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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古墓

    下了盜洞,才發現這個小小的通道並不是垂直的,而是有一個微妙的坡度,可以讓人攀著斜壁增加摩擦力,而不至於一下子落到地底。

    音格爾赤手攀援著,一尺一尺地下去。而閃閃從未下過地底陵墓,地面上留守的盜寶者只能用繩子繫著她的腰,將她吊下去。

    在她身後,是一行經驗豐富的西荒盜寶者,一共七名。

    盜洞小而潮,直徑不過兩尺,就算閃閃身形嬌小,一下去也覺得擠得無法呼吸。

    音格爾在前方引路,他的頭在她腳下三尺之外。閃閃感覺頭頂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便立刻點起了那盞燈,用手護著,照著漆黑的洞。燈光照出了一張少年人的臉,眉直鼻高,眼睛狹長閃亮,有著鷹隼一樣的冷意。

    閃閃被吊在半空,用手護著燈光,給底下的人照著路。看著前方用手摳著土壁緩緩下落的音格爾,心裡暗自詫異這個少年身手的敏捷。

    靜默中,兩人磕磕絆絆地下降了數十丈,感覺地下吹出的風越來越陰冷。

    燈火在風中飄曳著,焰靈們紛紛起舞,閃閃凝視著那些小人,忽然眼神渙散了一下——看到了!那一瞬間,她看到了所有內心所希望看到的景象,脫口叫了起來:“晶晶!”

    她的妹妹,正在青水邊上,和一個徵天軍團的軍官在一起!

    晶晶怎麼了?……那笙姑娘,沒有照顧好她麼?怎麼讓她和帝國軍隊在一起!

    閃閃心裡驚慌不已,一瞬間甚至想立刻沿著繩子返回地面,去尋找唯一的妹妹。

    然而,就在此刻,底下忽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響聲。音格爾估計了一下此刻到達的深度,鬆開了攀著土壁的手,聳身躍下,準確地落到了實地上。

    “位置完全準確。直接落到四條墓道的中心匯聚點。”音格爾在底下的漆黑中不知做了什麼樣的摸索,很快發出了斷語,同時伸出手臂來,託著她的腳,“晶晶,你可以下來了——跳!”

    他的聲音裡有某種不容抗拒的決斷,還在彷徨的晶晶聽得最後一個字,暫時顧不上想妹妹,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鬆拉著繩索的手,往下跳去。

    他的手托住了她的腳,然後順勢稍微上託,抵消一部分衝力,便隨她落下。

    晶晶驚叫著穿過了盜洞的最末一段,落到結實的地板上,身子歪了一下,隨即在音格爾懷裡站穩。手中的七星燈搖曳著,映出了身側少年蒼白的臉——音格爾在最後一刻橫向一攬,將她斜斜帶開,緩衝下落的速度。

    晶晶連忙站直身子,臉卻紅了,迅速低下頭去,不敢看身側的人。

    ——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可一點都不像西荒盜寶者呢……那樣俊秀蒼白的臉,彷彿長年沒見到過陽光,瘦峭挺拔的身子,那些烈日曬著長大的、虎豹一樣的西荒漢子完全兩樣。

    可是為什麼那些氣勢洶洶的大漢,全都聽這個少年的指令呢?

    音格爾·卡洛蒙卻是心細如髮,一瞥之間便看到晶晶飛紅了臉,以為這個第一次下地底的女孩身體不適,不由一驚:“怎麼了?你覺得不舒服麼?”

    他從懷裡拿出藥瓶,倒了一顆碧色的藥丸:“陵墓陰溼,你含著這個。”

    然後,依次倒出七粒藥丸,分發給後面陸續從盜洞裡下來的同伴。

    那些盜寶者顯然是身經百戰,知道陵墓裡將會遇到的一切可能危險,此刻見到世子開始散發密製藥丸,立刻熟練地把藥丸納入嘴裡,壓在舌下。大家服下藥,整頓了一下行囊工具,便摒了一口氣,藉著燈光開始往各處摸索開去,探著附近的情況。

    晶晶忸怩地接過藥,卻不知道那是含片,一咕嚕就吞了下去。

    音格爾來不及說明,就見她把藥吃了下去。無奈之下,只能將自己服用的最後一粒重新放到她手裡,示意她壓在舌下,然後靠著呼吸將藥氣帶入肺腑,以抵抗地底陰溼氣息。

    “那……那你自己呢?”晶晶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事,紅了臉,訥訥。

    “無妨。我自小就藥罐子裡泡大,算是百毒不侵。”音格爾卻是沒時間和這個執燈者多話,藉著七星燈的光查看著周圍,臉上忽然有了一種目眩神迷的表情。

    “真宏大……”站在地底,仰頭看著巨大的石室,少年發出了一聲嘆息,“不愧是星尊大帝和白薇皇后的合葬墓。”

    周圍的盜寶者低聲應合著,每個人臉上都有一種敬畏和興奮的神色。

    發了……這回真的是發了!

    地面上盜洞的位置打得很準確,落下來的時候,他們正好站在了四條通道匯聚的中心點上,那是一個開闊平整的水中石臺——王陵格局佈置裡的第一個大空間:享殿。

    星尊帝的享殿居於九嶷山腹內,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鑿空了堅硬的岩石,做成了一個石窟。這個石窟高達十丈,呈外圓內方佈置,縱橫三十丈。

    而居中巨大的辟雍石臺,居然是用整塊的白玉雕刻而成!

