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走出中軍帳,把範金駒範金驥兄弟喚到面前,低聲吩咐幾句,范家兄弟連連點頭,直往王城去。
過了一天,廓爾頹兵的大營裡,來了一頂青衣小轎,還有一個侍女,這小轎坐的就是賀蘭明珠,那侍女呢?不用說也是蝶兒了!
賀蘭明珠在王城裡,聽說史存明有急事相召,立即帶了侍女蝶兒坐了青衣小轎,由範金駒兄弟翼護,趕到前線,史存明和金弓郡主親自出迎,把賀蘭明珠主婢迎到中軍帳裡,摒退左右,史存明道:“福晉,我們決定明天把你帶過白象河,送回清軍那一面去!”
金弓郡主的心目裡,以為賀蘭明珠聽了這兩句話,少不免會大吃一驚!哪知道出乎意料,賀蘭明珠淡然笑道:“存明兄,孟郡主,你們要把我送回清軍營盤嗎?那樣很好!可是你送我過河時,先要給我一小瓶毒藥!”
史存明愕了一愕,孟絲倫拍掌大笑道:“福晉,你說得對,我交給你一瓶毒藥,不過你要的毒藥是有形的,要想仰藥自殺,完結了自己的一生,我給你的毒藥是無形的,要害死清兵營裡一個人,這人如果死了,我們然後可以挽回危局,反敗為勝!”
她說著向賀蘭明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史存明暗中留意這位側福晉面上的表情,只見賀蘭明珠聽了之後,玉容慘淡,黯然點了點頭,說道:“好,盂郡主你放心,一個人但求心之所安,死何足惜,我依你的計策行事,立即送我過河去吧!”
史存明估不到賀蘭明珠這樣一個無拳無勇,嬌媚柔弱的女子,居然說出這樣堅毅果決的活來,不禁大為感動,說道:“福晉!你這一次如果成功,真是流芳青史,跟先朝的費宮人一樣,垂名不朽!”
史存明強忍心酸,說出這兩句話,賀蘭明珠悽然一笑道:“存明兄,到了今天,你還叫我做福晉嗎?”
史存明面孔泛紅,神色尷尬,他看了孟絲倫一眼,忽然鼓起勇氣來,說道:“我說錯了,明珠妹子,我送你過河去!”
如果換了平日,金弓郡主聽了這兩句話,必定大起反感,可是今天的孟絲倫不知怎的,竟然寬宏大量起來,點頭笑道:“很好!明兄!你送她過白象河吧!”
她立即點了一名伍長,四個廓爾額兵,跟隨著史存明一同過河不表。
八月的西塞邊陲,青天如碧,白雲如絮,廓爾額兵重新架設起竹索橋的橋板,讓賀蘭明珠一行人過了白象河,史存明把賀蘭明珠蝶兒主婢送到河邊,悽然說道:“明珠妹子,咱們後會有期了,請你珍重!”
賀蘭明珠坐在廓爾額兵抬的山兜裡,伸出一隻柔玉手掌來,握住了史存明的手,淡淡的一笑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明兄,我走了!由今天起,你不要懸念我這薄命人,祝你和孟郡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史存明聽了賀蘭明珠這幾句話,真個肝碎膽裂,欲哭無淚,良久復良久,方才抬起頭來,忽然叫道:“明珠,你不要到清營去了,還是返回王城去吧!”
這兩句話一說出來,廓爾額兵吃了一驚,賀蘭明珠突然鬆開了握著史存明的手,搖了搖頭,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已經答應了孟郡主,豈可半途而廢,蝶兒,走吧!”
她說罷立即催促抬山兜的廓爾額兵上路,這幾個廓爾額兵叱喝一聲,抬起山兜,健步如飛的去了,史存明無限傷感,他啼噓嘆息了一陣,方才抱著沉重的心情,沒精打采的返回白象河南岸。
話分兩頭,再說福康安在瑪薩爾山大火熄滅了之後,然後揮兵過嶺,由瑪薩爾山以西,全是荒涼沒有人煙的荒漠和山嶺,清兵節節推進,一直來到自象河邊,聽說河南面發現廓爾額的兵士。
福貝子立即下令全軍在白象河北面安下營盤,方才派出哨兵到河邊刺探敵人的一切,過了一天,福康客和海蘭察商量渡河進兵的路線,中軍帳外突然跑進一個旗牌宮來,稟道:“報告貝子爺爺,側福晉和她的侍女返到大營,還有五個廓爾額兵同來,請主帥定奪!”
