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連沙漠,雲蓋邊荒,這是西北大漠的景色,新疆省的天山南北,有許多一望無垠的大沙漠,尤以天山南路的大戈壁沙漠最為浩瀚,“戈壁”在回人土語說來,是“沒有水的海洋”的意思,因為整片大戈壁沙漠,東西綿長一千里,南北縱闊三百里,單是面積來說,已經有南方一個!”
東省,或者是兩個浙江省那樣大小,真個像無際的海洋,不過海洋有水,大戈壁卻是一望無垠的黃沙罷了!一般來往南疆的旅客和商隊,個個都把大戈壁沙漠這一段旅程,視為畏途,因為戈壁裡面,黃沙千里,往往走上一千幾百里路,也找不著一點水源,狼群出沒,馬賊縱橫,這還是在其次,最厲害的還是沙漠裡的天氣,也跟海洋一樣,變幻無常,隨時可以颳起颶風來,颶風一起,萬丈黃沙飛起,翻翻滾滾,形成無數惡魔巨靈也似的沙柱,所過之處,勢如排山倒海,江河潰決,如果行走沙漠的旅人,在事先不找定背風地方,及時趨避,真個頃刻之間,便給沙浪埋葬,所以行走戈壁的人,往往在沙漠裡發現大批人馬駱駝的骨骼,那就是颶風的罹難者哩!就在智禪上人和史存明師徒北上京師,沿路追蹤滿清西征凱旋大軍,要搭救金弓郡主的同時,大戈壁沙漠的另一角落,也有一個維族少女,踽踽獨行,花容憔悴,這少女不別人,正是“西域飛龍傳”裡面史存明頭一個愛侶伊麗娜!
伊麗娜看見史存明一意鍾情金弓郡主,芳心片片破碎,她在史存明神智未醒,口中喃喃喊叫著孟絲倫名字的時候,毅然拋下了他,掩面而去,其實伊麗娜拋下史存明,不過是一時的負氣,感情用事,等到跑出十幾里路之後,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了,她想起金弓郡主的外貌才華、人品武藝,比較起自己來,無不勝強百倍,難怪史存明傾心於她,自己是個平凡的牧羊女,哪裡能夠跟金弓郡主相比較呢?史存明在患難之中,自己拋下了他,飄然而去,實在太不應該了,伊麗娜心中一著急,立即向著來路折回,哪知道她跑回原處時,史存明已經蹤跡不見!
伊麗娜不見了史存明,真個芳心如搗,欲哭無淚,一個人傷心到了極處,反而不會哭泣,如痴如呆,伊麗娜痴痴呆呆的,站了半晌,兩行情淚方才奪眶而出,由粉頰上掛了下來,她正在迷迷惘惘的時候,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一陣“戛戛”聲響,伊麗娜如夢初覺,她抬頭向天空一望,原來距離自己頭頂六七丈的低空,盤旋著幾頭全身漆黑,神態兇猛的惡鳥,翅如車輪,利爪如鉤,望著自己盤旋欲下,伊麗娜自小生長在天山,知道這種惡烏名叫做“啄屍鷲”,專吃人獸死後的屍首,自己在沙地上僵立不動,這幾隻啄屍鷲鳥大概以為自己是死人,所以發出怪叫,呼朋引類到來,打算飽餐一頓呢!伊麗娜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即在地上拾取幾顆石子,玉腕抖處,石子破空飛起,猛向啄屍鳥打去!這幾頭鷲鳥吃石子一打,戛戛連聲,立即振翼高飛,一溜煙似的逃去了!伊麗娜打走了啄屍鷲,方才稍稍洩了胸中悶氣。
