那笙的臉微微一熱,因為想起當時白麟的表情,也知道定然是極惡毒的話,反問,“呃……什麼是孌童?是奴隸的意思麼?”
西京霍然明白過來,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去明白。”
那笙被西京的目光鎮住,不敢多問,老老實實地點頭。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沉默中,石匣裏忽然傳出一聲嘆息,帶着濃重的抑鬱,“西京,這個空桑,實在是沉積了太多罪孽……亡,也是活該的吧……”
西京沉默了片刻,顯然心裏也極為難受,只道:“你快些來王陵取你的右足罷。”
石匣子裏的聲音終於停止了。
“那笙,我們在這裏等真嵐一下。”他招呼那個丫頭在玄室一角坐下,自己去走到正中那具無頭的邪靈屍骸旁邊,彎下腰去細細觀察。
生存了幾千年的邪靈的屍體猶如一座小山,綠色的血從斷頭處湧出,將折斷的翅膀和觸手都泡在血裏,發出刺鼻的腥味,燻得人幾欲昏過去。
然而西京卻仔細地圍着邪靈的屍體看了又看,忽然間他在巨大的翅膀下停住了,手腕微微一扭,喀嚓一聲白光吞吐而出,隨即閃電般一掠而下,剖開了整個肚腹。
西京急退,綠色的血噴湧而出,然而他卻伸手,抄住了內腑裏飛出的一粒紅色珠子。
“咦,那是什麼?”那笙看得奇怪,脱口。
西京握住那顆珠子,退回那笙身側,低聲回答:“內丹。”
他攤開手來,手心裏那顆紅色的珠子光華流轉,似乎還在微微跳躍——這是魔物修了上千年才凝成的內丹,有了這個邪靈才可以吞吐瘴氣飛騰上下。他望着那笙驚詫的表情,笑着將那顆珠子放到她手心裏:“吃了吧。”
“什麼?”那笙嚇了一跳,甩手,“才不!髒死了。”
“千年靈丹,吃了對你修習術法大有幫助。”西京有耐心地勸説,“你不是想在術法上進境快一些麼?”
“是麼?……”那笙遲疑了,抬頭往往西京,“真的有幫助?”
“嗯。當然。”西京回答。
然而,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呼,赫然竟是方才悄無聲息消失了的一行盜寶者的聲音——“小心,少主!”
來不及回頭,西京只覺有什麼東西在瞬間從背後黑暗中呼嘯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