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傷陽只見甄厲慶迎上去,三人嘀嘀咕咕了一陣,其中一人好像還爭持了幾句,終於兩人都一齊點了頭,然後向江傷陽那兒走過來。
江傷陽認識其中一人,乍見心裡一驚,怎麼他也來?口裡卻叫道:“中叔崩,你也來了?”
這人雖在夏天,仍身著皮裘,五短身材,兩隻眼大若銅鈴,長有一口煙屎牙,江傷陽認識這人,而此人正是“十方霸主”之一,位居南方,叫做中叔崩,外號“無地自容”。
這“無地自容”四字,指的不是中叔崩本人,他的臉皮,可以算得是到達了“針刺不入”的地步,哪裡還會“無地自容”?這四個字指的乃是他的對手遇著了他,連退路也休想有!
江傷陽在未成為一方霸主之前,曾跟此人一齊做過案,河北博英鏢局連鏢師到趟子手五十二條性命,江傷陽所幹掉的不過是“零數”,其他都是由中叔崩發狠時殺個精光的。
江傷陽自認為臉厚心黑,但見了那一役中叔崩連鏢局的大閨女、小嬰兒都不放過時,心裡有數,便跟中叔崩沒有再來往,回去好好守穩他的東南天下,以免一個不慎也教這南方霸主給來個大魚食小魚——吞了。
中叔崩向江傷陽抱了抱拳,笑嘻嘻地道:“這位是西方霸主海難遞海兄,江老弟沒過見吧?”
江傷陽心中又是一凜。怎麼這兩大霸主,像與甄厲慶事先約好一般,來此相見,究竟他們又懷有什麼目的?自己要多加警惕才好。
原來“十方霸主”中又另有排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面為小支,這四名霸主的武功也不如東、南、西、北這四名霸主,而“四方霸主”又在這八人之上,武功、聲望、實力最強者,卻要算是“中方霸主。
所以西南霸主莫承歡、東北霸主辜幸村、西北霸主甄厲慶、東南霸主江傷陽四人,論聲名地位,都要略遜於東方霸主陸見破、南方霸主中叔崩、西方霸主海難遞、北方霸主瘋玩老人,而四方霸主汪逼威所最服膺的,正是中方霸主田堂。
海難遞現刻似有戚容,點頭道:“幸會。”
隨即向甄厲慶似有些緊張地問道:“她……就在這廟裡?”
甄厲慶:“是,不過現在還不能動手。”
海難遞似乎很有些著急:“為什麼現在不能動手?”
“因為……”
甄厲慶還沒有答話,這時候一先一後兩條人影,已掠人廟去。
中叔崩臉色微變,道:“怎麼少林抱殘也來了?”
甄厲慶笑道:“裡面還有抱花、抱月、抱雪、抱風,‘懷抱五子,全出動了,不怕公子襄飛上了天。”
中叔崩茫然一陣,然後臉上驀然露出了笑容:“小妹真好計劃!”
甄厲慶露出黃牙笑了笑:“當然唆,要不是她有法寶,咱們又有誰肯替她做事來著!”然後將臉色一冷,道:“公子襄剛剛入內,因地眼離奇斃命一事,定必與五個老和尚大打出手,我們就趁這會子亂,掩進去劫人……可千萬別發出聲響,讓‘懷抱五子’覺察了,我們四人,不堪他們一擊。”
中叔崩笑著打趣道:“得了得了,別的人咱們可沒看在眼裡,少林長老,成精成怪,可是惹不得的。”
江傷陽心裡可莫名其妙,不知“小妹”是誰,但只覺裡面大有文章,回頭望海難遞時,見他也是迷迷惘惘,彷彿若有所思。
於是江傷陽、海難遞、中叔崩、甄厲慶四人偷偷潛了過去,就在“懷抱五子”與公子襄對話之際,將落花娘子的穴道解了,落花娘子自是會意,背了唐方悄悄溜了出來。
五人揹著唐方,竄出了院落,落花娘子道:“看來外面公子襄已至,那五個老傢伙對唐姑娘也無歹意,何不就此地請那幾個臭和尚解開姑娘的特殊穴道……”
唐方穴道被封,但神智清醒,一方面也擔心公子襄安危,眼內大有同意之色。甄厲慶卻道:“莫霸主這是婦人之仁!這叫放虎歸山,再則,到手的肥雞不到口,我們就白乾一場了。”
落花娘子不由得狐疑起來,警戒地負唐方退了兩步:“你們究竟要幹什麼?”