福康安大吃一驚,問道:“怎麼?賀蘭明珠側福晉回來了嗎?你們有沒有看錯?”
賀蘭明珠在天山白熊谷外落入史存明的手裡,挾做人質,將近兩年,一旦回來,福康安幾乎疑心是做夢,旗牌宮道:“怎的不是?側福晉我們是認得的,光天化日之下,更沒有看錯人的道理啊!”
福貝子點點頭,說道:“好!如果是側福晉回來,正是僥天之倖,待本帥親自迎接她去!”
他說著帶領金山雙醜和一隊衛兵走出中軍帳,一直來到大營門外,果然不出所料!
賀蘭明珠主婢已經到了轅門口,一別兩年,雖然玉容清減,卻是丰采如故,福康安趕忙迎上幾步,躬身說道:“本帥當年防護不周,至今夫人落在叛逆手裡,顛沛流離,偶一念及,內疚無已,天幸夫人回來,那真個是兆惠大將軍的洪福哩!”
賀蘭明珠答禮道:“哪裡話來,我這一次能夠脫險,全仗這幾名廓爾額兵士。他們願意投降我朝,還希望大將軍錄用!”
福康安點了點頭,說道:“很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夫人到中軍帳裡再說吧!”
福貝子唯恭唯謹的,把賀蘭明珠讓進中軍帳,又吩咐親兵通知廚房,整治酒席,給側福晉壓驚,方才向賀蘭明珠道:“夫人,這兩年來你落在叛逆手裡有沒有受到虐待?怎麼能夠脫險回來呢?”
賀蘭明珠在來的時候,已經得到金弓郡主的指示,胸有成竹,說道:“賤妾託將軍洪福,雖然落在史存明那一班叛逆的手裡,他們對我也還優禮款待,這半年以來,一直住在尼泊爾皇宮裡,半個月前,廓爾額突然發生了一次宮廷叛變,至於怎樣變亂,賤妾因為在禁宮裡,不大清楚,可是我的侍女蝶兒卻是機警逾人,她趁著混亂的時候,拿出私自收藏的金銀,買通了宮廷的守衛,把我們放出王城,另外用銀子僱了這幾名士卒,用一架滕山兜沿路扛抬著我,翻過千山萬嶺,偷渡過白象河,回到貝子爺的大營,這幾個兵士我已經親口答應他們,帶回中原同享富貴,請將軍予以款待,因為他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福康安笑說道:“夫人放心,本帥對他們當然論功行賞,妥為安置。”
正說間,左右送上酒席,福貝子請賀蘭明珠入席飲酒,另外派人拿酒肉犒賞那幾個尼泊爾兵,飲了半個多時辰,賀蘭明珠不勝酒力,起立告辭,由蝶兒挽扶著,返回後帳安歇去了!
可是福康安當賀蘭明珠離開中軍帳之後,立即下了兩道命令,第一個命令是把護送賀蘭明珠回到清營的五名廓爾額兵,統統斬首,不留活口,第二個命令是準備毳車一架,在明天晨早之前,立即把賀蘭明珠帶出大營,送回西藏,首先安置她在拉薩,然後將一切情形,派八百里快馬傳遞京師,告訴兆惠,請求指示,福康安這一下殺手銅,完全是提防賀蘭明珠回來使反問計,可說極盡狠辣的能事了。
到了晚上,賀蘭明珠突然差遣侍女蝶兒到中軍帳內,對福康安說道:“貝子爺!夫人有請,她說有重要事向將軍報告!”
福貝子愕了一愕,說道:“哦!夫人要我到內帳去嗎?在這裡說還不是一樣!”
蝶兒不慌不忙的答道:“貝子爺爺聽稟,夫人說她在尼泊爾皇宮裡,聽到一件十分重要的秘密,這秘密只可以向貝子爺一個人說哩!”