    那樣凝脂般的頂級白玉,隨便切下一塊便足以成為帝王的傳國玉璽——而在這個地底陵墓裡,居然被整塊的當成了石基。

    然而,白玉上竟有隱隱的光芒,讓整座享殿都籠罩在一種寧靜的明亮中。

    幾個盜寶者細細看去,發現是臺基玉石上用用金線繪畫出華麗的圖騰,金線的交界點上鑿了無數小孔,每個小孔裡都鑲嵌著夜明珠或者金晶石,所以只要有一點點光射入地底,整個享殿便會煥發出美麗絕倫的光芒。

    “我的天哪……不用再下地底了,這裡就已經夠多了!”在看到腳底下踩著的地面上便有如此巨寶時,有個盜寶者脫口低呼起來,忍不住地伸出手,想去挖出地上鑲嵌的寶物。

    然而,彷彿想起了什麼,隨即縮手不動,看向一旁的音格爾。

    ——盜寶者這一行規矩嚴苛。發現了珍寶後、不經過首領同意,誰都不可以先動手。

    在大家的注視下,音格爾蒼白的臉上卻依然沉靜,腳踩著白玉珍寶,根本不為所動。他的目光,一直打量著石窟正中那一座小小的享殿。

    那樣華美的臺基上,建著的卻是如此不起眼的殿堂。

    三個開間寬,四架椽進深,木構,簡單而樸素。

    “我去看一看享殿。”打量了許久,看不出有任何機關埋伏的痕跡,音格爾的眼神稍微變了變,終於下了決心,向著那個樸實無華的小小殿堂走去。

    “世子,小心!”身後,有同伴的提醒。

    音格爾微微頷首,腳步卻不停。其實他心裡也有些奇怪——空桑貴族歷來極講究等級和階層之分,就算身後的陵墓裡也時時處處存在著這種烙印。而以空桑千古一帝的尊貴,享殿無論如何也該是按天子所有的九五之格建立。

    而眼前這個享殿的格局,卻完全不似別的空桑陵墓裡那樣華麗莊重。

    雖然用的是千年不腐的桫欏木,可看上去這個享殿毫不起眼,竟然和南方海邊一些漁村裡常見的房子一模一樣。

    他踏上了享殿的臺階,看到了兩側跪著的執燈女子石像。

    那兩列女子個個國色天香,手捧燭臺跪在草堂的門外,彷彿是為主人照亮外面的道路。雖然已經在地下閉了千年,這些石像卻尤自栩栩如生。

    “一、二、三、四……”音格爾默數了一下,微微詫異——

    星尊帝生前立過的妃子,居然只有四位?

    他閱讀過無數的典籍,知道陵墓中的一切。因此,他也知道這些執燈的“石像”,其實是用活人化成的。按規矩,帝王死去後,他生前所喜愛的一切便要隨著他下地殉葬,而享殿前那一排執燈石像,便是他所冊立的妃嬪。

    那些生前受寵的女子,被灌下藥物,全身漸漸石化,最後成為手捧長明燈的石像。那些石像守在地宮入口處的享殿裡,靜靜地等待著帝王轉生、為他打開地宮之門。

    空桑王室一貫奢靡縱慾,帝王后宮中妃嬪如雲,因此每次王位更替時,後宮都為之一空。有些空桑帝王陵墓裡,執燈石像多達數百——一直從地宮門口,延續到享殿。

    而星尊大帝那樣震鑠古今的帝王,富有天下,竟然庭前如此寥落。

    音格爾心裡有些詫異,穿過那四尊石像,跨入了享殿。

    沒有機關埋伏。他全身繃緊的肌肉放鬆下來,開始搜索。然而一抬頭,便看到了裡面手書的四個大字——

    “山河永寂”。

    心猛然一震。

    他舉目打量,發現享殿裡完全沒有牌位或者神像,而佈置成了普通人家的中堂!這間小小的屋子裡,一切陳設都帶著濃厚的南方沿海氣息,器物極其普通,桌椅都有些舊了,上面放著用過了的細瓷茶碗。

    竟然沒有一件是有價值的寶物。

    外面的臺基都如此華麗珍貴,而享殿卻是如此簡樸?那樣的反差引起了音格爾的好奇,他沒有立刻離開,反而開始細細查看屋子裡的一切。

    “望海·白”——翻轉茶盞,他在盞底看到了幾個字。

    茶盞上,還有一朵細小的薔薇花,彷彿是某種家族的徽章。

    音格爾忽然明白過來了——

    這個……是昔年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舊居吧?

    在為成為空桑主宰者之前,他們兩人渡過童年、少年時期的地方——星尊帝死前,竟然是派人從千里之外將望海郡裡白家的舊居絲毫不差地搬到了陵墓裡!

    這裡的一桌一椅、一茶一飯,都保持著久遠的原貌,發出簡樸幽然的光澤。

    桌上還鋪著一張七海圖,島嶼羅列,硃筆在上面勾勒出一條條航線,縱橫大氣,直指大海深處,在最大的一個島嶼前注了四個字“雲浮海市”——那筆跡,卻是娟秀的女子手筆。

    而旁邊,卻是散放著一堆算籌,被摸得潤澤。

    那一瞬間,執著七星燈在外遠遠觀望的晶晶忽然脫口低低叫了一聲——

    是幻覺麼?

    在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她恍惚看到了一位紅衣少女匍匐在桌上看著海圖,對著身側的黑衣少年說話,硃筆在地圖上勾畫著,滿臉神往;而那個黑衣少年則默不作聲地擺弄著手裡的算籌,仰頭望天,有著空負大志的眼神。

    兩個少年男女之間,有著說不出的默契和深情。

    然而,只是一眨眼,這一幕幻象就消失不見。

    空洞洞的地底陵墓裡,草堂千年依舊,人卻已成灰。

    “山河永寂”——看著中堂裡那一幅帝王最後的墨寶,彷彿被那四個字刺中了心底某一處,晶晶不自禁地轉過頭去不敢看,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他轉過頭去,掏出了懷中的金色羅盤,靜靜地注視著魂引上指針的顫動。

    “山河永寂”——看著中堂裡那一幅帝王臨終的墨寶,彷彿被那四個字刺中了心底某一處,晶晶不自禁地轉過頭去不敢看。

    這樣短短的四個字裡,又蘊藏著怎樣不見底的深沉苦痛和孤寂。

    音格爾細細地在享殿裡走了一圈,沒有碰任何東西,便靜靜地退了出來——西荒的盜寶者有著極其嚴格的祖訓:對於無法帶走和不需要的一切東西,無論價值大小,都必須原封不動的保留,不許損害一絲一毫。

    這樣,也便於最大程度的不驚擾地底亡靈,也便於把器物留給下一批盜寶者。

    走出享殿後,對著滿臉期待的下屬搖了搖頭,示意裡面沒有找到任何寶藏,音格爾自顧自走到了白玉高臺的中心,開始低下頭查看玉上的種種繁複花紋。

    看著看著,彷彿遇到了什麼不解之處,他掏出了懷中的金色羅盤,將其放在玉臺的中心,靜靜地注視著魂引上指針的顫動。

    細細的金針,直指北方那條通路。

    魂引神器,能指示出地底魂魄所在——然而,音格爾的眼睛卻直接從北方別了開去,在東西兩側的通路上逡巡。

    這座墓和別的帝王墓不一樣,只是一個衣冠冢,並無屍身在內。

    所以,魂引指示的有魂魄的所在,必然不是真正的星尊帝墓室!