中叔崩一見這種情形,圓場道:“我們的事,慢慢再說,若在這裡鬧起來,那五個老鬼必定聽到,以他們的武功,我們是罩不住的,何必多生是非!快,快,我們到別處再說。”
落花娘子這才消了氣:“要加害唐姑娘,我可不答應,這是有言在先的……”
中叔崩賠笑道:“哪裡話嘛!這個是當然的……”
落花娘子游目一掃,見海難遞始終痴痴地端凝著唐方,冷哂道:“告訴你們,有我莫承歡在,不會讓你們打歪主意的!我們現在要到哪裡去?”
甄厲慶強忍住一口怒氣,道:“先到不遠處‘李大福瓷器店’去,小妹叫我們一得手就往那處去集合!”
落花娘子一呆,道:“小妹’也會來麼?”
甄厲慶眼珠子一轉道:“不一定。”
江傷陽這回可憋不住了,問:“‘小妹’是誰?”
中叔崩忽道:“這就走吧。”
當先掠起而去,其他人紛紛跟上,片刻沒了影蹤,這時“懷抱五子”和公子襄猶在僵持,雙方尚未動手,梁鬥也還未現身。
他們到了李大福瓷器店處,老闆是個圓圓嘟嘟、安安秦泰的中年人,他一見中叔崩等人到來,就打開了門,引他們進入了店裡的一處擺滿瓷器的角落:。
“夥計都給遣走了。”李大福紅彤彤的臉上堆滿了假笑:“這裡很安全。”
中叔崩忽問:“今天那幅’松蔭消夏’賣了多少銀子?廖老闆好好颳了一筆了吧?”
李大福仍是滿臉笑容,道:“我姓李,不姓廖。另外‘松蔭消夏’沒賣出去,賣出去的是‘鼓琴圖’。”
中叔崩這才有了笑容。
“你真的是來按應我們的?”
李大福笑態可掬:“如假包換。”
甄厲慶忽然問了一句:“依你看,‘小妹’她會來嗎?”
李大福稍為猶疑了一下,又說:“遇到這種大事,通常‘小妹’都會親自出馬的。”
中叔崩點點頭,道:“好,沒你事,你可以下去了。”
李大福便躬身而退,隱於瓷器之後。
這李大福是什麼人?而“小妹”又是誰?據這些人所言,似乎“小妹”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物,身份地位似乎猶在他們這幾人之上。
這是落花娘子與江傷陽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莫承歡只見唐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不由得一痛,痛惜這樣一個好姑娘,足不應該在世間受苦的,便說:“快解開唐姑娘穴道。”
甄厲慶搖搖頭道:“落花娘子,這穴道我們是沒本事解開的,少說也要再等四五個時辰,就自會沒事了。”
落花娘子道:“那麼就把唐姑娘送回‘梁王府’去吧!”
“送回‘梁王府’?”甄厲慶兩隻小眼睛一直骨碌碌地轉著,“豈不是放虎歸山!”
落花娘子沉下了臉:“甄二爺,我莫承歡的話,可是講過算數的。”
中叔崩見二人將要鬧僵,便撇開話題道:“落花娘子既是唐姑娘的朋友,當然也知道公子襄這人對唐姑娘圖謀不軌,如果將唐姑娘送回‘梁王府’,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這時聽唐方悶哼一聲,落花娘子望去,只見兩綹秀髮披在唐方頰上,表情是十分憤怨及不服的,落花娘子轉向中叔崩道,“我看公子襄不是這種人,就算是,唐姑娘也自有選擇,唐姑娘是蕭大俠紅顏知己,若在我們手裡萬一有了個閃失,天下英雄都不會放過我們的,還是把唐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回去較好!”
“天下英雄,誰是‘天下英雄’?”甄厲慶冷哼狡笑接道:“天下英雄就是我們!”
“呸!”落花娘子登時啐了一口,狠狠地盯著甄厲慶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不是我看扁了你,像我像你這種角色,在武林中,能跑龍套己是了不得的事,人家賞面才能有的福氣!我們算是什麼?論武功,只在‘梁王府’上撿便宜,論氣派,在公子襄手下圖倖存。我們還配逞英雄?秤秤自己斤兩,稱個狗熊,或許還教人不笑甩大牙!”
“好哇,你這個賤婦!”甄厲慶也氣得老羞成怒,光了火:“巴拉媽子,我是男人,出來闖蕩闖蕩,可謂‘無毒不丈夫’,什麼手段都得用,有什麼不對來著?你這婦道人家,嫁了丈夫又宰了來自己守寡,你這種女人要臉不要臉啊你?”
“赫赫赫!”落花娘子三聲冷笑似從喉嚨間鑽出來一般:“你沒聽過‘最毒婦人心’嗎?男人做事,我為何做不得!我丈夫姦淫人妻,殺人放火,我不宰了他,難道任由他糟蹋人家老婆,他這種人,有什麼殺不得?正如你這種人,誣賴栽贓,卻以為娘娘我不知道!”“你……你說什麼?”甄厲慶怒極而喝。
“你要我說出來?好,說就說!”落花娘子臉上一片不屑冷哂:“你在‘梁王府’前胡說八道,更枉誣辜幸村是受‘血河派’主使,其實只是你倆奪權鬥爭,互相扭臭的玩意兒而已!辜幸村壓根兒就沒見過歐陽獨!”
