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梅被困的古墓,是蒙古科布多盟旗一個王公的陵寢,這陵寢的年代不少,已經有三百年左右,陵寢裡面有流通空氣的設備,人被困在墓裡,決不會因為沒有空氣悶死,只是沒有食糧,活活餓死罷了!
從前給皇帝陪葬的俑人,多數是糧食飲水竭盡而餓死的,悶死的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冷霜梅被關入古墓裡,整整四天,眼看把身上帶的乾糧吃完,就要送命,哪知道無意中發覺墓壁的磚頭是麵粉造的,這大概是建造陵墓的工匠,恐怕酋長要自己陪葬,故意用麵粉搓做磚塊,砌在墓穴的最內層,打算苟延活命,誰知這些面磚無意之中,居在救了冷霜梅的性命!
當她發覺墓中有面磚後,便打消求死的念頭,索性把整個陵墓找尋一遍,又發覺停放金棺材墓穴的有角一道暗泉,雖然細流涓涓,卻儘可以夠自己個人的飲用,冷霜梅不禁大喜,她想自己一定是命不該絕,方才有這些天造地設的東西,不然的話,哪裡有這樣湊巧?想到這裡,自殺念頭全消,求生的希望頓時蓬勃起來,她想起古時李太白鐵杵磨成針的故事,索性在陵墓裡練起功來,練功到相當時候了,便運用鐵指功刮削封閉墓穴的大石,哪怕一天裡面,只能夠削薄一分一毫,冷霜梅也本著滴水石穿的精神,慢慢地把石塊廝磨刮削,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冷霜梅在墓穴裡面,整整過了一年,不經不覺,封洞的石塊削薄了一尺,可是墓壁裡的面磚,已經吃掉半數了!
冷霜梅想起這塊封洞石板,至少有三四尺厚,自己天天用功,削了一年,方才削掉尺餘的一片石皮,照這樣的計算,還要費三年多的功夫,方才可以把封墓大石挖穿一個洞穴,可是墓道牆上的面磚,只能夠再支持自己一年的吃用,換句話說,石板還未削穿,自己恐怕要活活餓死!
冷霜梅十分失望,有一天她霍地抽出寶劍來,向石上亂刺亂劃,砍得當當連響,石火星飛,忽然聽見洞外有人叫道:“咦!老二過來,這賊婆娘困在古墓裡面,整整一年,還餓不死,她還用劍鑿石哩!”
說話的正是金山雙醜呼延陀呼延真,他們把冷霜梅騙入古墓,用幾千斤重的大石板把墓道入口堵塞了,以為對方一定沒有性命,揚長而去,哪知道過了一年,舊地重遊,再次經過烏里雅蘇臺,無意中察看古墓,發覺墓裡發出叮叮鑿石之聲,冷霜梅還不曾死,覺得十分納罕,失聲說出以上這幾句話。
冷霜梅哈哈大笑道:“狗強盜,你以為把姑奶奶騙進古墓裡,便可以餓死我麼?老實跟你說吧!你姑奶奶練了道家的辟穀法,別說關上一年,就是十年也餓不死!我攻開這塊封洞石頭之日,就是你這兩個狗強盜畢命之時,不相信的只管看著吧!”冷霜梅這幾句話,不外是恫嚇的性質,金山雙醜聽了不禁大駭!
世上本來沒有活神仙,也沒有辟穀法,可是冷霜梅居然在古墓裡關了一年,沒有餓死,金山雙醜不由不信!
他們咬了一陣耳朵,呼延陀隔著封洞口板叫道:“姓冷的!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大家都是武林一脈,何必仇怨牽纏,你把崑崙派鍛筋功內篇和須彌劍劍訣說出來,咱們兄弟立即搬開石頭,放你走路!”
冷霜梅勃然大怒,正要開口回罵,但是迴心一想,這兩個狗東西,既然用詭計騙我進來,我為什麼不依樣葫蘆,也用詭計騙他搬開封洞石板,好使自己衝出去呢?她本來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柳眉一豎,頓生奇計,振吭叫道:“我本來也不願意跟你們為仇對敵,你們說只要我念出鍛筋功內篇和崑崙劍訣,便可以把我放出古墓,這句話可當真?是不是騙人的鬼話?”