福康安對這次賀蘭明珠能夠安然由史存明手裡回到自己大營,本來半疑半信,他猜想賀蘭明珠是個弱女子,未必能夠自己脫離羅網,說不定是金弓郡主故弄玄虛,特地放她回來施行詭計,所以福貝子要立即把賀蘭明珠送回西藏,現在聽見蝶兒這樣一說,他只好點了點頭,對蝶兒道:“很好,你回去告訴主母吧!本帥換過袍服,半晌便到!”
蝶兒去了之後,福貝子向親兵說道:“請兩位呼延將軍來!”親兵應聲去了,須臾之間,金山雙醜已經到了中軍帳,躬身問道:“大帥傳喚卑職,有何要幹?”
福貝子道:“側福晉要我一個人進她的內帳,說有秘密奉告,本帥為昭慎重,你兩位埋伏在帳外,相機保護!”呼延陀兄弟唯唯應諾,福貝子果然換了便服,吩咐金山雙醜暗裡跟隨,方才走到後營,挺身直入賀蘭明珠寢帳,問道:“夫人請本帥來,可是有重要秘密嗎?儘管直說便了!”
賀蘭明珠坐在錦墩之上,手拿一把象牙梳子,梳著秀髮,不等福貝子把話說完,猝然問道:“貝子爺,尼泊爾的國師薩菩婆不是好人,你知道嗎?”
福貝子心裡一驚,可是他表面上仍然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淡淡說道:“哦!她不是好人嗎?這不打緊,只要她明白順逆,降伏我朝,將功贖罪便行啦!”
賀蘭明珠急忙說道:“大將軍,你不能夠太過信她,這女妖巫正是金弓郡主派來的奸細!”
福康安乾笑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夫人,你有聽錯了沒有?薩菩婆是哈延丞相的心腹,怎會是孟絲倫派來的奸細,前幾天我軍攻破瑪薩爾山天險,還是她的計策哩!”
賀蘭明珠惶急說道:“這正是金弓郡主的妙計,如果不是這樣,她哪裡能夠得到貝子爺的信任?賤妾問貝子爺一句,薩菩婆是不是在宮廷叛變失敗,逃出王城,投靠貝子爺的?”
福康安道:“不錯!”
賀蘭明珠又問道:“她逃出京城之後,是不是帶了一張廓爾額的詳細地圖,獻給大帥?”福康安詫異道:“夫人,這個你怎樣會知道?”
賀蘭明珠笑道:“那就是了!老實說一句話!薩菩婆不錯是哈延的心腹,她串通了哈延丞相瞞騙國王,扣壓大軍糧草,讓貝子爺順利攻佔了銅鼓關,後來史存明這班漢人,幫助阿布敏王子入京平亂,一場惡戰,哈延丞相被殺,這妖巫也給冷霜梅、蕭玉霜兩人合力擒住,本來依照史存明的意思,要把她當堂斬首,薩菩婆卻苦苦哀求,願意到清軍裡詐降,充任內應,將功贖罪,金弓郡主便逼她立了毒誓,吩咐她投向清軍大營,依計行事,瑪薩爾山那一場仗,不過是孟絲倫有意退兵,堅定貝子爺對這妖巫的信賴罷了,還有那一幅地圖是錯的,把白象河以南幾個險隘,完全改易位置,如果貝子爺依照地圖上繪畫的路線向廓爾額進兵,必定全軍覆沒,一敗塗地!”
福康安本來是個相當精明的人,賀蘭明珠這一番指鹿為馬的謊話,本來輕易騙不了他,可是福貝子這人也有一種短處,就是耳朵根軟,他雖然懷疑賀蘭明珠這次回來,是出自孟絲倫的授計,卻估不到這位側福晉和史存明兩人之間,有一段刻骨戀情呢!
福康安聽了賀蘭明珠這番話,覺得相當的近情理,薩菩婆本身是尼泊爾人,怎會肯這樣死心塌地的為虎作倀!
冷霜梅和瀟湘仙子兩人的本領,自己也曾經見過,薩菩婆被她倆擒住,也是不足為奇,他正在負手踱步,半疑半信,寢帳突然掀起一角,兩條人影似狂風也似的,直向帳內竄進!