史存明既然不在,伊麗娜只好懊喪地走開,她在黃沙漠的平野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的走了大半日,紅日漸漸西沉,地平線的遠處,忽然現出幾個帳幕來,伊麗娜見了帳幕,好比在茫茫大海里,發現了靠岸的陸地,精神為之一振!她忘記了疲倦和飢餓,向著帳幕紮營的地方跑去,不到半晌工夫。已經跑到最先一座營帳的跟前,只見帳門口坐著幾個哈薩克族的牧民,正在那裡生著野火,燒烤羊肉準備吃飯,伊麗娜在天山白熊谷居住時,也學會了一些哈薩克土語,上前說道:“各位大叔,真對不起,我因為趕路到葉爾羌城去,錯過宿頭,想借你們的帳幕睡宿一晚,明天便走,請求各位方便!”在無邊大漠裡,旅人走失了隊,向牧民帳幕借宿是一件經常慣見的事,那幾個哈薩克人絕不猶豫的點頭答允,伊麗娜不禁大喜!哈薩克人知道她半天不曾吃過飲食,還把烤羊肉和馬乳分了一些給她,伊麗娜非常感激,千多謝萬多謝,吃了個飽。天色漸漸黑下來,哈薩克人在帳幕中間掛了一幅羊毛氈子,算是主人和客人的間隔,吩咐伊麗娜在氈裡睡覺。
這天晚上,伊麗娜掛念著史存明,可想起金弓郡主來,腦海裡思緒如潮翻來覆去,始終沒有法子入睡,直到三更過後,方才朦朧入睡,可是就在她半睡半醒的時候,忽然聽見羊毛氈子外面有人低聲說道:“阿買提,你看看這維族小姑娘的樣子,如果把她帶到蒲犁城的女奴市場裡,能夠值多少銀子呢?”另外一個人回答道:“阿凡丁,低聲一點,這小姑娘樣子不錯,如果賣給老毛子,至少可以值得八百盧布,假如有一個王公首長看上她,準可以換十二匹駱駝,或者是五百頭綿羊哩!”伊麗娜聽了這幾句話,登時睡魔全退,背心直冒冷汗。
她立即一骨碌坐起身來,把耳朵貼近了羊皮氈子,只聽見那兩個說話的哈薩克人,還在那裡喁喁細語,說著販賣自己的事,那個名叫阿凡丁的哈薩克人還得意洋洋的說道:“今天咱們真是運氣,這小姑娘自動送上門來,真是天降下來的財神,明天咱們先用一點迷香把她悶倒,然後用牛皮口袋裝了她,搭在駱駝背上,一直送到蒲犁城去,得了銀子,哈哈,咱們又可以玩幾天啦!”伊麗娜氣得渾身抖顫,她想不到自己時乖命蹇上竟然投到這些買賣奴隸。人販子的營幕裡,好比羔羊送進老虎的口,哪裡還能夠倖免呢?這時候的伊麗娜,真個是心似油烹,悲憤交集,她腦海裡突然閃電也似的升起一個念頭,自己還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伊麗娜決定逃走,心神反而安定下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袋,手指忽然觸著一件冰涼的硬東西,伊麗娜猛然醒悟過來,那是天池三怪贈給史存明的鐵盒,鐵盒裡面除了有一卷劍譜之外,還有一柄離火寶劍,這柄劍削鐵如腐,砍石如泥,自己跟史存明在大漠裡遇見清兵的時候,曾經用過一回,削斷過清兵幾桿長槍和刀劍,今天晚上正好取出來應用!伊麗娜立即把鐵盒藏劍取了出來,寶劍在手,心膽頓壯,只聽見那兩個哈薩克人說道:“時間已經不早啦!
早一點睡覺吧!”聲音寂然,不多時候,羊皮氈子那一面,傳過沉濁的鼻鼾聲來,伊麗娜心中暗想,這個機會不走,還等什麼時候?她把離火劍向牛皮帳幕嗤的一刀,縱一割橫一抹,二尺見方的一塊牛皮帳幕,居然不費吹灰之力揭了下來,絕無聲響,離火劍的鋒利可以想見了!伊麗娜就著帳幕破洞向外一望,弦月在天,疏星數點,幾個帳幕的哈薩克人完全睡著了,她像鑽牆洞的耗子一般,小心翼翼的由破洞裡面爬出來,一出帳幕,迎面撲過來一陣冰冷奇寒的朔風,伊麗娜不由打個寒噤!