    在世子做著這一切的時候,一行盜寶者都不敢出聲地守在一旁。

    閃閃也不敢說什麼,只好捧著燈站在音格爾身旁。舉目看去,這個地底享殿是外圓內方的,按照明堂辟雍模式,由一道圓形的水環繞著居中方形的享殿。

    四條通路向著四方延展開去,然而通路卻在水邊止住,水波湧動,簇擁著中間方形的玉臺,宛然成了孤島——顯然是封墓的時候便有機關啟動,自行銷燬了水上的吊橋,以免封墓石落下後再有外人闖入陵墓深處。

    “不希奇。”盜寶者裡有人觀察了一下,吐出了一句話,卻帶著略微的詫異,“才那麼淺的水,連僮匠都能跳過去了。”

    然而,此話一出,所有盜寶者便不由一震,面面相覷,一起失色——

    僮匠!他們居然一直忘了那個先下到地底的僮匠!

    盜洞是直落到享殿玉臺上的,可那個小個子僮匠卻不在這裡!

    已經被傀儡蟲控制了心神,那傢伙萬萬也不能有見財起意、獨自先去攬了寶藏的野心。可這個享殿周圍都是明堂水面,僮匠又能去到哪裡?

    “不用找了。”音格爾卻是鎮靜地開口,看向閃閃,“麻煩執燈者替我們看一下。”

    閃閃訥訥點頭,第一次開始擔負起“觀望”的職責——心裡默默想著需要了解的事情,眼神凝聚在七盞不停跳躍的燈上,看著那些小人兒各種姿式的舞蹈,眼前浮現出幻境。

    “在……在水裡!”一瞬間,一張慘白可怖的臉浮現在燭火裡,閃閃脫口驚呼。

    所有盜寶者瞬間一齊轉頭,看向玉臺附近的水面——

    在地底下的墓室裡,這道不停湧動的“水”、卻是呈現出怪異的赤色。從色澤上來看,顯然不是像空桑別的陵墓裡一樣,引進九冥裡湧出的黃泉之水作為明堂水池。

    然而,這赤色的水,卻更讓人觸目心驚!

    那“水面”在地底無風自動,不停翻湧,彷彿血池。

    挪進一步細細看去,竟是無數的赤色長蛇,密密匝匝擠滿了池子,簇擁著相互推擠,一波一波地往池邊蠕動!

    那些細小的鱗甲在蠕動中發出水波一樣的幽光,悄無聲息。

    閃閃畢竟是個女孩子,一眼分辨出那是蛇,便脫口驚呼了一聲,往音格爾身後躲去,差點連手中的燭臺都掉落在地。音格爾眼睛凝視著那一池的赤色長蛇,不說話。那一瞬間、這個少年眼裡有著和年齡不相稱的冷定。

    舉手做了一個簡短的示意,喝令所有盜寶者退回玉臺中心,然後看準了某個長蛇最集中的部位,他的手指一揚,一把短刀從袖底飛出,準確地刺入池中。

    群蛇譁然驚動,瞬間退開一尺。

    在露出的池底上,露出一具慘白乾癟的屍體,遍身佈滿小孔,顯然血液已被吸乾。雖然面目全非,可從侏儒般的體型和反常強壯的前肢看來,這具屍體、赫然便是那名當先進入陵墓的僮匠!

    盜寶者悚然動容。

    然而依然沒人發出一聲驚呼,只是相互看了一眼,把手裡的工具握得更緊。

    “燭陰之池……”沉默中,盜寶者裡忽然有個人喃喃嘆息了一聲,“挖了那麼多座墓,居然在這裡看見了。”

    閃閃回頭,卻是那個在地面上確定盜洞位置的老者在一邊搖頭嘆息。

    “燭陰?”音格爾臉色變了變,短促地接了一句。

    “雲荒極北出巨蛇,名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人面蛇身,赤色,久居黃泉之下,世人皆傳此蛇出地,則天下大旱。毗陵五十七年,雲荒大旱,燭陰現於九嶷。星尊大帝拔劍斬其首,血出如瀑,黃泉之水為之赤。”

    熟讀《大葬經》的卡洛蒙世子迅速地回憶起了那一段記錄,手指漸漸握緊。

    “九叔,他們……把燭陰鎮在了墓室裡?”音格爾迅速地瞥了一眼水池,語氣裡終於忍不住露出驚詫。那些長蛇在被那一刀驚退剎那後,立刻又簇擁了回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他還是看到了池底露出巨大的鱗片!

    那些小蛇不足掛齒,真正的燭陰,還伏在地底!

    被音格爾稱為“九叔”的老人點了點頭,臉色嚴肅——不過是剛剛進入陵墓,就遇到這般可怖的魔物,怎麼能不讓盜寶者心下暗驚?

    “不過,看起來燭陰還沒真正被驚動,”九叔跪倒在玉臺上,細細查看著上面的圖騰紋飾,“因為我們還沒觸動機關。”

    機關?什麼機關?閃閃想問,卻看到音格爾毫不猶豫地一抬足,腳尖點住了圖騰上一粒金色的晶石——那粒晶石被鑲嵌在一朵蓮花的中心,發出奇特的暗紅色光。

    “七步蓮花圖。”音格爾眼睛落在前方另外幾朵蓮花花紋上,冷靜判斷。

    這是空桑陵墓裡最常用的古老圖式之一,《大葬經》卷一里就有記述。據說盜寶者的祖先剛遇到此圖時,曾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獲得了破解方法,辨別出七個機簧的位置所在。而在越古老的墓葬內,這種機關就用的越多——想來,大約是自從星尊帝陵墓裡首次採用過後、後代帝王便沿用了下來。

    依靠著先輩們鮮血換來的經驗,此刻音格爾毫不猶豫地立刻辨認出了關鍵所在。

    “別動!”看到世子一腳踩動機簧,九叔急忙呵斥,臉色唰的蒼白,“如果觸碰了,會把伏在地下燭陰驚醒!”