呼延陀呼延真估不到冷霜梅的口氣突然放軟,不禁大喜,齊齊說道:“君子一言,如白染皂,決不騙你!”
冷霜梅哼了一聲,忽然說道:“你們的外號名叫金山雙醜,顧名思義,可見你兩個人是旁門左道,無惡不作的魔頭,假如我把內篇劍訣說了,你們一聲哈哈走開,我還不是一樣關在古墓裡頭麼?不行!我不說了,不如索性耗點日子,攻開封閉洞口的石頭吧!”
金山雙醜不禁大驚,連聲叫道:“慢來慢來,我們還有話說!”
他兩兄弟又咬了一陣耳朵,呼延真方才隔看石板叫道:“喂!姓冷的,你信俺們兄弟不過,我兩兄弟可以起誓,你總相信了吧!”
冷霜梅故意沉吟了半晌,然後說道:“也好!姑奶奶就信你一回,不過你兩兄弟可要立一個最惡毒的誓!”
呼延真道:“好好!你聽,我兩兄弟如果得了你的內篇劍訣,自食其言,死在一個上不到天,下不到地的地方,魂魄永遠沉淪,打入第十八層地獄!”
要知道從前的入迷信神權,以為一個人死了之後,魂魄一定返回陰曹地府裡,輪迴投生,如果打入十八層地獄,這就是等如永不超生,總算是最惡毒的誓願了,冷霜梅忍俊不注,嗤的一笑!
呼延陀忽然說道:“姓冷的,我們兄弟立了毒誓,你可要把鍛筋功內篇和劍訣一字一句,真真正正的說出來,如果胡說八道,全無真實,俺們兄弟索性挑土挖泥,連這墓穴出口也封閉了,叫你再過一百年也不能夠出來,知道沒有?”
冷霜梅心中一凜,暗裡想道:“這兩個魔頭倒也鬼靈精!”她振吭高叫道:“狗東西!只管放心,姑奶奶決不用假經訣來騙你,你聽著吧!鍛筋功下篇有這樣一段:心即為魔,魔在吾心,或身體髮膚受搔動,或身如負山嶽重壓,或松如縛,或如鳥之飛翔,或如魚之潛淵,凡此種種,皆應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導入神通。姑奶奶就唸這樣的一段,你們不是廢料蠢才,總會分得出真假吧!”
這幾句訣要一說出來,把金山雙醜聽得心癢難捱,不由自主的跳起來,手舞足蹈。原來冷霜梅所念的,正是崑崙派鍛筋功內篇的一段,有個名堂,叫幫“懾心神功”,原來一個要練上乘武功的人,最難克服的就是心魔,所謂“心魔”,就是七情六慾,情慾是人與生俱來的東西,所以修道練功之人,應要克服心魔為先,(舉個譬喻,比如近世馬戲班藝員的表演空中飛人,單單走鋼線等驚險節目,唯一要訣就是要心境空明,全無雜念,精神灌注一線一點,方才可以履險如夷,換句話說,即是一種精神功的運用。)心魔往往在練功將成的時候出現,修道練功的人一個應付不來,就要走火入魔。不但功夫鍛鍊不成,並且還要落到終生殘廢。
看官,前面的鐵爪魔娘,因為鍛鍊金關玉鎖功,弄到走火入魔,半身癱瘓了一十五年,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有法子把邪魔驅退,化為神通,那就是無上至寶了!冷霜梅唸的正是崑崙派鍛筋篇的原文,絕非杜撰。
金山雙醜內功精湛,一聽之下,立時明白真偽,呼延真忍不住叫道:“姓冷的,下面的文字怎樣說!”
冷霜梅:“蠢東西!我摘要說出來,你們拿紙筆抄吧!”