她忽然想起自己雖說出了帳幕,如果沒有牲口代步,一個孤身少女,在黑暗沉沉的夜裡,哪裡能夠跑得多少路,天色一亮,哈薩克人發覺自己逃走,必定騎馬追趕,把自己截回來,自己豈不是仍然要落在他們的手裡嗎?伊麗娜忽然想起這些哈薩克人必定還有馬匹,自己既然逃了出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偷他一匹馬,然後逃走!因為在無邊大漠裡,如果沒有駝馬,終歸跑不出戈壁大沙漠,伊麗娜主意既定,立即伏在地上,鶴行蛇行,直向哈薩克人收藏馬匹的營幕爬行過去。
哈薩克人是回疆一帶逐草而居的遊牧民族,他們對自己的牲口如駱駝騾馬之類,愛護異常,到晚上,另外架設寬大的營幕給牲口睡覺,伊麗娜當然知道,她走到牲口帳幕的外面,拔出離火劍來,把穿貫帳幕的繩子割斷兩根,然後將帳門一扯,大大打開,這維吾爾姑娘仗著膽子,直向牲日帳幕走進,這裡總共有兩匹駱駝,四五匹馬,看見生人進來,當堂起了騷動,伊麗娜逃命要緊,不管三七什一,看中了一匹粟色的壯馬,伸手一拉它的馬嚼環,要把那馬拉到自己面前,那馬看見陌生人來拉扯自己,一聲長嘶,飛起兩隻前蹄,向伊麗娜當胸踢去,伊麗娜身手矯捷,一縱身上了馬背,利劍一閃,劃斷了拴馬的繩子,兩隻腳尖向馬肚一陣亂踢亂踏,那馬負痛之下,四蹄登處,一窩風般衝出帳幕,伊麗娜沒有馬鞭,把劍柄向馬頭亂扎,這匹馬只好放開四蹄,向著黑夜沉沉的原野跑,可是這樣一來,幾個營幕裡的哈薩克人完全驚醒,跑了出來,他們看見伊麗娜騎著馬飛也似的逃跑,高聲大叫:“那女娃子跑了!快快追她回來!不要讓她逃走!”剎那間蹄聲大起,十多個哈薩克人紛紛上了坐騎,望著伊麗娜人馬的背影,風捲殘雲似的追去!
伊麗娜雖然盜馬得手,估不到同時驚醒了哈薩克人,大群向自己追來,真個出乎意料之外,不過事情到了這般境地,不逃走也不行,如果被他們抓住,至少挨一頓毒打,伊麗娜連連催著坐馬飛跑,十幾個哈薩克人銜尾緊追不捨,兩下距離不過是一二十丈左右,哈薩克人高聲喊叫:“大膽的女娃子,我們好意留宿,你居然偷盜我的牲口,快快滾鞍下馬,還可以饒你的死罪!”伊麗娜哪裡肯聽這些話,充耳不聞,拼命策馬飛跑,足足跑了一個更次,也不知道跑出多少里路,前面忽然現出一座黑黝黝的高山來,原來她不知不覺,跑到大戈壁沙漠邊緣的庫魯山之下了!
可是那些哈薩克人仍舊鍥而不捨的銜著背後追來,伊麗娜看見高山擋住去路,沒有法子策馬飛馳,不禁呆了一呆,就在她微一停頓的時候,哈薩克人已經追到,嗤嗤,其中兩個居然拈弓搭箭,向伊麗娜射來,幾支羽箭破空飛到!
伊麗娜扭身一閃,三支箭擦著身邊飛過,可是就在她扭身閃避的時候,坐下馬突然直立起來,悲聲長嘶,原來那匹馬的後股接連中了兩箭,伊麗娜再也坐不穩雕鞍,一個翻聲跌落坐騎,好在她身手還算矯捷,只一著地,立即跳起身來,繼續向庫魯山狂跑過去!