    “可總不能無功而反,或者被困死在這裡!”音格爾臉色也沉了下來,狹長的眼睛裡隱約有可怕的光,“我們必須繼續走下去——神擋殺神,魔擋殺魔!”

    “可沒有想出應付之法前,不能貿然……”謹慎的老人還是在阻攔。

    然而就在一瞬間,音格爾不想和前輩多話,身形展動,已經如白色的飛鳥撲了出去。足尖準確地按先後次序踩踏著七朵蓮花,將這個機關啟動。

    “咔,咔,咔……”七聲短促的響聲過後,七朵蓮花緩緩下沉。

    然後,彷彿地底忽然活動了,整個玉臺開始緩緩的轉動。

    “大家小心!”音格爾斷喝了一聲,順手把閃閃拉到莫離身側,“等下浮橋一旦出現,立刻帶著執燈者走左側那條路!不要管我!”

    “是!”沒有絲毫猶豫,所有人握刀低首。

    吩咐語音未落,音格爾落到了最後、也是最中央的那朵金色大蓮花上,一腳踩落!

    整個玉臺顫抖起來,繞著玉臺的水池開始緩緩拱起,凸現四條道路。居中那朵蓮花忽然動了,蓮房打開,玉石裂開之處,伸出了一個巨大的蛇頭!

    “刺它的眼睛!刺它的眼睛!”九叔驚呼。

    那顆被斬下的蛇頭開始顫動,而繞著玉臺一圈的水池開始激烈地動盪,赤色長蛇紛紛逃開——彷彿地底有什麼要掙脫出來,和這顆孤零零的頭顱匯合。

    “快走!別管我!”音格爾一聲斷喝,便有年輕力壯的盜寶者旋即架開了老人。

    閃閃驚嚇到腿發軟,莫離如老鷹抓小雞一樣拎著她,迅速朝著東側通道奔去。

    眼角餘光裡,看到那顆巨大的蛇頭開始睜開眼睛——就在那一瞬間,音格爾拔出了武器:兩把短刀迅速而準確地刺入,將巨蛇的眼睛死死釘住!

    燭陰的身體彷彿也感受到了劇痛,冒出地面,開始不停掙扎。

    巨蛇的身體有比享殿還粗大,長更有數百丈,整個開闊的享殿空間裡瞬間被赤色的蛇身塞滿。無頭的巨蛇看不到東西,龐大的身體只是一個勁的扭動。

    整個石室開始搖撼,石屑紛紛墜落。

    “快走!快走!”音格爾一邊厲喝著催促手下離開,一邊霍然拔地而起,冒著被巨蛇掃中的危險,拔出了匕首,一刀刺入蛇背的脊骨中!

    燭陰吃痛,也不管到底敵人在哪裡,整個身子猛然蜷縮回來,瞬間把音格爾包住。

    蛇的一片鱗片就比臉還大,少年在巨蛇環繞中彷彿一顆小小的榛子。

    那一瞬間音格爾覺得無法呼吸,胸腔裡的空氣都被擠壓殆盡。燭陰收緊身子的時候,他聽到了懷裡發出喀喇的輕響——那是護身軟甲在碎裂的聲音。若不是穿著這件祖傳的軟甲,此刻斷裂的、定然就是他的肋骨了。

    在尚未失去神智之前,音格爾沒有拔出那把刺入燭陰脊骨的匕首,用盡了全力迅速地下切,努力伸開手臂——這把匕首上,塗了從從極淵裡盲魚膽汁裡提取的毒素,合著赤水裡幽靈紅藫的孢子,幾乎是一切魔物的剋星。

    然而就是這短短一個動作之間,音格爾已經兩眼發黑,幾乎斷了呼吸。

    喀喇喇一聲脆響,巨蛇沿著脊柱被剖開!

    那一瞬間,趁著纏繞身上的巨大力量稍微放緩,音格爾收起匕首,手腕一揚——那條長索從他袖中掠出,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直奔石窟頂上那個盜洞,唰的一聲纏上地面上垂落下來的吊索,猛一使力,整個人從巨蛇中脫身出來,鑽入洞中。

    被剖開的燭陰在瘋狂的扭動,卻再也無法抓住那個驚擾了它長眠的人。血從身體裡無窮無盡的流出,令人驚異的是,那些赤色長蛇都彷彿瘋了一樣,往母蛇身體的血肉裡鑽進去,大口的啃噬。

    整個享殿瞬間變成了巨大的血池。

    音格爾在盜洞裡劇烈的喘息,一手攀著土壁,一手將衣襟內碎裂的護心鏡一片一片拿出,尖銳的碎片已然劃破了他的衣服和肌膚。他閉上眼睛喘息良久,臉上才有了一點血色。

    而底下是可怖的莎莎聲,萬蛇在咀嚼著燭陰的血肉,聽得人毛骨悚然。

    忽然,地宮裡傳來一聲慘呼!

    音格爾臉色一變,眼睛霍然睜開:東側!是從東側那條通路上傳來的聲音!

    再也來不及等底下的長蛇吃盡燭陰血肉,他冒著萬蛇噬咬的危險從盜洞裡重新鑽出,踏著那些噁心的長蟲,向著東側通路急奔過去。

    直徑三丈的巨大石球從傾斜的坡道上迅速碾過,留下了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東側石道高不過三丈,寬也不過三丈,向山腹抬高,不知通往何處墓室。然而一路小心翼翼行來,卻不知在何處觸動了機關,通道中忽然就滾落了巨大的石球。

    剛開始聽到地面傳來低沉的隆隆聲時,大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只是以為地底又出現了異常,或者是邪靈再度出沒,個個握緊了武器提防。只有經驗豐富的九叔感覺到了腳底石地的微微震動,臉色一變,喝令所有人立刻往回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三丈直徑的石球出現在甬道盡頭,填滿了整個通道,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壓頂而來!