呼延陀道:“冷女俠,慢來慢來,我馬上找紙筆去!”他說罷吩吩弟兄看守墓穴入口,自己立即下山,找尋文房四寶抄錄訣要不提。
再說冷霜梅知道金山雙醜著了自己的騙,暗裡高興,可是她迴心一想,對方不是愚蠢之輩,一切武功完全在行,自己怎可以瞞騙他?冷霜梅沉吟半晌,忽然想出一個道理來,她把手掌一拍,笑道:“有了!我大可以三句真的夾一句假的,說到練功訣要,胡亂竄改,比如原本是呼吸十二次的,我可以改做呼吸十八次或者是二十四次,這兩個魔頭再機靈,也要上當!如果他們照著瞎練,不但虛耗時日,勞而無功,弄巧還要身心受害,這一著兒真正陰損,殺了人也不見血呢!”
冷霜梅主意決定,便細想哪裡可以顛倒黑白,以靜為動,哪裡可以亂未成碧,易加為減,想到得意之處,不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想道:“這種捉弄別人的事,英雄俠士本不屑為,可是我為了不使絕技流入惡人之手,增加罪孽,不得不這樣了!”冷霜梅想得疲倦了,身倚洞壁,呼呼的睡了一覺!
她睡了不知多少時候,忽然聽見洞外高聲大叫道:“冷女俠!冷女俠!快起來啦!你要不要出去,早一點重見天日?”
冷霜悔跳起身來,喊道:“來了來了!山嚷鬼叫做什麼,你找到紙筆麼?”呼延真道:“找到了,現在先說鍛筋功上篇,快念!”
冷霜悔成竹在胸,她把鍛筋功說了出來,起先十幾句索引,全是真的,可是二十句起,便東竄西改了,三句真的夾一句假,兩句真的夾半句假,說到練功訣要,便自含混其同,練功的方式呼吸,吐納運氣,完全說錯,左的改右,右的改左,上下顛倒,前後倒置,可笑金山雙醜還不知道自己上了大當,他們聽見冷霜梅念得像流水似的,還以為句句真實,逐句逐字的抄錄起來,似這樣的一個念兩個寫,由早迄暮,鍛筋功的上篇,總算由頭到尾唸完,呼延陀兄弟一連抄滿三十多張白紙,他們小心翼翼的用油紙包好,揣在懷裡。
呼延真道:“喂!姓冷的,還有鍛筋功下篇呢?”
冷霜梅道:“我口乾舌燥啦!過三五天再說吧!”
金山雙醜不禁著急起來,大凡一個人的心理,總是這樣,比如一件難得的東西,一旦到手,只到手得一半,必定焦急萬狀,巴不得立即連其它一半也拿來,金山雙醜抱的就是這樣心理,他們要立即窺其全貌,呼延陀道:“冷女俠,你覺得口乾麼?我們這裡有現成的飲料,你要馬乳還是羊奶!”
冷霜梅道:“狗東西,隔了這一方石板,就是瓊漿玉液也不能夠到口呀!”
呼延陀道:“我有方法?冷女俠,陵寢裡面的瓦器很多,你拿一隻乾淨的瓦碗來!”原來古人殉葬,總有一些陶磁用具,古書上叫做“明器”,冷霜梅在墓穴裡關了一年,陵寢裡一器一皿,一磚一石,她可說完全清楚,絲毫不漏,立即拿了一個盛水的瓦碗來,看看金山雙醜怎樣給自己飲料,過了半晌,封洞的大石慢慢移開,只移開了一道窄縫,大抵不到一寸,隙縫裡探了一根長長的通心竹管進來,呼延陀道:“快把瓦碗放在竹管下面!”