這些哈薩克人看見伊麗娜失了坐馬,仍舊飛逃,不禁哈哈大笑,追趕的人群中,阿買提和阿凡丁也在人叢裡面,他們兩個本來是堂兄弟,也是這班哈薩克人的首領,平日除了給沙漠馬幫刀客做眼線,刺探過路商旅情形,供給情報之外,還擄劫牧民婦女送到中俄邊境蒲犁城的奴隸市場去,販賣給老毛子,老毛子就是俄國人,在滿清中葉的時候,俄國人佔據了中亞西亞,逐漸蠶食我國西北邊陲的土地,不過那時候西北和中亞細亞一帶,地廣人稀,滿目荒涼,老毛子除了要大批奴工築路建房開礦之外,還搜求年輕貌美的少女,送回本國,給自己本國的王公大臣充作下陳,他們兩兄弟為了貪得老毛子的錢,便於起人販子的勾當來,這幾年來,也不知道做盡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阿買提兄弟在伊麗娜跑到自己帳幕求宿的時候,已經起了不良之心,要把她送到蒲犁城去,不過那時候天色已經入夜,她橫豎在自己的帳幕裡睡,決然飛不到哪裡去,姑且讓她心安理得的睡一晚,明天早上方才動手,諒還不遲,哪知道伊麗娜無意中偷聽了他兄弟兩人的對話,知道他們是人販子,見機逃走,阿買提看見到口肥肉飛去,哪裡肯就這樣放過她?立即帶領族人追趕,阿凡丁用箭射倒了伊麗娜的馬,看見她沒命向著庫魯山狂奔,高聲大叫:“這娃兒要跑入山了,快快過去截她,不要讓她逃入山裡!”
十多個哈薩克人紛紛跳下騎馬,叱喝追趕,伊麗娜回頭一望,看見他們個個面目猙獰,長刀勝雪,不由生出怯意來,她雖然有寶劍在手,究竟沒有高深武藝,縱然有削鐵如泥的寶劍,也是無濟幹事,她把芳心一橫,決定走得一步就是一步,如果對方壓迫得緊,索性用短劍刺胸自殺,寧可拼卻一死,也不肯做奴隸,伊麗娜來到山下,忽然看見前面山壁現出一個巖洞來,高可及人,小姑娘靈機一動,立即把頭一低,朝著山洞鑽了進去。
這山洞漆黑如墨,洞口壘壘的豎立了不少怪石,還有許多筍和鍾乳,伊麗娜急不暇擇,向著亂石林裡鑽了進去,她剛才走人亂石林,忽然聽見一個人呻吟的聲音,十分淒厲,深宵古洞,居然有這樣的怪聲傳出來,伊麗娜以為鬼怪出現,不禁叫了一聲:“哎呀!”
她這“哎呀”兩字,剛才喊出唇際,山洞的角落裡發出一個冷冷的聲音來,喝道:“我這山洞一向不準外人進來,進來的有死無生,你這娃兒是哪裡來的?好大膽子,快說!”
伊麗娜聽了這幾句話,方才知道對方不是鬼魅,竟是一個活人,心神立時安定下來,她猛記起史存明的話來,史存明向自己說過,一般奇人異士,高人劍客,往往躲在深山大嶺的古洞內,練氣修真,自己難道在無意中闖進這等高人異士的洞府裡不成?伊麗娜在漆黑無光的山洞裡,雖然看不見這人形貌,可是聽見對方聲音冷峭,不禁汗毛俱豎,戰戰兢兢的說道:“我我……”
正在她戰慄著說不出話的當兒,洞口傳進一陣人聲來,原來是那群哈薩克人,在阿買提阿凡丁兄弟帶領之下,一直跟尋到這裡來,他們發覺了洞口,七嘴八舌的說道:“這女娃兒一定躲到洞裡去了,咱們進去抓她出來!”又有人道:“這山洞漆黑如墨,不知道里面有沒有藏著野獸,三更半夜進去大危險了!還是拾些柴草,堆在洞口點火燒著,把她燻出來吧!”伊麗娜看見迫騎已近,越發嚇得說不出話來,體如篩糠,洞角那人似乎知道了,向伊麗娜說道:“你原來是被人追到這裡來的,我卻怪錯你了,追趕你的是什麼人?
快說!”