    墓室甬道的石壁堅固平整,左右沒有任何可供躲藏的凹處。莫離首先反應過來,斷然大喝一聲,帶領所有盜寶者返身奔逃,和石球比賽著速度——然而最先進入東側石道的盜寶者最終沒有逃開,在出甬道之前被瞬間碾成扁平,內臟攤了一地,白骨支離破碎。

    閃閃被莫離拎著逃出了甬道,回到享殿空間,迅速閃到了一側。

    巨大的石球隨著慣性飛速滾落,筆直地出了甬道後,直奔那群長蛇,一路將滿室的赤蛇碾的血肉橫飛,然後在燭陰巨大的骨架上卡住。

    閃閃和其他盜寶者一起緊緊貼在甬道出口外側的石壁上,看著這一切,驚得全身發抖。

    “拿好了,”莫離臉色也是鐵青,手卻依然堅如磬石,將半路掉落的七星燈遞迴給她,“你不用害怕,我們所有人就算只死得剩了一個,也會護著你安全返回的——執燈者不能有意外,因為每一代盜寶者都需要藉助你的力量。”

    然而閃閃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

    想起那個盜寶者支離破碎的慘象,她再也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真是的,那麼脆弱啊……畢竟是第一次下地的執燈者。”莫離卻是不經意地搖了搖頭,將手放在她背上輕輕拍著,“小心點,可別把含著的藥也吐出去了。”

    閃閃哽咽著,用力抓緊那盞燈,彷彿那是她的護身符。

    莫離抬頭,看到石窟頂上白衣一閃,脫口:“世子!”

    長索如長了眼睛一樣蕩下,音格爾從天而降。然而一眼看到同伴們已經逃出了甬道,他卻沒有直接返回那邊,半空中一個轉折,準確地落到了巨大的燭陰骨架上,長索一掃,趕開了一群粘膩的赤蛇。

    “等一下。”音格爾短短吩咐了一句,手上卻毫不停歇,一刀橫切開了燭陰的一節脊骨。

    “咔”的一聲輕響,巨大的骨節裂開,一粒晶光四射的珠子應聲而落,足足有鴿蛋大小。此物一出,所有赤蛇都發出了驚懼的噝噝聲,退後三尺不敢上前。

    “闢水珠!”九叔驚叫起來,眼睛放光,直盯著音格爾手中那枚珠子,“對了,我怎麼忘了?燭陰這種上古魔物既然能引起天下大旱,身上必然藏有闢水珠!”

    音格爾抬眉微微一笑,也不答話,手落如飛,只聽一路裂響、轉瞬已破開了巨蛇的二十四節脊椎骨。每個骨節裡都掉落出一粒珠子,大如鴿蛋,小如拇指,音格爾用衣襟攬著這一堆珠子,手腕一抖,長索盪出,身形便風一樣地返回,落到了同伴身側。

    “不要哭,”少年微笑起來,看著臉色蒼白的閃閃,把一粒最大的明珠放到她手心裡,“喏,送你這個玩兒。”

    閃閃從小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畢竟是女孩子的天性,立時把心思轉到了珠寶上。身子還在發著抖,但看著手心上那顆大珠子,破涕為笑,終於能說出話來了:“這麼大……這麼大的珠子,別人一看,就,就知道……是假的啊。”

    “傻瓜。”莫離又好氣又好笑,拍了小丫頭一下。

    音格爾卻是微微一笑:“底下這種好東西還有很多呢,我們走吧。”

    又揚手,把一袋珠子扔給了老者:“九叔,你點數一下,分成八份。”

    八份?閃閃有些錯愕地看了看一行七人,又看了看甬道深處那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亡命之徒也是講義氣的,無論同伴是死在旅途的哪一點上,這些付出了性命的人,都將和倖存者獲得一樣份額的財寶。

    因為了有了頭領的威信保證著這一切,所以大漠上的盜寶者們才如此不懼生死,只求自己搏命一次能給貧寒的家人帶來財富。

    “可是,怎麼上去?這裡的機關太厲害了,簡直是神不知鬼不覺……不如、不如先回去吧。反正有了闢水珠和臺子上這些東西,也夠本進來一趟了。”盜寶者裡有人現出了畏縮之色,遲疑著發聲,左右看著同伴的臉色。

    閃閃轉頭望去,卻是個個頭最大的絡腮鬍大漢。足有九尺高,如一座鐵塔似的,真難為他怎麼從狹小的盜洞裡鑽下來。

    典型的西荒人相貌,一身肌肉糾結,手上沒拿任何工具,只套著一副厚厚的套子。

    閃閃好奇,想著這個沒戴任何工具下地的盜寶者,究竟有什麼專長呢?

    “巴魯,還以為你是薩其部第一大力士呢!不想是個孬種。”莫離率先冷笑起來,生怕這個怯懦的同伴影響了軍心,將身旁的閃閃一把攬過,“虧你還是個西荒人!喏,就是這第一次下地的女娃子,都比你強!”

    一下子被推出來,閃閃倒是慌了神,左顧右盼,下意識地想躲到音格爾身後。

    然而盜寶者的首領卻揮了揮手,阻止了這一場小小的紛爭,用一種不容爭辯的語氣開口:“巴魯,你也知道每次行動之前,兄弟們都喝過血酒,對著天神發過毒誓,寧死也不會半路退縮,拋棄同伴。如果你想違反誓言,那麼作為卡洛蒙家的世子,我……”

    冰冷狹長的眼睛掃過一行人,最後落到高大的漢子身上。

    彷彿猛然被利器刺了一下,巴魯挺直了身子,脫口:“不!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個懦夫。盜寶者中懦弱比死更不可饒恕。”音格爾卻是及時地給了他一個下臺階,諒解地對著西荒大漢微笑,那個笑容卻又是少年般明亮真誠的,“只是你的母親病的厲害了,你急著拿到錢去葉城給她買瑤草治病,是不是?”

    所有盜寶者悚然一驚,眼裡的神色隨即換了。

    巴魯低下頭去,有些訥訥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眼眶紅了一下:“巫醫說……她、她怕是活不過這個月底了。我不怕死,但怕來不及給她買藥……”

    這個粗糙的大男人顯然不習慣在那麼多人面前流露感情,立刻往地上唾了一口,低聲罵:“我該死!我真他媽的該死!世子,你抽我鞭子吧,免得我又犯了胡塗!”