福貝子以為來了刺客,不禁大吃一驚!疾忙按刀柄,迴轉身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金山雙醜呼延陀、呼延真兄弟,福康安怫然不悅,說道:“二位進來做什麼,側福晉夫人的寢帳,也可以亂闖的嗎?”呼延兄弟躬身說道:“大帥,側福晉說得對,這薩菩婆正是孟絲倫派來的奸細,跟上次那個女扮男裝的洪珊,想來一般無異!”
原來薩菩婆進了清軍大營之後,仍舊端著國師爺的架子,除了對福康安、海蘭察兩位將軍假以詞色之外,對清軍營裡其他將官一律不理不睬,對士兵也是呼來叱去,這也難怪,因為她許多年來便給廓爾額人稱做“神巫”,奉若神明,習與性成,便養成一種自高自大的脾氣,薩菩婆不但對清軍營的將官絕不瞅睬,連金山雙醜也不例外,金山雙醜也是一向自負的人物,看見薩菩婆這樣夜郎自大,當然一百二十個不心服,一有機會,便向福康安面前進讒中傷了!
福康安聽見金山雙醜這樣一說,立即想起當日洪珊在銅鼓關前行刺自己那一幕來,不由自主脫口問道:“二位將軍,怎樣知道薩菩婆是對方派來的奸細?”
呼延真道:“大帥,卑職負責警戒大營,這幾天晚上看見夜行人影在大營出沒,看清楚這自由進出的夜行人就是薩菩婆,試想想,她如果不是奸細,晚上出外邊做什麼?還有她居住的帳篷裡面,掛滿各式各樣的符錄和稀奇古怪的文字,未將已經起疑,這可能是她跟叛逆聯絡的暗號哩!”
其實呼延真這幾句不過是捕風捉影之談,薩菩婆不錯是每晚到大營外面去,她為的是練習本身獨特的瑜伽術,避免驚世駭俗,她本來是修煉精神功的人,帳幕裡掛滿符錄文字,也是意料中事,福康安起先還是半疑半信,他聽了金山雙醜這樣一說,便完全相信了!
福貝子向賀蘭明珠道:“多謝夫人見告,二位呼延將軍,咱們還是返回中軍帳再說吧!”三個人告辭著離開賀蘭明珠的寢帳,賀蘭明珠看見福貝子已經中計,心裡暗暗歡喜,可是一想起兩三天後,就是自己畢命之時,禁不住淚承於睫,很悲痛的一聲長嘆,吩咐蝶兒熄燈就寢不表。
到第二天早上,福康安剛才升帳,薩菩婆已經進來,向福貝子請了早安,開口問道:“貝子爺,我們過了瑪薩爾山,廓爾額只剩下白象河一道天險,一過了白象河,王城在望,叛逆無險可守,廓爾額指日可待了!”
福康安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問道:“哦!咱們應該由哪一條路線渡河呢?”薩菩婆醜臉一繃,冷然道:“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從白象河上游渡過去啦,那裡有一道竹索橋,由那邊飛渡過去,繞過南岸的獅子山,結集在白象河南邊的廓爾額兵,就要一網成擒,變成甕中之蛤!”
福康安哂然說道:“當真的嗎?萬一敵人在竹索橋對岸設了伏兵,咱們又怎麼樣呢?”薩菩婆不知道福貝子這幾句話,言中有刺,不慌不忙的說道:“敵人就是有埋伏也不要緊,白象河上游河床很窄,兩岸相距不過是二十多丈,我們只要用十尊紅衣大炮扼守著北岸,一發現對方有埋伏,立即發炮轟擊,南岸一帶全是峭壁懸崖,沒有地方躲避炮火,敵人伏兵如果集結在高崖上,真正成了我們炮火的靶子,貝子爺想一想,他還敢埋伏嗎?”女妖巫說到這裡,得意異常,禁不住哈哈大笑。
福貝子冷冷的說道:“國師爺的計策不錯,今天晚上,我就派一千軍士交你帶領,渡過白象河吧!”
薩菩婆吃了一驚,說道:“貝子爺,一千軍士太少,就算是渡過河去,也是無濟幹事的哩!”福康安道:“胡說!將在謀而不在勇,兵貴精而不貴多,這是奇襲之兵,一千人儘夠了,人多了反而累事,我還吩咐二位呼延將軍跟你渡河,兩位呼延將軍力敵萬夫,正是你最好的臂助,你們一渡過白象河,我馬上發兵跟著接應!”