冷霜梅依著把瓦碗擺好,須臾之間,竹管的尖端點點滴滴,流出一道細瀑來,果然是香甜的羊奶,把瓦碗灌滿了,那根竹於便抽出去,巨石移了一移,又再嚴絲密縫,不見天日,冷霜梅暗罵好個賊滑的傢伙!她端起瓦碗來,咕嘟嘟的,頃刻之間,把一碗羊奶全灌下肚哩。
冷霜梅在墓穴中關了一年,吃的是硬麵磚,喝的是混沙水,可以說是過著半人半鬼的生活,一旦喝了大半碗香甜的羊奶,真個好比吃了皇宮裡的瓊漿玉液一般,不但齒頰留芳,而且精神充沛,又聽見金山雙醜在外邊叫道:“冷女俠,你累了,好好地休息一晚,明天再說下篇吧!”說著一陣腳步聲響,由近而遠。
金山雙醜去了之後,冷霜梅抬起頭來,哈哈大笑不絕,回聲在墓室裡盪漾,半晌不絕,她笑過了一陣,方才自言自語說道:“饒你好狡似鬼,今回也著了姑奶奶的道兒!”冷霜梅覺得自己心情的愉快,真個是言語難以形容,墓穴裡漆黑如墨,也分不出晝夜,冷霜梅覺得自己神思睏倦,便自呼呼睡覺,睡了不知多少時候,她彷彿覺得封閉穴口的大石,移了一移,接著撲通兩聲,丟進一件東西來,冷霜梅立即由睡夢裡驚醒,一骨碌跳起來,只聽見轟轟兩聲大響,剛才移開的大石,又關上了!冷霜梅聽見洞外呼延真兄弟叫喊道:“冷女俠,我給你送來了熟肉脯,你吃完要念鍛筋功下篇了!”
冷霜梅伸手就地一摸,果然把金山雙醜扔進來的東西撿拾起來,真正是一束曬乾了的肉脯,而且是蒸熟了的,人口一嘗,她立即覺出是非常可口的鹿肉,冷霜梅更不客氣,一口氣把內脯吃了大半條,肚皮總算塞飽,洞穴外面的金山雙醜,已經連聲催促,要冷霜梅馬上念鍛筋功的下篇,冷霜梅便像昨日一般,把鍛筋功下篇的文字,一字一句的念出來,冷霜梅唸的時候,仍舊任意增刪,把下篇的文字竄改得面目全非,可笑金山雙醜卻是懵然不覺,逐字逐句的抄錄起來,視同拱壁,下篇的文字比起上篇更長,冷霜梅足足說了兩天,方才唸完。
金山雙醜大喜道:“好了好了!崑崙派鍛筋功上下篇,我們兄弟總算得到,可是還有那套大須彌劍法呢!你把劍訣竅要,和劍式路子說出來,俺們立即搬開封洞大石,放你出去!”
冷霜梅道:“你們要學我們崑崙派的劍術麼?那不行啦!”
呼延陀呼延真兄弟覺得十分詫異,連聲問道:“怎麼、怎的不行?你不肯說出本門劍訣,那麼,你不打算走出這座古墓了,是與不是?”
冷霜梅道:“你們怎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蠢物!”
金山雙醜向來好高自負,聽見冷霜梅說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蠢物,不禁暴跳如雷,叫道:“我怎樣蠢,你說!”女英雄冷笑道:“劍術是武功裡面最博大精深的一門,豈是口頭上說幾個要訣,指點幾個招式便可以實現的?你們要學我們的大須彌劍,就得要馬上放我出來,讓我把劍式演一遍給你們看,方才可以學上手哩!”
呼延陀呼延真兄弟聽了冷霜梅這幾句話,不禁面面相視,兄弟二人不約而同的想,這女魔的本領十分厲害,自己好不容易把她騙入墓穴裡面,將她關入墓裡,如果把這女魔頭放出來,豈不是等如縱虎出押麼?
呼延真道:“大哥!這婆娘要俺們放她出來,然後肯教劍術,人心隔著肚皮,萬一她走出來,馬上跟俺們翻面動手,如何是好?我們兄弟雖然不怕她,但也不容易制伏她呀!”
呼延陀沉吟半晌,忽然說道:“兄弟!咱們把封洞口石板移開,放她出來,我有收拾她的方法!”
呼延真嚇了一跳,說道:“千萬不可,縱虎容易縛虎難,這婆娘把我們恨到骨頭裡,一放出來,真不得了!”