甄厲慶大汗涔涔下,厲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落花娘子冷笑道:“你剛才不也當眾說過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試想一下,稽健既然是‘九臉龍王’化身的,而他又支持你的話,說曾見辜幸村與‘血手屠龍’會聚,無非是引辜幸村出手對付稽健時,公子襄出手救人之際,九臉龍王伺機下手……”
落花嫂子說著又掃瞄臉上大變的甄厲慶一眼,接著道:“結果‘梁王府’中還有個仲孫湫,由他出了手,九臉龍王的暗算照樣出手,原想先除了公子襄手下一員重將再說……但是你們沒有料到,公子襄的武功和反應,還是可以應付得來,於是你們白白枉死了辜幸村……”落花娘子冷冷不屑一哂道:“你們這個一石三鳥、乘機搏亂之計,可惜只殺了一個辜幸村,而傷不了公子襄分毫,辜幸村死了也好……反正他在東北坐大,近年來已甚影響你在西北方面的基業,而今東方霸主陸見破被公子襄所殺,辜幸村也死在九臉龍王手下。你正好可以獨霸東、西北、東北三方面……
甄厲慶怒道:“你……既然知道,又為何任由我逼死辜幸村?”
“因為,我也是你們那一夥人渣!”
落花娘子眯起了眼睛,狠狠地道:“你不殺我,我就殺你,這是武林規矩,我自然知道,辜幸村日漸坐大,剛才在‘梁王府’之役,你就不夠他老奸巨猾,被揪鬥下來,如今不制衡他,這種人一旦羽翼豐了,留著也是後患,所以教你們給殺了,也是大快人心……不過,憑他這等貨色,與歐陽獨陳倉暗度有勾結,倒是絕無可能,那封信分明是你捏造的,而事實上,與人有一手的傀儡是你,不過不是血手屠龍,而是九臉龍王!”
甄厲慶被氣得恨恨地道:“莫承歡……你見死不救,還幫著行兇……你也好不了多少!”
落花娘子淡淡一笑,笑意裡有極淺薄的譏誚之意:“我本來就不比你們好……我和你們是一丘之貉。”
江傷陽卻跳起來道:“原來……原來是這樣的!”
落花娘子微哂道:“江十八爺,我們這裡,只有你自己以為老謀深算,能玩弄別人於股掌之上,其實我們這些人中……反而要算你最嫩!”
江傷陽一時也不知氣好還是笑好:“我……”便因懊惱而轉了一個話題,問:“那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忽聽中叔崩向甄厲慶冷冷地問了一個問題:“甄二爺,你幫的究竟是‘小妹’還是‘九臉龍王’?牆頭草,兩邊倒,這樣的人,兄弟我可擔待不起。”
甄厲慶強笑道:“中叔兄,你可千萬別聽那妖女胡說,我……我當然是忠於‘小妹’了。”
中叔崩冷冷強笑道:“小妹’最不喜歡別人三心兩意,你若有二心,‘小妹’的手段,你可是心知肚明的了……”
“清楚,清楚。”甄厲慶不知為何,似對“小妹”這人十分畏懼,忙不迭地道:“在下十分忠心,絕對忠心……”
落花娘子呸了一盧,嘀咕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搖尾乞憐,不要臉的傢伙!”一手夾起唐方,就要離去。
中叔崩作勢一攔道:“落花娘子,你可走不得!”
落花娘子玉臉一寒,道:“中叔崩,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莫承歡可也不是省油的燈!”
小叔崩奸笑道:“既然來到這裡,怎可說走就走呢?何況……”中叔崩嬉皮笑臉地道:“如果沒有我們,落花娘子你還在廟裡出不來哩……感恩圖報,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些話你總會懂吧?”
落花娘子目光閃動:“你們想怎樣?”
中叔崩獰笑逍:“好,快人快語,一句話,唐方是‘小妹’勢在必得的人,你必須把她留在這裡!”
落花娘子的眼光也狐疑起來,反問道:“看你們如此服膺‘小妹’,她是哪家的野丫頭?居然可以號令你們這些豺狼虎豹!”
中叔崩嘿嘿一笑道:“告訴你也無妨,‘小妹’就是我們的代號!一夥有一夥的山,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咱們‘十方霸主’,你說,馬首是瞻的頭頭兒應該是哪一位?”
落花娘子即道:“自然是‘中方霸主’田堂了。”
中叔崩臉色一冷道:“‘小妹’正是田堂的代號。她,就要來了。