薩菩婆還不知道福貝子中了賀蘭明珠的反間計,對自己所說的一切盡是狐疑,只從壞的方面推想,她只好點點頭道:“很好!今天晚上,我帶兵渡河吧!”快快地辭出中軍帳,福貝子卻向金山雙醜弟兄使個眼色,呼延陀呼延真兄弟立即會意,一個跟在薩菩婆的背後,一個轉入後帳,靜聽福貝子的指示不提。
這天晚上,月黑風高,星稀雲暗,薩菩婆果然帶領一千清兵,靜悄悄的離開大營,向白象河上游挺進,金山雙醜也雜在清兵隊伍裡面,一路上有話便長,沒話便短,到了三更左右,已經來到白象河,不通舟揖,平日只靠竹索橋交通往來,這時候索上的橋板已經拆掉,只剩下兩根巨大的竹索,空蕩蕩的躺在河面,迎風搖曳,就像兩條翻波巨龍!
薩菩婆一直來到河岸邊,向眾士兵大喝道:“立即過去!”
清兵異口同聲的說道:“沒有橋板,咱們怎樣過去!”
薩菩婆叱喝道:“沒用飯桶,拆了橋板,就不能夠過河嗎?老孃過給你看!”
她說著一振黑衣,飛上了竹索橋,腳尖一點竹索,身子到掛下來,雙手攀住竹索,左右兩手互相交換,沿著竹索直攀過去,其疾如飛,須臾之間,已經到了對岸,在對岸一縱身,又跳回竹索上,直攀回清軍這一面來,喝道:“這樣過河不就行了嗎?快快過去!”
薩菩婆這樣的身先士卒,攀索飛渡,清兵果然不敢怠慢,一個個的跟著薩菩婆過去!
金山雙醜並不攀索,只用輕功沿著竹索過去,首先到了對岸,擔任警戒,剎那之間,只見竹索橋上,人影憧憧,清兵附在橋索上,猶如螞蟻相仿,足足過了一個更次,這千餘名清兵,已經有八百多人上了對岸,還有二百多人附在竹索上,繼續攀著渡河,哪知道就在這一剎那間,發生了驚人的鉅變!
原來正當最後一批清兵,攀索渡河的時候,竹索橋接近對岸的一面,突然嗤嗤連響,噴出無數火星來,火星噴了一陣,轟隆一聲大響,附著竹索橋的崖石,嘩啦啦的塌了下來,泥土飛揚,碎石四濺】
原來廓爾額兵在附著橋索的崖石下,埋藏了數百斤火藥,再用藥引拖到遠處,等這一千名清兵差不多完全渡過白象河,渡到最末一批的時候,然後把引線點著,火光閃處,轟隆兩聲,火藥炸力把崖石震塌,整道竹索橋附著一百數十名清兵,飛落大江裡,跌入白象河底,被那急流一衝,先後撞在河底犬牙交錯的礁石上,粉身碎骨,再給激浪一湧,統統不知去向!
薩菩婆估不到對方居然會有這一著殺手銅,不禁大吃一驚,連忙高聲叫喊道:“已經渡河的兄弟,不用心慌;趕快集合一起,準備應戰!”
她還以為竹索橋雖然炸斷了,福康安的援兵還跟在後頭,廓爾額兵即使在埋伏,自己也不和怕,只要清兵紅衣大炮一到,便可以把敵人伏兵完全粉碎,哪知道她剛才這樣的一喊叫,背後一個冷冷口音說道:“老妖婦,不用假惺惺啦!你騙了我們一千兵士過河,還不夠向孟絲倫邀功嗎?”
薩菩婆吃了一驚,急忙扭頭後望,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金山雙醜兄弟,女妖巫勃然大怒,喝道:“你兩個狗東西,放什麼屁?”
呼延陀猙笑一聲,突然舉手一掌,向薩菩婆劈來,這是金山雙醜“陰煞神掌”的絕招,名叫“石破天驚”,這一掌劈過來,真正有碎石如粉的功力,薩菩婆估不到對方一照面便向自己猝施重手,立即反臂一格,“巧換金梁”,啪啪兩聲,兩人各被對方內力一震,退出三四步遠!