呼延陀獰笑道:“兄弟,一個人在漆黑無光的洞穴裡,困了一年,一旦叫她出來,重見光明,她的眼睛怎樣!”這幾句話一說出來,呼延真恍然大悟!
冷霜梅被困在這墓穴裡,沒有半點光線,漆黑如默默,像耗子般生活了一年多,無論她的內功怎樣精湛,放了出來,也要雙眼失明(普通人由黑暗的環境逗留上一頓飯的時候,眼睛也要感到昏眩,畏光流淚。)雖然這種失明不過是暫時性的,並不是等於雙眼完全瞎掉,至少也要三兩天的時間,方才可以看見東西哩!
換句話說,金山雙醜即使把封洞大石搬開,放冷霜梅出來,也只是一個瞎了眼睛的冷霜梅,有何足懼呢?
呼延真期艾的說道:“大哥,你說她的眼睛盲了,放出來也不足為患,是與不是!”
呼延陀道:“對了!咱們一放她出來,馬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擒住了她,挑斷了她的琵琶筋,叫這婆娘只會演武,不能打架,到了這個地步,還怕她不服從麼?”呼延真不禁大喜連聲叫道:“好計!”
原來琵琶筋是一條總筋絡,總管著人身兩臂活動的中樞,如果一個武家的琵琶筋叫人家挑了,那就等於全身殘廢,縱有天大本領,雙臂軟而無力,什麼武藝也完結了,呼延陀想出這個計策來,的確是剋制冷霜梅獨一無二的法門,呼延真叫好,他立即隔著石板向墓穴裡叫道:“姓冷的,我們索性給你一個大量,移開封洞大石,放你出來,可要說明一句,你出來得要服服帖帖,安份守己,如果有半點不安份,我們兄弟馬上將你廢了,聽見沒有?”
冷霜梅表面上諾諾連聲,肚裡卻是暗暗咒罵,這塊封洞的石頭只要一打開,自己馬上飛身出去,跟這兩個惡魔拼命,哪個還教他大須彌劍?
金山雙醜果然把封洞大石移動起來,本來這一塊大石板,足有幾千斤重,雙醜縱有過人膂力,也未必能夠挪移開來,不過呼延陀兄弟卻是詭計多端,他們事先用幾根粗如人腿的樹幹插入石板底下,運用槓桿原理,好像推磨一般把大樹杆轉動,巨石便可以自己移動開來,只聽見一陣隆降響聲,那巨石移開了,“快出來吧!”呼延陀喊道。
冷霜梅在古墓裡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已有一年,在這一年裡面,她把十二支羊油蠟燭用完了,有目如盲,一切起居飲食,全憑暗中摸索,好像瞎子一般,一旦重見光明,不禁驚喜欲狂!
哪知道陽光一照射入洞,冷霜梅猛覺自己眼睛一陣劇痛,她向洞口空隙望去,看不見晴空麗日,青山翠巒。
呈現在她眼前的,不過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影,冷霜梅心裡一急,柳腰晃處,嗖的一響,用個“燕子穿簾”的身法,穿出墓
她剛才離開墓穴,猛覺一股強風,向自己的背後襲來,原來是呼延陀展開擒拿手,向她背心抓到,冷霜梅心中一急,她竄出的時候本來仗劍在手,聽風辨招之下,霍地迴轉身來,劍隨身轉,三尺青鋒用了個“撥雲見日”的招式,一劍向呼延陀手腕截下,呼延陀急忙一縮手,底下使出鴛鴦連環腿來,雙腳齊飛,踢向冷霜梅的下三路,冷霜梅一下騰挪,用了著“風吹柳絮”,身子直揚起來,避過呼延陀這兩下連環腿,飄出一丈以外!
呼延真看見冷霜梅由古墓出來,勢如出押之虎,自己兄長一連兩下煞手,都沒有把她擒住,他不由心裡一急,把綠玉杖使開,呼的一杖,用了個“蒼龍繞柱”的招式,向冷霜梅腰肋打去,這時候的冷霜梅,雙眼不能見物,真個和瞎子盲人一般無二,全靠耳朵分辨仇人出招,以及敵人兵刃打來的方向,她聽出杖風沉猛,再把腰勁一提,嗖聲風響,運用“燕子鑽雲”的輕功身法,拔起一丈五六尺高來,越過呼延真的頭頂,一股風般,直向崗下奔去!