伊麗娜見對方話聲溫柔了一點,不比剛才冷峭,害怕心情減了一半,說道:“我我我,我是被他們追逐的,他們是人販子,我錯過了宿頭,向他帳幕借宿,他們要把我拐到蒲犁城去,賣給老毛子呢!”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很好,我十年沒有殺人了!今日索性再開殺戒,你蹲下來,不要亂動!”伊麗挪聽出這人說話口音雖然蒼老,分明是個女人,聽見她說要開殺戒,不由自主的冒出一陣寒意,小姑娘只好向地上一蹲,隱在一根石筍後面。
這時候阿買提兄弟已經走進來了,這班人雖然口裡說點火薰洞,不過是虛聲恫嚇,阿買提第一個提著長刀,走入洞口,他剛才喊了一句:“女娃出來!”說時遲,那時快,陡覺一陣急風,襲到跟前,一隻魔爪也似的鐵手,閃電般插進阿買提的腦門,阿買提慘吼一聲,登時送命,屍身接著被大力一撞,砰砰兩聲,飛出洞口,撲通咕咚,摔在洞前空地之上!這些哈薩克人不禁大譁,阿凡丁大叫道:“豈有此理!這女娃兒居然伏在洞裡,暗算傷人,快把她抓出來,千刀凌遲,碎屍萬段!”可是眾人的眼光一接觸到阿買提屍身的時候,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他面部近腦蓋的部位穿了五個血淋淋的窟洞,紅的鮮血,白的腦漿,涔涔冒了出來,死狀奇慘,令人不忍正眼相視!大家看了心驚膽戰,異口同聲說道:“不好!這山洞裡不是伏著老虎,就是藏著鬼怪!”
阿凡丁性格梟悍,厲聲喝道:“管他是老虎和鬼怪,咱們也要進去把她抓出來,大家放箭!”幾個有箭的哈薩克人,紛紛拉開弦弓,嗤嗤嗤,一連射了幾十箭進山洞裡,裡面沒有回聲,沒有反應,阿凡丁道:“你們跟著我來,裡面若有野獸,也被這一陣亂箭射死了,快進去吧!”他說著把長刀一揮,闖進山洞,有三四個比較膽大的,也眼著阿凡丁進去,哪知道剛才進入洞口,只聽見阿凡丁一聲慘號,身子當堂由洞裡飛擲出來!跟著他進去三個哈薩克人,有兩個也同時慘聲號叫,騰騰兩聲,緊接著阿凡丁之後,拋擲出洞,最後一個哈薩克人見勢不妙,慌忙轉身逃跑出來,可是在逃出洞口的剎那,背後也吃一隻鐵鉤似的東西,抓了一下,連皮肉帶衣服扯脫了一大片,鮮血迸流!嚇得神魂俱冒,未入洞的哈薩克人看見拋出來的三個人,完全氣絕身死,他們的死狀跟阿買提一模一樣,腦蓋穿了五個血淋淋大洞,像被一屍下大鷹爪抓成的樣子,一剎那間,洞裡潛伏的“怪物”一連殺了四個人,個個都是破腦穿頭,血肉模糊,死狀奇慘!餘下七八個哈薩克人,再也沒有進洞的勇氣了!他們連滾帶爬的逃下山坡,紛紛上馬狂奔,一溜煙也似的跑去!
伊麗娜雖然伏在山洞裡,卻看不見一切事物,更看不見那怪女人怎樣抓殺入洞的人,耳朵裡只聽見幾聲慘叫罷了!伊麗娜真個心膽俱寒,她正在戰戰兢兢,心想遇見這個怪人,不知道是吉是兇,是福是禍,她聽見洞口人聲已經遠去,正要站起身來,猛覺右臂一緊,自己的肩膊竟被一隻怪爪緊緊捏住,著膚冰涼,似乎不是血肉的活人。伊麗娜不禁大驚!只聽見那怪人喝道:“你叫什麼名字?怎的這樣大膽,單身一個人橫過戈壁大沙漠,撞著了這些人販子,快說!如果有半句虛誑的話,我馬上一爪抓死你!生吃你的鮮血和腦髓!”
伊麗娜想不到洞中怪人比起哈薩克人販子還要兇惡!