薩菩婆又羞又惱,左臂向外一揚,用瑜伽縮骨法,呼的一掌,“烘雲託日”,逆擊呼延陀的太陽穴,這一下是由反方向進招,在女妖巫心目這中,以為必定能夠出對方之所不意,給呼延陀一個厲害,哪知道金山雙醜在古墓著了冷霜梅的騙,學了一身顛倒功夫,薩菩婆這翻臂一掌,呼延陀叫了聲,身子唰的一轉,也學薩菩婆的樣子反背一掌向後拍出來,恰好跟她手掌一撞,啪啪兩聲,雙方又震出四五步去,呼延真看見兄長跟薩菩婆拆了兩招,不分勝負,當下一聲狂喝,雙掌一推,施展“陰煞神功”,猛向薩菩婆攔腰推了過去!
薩菩婆估不到這貌相奇醜的兩兄弟,武功竟是同出一脈,同樣高強,她全神貫注在呼延陀身上,要想躲閃呼延真的掌力,已經無及,只聽砰的一聲夭響,薩菩婆的腰揹著了呼延真重重的一擊,身子直拋起來,落向清兵的人叢裡!
好在她練了瑜伽術,全身肌肉一收一縮,像一個人球也似的,由幾名清兵的頭頂,翻了過去,騰出兩三丈外。
呼延兄弟高聲大叫:“不要放走這個替廓爾額兵做內應的奸細!”
薩菩婆幾乎氣爆了心肺!說時遲,那時快!呼延兄弟已經疾如飛鳥也似的直掠過來,叫道:“奸細別走!”
金山雙醜齊齊抖出兵刃來,呼延陀的雙蛇杖,自左向右挑來,呼延真的綠玉杖,卻像旋風一般向女巫腳下掃到!
女妖巫憤怒已極,倏的一聲獰笑,兩隻袍袖左右一揮,發出數十枚亮光閃閃的暗器來!
原來是薩菩婆近幾個月來精心苦練的“血毒神砂”,這砂於是她提取藥蜂毒液,淬鍊五金精英而成的,幾次蒸曬,變成了一顆顆龍眼大小的丸子,不過這種丸子並不是實質的,一撞著敵人身體,立即破碎,粉末飛揚,這些毒粉一沾中對方,雖然隔了衣服,一樣可以叫敵人肌膚糜爛,如果得不到適當的救治,幾天之內,皮肉脫盡而死。
上一次冷霜梅大鬧皇宮,薩菩婆還不曾練成這種藥砂子,沒有拿出應敵,到了清營之後,然後練成,她被金山雙醜咄咄進迫,心中冒火,一舉手把血毒神砂打出,金山雙醜看見暗器打來,雙雙向左右一分,幾十顆藥砂打在清兵身上,當清兵中了這藥砂的剎那,還不覺得怎樣,可是藥砂的毒性一沾入肌膚,他們便像著了蜂子螫刺一般,個個面目變色,倒在地上亂滾亂爬,高聲大叫:“哎呀!痛死我了,快救命啊!”
金山雙醜估不到薩菩婆的暗器這樣歹毒,不禁又驚又怒,齊聲大喝:“毒心醜婦!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雙蛇杖和綠玉杖同時展開,化做兩道黑蟒,一團碧光,齊向女妖巫身上罩到,薩菩婆剛才跟金山雙醜一遞招,便知道對方武功特強,如果以兩打一,自己委實不是他們的敵手,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著!女妖巫喝了一聲:“看藥砂子!”雙袖一揚,金山雙醜以為她再打出血毒神砂,左右分開一閃,薩菩婆一縱身,由綠玉杖頭上跳過,展開陸地飛行功夫,一溜煙也似的,奪路逃命!
薩菩婆跑不到二三百步,高崖下突然一聲吶喊,伏兵齊起,大隊廓爾額兵殺了出來,帶領伏兵的不是別人,正是瀟湘仙子和史存明,向薩菩婆迎面一截,史存明呵呵大笑道:“妖婦,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瀟湘仙子看見金山雙醜在薩菩婆的背後,銜尾緊緊追來,高聲大叫:“賊婆子,你怎的這般沒有用!只引了幾百名滿洲韃子來,怎樣回去跟金弓郡主交代?”