    音格爾微微笑了笑:“好。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出發前就得知了你母親的事,所以託管家從家裡拿了三枝瑤草過去,讓巫醫好生照顧。”

    “啊?”彪形大漢詫然地張開了嘴,一時間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你回去的時候,她的病說不定已經好了。”音格爾手指轉動著長索短刀,微笑。

    巴魯說不出話,全身的肌肉都微微顫抖起來,忽然嚎啕了一聲,重重跪倒在他腳下。音格爾慌忙攙扶,然而對方力大,根本無法阻止。少年只好同時也單膝跪下,和他平視,死活不肯受如此大禮。

    閃閃看得眼眶發紅,心裡又是敬佩又是仰慕,看著這個和自己同齡的少年。

    然而旁邊的九叔卻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向這個自己教導出的孩子投去了讚許的眼神——不愧是卡洛蒙家族的世子,具有天生的領導能力,能收買人心和操控大局,讓一幫如狼似虎的惡徒為自己肝腦塗地。

    “大家跟著我,一定能下到最深處的寢陵!”扶起了巴魯,音格爾朗聲對著所有盜寶者喊話,“想想!星尊帝和白薇皇后,毗陵王朝開創者的墓!有多少寶藏?”

    所有盜寶者不做聲的倒吸了一口氣,眼裡有惡狼般的幽火燃起——根據史料記載,當年滅海國後,光從海市島運送珍寶回帝都,就花了整整三年!

    在這裡不遠處的地宮裡,更不知道埋藏了多少至寶。

    “而且,空桑人欺壓我們幾千年,如今能把他們的祖墳都挖了,他媽的算不算名留青史的事情?”莫離看到大家情緒開始高漲,不失時機的吼了一嗓子,“按老子說,就算沒錢,拼了一身剮能把皇帝拖下馬,也不枉活了一遭!兄弟們說是不是?”

    “是!”盜寶者們轟然大笑,齊齊舉起了手裡的武器,粗野地笑罵,“他媽的老子要去砸爛星尊帝的棺材,然後撒上一泡尿,寫上‘到此一遊’,才算是出了這口惡氣。”

    音格爾始終在一旁微微地笑著,平靜地看著一切。

    只有九叔眼裡流露出嘆息的光,湊過來,低低說:“世子……你也真狠心,為了從清格勒那裡拿回黃泉譜,明知道此行是送死,還誘他們繼續走下去。”

    “九叔,各取所需而已。”少年眼裡神色不動,嘴唇輕啟吐了一句話,“我會把他們該得的那一份,絲毫不少地帶回給他們家人。”

    這邊盜寶者們情緒重新高漲,閃閃卻是拿了七星燈照了照黑黝黝不見底的墓道,不敢看深處那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怯怯地問:“可是……我們該怎麼過去呢?”

    盜寶者們經歷了方才一輪死裡逃生,逐漸消弭了驚慌,九叔觀望著那條墓道,彷彿想看出那個掉落石球的機關設置在黑暗裡的哪一處。老人不停的彎腰指敲擊著地板,用手丈量著墓道傾斜的角度,沉吟著站直身子,和盜寶者們站在一起相互低聲商量。

    片刻,便有一人越出,自告奮勇:“世子,我願意上去試試!”

    “咦?”閃閃看了看那個人,只見對方身形頗為瘦小,在一行西荒人中有雞立鶴群的感覺,不由詫異了一下——那樣的人,被石球一碾還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然而音格爾卻是點了點頭,彷彿心裡早已料到會是這個人選,只道:“其實,如果僮匠活著最好。不過現在也只能讓你去試試了——阿樸,你的速度是一行人中最快的,縮骨術也學的差不多了。你貼著牆跑,千萬小心。”

    “是!”那個名叫阿樸的盜寶者仔細地聆聽著世子的每一句話,表情凝重。

    “我估計機關就在甬道盡頭轉彎處。”音格爾凝望著黑黝黝的墓道,抬起手,用力將一顆從玉臺上挖下的夜光珠扔了進去。細小的珠子沒有招來石球滾落,滴滴答答的蹦跳著停住,珠光在墓道深處閃現,照亮了方圓三尺。

    “阿樸,你必須在石球趕上你之前,起碼跑到這一點。”音格爾臉色凝定,語氣平靜,“不然,你很可能再也回不來。”

    “是!”阿樸估計了一下那一段墓道的長度,斷然點頭答允。

    “機關應該在那裡!”九叔也凝視著黑暗中那一點光亮,抬手指著某一點。

    閃閃也探首看去,然而她的目力遠遠不及這些盜墓者,什麼也看不到。一急之下,她把手握在七星燈上,凝視著燭火心裡默唸著,想去看到他們在說的機關。

    然而,就在她開小差的一剎,盜寶者們的行動已然雷厲風行地開始!

    “退開!”莫離一把攬住她,把她從墓道出口拉開,同時所有盜寶者做好了各自的準備:或是搶救同伴,或是準備引開滾落的石球,每個人都神情緊張,額頭青筋畢露,肌肉一塊塊凸起,彷彿一隊獵豹繃緊了全身、對著獵物發起襲擊。

    在所有同伴撤離墓道的剎那,阿樸向著墓道深處直奔過去!

    閃閃從未見過一個人奔跑時候的速度可以這樣快。阿樸彷彿是化成了一道灰色的閃電,沒入漆黑的墓道中。他貼著邊奔跑,臉都幾乎擦到了石壁。

    “咔”的一聲輕響,黑暗中,不知第幾塊石板上的機關被觸動了。

    隆隆的震動聲緩慢響起,從墓室深處傳來,由慢及快,由近及遠。

    那是死亡的腳步。

    阿樸用盡全力奔跑,向著石球迎去——因為由高處落下的石球越到後來速度便越快,也越危險,他必須在石球速度沒有加劇之前奔到匯合點。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大氣不敢出。

    夜明珠的微弱光輝裡,終於看到了巨大的灰白色石球碾了過來!