你道冷霜梅怎的不敢和金山雙醜抵敵?難道是技力不勝麼?完全不是,因為她從暗無天日的古墓裡出來,雙眼不能視物,全靠耳聽分辨一切,跟呼延陀呼延真兄弟動手,二三十合之內,還可以勉強支持,可是功夫一久,便不行了,始終要落在敵人手裡!所以冷霜梅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叫做君子不吃眼前虧,金山雙醜看見冷霜梅逃走,哪裡肯放?怒喝連聲:“賊婆娘往哪裡走!”
銜尾追逐下來,走前的似弦箭脫弦,後追的如流星趕月,冷霜梅在山野裡,亡命飛奔!哪知道她雙眼不能見物,跑不出數十丈,陡的一腳蹬空,哎呀兩聲,身於像滾球也似的,直向一道無底深澗之中,跌了下去,眨眼之間,不見一絲一毫影跡!等到金山雙醜趕到,要想挽救也救不來,只有嘆惜而已!
原來冷霜梅被困在古墓,是在一座高山之上,從前蒙古地方,王公酋長這一類人的陵墓,多半建在高山之頂,這高山名叫做博克浪山,位置在烏里雅蘇臺東面二十里以外,博克浪山雖然不高,海拔也有二千多尺,冷霜梅跌下的地方,正是山峰側面的一道枯澗,深不見底,雲氣迷漫,她這一跌下來,身子如同流星殞石相似,不到片刻功夫,膨的一聲大響,冷霜梅撞在一大盤有枝有葉的東西上,心頭受了一下重震,當堂暈了過去!
英雄這一暈過去,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方才悠悠的醒轉過來,說也奇怪,冷霜梅這一次睜開眼睛,居然模模糊糊的看出東西來了!
雖然不過是一點兒影子輪廓,她明白自己躺在一間房子的土炕上,土炕旁邊還有兩個人走動,冷霜梅哎呀一聲,就要掙扎起來,哪知道她才一掙動,猛覺自己四肢疼痛異常,尤其是背脊劇痛無比,幾乎要裂開來一般,只聽見一個蒼老聲音道:“姑娘,不要亂動!你的傷勢還很重呢!”
冷霜梅這時候已經年逾五十,不過她精研內典,固精葆元,駐顏有術,乍眼看來還像三十多歲的半老佳人,所以這蒼老聲音叫她做姑娘,接著一個嬌嫩的女子聲音道:“爹爹,這姑娘從二十多丈高的山腰摔了下來,雖說被半山的老藤擱住,不致粉身碎骨,可是她居然能夠保存活命,本領可不小啦!”蒼老聲音喝道:“胡說!”
冷霜梅由這兩個人的聲音聽來,知道說話的是一個老翁,一個紅顏少女,他們兩個還是父女關係,她還明白自己之所以墮下而不死,全靠半山的老藤救了性命,冷霜梅走慣深山野嶺,明白深山老藤往往糾結成盤,生長在不見陽光的懸崖枯澗之下,堅韌異常,其中有一種名叫萬壽藤的,生長極緩,一年頂多伸長一尺,卻是韌如鐵,任你怎樣鋒利的刀斧也砍不斷,自己也是命不該絕,在失足墮崖的時候,給半山的藤盤承個正著,又湊巧遇著這兩父女,把自己由藤盤上救了下來,一個人的生死,真是命中註定,冷霜梅不禁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那老頭子走到土炕面前,柔聲地說道:“姑娘不要心焦,你這一跤跌得傷勢不淺,能夠保全活命,已算是僥倖之至!你的傷勢全在內腑方面,至少要臥床五六天,才可以起床呢!”