女妖巫聽見瀟湘仙於這樣一說,猛然醒悟過來,福康安這樣疑心自己,主要的還是中了敵人的反間計!薩菩婆本來一向陰鷙狠辣,最能夠沉得住氣,這時候也禁不住怒火衝到,一聲叱喝,向史存明猛撲過去,左手一揚,似要狠撲,右手袍袖一甩,二十幾枚血毒砂子,驟雨飛蝗也似的,向史存明迎面飛到!
薩菩婆用藥蜂毒液提煉砂子,前後煉了六十幾顆,分別藏在兩隻衣袖裡面,剛才和金山雙醜對戰,袍袖一抖,發了四十多顆,此刻還有什多顆存留在袖底,這回一併發了出來,史存明手疾眼快,他瞥見寒星如雨點飛出,立即倒身向地,就地一滾,薩菩婆好不狠毒,她這回竟然拼出同歸於盡的打法,這邊毒砂子剛才出手,那邊身軀向前一撲,冒著自己身體被毒砂打中的危險,雙腳像絞車般左右一掃,這是瑜伽派武術的特色,身子還未落地,兩腳已經使出旋風腿法,史存明一時大意疏神,樂以忘形,腰被薩菩婆左腳一蹴,騰身直飛起來,頭下腳上,身離崖石,直向白象河飛去。
這一著大出瀟湘仙子意料之外,她估不到薩菩婆在困獸猶鬥的情形下,施展出這一下殺著來,廓爾額兵埋伏的高崖,本來就在白象河邊,史存明身子這一離崖拋起,就要扎落河中,跟那百多名隨著竹索橋落河的清軍一樣,難逃厄運,蕭玉霜心中一急,高聲大叫:“明兒!雷神經天!”
她叫喊的“雷神經天”是雷電披風劍法裡面的救命絕招,史存明在軍中空閒無事,便拿出自己的雷電披風劍法來,跟蕭玉霜的玄女劍法對拆,所以瀟湘仙子摸熟了史存明的武功路數,見他處境危殆,自己距離大遠,不能相救,便喊出這一句話來,史存明在空中一聽這句話,聲人心通,立即提起真氣,腰身一扭,果然用出“雷神經天”的身法來,兩腿一飄,凝住了下落之勢,輕飄飄的,落到距離河面不遠,高崖半腰一塊突出的圓石上。
薩菩婆看見史存明不曾跌落河心,一聲叱喝,居然由高崖上飛身掠了下來,落向那圓石上,身未著石,左腳已經飛了起來,猛賊史存明的小腹,接著雙拳一圈,嗖嗖嗖,連進三招,掌力沉猛,要把史存明逼落急流飛湍的白象河裡。
史存明雖然仗著斷虹劍,但是那圓石縱橫不到數尺,上有高崖,下臨無地,用劍反不如用拳的方便,少年壯士索性把斷虹劍向崖石上一插,使出三陰滅陽掌法,右手一招拍向薩菩婆的左腳,左掌卻拍向女妖巫的面門,這一著有個名堂,叫做“乘龍引鳳”,逼得薩菩婆撤足回招,兩個人拳腳翻飛,呼呼掠風,就在厭不容身的圓石上,展開了決定生死存亡的惡戰!
金山雙醜起先以為薩菩婆是金弓郡主派來臥底的奸細,此刻看見女妖巫向史存明狠攻猛撲,不禁覺得出乎意料之外!
正要過去看個究竟,說時遲,那時快,崖頭上人影一閃,哈哈兩聲清笑,飛鷹掠隼也似的落下一個人來,可是女俠冷霜梅,手執亮晃晃的長劍,向金山雙醜一指道:“無恥走狗!快來納命!”
呼延陀兄弟一見冷霜梅,不禁勾起心頭的怒火來,想起了被騙墜崖的仇恨,呼喝一聲,抖起蛇杖和玉杖,直向冷霜悔惡狠狠的殺上!冷霜梅長劍展開,迎著金山雙醜,走馬燈也似的劇鬥。
這時候雙方都動上了手,只有瀟湘仙子一個閒著,她本來應該上前幫助師姊冷霜梅迎鬥雙醜,才合道理,可是她一心記掛著史存明,不敢抽身,因為史存明雖然傳了天池三老的絕技,新近又習練了地缺翁的圖譜,畢竟功力還淺,比不上薩菩婆功力渾厚,何況她詭計百出,還有天竺秘傳的精神功呢?