    等高的石球一瞬間充塞滿了整個墓道,一路摧枯拉朽地碾來,將一切粉碎。

    “嚓”的一聲,那粒明珠被輕易地碾成了粉末。

    在光線消失的那一瞬,閃閃驚訝地看到和石球正面相遇的阿樸忽然“縮小”,然後“消失”了——然後石球彷彿毫無遇到阻礙地繼續滾落,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奔而來!

    “啊!”她忍不住驚呼起來,捂住眼睛不忍看,聽著巨大的石球帶著呼嘯風聲從身側的墓道里滾落出來,撞在享殿的玉臺上。

    她知道石球滾過後,墓道里又會多出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然而,耳畔卻聽到了音格爾一聲斷喝:“好了,大家可以進去了!”

    “啊?”閃閃被莫離拖著走,卻驚詫地睜開了眼睛——七星燈的映照下,墓道地面上沒有出現第二具屍體。

    她驚訝萬分地抬起頭往裡看,卻看到了最深處的黑暗裡一個模糊的人形,站在甬道的盡頭,出聲說話:“機簧已經破了,大家可以放心。”

    阿樸還活著?他逃過了石球?

    一直到走到墓道盡頭的房間,看到阿樸活生生地站在一個神龕前招呼眾人時,她還沒回過神,用燈照了又照,想看對方是人是鬼。

    “傻瓜,”莫離看到她納悶,好心地低下頭來,笑著拍了她一下,“剛才阿樸用了縮骨術,從石球和墓道的死角里鑽了過去關掉了機關,你以為他死了麼?”

    阿樸還在劇烈地喘息,聞言咧嘴對著少女一笑,揮了揮手裡掰斷的機簧,示意。

    這是一個用黑曜石砌就的房間,一切都是漆黑的,石頭接縫之間抹著細細的泥金,金線在純黑的底上繪出繁複難解的圖形。

    奇怪的是那個圖形一眼看去,竟隱隱接近一把弓的形狀。

    黑色石室裡唯一的亮色,是阿樸身側一個嵌在牆壁上的神龕:純金打造而成,鑲嵌著七寶琉璃,在燈光下耀眼奪目。神龕中供奉著雲荒最高的神袛:創造神和破壞神。而破壞神手中舉著的長劍卻已經被阿樸生生掰斷。

    ——原來,那便是石球的機關所在?

    在盜寶者們的鬨笑聲裡,閃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往前直走。

    “別動!”音格爾卻忽然嚴厲地喝止,毫不客氣地一把將她拖回來,“站著!”

    “怎……怎麼了?”閃閃嚇了一跳,抬頭看著盜寶者的首領。

    “這是第一個‘玄室’,不可大意。”音格爾臉色凝重,把閃閃一直推到了神龕前,按下去,“你坐著,不要亂動,先替我們看一下這條路後面的情況。等我們找到了下一步的方法,再來帶著你走。”

    “下一步?”閃閃有點不服氣,卻隱隱害怕音格爾的威勢,“這裡……才一個出口嘛。”

    享殿東側的這條墓道,大約有三十丈長,通往這個三丈見方的小室,然後轉向,在另一邊有一道門,繼續向著九嶷山腹延伸。她用七星燈看了看,發現這條路大約是上一條墓道長度的一倍,末端還是一個同樣的石室,坐在這個玄室裡就能看到那邊那扇緊閉的門。

    她繼續凝視著七個不停跳舞的小人,貪心地想在火焰的光芒中看得更遠,想知道對面那個緊閉的石門背後是什麼,這條路的末端是不是真正的王陵寢宮。

    ——然而,她的眼睛很快就看不見了。

    在火焰的光亮中,她眼前卻是一片空白。

    原來七星燈的力量大小也是和主人息息相關的,如今這盞神燈所能給予這個新任執燈者的,竟然也是有限的數十丈。

    閃閃覺得有點沮喪,只能盡力地把她所能看到的東西告訴了音格爾,末了不忘補上一句——還有什麼方法呢?只能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了。

    然而盜寶者的首領聽了,卻是長久地沉默。

    怎麼了?不走了麼?

    閃閃想問,卻看到音格爾側頭和九叔開始商量什麼,兩人眼神都很凝重,不停地在玄室中心點和拱門之間來來回回的走動,彷彿丈量著什麼距離。然後九叔忽然做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趴了下去,用耳朵貼著地傾聽著什麼。

    閃閃看到盜寶者的眼神在瞬間都嚴肅起來,彷彿注意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她忍不住也學著將耳朵貼在地上,忽然,她聽到了輕微的噗噗聲,彷彿地底有一個個水泡在冒出,破裂。

    那是什麼?她悚然一驚。

    傳言裡都說,九嶷地下就是黃泉,可黃泉陰寒的水,怎麼可能發出沸騰一樣的聲音呢?

    那些盜寶者顯然是知道的,然而沒有人有空來解答她的疑問。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地在玄室內等待著首領的決定。音格爾和九叔商量了許久,最後兩個人長時間地坐在拱門的門檻內,竟然從懷裡掏出了一卷紙,不停上下望著那條墓道的頂部和底部,迅速地用碳筆在羊皮紙上畫著什麼,繁複地計算。

    周圍的盜寶者沒有一個人敢於出聲打擾。

    “不行。”長久的計算後,九叔長長吐出一口氣,劃掉了最後一行演算數字,“超出了所有人體力的極限,沒有一個人能做到。”

    “六十丈長,三丈高,底下還是血池。”音格爾也嘆了口氣,低聲——地面是虛蓋著的,一踏即碎,而且整條道路都會在三個彈指的時間內坍塌。血池裡是沸騰的血漿,無論任何人跌落進去,必然會被瞬間融化!