真個是才脫虎口,又入龍潭?這怪人和自己素昧平生,也不知道他是個好人還是壞人,自己怎可以把一切來歷告訴她呢?小姑娘正在期期艾艾,猛覺頭頸一緊,一隻冰冷的怪爪又捏住了自己的咽喉,只聽那怪人怒喝道:“小妮子,我問你的話你聽見沒有?為什麼不立即回答?是不是想編謊話來欺騙老孃?我鐵爪魔娘一生最恨人說謊,你如果不說實活,我馬上叫你學洞外那四個人販子一樣!”伊麗娜被她這幾句話一嚇,真個神魂俱冒!連聲叫道:“前輩放手,我說我說!”扼住咽喉的一隻怪手方才放了下來,伊麗娜只好把自己是天山白熊谷一個牧羊女,跟從金弓郡主孟絲倫抵抗清兵,兵敗在亂軍中失散,負氣離開同伴的經過一一說了,那怪女人方才由鼻孔裡哼了一聲,又把握臂的手爪一鬆,說道:“跟著我來!”伊麗娜這時候已經把怪人當作蛇蠍一般,雖然害怕到了十二萬分,卻又不敢不聽從她的話!小姑娘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眼前只見一團黑影,怪人引著她穿過了石筍林,來到一個較為平坦的地方,她突然用手向壁上一摸,取出一些類似石臘的東西來,又由身邊拿出火石,敲出火星,把石臘點著了,火光一閃之下,伊麗娜哎呀的一聲尖叫。
原來站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個奇醜無比,形如殭屍也似的老婆婆,她穿了一件寬大破爛的黑色衣服,全身瘦得像皮包骨,這還不算難看,最難看的還是她那一張臉孔,臉上肌肉爛糟糟的東一條西一塊,除了一隻精光炯炯的眸子外,五官完全歪斜,簡直不像人形,再看她的雙手,只餘禿掌,除了右手拇指之外,其餘九隻手指似乎被兵刃截斷了,卻在斷指部位,裝了九隻鐵鑄的假指,不過這些假指是一節一節銜著,可以屈曲伸直,像普通人一樣使用,最奇怪的還是她的腰身以下,彷彿完全僵硬,轉動不靈,活像一根竹篙似的,伊麗娜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看見這樣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怪人,真個臉無血色,身子索索直抖。
那個怪老婆子拿起點火的石臘,照了照伊麗娜的面孔,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聲如梟鳴,回聲盪漾,四面八方的響起來,好像無數惡魔包圍著她,發出得意狂笑,伊麗娜嚇得連忙用手掩著耳朵,閉了眼睛,那怪婆子卻故意把一張醜陋面孔湊到伊麗娜的面前,幾乎撞著她的鼻尖,怪聲笑道:“小姑娘,你怕我嗎?你怕我嗎?我在五十年前,臉孔也跟你一樣漂亮呀!”說到這裡,她又恨聲說道:“如果我當初不是這樣美貌,哼!也不致弄成這個樣子,小姑娘,一個女人生得貌美決不是幸福,簡直可以說是美人禍水,哼!
過一會兒,我把你的麵皮毀掉,叫你學我一樣醜陋!”伊麗娜聽了對方這幾句話,真個魂飛魄散!可是怕到極處,連開口求饒的勇氣也沒有了,只有不住顫抖寒戰!她懷裡的鐵盒,突然叮噹一聲,跌了出來,一下掉在石地上,怪婆子出其不意,嚇了一跳!