她留意著圓石上的打鬥,有心要飛身下去幫忙,那圓石縱橫不過六七尺,決然容不下三個人,自己萬一縱身跳落,必定要把一個人迫落自象河裡,萬一把史存明擠落圓石,豈不糟糕?所以瀟湘仙子三番四次欲發又止,不敢冒失跳落,全身凝視圓石上兩人相鬥。
史存明和薩菩婆這一場惡戰,真正是硬撞硬的比拼,沒有半點留情,大家都要把對方摔落白象河裡,方才可以求自己的生存,史存明用的是三陰滅陽掌勁,勢道勁猛無比,一使開來,一拳一腳的出手,賽似巨斧開山,鐵錘擊石,整塊圓石完全在他的掌風腿影籠罩之下,拳勢越來越強,決不容許敵人有翻身的機會,薩菩婆的武功卻是異樣獨特,她的瑜伽術配合起天竺武功來,自成一家,忽柔忽剛,有時明明以為她是剛的,她卻用柔,有時明明以為對方是用柔的,女妖巫卻又用起剛的來了,二三十合一過,薩菩婆突然改變打法,據住了圓石的一角,半蹲半跪,只守不攻,拳腳出手幅度越來越小,舉手抬足完全不出一尺以外,可是她的招術卻是綿密無比,不管史存明怎樣狠攻猛打,女妖巫完全不露半點破綻來,數十回合一過,少年壯士恍然覺悟,想道:“啊!這妖巫好狡猾,要用持久戰法消耗我的氣力!”
他這一下果然估中了,史存明雖然傳了天池三老的神功,得天獨厚,內功究竟還不到火候,三陰滅陽掌法雖然威猛絕倫,薩菩婆的瑜伽術卻善於以柔御剛,她是個女巫出身的人,心思精密無比,善於用己之長,攻人之短,決定用持久戰跟史存明對耗,等他的威猛拳勁減弱,心神分散,方才用精神功制他的死命,薩菩婆這一套拳法是天竺西土的秘傳,叫“天羅地網勢”,表面上完全是採取守勢,只守不攻,處在捱打地位,十分吃虧,可是這套拳法守勢之中,一舉手一投足,含蓄著無窮的勁力,著著借力使力,反擊敵人,就像太極拳法裡面的借力打力,武當派內家裡面的“沾衣十八跌”一模一樣!
史存明也是個聰明人物,他看出薩菩婆的用意,忽然想起地缺翁圖譜裡破強摧堅的招式來,突然大喝一聲,身離圓石,呼呼呼,連踢三腿,這三腿的出勢,疾如飄風,怪異無倫!
薩菩婆吃了一驚,只好站起身來,回手相擋,史存明第三腿剛才踢出,突然撤招,雙掌齊出,直推向薩菩婆胸口,這一下“排山倒海”勢,正是地缺翁圖譜的妙技,薩菩婆見對方這一著來勢極猛,絕不能夠用瑜伽術化解,只好一咬牙關,雙掌拍出,也用了式“推窗望月”,硬接史存明這一招,四掌一交,史存明舌綻春雷,喝了一聲:“下去!”
勁力直透掌心,這是硬鬥硬的比拼,絕無取巧餘地,女妖巫的身子晃了一晃,連忙運勁反擊,這樣一來,變了四掌相抵,大家把性命交修的內功,完全運到掌上,氣納丹田,就站在圓石上,形同兩尊石像,動也不動,雙方心裡完全明白,這是判強弱、決生死的最後關頭了!
史存明和女妖巫運勁互推,忽然發覺對方口角現出一絲獰笑,兩眼出現出奇異的冷光來,知道薩菩婆又要用精神功來迷惑自己了!
這個多月以來,他跟隨冷霜梅勤練太陰神功裡面的“制心止”,已經明白了應付迷魂術、離魂大法這一類精神功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