冷霜梅眼睛雖然看不見老人的形貌,卻聽出他聲音深洪,而且精通醫理,不是一個普通山民,有心要說幾句多謝感激的話,卻又痛得要命,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略略的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有話便長,沒話便短,冷霜梅躺在土炕上,過了三天,在這三天裡面,老頭子兩父女輪流服侍,給她灌藥喂粥,第四天起,冷霜梅身上的疼痛,漸漸減輕,兩眼也看出東西來了!
她被關在古墓裡一年,過了一年多黑暗無光的日子,若果換了尋常人,雙眼縱使不盲,至少也要十天半月,方才重見光明,可是冷霜梅夙根深厚,內功精湛,第四天便雙眼復明了,果然不出所料,在冷霜梅眼目之中,這老頭子雖然說是山民,卻沒有半點粗野村夫的氣息,鬚髮雖然花白,但是膚色紅潤,精神飽滿,絕無老成龍鍾,那少女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荊鋇布裙,卻是秀色天生,不掩天然姿色,女英雄知道他們父女兩人,都是大有來歷的人物!
這時候她已經能夠說話,便在炕上請教這兩父女的姓名,原來這老頭子名叫熊元憲,少女是他膝下獨一無二的愛女熊素珊,他們本來是漠南宣化府人氏,三年以前,方才過到蒙古漠北,就在這博克浪山居住下來,除了採樵之外,還靠射獵一點鳥獸過活,至於他們兩父女為什麼要遷徙到漠北來,熊元憲這老頭子卻沒有說,不過冷霜梅卻看出這兩父女,都是身懷絕技寶物,但他們深藏若虛,在陌生人面前,絕不流露出來罷了!
熊老頭子問冷霜梅怎的會一個人到博克浪山上,無端端的由於尺斷崖上,跌了下來?冷霜梅也不隱瞞,便把自己惡鬥金山雙醜,被困古墓,後來用計誑騙雙魔,逃了出來,失足墮崖的經過,說了一遍!
熊素珊聽了冷霜梅的敘述,大大感到驚奇!正要向自己父親說話,熊元憲卻是向女兒使個眼色,然後扭轉頭向冷霜梅道:“姑娘,我們是安份守己的山民,對江湖上恩怨相纏,尋仇鬥殺這類勾當,完全外行,不過姑娘這一次跌傷十分重,沒有半年功夫休養,不易復原,在這半年裡面,還得要不動氣惱,不做功夫,傷勢才可以痊癒,但是……”
冷霜梅道:“老伯大概家境貧困,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這裡還有幾錠金子,老伯可以拿去!”
熊元憲慌忙擺手道:“姑娘千萬不要誤會!舍下雖然不腆,還可以將就維持兩頓粗糧,老實說一句吧!老朽雖然不曾見過金山雙醜的面,也聽見人家說過他們是橫行阿爾泰山一帶的積年巨盜,心黑手狠,姑娘跟他作對,如果被這兩個魔頭髮現姑娘在這裡養傷,咱們兩父女就不知死所了!”
“不如這樣,姑娘在這裡養傷,要依從兩件事,第一件,傷勢痊癒之前,姑娘切不要離開這間屋子半步,第二件,由明天起,老夫煎熬一種草藥給姑娘洗面,你洗過這種草藥之後,容貌立時變易,可能變得醜陋異常,不過姑娘要天天洗,這樣一來,方才可以避免飛來橫禍,這兩件事務必要姑娘委屈答應!”
冷霜梅略一沉吟,毅然說道:“好!我這條命還是老伯撿回來的,您老人家要我怎樣,我一切依從您老人家便了!”
熊元憲見冷霜梅答允一切,然後放心,這位崑崙派的女俠,就在博克浪山躲隱起來,她住在這座土屋裡,半步也不出門,熊素珊天天用一種草藥熬水給她洗面,洗了幾天,一張面變得黑如鍋鐵,唇腫口斜,變成了鍾無鹽也似的臉譜,足足過了半年,冷霜梅的傷勢果然漸漸痊癒,可以起床,不過身子仍然虛弱得很,不能夠用力縱跳,換句話說,她那一身絕世武功,一時之間,還未能夠完全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