伊麗娜看見寶劍鐵盒跌了下地,不禁大驚,正要伸手拾回,哪知道怪婆子出手如電,一下把鐵盒攫起來,她把盒蓋一揭,噌噌兩響,那柄劍鋒微赤,形式奇古的離火劍,已經映入眼簾,怪婆子咦了一聲,伸手把劍拿起來,又看見盒底的圖譜,兩隻眼睛射出異樣的光芒,她把離火劍口裡一銜,咬住劍柄,雙手顫巍巍的拿起那捲圖譜,打開來看,看不到兩三頁,她突然一張嘴,離火劍掉在地上,這怪婆子渾如未覺,只聽見她口中喃喃的說道:“唔,五心向天,和合四象,二氣朝元,三花聚頂,這個姿勢是五心向天,這種坐功叫做二氣朝元,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忍不住嗷嗷而笑,哪知道伊麗娜就在她得意忘形的時候,突然展開了驚人的動作。
原來伊麗娜不會武藝,更不懂得練功訣要,可是她聽見史存明說過,這一柄離火劍和一卷圖譜,是武林中非常重要的瑰寶,如果自己拿著劍按照圖譜練下去,將來必定學成舉世無雙的武功,縱橫天下,不過相反來說,如果圖譜被壞人得去,那就等於助紂為虐,貽禍無窮,這怪婆子是好人還是壞人,自己雖然不能決定,可是看見她殺死四個哈薩克人的迅速和毒辣,以及剛才說要毀掉自己容貌這一段話,覺得這怪婆子滿身邪氣,決不會是好人,如果被她得了圖劍,練成絕技,恢復行動走出古洞,那就要貽害無窮了!
伊麗娜看見那怪婆子正在一頁一頁的翻著圖譜,連寶劍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來,小姑娘暗裡把銀牙一咬,略一彎腰,把離火劍拾起,抄在手中,怪婆子全神注視圖譜,竟然未覺,伊麗娜暗中吸了一口氣,勁貫粉臂,臂透玉腕,倏地拾起劍鋒來,照準那怪婆子腰腹之間,一劍刺了過去!
這一下不但出乎怪婆子意料之外,連伊麗娜本人在事前,也估不到自己有這樣大的膽子,和這下冒險的嘗試,只聽嗤的一聲,離火劍扎進怪婆子小腹之下,伊麗娜覺得這怪婆子下半身硬如鐵石,可是離火劍劍鋒也扎進她的身體半尺,只聽那怪婆子一聲慘厲的狂吼,回手一爪,閃電也似的捏住伊麗娜的肩膀,伊麗娜以為自己今回必死,立即把眼睛一閉,怪婆子似乎痛極心昏,吼了一聲,把伊麗娜抽了起來,向著空中一甩,猛向洞角一拋,伊麗娜全身不由自主,向後直跌出去!砰一聲摔落石地,後腦勺和洞壁一撞,哎呀半聲,眼前一黑,當堂昏地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伊麗娜悠悠甦醒過來,她覺得自己全身痠疼,可是自己身體又像睡在一張柔軟的茵褥上,舒服已極,伊麗娜覺得十分奇怪,立即睜開眼睛來,四下一望,不由暗暗稱奇,咄咄呼怪!
原來她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睡在一張石床上面,石床上卻鋪著一層不知名的細草,草色金黃,柔軟如錦,床前卻有兩根石柱,這石柱卻是用折斷了的石筍造的,石柱頂上點了一對明晃晃的石臘,光線強烈,洞壁通明,她看出自己處身在一個石室裡面,石床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個石鼓,石鼓箕踞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剛才刺了她一劍的怪老婆子,伊麗娜不禁大駭!
她正要由石床上掙扎坐起來,說也奇怪,那怪婆子一張醜臉,反而現出一種柔和的神情來,她向伊麗娜擺了擺手,說道:“小姑娘,你的身子還掙動不得呢?快躺下吧!”
伊麗娜十分納罕,這老怪物分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己先前一時衝動,拿劍刺她,要想替世人除去一個大害,哪知道她反而這樣對待自己,言談舉止之間,絲毫沒有半點惡意,跟自己初入古洞時,遇見她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伊麗娜正在疑惑不解,怪婆子已經笑道:“小娃兒,你以為我會記恨你剛才刺我一劍嗎?說也湊巧,你如果不是這樣刺我一劍,我至少要過三個月之後,方才可以恢復行動,好在這一劍成全了我,使我脫離了半身麻木不仁的苦海,噫,我鐵爪魔娘困在這古洞裡,如今已整整一十五個年頭了!”伊麗娜駭然說道:“我這一劍還是成全了你,你在這洞裡困了一五十個年頭?”那自稱鐵爪魔孃的怪老婆子,向伊麗娜說了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