    “三個彈指的時間,阿樸也跑不完這條路。”九叔搖頭,有些無可奈何。

    一時間,整個玄室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六十丈?我可以試試。”片刻,喘息平定,阿樸站了起來,主動請命。

    “你到不了。”音格爾蹙眉,望著那條通路,“你的速度,比不上坍塌的速度。如果掉下血池去,就只有死。”

    “那總不成在這裡打了退堂鼓窩窩囔囔地回去!”阿樸卻是揚眉,眼裡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光,握緊了拳頭,“做這行本來就是提腦袋搏命的事,誰怕過死來著?世子,讓我試試。如果死了,麻煩你把我那一份帶給我妹妹——她明年就該嫁人了,沒有足夠豐厚的嫁妝,是會讓婆家看不起的。”

    “好。”遲疑了一下,彷彿下了什麼決心,音格爾斷然點頭。

    然後,輕輕加了一句:“你抓著我的長索跑,如果你掉下去了,我拉你上來。”

    一邊說,一邊將臂上一直纏繞的長索解了下來,把末端交到阿樸手中——世子習慣用長索配著短刀,然而誰都不曾知道他那條細細的、伸縮自如的長索,究竟有多長。

    “多謝。”阿樸將長索末端在手腕上纏繞了一圈,點頭,然後轉向門外,深深吸了口氣。

    “喝!”他發出了一聲低喝,右足踩在門檻上,整個人忽然如一枝箭般射了出去!

    這一次的速度比上次更快,閃閃還沒來得及驚呼,他已然沒入黑暗。

    然而,火光在他身後一路燃起!

    玄室外的墓道彷彿是紙做的,一觸即碎。在阿樸足尖踏上的一瞬間就撕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地面裂開,一塊塊的塌陷!

    塌陷後的地面裂縫裡,騰起了火紅色熾熱的光,彷彿熔岩翻滾。

    那條裂縫在迅速無比地蔓延,向著阿樸腳下伸展開去,竟比人奔跑的速度更快。

    “啊!”閃閃尖叫了一聲,看著阿樸腳下的地面在瞬間坍塌碎裂。

    “小心!”所有盜寶者齊聲驚呼,看著同伴在離石門十丈的地方一腳踏空,向著地底血池直落下去。

    音格爾蒼白著臉,手用力一抖,整條長索竟被他抖的筆直!

    已經延展開了五十丈的細細長索,原本根本不可能傳力,但在他的操縱下,末梢竟然靈蛇般揚起,將那個墜落的人往上帶!

    “喝!”阿樸發出了最後一聲斷喝,將胸腔內最後一口氣吐盡,整個身體藉著這股力上升了三尺,保持著向前衝刺的慣性,一下子又離甬道盡端近了三丈。

    還有兩丈就能觸到石門!

    音格爾的薄唇抿成一線,臉色有些發青,顯然方才一次已然是耗了真力,他再度揚手,抖動長索把末梢揚起——然而,就在那一瞬,地底的火光猛然躥起,將阿樸的身形吞沒!

    “呵呵呵!……”血池裡有聲音發出了模糊的笑聲,詭異而邪惡。

    “血魔!”九叔脫口,臉色蒼白,“這底下……居然有血魔!”

    長索上的力道猛然一失,空空地蕩回。末梢上,只有白骨支離。

    只是一轉眼,那樣活生生的一個人就變成了這樣!

    所有盜寶者臉色都有些青白,但沒有一個人驚呼失措,更沒有一個人流露出一絲退縮之意。只有閃閃在驚呼,轉過頭去不敢看。她全身微微發抖,把頭埋在手心裡,感覺淚水一滴滴的沁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生命不是輕賤的,可這些人,為什麼這樣?

    “還有誰想試一試?”九叔沙啞的嗓音響起,問眾人。

    盜寶者們遲疑了一下,居然又有一個人越出,昂然抬頭:“我。”

    “不。”然而這一次揮手阻止的,卻是音格爾。少年的臉色蒼白,不知是因為目睹了同伴的死亡,還是方才發力過猛。

    他的眼神凝視著地底血池內潛伏著的怪物,慢慢凝聚起來:“先處理了這個。”

    九叔皺起了眉頭——這陵墓裡的種種妖魔,都是星尊帝在世時封印在地宮裡的,一般人哪裡能奈何半分?比如這個血魔,傳說便是星尊帝滅了海國後,從漂滿了屍體和鮮血的碧落海面上誕生的食人怪物。

    它以鮮血為水,吞吐怨氣,潛伏在地底。又有什麼能收服它呢?

    音格爾忽然回頭,對著閃閃說了一句話:“借你的燈一用。”

    然後,不等閃閃回答,他就奪了七星燈,快步走到門檻旁,俯身。

    蒸騰的熱氣幾乎灼傷了他的肌膚,然而他卻盡力伸長了手,對著血池俯身——底下的魔物聞到了活人的氣息,登時興奮起來,轟然躍出,一口咬過來。

    “嘩啦啦……”忽然間,憑空起了一聲驚雷般的巨響!

    一團巨大的火光從半空盛放開來,轟然爆裂。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趴倒,莫離也死死地按著閃閃的頭,把她護在身後。那個魔物發出了可怖的哀嚎,竟然在接觸到音格爾手腕的一瞬間變成了一團火,轉瞬燃燒殆盡。

    巨大的火光消失了,所有人抬起頭來時,只看到站在門檻旁的世子。

    蒼白的少年被燻的滿面煙火色,右手更是衣袖焦裂,但他站在甬道旁,那條狹長通道的地底卻已然乾涸——沒有血,沒有火,只有空蕩蕩的黑色裂縫,深不見底。

    “天啊……居然、居然就這樣消失了!”九叔第一個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驚呼。

    音格爾點點頭,將手中的七星燈交還給發怔的閃閃。

    “就用這個?”九叔活了七十多歲,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也不過是試試而已,不想真的能行。”音格爾蒼白著臉笑了笑,極疲憊的樣子,“七星燈,是星尊帝留下的神物,我想血魔應該對其有所畏懼才對——所以才用自己的一隻手當誘餌,趁機把整盞燈都送到了它的嘴裡。”

    然後,那個巨大的魔物就彷彿被從內部點燃一樣,轟然爆裂!

    閃閃接過那盞燈,看著上面火焰裡跳舞的七個小人,果然看到了那些人兒的舞蹈裡帶著某種殺氣。她不由自主抬頭看著音格爾,那個正在用布巾擦拭著臉上煙火氣的少年有著狹長冷銳的眼睛,眉眼還是少年人的模樣,可眼神卻完全是冷酷鎮定的。

    然而,那種冷酷裡,卻有一種讓人託付生死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這個人,其實和自己一樣也不過十六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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